1.



周巡躺在地上，以一个不太好看的、四仰八叉的姿势，展现给正慢条斯理挑开他衣带的关宏峰。



他稍稍地将头后仰，看到年久失修的庙顶，用以取暖的薪火把橘红色的光填充在庙内的一隅一角，给寒冷的夜晚平添了不少旖旎的氛围。



眼下唯一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得反倒是那尊原本最该出现在庙内的佛像。尽管它的慈眉善目被蜘蛛网模糊在了昏暗中，周巡还是觉得仿佛有一道神佛临下的目光，斥责着他沾满俗欲的言行。



“不习惯？”



关宏峰抬眼一扫佛像，一直没什么波澜的眼中似乎有了一丝促狭。



“我以为你们狐狸不会在意这些。”



“我们狐狸不要脸的吗！”



周巡咬牙，再一看快把自己剥了个干净的关宏峰，更气了。



关宏峰还是一副书生的打扮，除了他那书生帽在刚才周巡的挣扎中被弄掉了以外，衣服都是完完好好地穿在了身上。



周巡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伸手便也要去脱关宏峰的衣服。无奈关宏峰的衣服一件套着一件，脱了外衫还有内衬，周巡又急又躁，反倒是自乱了阵脚，不由地大骂：“你他妈穿这么多干嘛！”



关宏峰无奈，拿开了周巡胡乱拉扯的手，自己动手去了衣服，又把那件被周巡压在身下的白袍子给铺整齐了些。



“我负责卖力，你倒是提上意见了。”



周巡恨不得当场把关宏峰敲晕：“你他妈个死熊猫……操你干嘛！”



关宏峰用衣带遮了周巡的眼睛，在他脑后不松不紧地打了个结，然后俯下身吻了吻身下人的嘴角。



“行房之事，不见神佛，不是正合你意么。”



2.



“老赵。”周巡喊。他的面前是一扇木制的门。杂草在门前生出了一尺多高，蹭在身上，有些痒。



没人应。



“老、赵。”周巡又喊。他一脚踩在一丛杂草上，用力地碾了碾。



门还是没开，但里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很细小，几不可闻。



周巡那双藏在卷发间的白色耳朵抖了抖，与此同时他的脚狠狠地踢上了面前的木门，巨大的声响中有一层灰从好久没有清理的门上腾了起来，扑了周巡满脸。



周巡刚提起气吼出来一个“赵”字，后两个字就被扑面而来的灰给呛了回去。他“操”了一声，赶忙往后一退，忽然又哎哟了一声，一边咳嗽一边揉起了腰。



木门终于吱吱呀呀地开了一半，从里面露出来一双疑似犬科动物的委屈巴巴的眼睛，但往上看是一双和周巡一个模样的、明显不属于犬科动物的耳朵，只不过这双是火红色。



里面的人扫了眼衣衫有些不整、看上去极为狼狈的周巡，诶了一声，一闪身人又消失在了门后。过了几秒钟，木门彻底打开了，里面的人端了一杯凉水跑了出来，递到周巡跟前。



“妈的赵馨诚……咳咳……算你有良心……”



赵馨诚把手伸在两人中间挥了挥，企图赶走还有些弥漫的灰尘。他接过被周巡几大口给喝了个干净的水杯，一句“老周”还没喊出口，就被周巡一把揪住了衣领子。他被比他矮了一点的周巡给拽得一个踉跄，费了老大劲才稳住自己没把周巡给扑倒在地上，不然倒霉的可就不止他的衣领了。



“诶诶，不是老周，有话好好说啊！”赵馨诚看着面前火大的周巡，不太灵光的脑子努力地飞速运转自己又怎么得罪了这位脾气暴躁的好兄弟，“你这三天不见狐影的，去哪儿了啊？”



“你还好意思说！”周巡想给赵馨诚来个几拳几脚，但他现在只要动作一大就会牵着别的地方又酸又疼。被束缚了行动力的感觉让他极为不爽，“不是你跟我说咱们狐狸找个人双修阴阳结合一下就能功力大增的吗！”



赵馨诚愣愣地点了下头，说对啊，然后又看了看动作明显没有以前灵敏的周巡，顿时一个激灵，脑中浮想联翩起来。



“不会吧老周，你这三天都在……”



赵馨诚话没说完就乖乖闭了嘴，但嘴角因为憋笑而有些抽搐。他在周巡铁青下去的脸色中暗自感叹。



现在的凡人都这么猛的吗？



周巡颓败地松开了赵馨诚，身后雪白的尾巴无力地垂在大腿后侧：“我他娘好不容易找了一个看着顺眼的，没想到那孙子竟然骗我。”



赵馨诚歪了歪头，问，啥叫骗了你。



周巡气愤地撸了把他凌乱的刘海，大声嚷嚷：“他他妈的是个熊猫精！”



“.……”



“噗。”



赵馨诚迅速捂住了嘴，在周巡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蹦回了自己的屋里，嘭地一下关上了门。



门后面传来了一阵大笑。



周巡气得狐狸耳朵的毛都炸了起来：“笑笑笑！笑什么笑！”



屋里的人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熊猫……那三天真是对你够仁慈的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3.



周巡自闭了。哦不是，闭关了。



他打算在自己温暖的家中好好地恢复一下受了伤的身心。



但是有一种现象叫“食髓知味”，周巡看着被他挂在墙上的那件白袍子，满脑子都是关宏峰仔仔细细把衣服垫到他身下的样子。



周巡愤愤地从床上爬下来，打开门，把白袍子揉巴揉巴扔了出去。



瞧他那张性冷淡的脸！



周巡重新钻回了床上，缩成一团，把脸埋在自己蓬松的尾巴里。



面前的昏暗让他想起了那个老旧的古庙，高大的佛像，挑逗的话语，自己主动搭上对方腰的腿，和关宏峰在自己耳边压抑的呼吸声。



“真不要我好好伺候伺候？”他听见自己笑嘻嘻地说话，但声线因为面前人不疾不徐地动作而变得不稳。



周巡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猛甩了甩头，脸红得快赶上了赵馨诚那一身火红的狐狸毛。



周巡就着这种一边骂自己没出息一边控制不住去想关宏峰的状态在屋里窝了三天。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出去把那个本体跟黑白无常合体似的人解决掉永除后患时，敲门声响了。



那个总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小金犬汪苗在门外喊道：“师父，有大仙到访！”



周巡爬下床，门还没开开嗓子已经扯了起来：“屁的大仙，都是些坑蒙拐骗的玩意儿，你也信？”



汪苗还没接话，一个熟悉的声音惊雷般炸在了周巡的耳边，让周巡一瞬间回想起了六天前的腰酸腿疼。



“论起坑蒙拐骗，我不及你。”



周巡眼皮都没抬一下，狐狸尾巴猛地一甩，拨开面前的汪苗拔腿就跑。



4.



“君子，先人而后己。”



“我看你就是个伪君子。”周巡失望地关上只摆了杯具的橱柜，把身边的木桌拍得震天响。



关宏峰停了笔，无奈地擦了擦桌上被周巡拍得震出来的墨水，然后手一指旁边的木椅。周巡哼哼唧唧了一声，顺从地坐下了。



“分明是你先拦的我，我放弃了进京赶考的前途舍身陪你，你倒是想一点责任都不负？”



周巡被“舍身”两个字弄得老脸一红，嘴半张开想反驳回去，又一时找不出话来，只好又讪讪地闭了嘴。



论讲理，他赢不过关宏峰。



关宏峰把最后一张婚礼请柬写好，金墨衬着火红纸衣，被关宏峰方方正正地收拾进了一个木盒里。他站起身，把旁边衣架上的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袍子递给周巡。那是他在周巡家门口捡的。



“走吧，送完请柬去买吃的。”



周巡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向零食屈服，但又觉得一大老爷们被看穿因为没零嘴吃而不爽的小心思有些丢面子，便假模假样地在椅子上赖了会儿，然后才装作满脸不情愿地慢吞吞起身，一副退而求其次的样子。



关宏峰看在眼里，也没去戳穿，只是把装请柬的木盒盖又紧了紧。



“别想着跑了，满林子都能看见你上树，也不嫌丢人。”



“……切。看上我了就直说，装什么受害者。”



“嗯，我看上你了。”



“……”



“走?”



“……哦。”



5.



周巡是个乖乖听话的主吗？



当然不是。



周巡私下偷偷摸摸地去了赵馨诚家一趟，拍着胸脯说自己绝不会像姓关的屈服，并罗列了一系列逃婚计划。赵馨诚眨巴眨巴眼睛，想说难得有人要你你就别推三阻四的了，但念及两人狐中双煞走天涯的兄弟情，他最终选择了入伙。



踏进婚礼现场的那一刻，赵馨诚在心里默默地对关宏峰道了个歉。然后他抬头对着迎面走来的关宏峰和周巡露出了标准的微笑。



周巡朝赵馨诚眨了眨眼，露出的雪白狐耳有节奏地抖了三抖。



赵馨诚了然地抿了下嘴，正张口准备说出他早打了几百遍的腹稿去支开关宏峰，一个声音从背后响了起来，平淡的语气中掺杂着疑惑。



“馨诚？”



赵馨诚差点咬着自己舌头。他朝后转过头去，动作僵硬地像是被严冬冻过：“韩……韩彬？”



一身黑衣的男人脸上露出了疑似失望的表情，但落在周巡眼里是怎么看怎么不真。他转过头去看关宏峰，并在后者的脸上读出了一种了然的神色。



周巡暗道一声不好，正要开口打岔，关宏峰忽地伸过手来，五指探入周巡蓬松的卷发间，颇有些力道地揉起了那双狐狸耳朵。



周巡猛地一颤，呃了一声，到嘴边的话溜没了。



韩彬还是保持着一副失落的神色，但眼神中闪过一种猎人即将追捕到猎物时的胸有成竹感：“馨诚，几日前你还单字相称，如今倒是生疏了。



周巡烦躁地撩了撩他的刘海。之前他听关宏峰提起过婚宴上会有一个他很好的知己过来，据说是被妖界尊奉为妖王的。周巡当时还不以为意，说不过就是条蛇妖嘛，能有多厉害，我一嘴就拿叼他的七寸。



敢情不是他和老赵设了个圈套，是关宏峰和韩彬给他俩挖了个深坑啊。周巡愤愤地想，忽而又一乐：赵馨诚这小子还笑我，自己不也被个蛇精给骗了。



这婚啊，实打实地是逃不了了。



周巡当机立断，嘴角一挑，上前一把揽住了赵馨诚的肩膀。他迎上赵馨诚投来的感激目光，笑道：



“恰逢良辰，我和老关给你俩挑个吉日吧。”



6.



几天后，妖王要成亲的消息传遍了妖界。



“所以啊，你们早就谋划好了？”



周巡把零食塞了个满嘴，沾着油的手伸出去就要拿韩彬递过来的婚礼请柬。关宏峰半路截过免了请柬一难，打开火红的信笺扫了眼，然后抬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韩彬和赵馨诚。



“恭喜。”



韩彬点了点头，道了声谢，接着道：“本来是没这个打算的，不曾想你们俩互相遇上了。互利双赢，何乐而不为呢？”



“一手好牌……咳咳……”



边吃边讲话的周巡被嘴里的一块烧鸡猛地一呛，咳了起来。赵馨诚正要过去帮他顺气，就看到关宏峰已经先一步地带着司空见惯的表情搭上了周巡的背轻拍着，便讪讪地收回手，然后又看向旁边正端着杯水喝的韩彬，觉得这日子真是环环相扣，哦不，是坑坑相连。



“好牌也得有人接，是么，关先生。”



韩彬把手搭在赵馨诚的小臂上，问关宏峰。关宏峰没有应，但他的沉默明摆着是同意了这个说法。



“你俩这是共犯啊。”周巡朝赵馨诚挤了挤眼，大抵是在说，咱哥俩这回只能认栽了。



“你们行动在先，我们不过是……”



关宏峰顿了顿，大概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也就是在这一两秒间，韩彬街上了他的话，还有意无意地把重音稍稍加在了末尾那个字上。



“顺势而上。”



赵馨诚一想到那天关宏峰和周巡婚礼上韩彬当众甩着他那长尾巴把自己绑了个结实，就觉得十分憋屈：“我真搞不懂，你们一个熊猫和一条蛇精是怎么搞到一块儿去的？”



周巡把最后一块烧鸡吞了下去，吧唧吧唧嘴后叹了口气：“老赵啊，你还不懂。他俩靠的不是品种，是脑子。”



赵馨诚：闭嘴，我俩感情淡了。



7.



最后啊，闻名妖界的狐中双煞最终都找到了归宿。虽然过程有些离奇，不过好在时间证明了，他们是找对人了。



8.



“我当初要是再跑快点，说不定彬就不会……”



“得了吧，你他妈从正门跑他抓不住你才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