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蕉橘*《Darkness but your voice》

作者 : 长阿妈

分级

原型 镜音双子 镜音铃,镜音连

标签 镜音双子 蕉橘

状态 连载中

230 3 2020-9-10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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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O酒精度数太低,啤酒胀气,果酒太甜,白酒烧胃……

对于在这个城市生活的大多数人而言,在黑夜聊以慰藉的不是深巷里的小餐馆,也不是马路牙子那吆五喝六的大排档,而是便利店,各式各样的,马路巷里的——玻璃罩下是热腾腾的鱼蛋和关东煮,货架上排满了五颜六色的货品。一天二十四小时亮如白昼的灯,注视着往来穿梭的人群,无论白天黑夜。

凌晨三点半,冰柜门开了又关,玻璃酒瓶碰撞着塑料架,发出细碎的撞击声。镜音铃挑挑选选,下酒的小零食拿了满怀,鱿鱼丝兰花豆辣鸭脖素毛肚,酒却没有挑上一瓶。左晃右晃,瞥见码在生活用品区旁边的威士忌,小小一瓶,浅琥珀色泽,瓶身的磨砂花体英文看半天也看不懂,细看后边贴着的中文标签,度数高得惊人,想半天还是放了回去。

回到冰柜前,拿了几瓶韩国烧酒跟可乐,付钱的时候却发现没带够现金,只剩下几个硬币,还混着一两个游戏币。

柜员有些不太耐烦,皱着眉道:“不能移动支付吗?”

不能。镜音铃不喜欢移动支付,她习惯她所习惯的,生活费打进账户里,她便全部取出来放在存钱罐,出门小拇指勾着钱包叮叮当当,付钱时总是翻啊翻的,一块两块五块十块凑在一起,便拎着奶茶窜进秋风里。

“不好意思,我刷卡。”说罢便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可她一点都不想用这张卡,这张卡跟个警报器似的,手机绑定的另一头是个大魔王,吃人不吐骨头、一口吞不嫌撑的那种。

最后还是用了,她懒得把那些零食一包包放回去了。

女生拎着一袋东西走到便利店外面,风滚着落叶,簌簌地穿过她的脚边。把可乐倒了一大半,烧酒全部灌进去,便坐在大马路边上喝了起来,一口气闷了大半瓶。

镜音铃猜想,凌晨半夜他老人家也合该关机睡觉了,但她好像低估了镜音连——零食都还来不及拆开,电话就响了起来。

女生盯着屏幕看了半天,她头疼,一点都不想接,但想起上一次挂电话付出了极其沉重的代价,还是硬着头皮接了。

“喂?”

对方来势汹汹的,没有什么寒暄,不过镜音连也不需要寒暄,直接劈头盖脸问她:“在哪?”

女生恹恹地回他:“便利店。”

镜音连依然锲而不舍地问她:“在哪?”

“我只是出来买卫生巾……”

“在哪?”语气生了几分犀利与凛冽,好像还有点不爽。

“……就麦当劳楼下的那个七十一。”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补充着:“就离我家最近的那个……”

男生嘲道:“是啊,挺近的,走过去也就差不多二十分钟吧。镜音铃,今天才三号,你最好想想该编什么理由来哄我。待在便利店里面等我,我现在去接你。”

“好……你……你没睡啊?”

“我会非常感谢加拿大分公司的视屏会议,以及忘记带钱的你。”

“……”靠。

挂了电话,女生晃了晃手里剩下的半瓶酒,实在是编不出能足够应付他的理由,破罐子破摔,一股脑地喝完了,又去开新的。

等镜音连的那辆黑色SUV停在便利店门口,镜音铃也没有喝到不省人事,顶多是分不清自己嘴里嚼的到底是素毛肚还是辣鸭脖,整个人缩在马路边的蓝色路牌下,没个正经,还一边嘟嘟囔囔的,够呛。女生托着腮帮子看着四五个梳着大背头的镜音连下车后朝自己走来,天旋地转,头疼得更厉害了,要命。

这一条街的路灯坏了,便利店给了一点光亮,却还是沉重的黑,唯独他黑西服下的白衬衫,是亮的,可那条领带太碍眼了。

镜音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脚边散了一地的酒瓶,毛茸茸的脑袋窝在臂弯下,手里攥着没喝完的酒,脚上蹬着人字拖,脚踝就这么让十二月的风吹着,还破洞裤……

正酝酿着要发作,却被女生半路截胡:“你别训我了……我真的好难过……”

男生听见她极力隐忍的哭腔跟鼻音,在车上打的腹稿全扔到九霄云外,不问原因,从生气到心疼也就转眼间的事情。

他顺势坐在她身边,也不管什么洁癖不洁癖了,柔声道:“不训了,回家,去我家睡。”

镜音铃抬起头,鼻头跟眼角都哭红了,偏过头用那双蓝到极致的眸子望着他,委屈巴巴地说:“你家没毯子……”

“买了,暖水袋也买了,棉被也让张姨晒了,你从小用到大的史努比被套,都堆在你床上,猫也给你,麻烦鬼。”

这么好,哪有不去的道理?

镜音铃跟他解释:“……我没带钱才刷你卡的……”

男生极力忍下想要骂街的冲动,用不太和善的语气跟她掰扯:“我知道。我给你这张卡,你总共也就刷了两次,第一次你拿到卡打算气我,就去弘文买了一块橡皮擦。”又抬手点了点她的发心,恶狠狠地说:“我恨不得你天天没带钱……”

他以为眼前人上了大学,多多少少也会随波逐流一下,包包衣服化妆品或者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可她对这些都不感兴趣,恩格尔系数高得令他发指,就是不动他的卡……其实谈恋爱也很花钱,但如果镜音铃谈恋爱了,他大约会黑着脸去学校喜提镜音铃狗命。

而后便蹲在镜音铃身前,她跟个小八爪鱼似的,乖乖把酒瓶扔掉,然后呼噜呼噜攀上他的背,趴稳了,就揪揪他的小鸟辫,示意他可以出发了。

镜音连直起身子掂了掂,托稳了,才敢迈开步子。

镜音铃搂着他的脖子,不自觉地把脸搁在他的脖颈处,混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他那片肌肤上。男生从指尖到发丝再到心跳,描摹着什么样的神秘,镜音铃不会知道。她只不过半眯着眼,看细碎的星,看安静的街道,看他黑色西装上的褶子——大约是被自己弄皱的,伸手划拉了半天,怎么都弄不平。

而后又去扯他的领带,发脾气道:“不要这条,太丑了。”

也许是脖颈间那片热乎的气息,也许是脊背若有若无的痒意,也许这一刻有点像情侣的打情骂俏,让他眼神柔了下来。就着十二月的风十二月的云十二月的残破鸟鸣,轻轻地抹开了笑意,眼角满是欢喜。

“好,以后不戴这条了。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我想吃……我得想想……”

“那你好好想想。”镜音连打开车门把她放进副驾驶上,帮她系好安全带,又问:“想到没?”

“我想吃牛肉火锅,很多肉很多肉的那种,还有牛肚跟牛腩,我可以为你表演牛肉消失魔法。”

“知道了我的小魔法师,你说的是中午饭。我是说早饭。”

“……嗯……鸡蛋饼,你做的那种,要甜一点的。”

“好。”

回到驾驶座上,镜音连从后座拿了一件外套盖在了那俩破洞上,即刻遭到女生的嫌弃,但她却没有蹬开那件外套。

把车窗全部摇下来,因为想把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吹乱一些;把车载音乐打开,因为想跟他分享Nigel的《Disappear》。女生懒洋洋地倚在座位上,高速公路上的橙黄色路灯一盏盏飞过她红扑扑的面颊,冬季的风穿过她的发,吹起一片金黄。镜音连踩了油门,女生忽然生出一种错觉,好像这样就可以带她逃离黑暗,把整个世界抛在身后,就像歌里唱的那样。

忽然间,她听见镜音连也在小声地唱,不过有点不在调子上,她一下子觉得轻飘飘的,眯着眼,也跟他一起唱着。

思绪飞得太远,她想起了一些事情,那些模糊的清晰的蒙了灰的翻新过的痛苦的快乐的回忆,关于童年关于青春关于长大关于往前数的十七年。

唯一又唯一的相同点——

她偏过头看着身旁人,眼睛红红的。

都有他。  

   

   

   

   

   

   

   

   

#

初春,万物在黑暗中嚣张生长,庭院的小乔木发了嫩芽,天空的蓝千变万化,连绵的云时而卷着冰凉的细雨,风里满是揉碎的花香。

镜音连手忙脚乱的,拿了一堆零食放在镜音铃跟前,镜音铃抱着她的史努比小被子,抱得死死的,抹了一把眼泪鼻涕,狠狠地摇了摇头,不要。没用,镜音连看她眼泪掉得凶,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又爬上爬下,把自己的好东西统统堆到镜音铃面前——游戏机、机器人、篮球足球各种球、四驱车、还有自己捉的小泥鳅……

八岁的镜音连绕着房间搜了一圈又一圈,用自己的宝贝把四岁的镜音铃围得满满当当的,就差戴个皇冠了。

眼前这丫头,是个祖宗。

“妈!你过来一下!她又哭了!”镜音连搞不定她,耐心耗尽,只能求助在楼下做菜的许怀青。

许怀青正煲着汤,今天她亲自下厨,张姨在庭院修剪着爬山虎,时不时朝里面瞧瞧,就担心太太把厨房炸了,或者把其他东西炸了。

“张姐——帮我看一下汤!”许怀青朝外喊,说完又急急忙忙上楼,看门就瞧见小丫头被他儿子的破烂玩意儿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哭笑不得,伸手一捞就把她抱在怀里,软着嗓子细细地哄。

“乖宝不哭,不哭啊……来告诉阿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哥哥欺负你了?”

镜音连立即澄清:“我没有……”

镜音铃哭得有点缺氧,磕磕巴巴道:“没……没有……咳咳……哥哥……没有……没有欺……欺负我……”

许怀青顺手拿了个果冻,塞在她手里,又问:“那乖宝是不是摔到了还是撞到哪了?”

镜音铃攥着果冻,摇了摇头,又说:“阿姨……呜呜……我没有摔到……可是……可是刚刚哥哥……刚刚哥哥去拿柜……柜顶的小汽车的……时……不小心撞到头了……”

许怀青又问:“那乖宝是不是想妈妈了?”

听见妈妈,镜音铃哇地哭开了,小鸡啄米一样点头,一边哭一边用手比划说先左拐再右拐再过一条长一条短的隧道……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堆,说到最后她家大院门口有两只石狮子跟两个大红灯笼,家住二栋203,一共十九格楼梯,铁门不好使,要踹一脚才能开。她眨巴着大眼睛,鼻头红红的,可怜兮兮地问许怀青能不能带她回家。

其实镜音铃很讨厌哭鼻子,因为她觉得丢脸,但是又没办法,就是憋不下那股劲儿,喉咙呛上来的酸苦,眼泪就这么滚下来,一点都不听话,没有她听话。

“阿姨……我……我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我没有很调皮的,我只是不爱吃蛋黄……不爱睡午觉而已……”

“怎么会不要你了呢?乖宝的妈妈只是出差给乖宝赚钱了,没钱怎么给乖宝买玩具呀?”

镜音铃小手绞着史努比被子,小小声道:“可是我不喜欢玩具……”

“那乖宝喜欢什么呢?”

镜音铃吸溜两下鼻子,道:“我、我喜欢妈妈……”

得,又绕回来了。

许怀青帮她拨开哭湿的刘海,哄道:“可是妈妈在飞机上,你在阿姨家住两个月,妈妈就回来了,两个月里面阿姨跟哥哥还有叔叔都会陪着你,好不好?你可以跟哥哥去池塘捉泥鳅,可以跟阿姨一起种花。而且哥哥有时候喜欢在院子扎个小帐篷过夜,你们可以一起拿望远镜看星星。还有啊这里离海边很近,我们可以一起去捡贝壳……”

直到许怀青觉得楼下厨房的老火靓汤都快要煲干了,镜音连才抱着他的大橘猫走过来,很不情愿可是又没有办法,把大橘猫举到小祖宗眼前,道:“它叫汤圆,它喜欢吃猫罐头。汤圆,这是妹妹,她比你小,你得让着她。”

镜音铃注意力被吸引,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停了下来,她先是跟汤圆大眼瞪小眼,才颤巍巍地伸出手摸了一下。

“你不要怕,它不咬人的,你可以抱,但是要温柔一点。”

“谢谢……谢谢哥哥,可是我……可是我不会抱。”

“我教你。”镜音连单手托着汤圆的肚子,另一只手顺着它的脊背翻了个面儿,像是抱小孩一样抱在怀里,然后问她:“会了吗?”

镜音铃点点头,许怀青把她从怀里放下来,镜音铃接过汤圆,学着他的样子去抱它。汤圆太大只了,镜音铃才四岁,汤圆都五岁了,女孩觉得吃力极了,只堪堪抱了一会儿,便抱不动了,急急忙忙说哥哥我抱不动了,镜音连便从她怀里接过汤圆,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袋猫零食,让镜音铃喂它。

小孩子,注意力总是容易被转移的,也总是能哄好的。

许怀青记挂着厨房那锅汤,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暮云散乱,窗户忘了关,柔和至极的昏黄落在垂落的蚊帐上。几丝薄凉晚风吹进来,吹开了浅色的窗帘,吹散了金色的猫毛,吹乱了孩子的软发。房间也乱,但是男孩不想收拾了,他只是抱着猫,安静地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她穿得太暖和,小褂子搭着小袄子,脑门好像都是汗,睫毛也湿哒哒的,鼻尖儿还挂着没擦干净的鼻涕泡泡。

她没再哭了,而且很乖,好像很软。

镜音连抽了一张纸巾,仔仔细细的,都帮她擦干净了,还顺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蛋,确实很软。

掠过瞳孔,对上视线,圆杏眼弯成笑眼,酒窝很甜。

“谢谢哥哥。”

“不用,你热不热?”

“有一点儿。”

镜音铃正专心喂汤圆,没空搭理别的事情,镜音连只好帮她把棉袄脱下来,又把小褂子的纽扣都解开。

女孩喂了一会儿猫,又抬抬头看了看眼前人,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额角,问道:“哥哥,你这里还痛不痛?”

一点温热在额角延伸,细微的摩擦声被无限放大,女孩儿的指尖摩挲过几缕金毛。

“不疼了,你可不要再哭了。”

镜音铃涨红了脸,急道:“我!我……我不会再哭了……我也不喜欢哭鼻子,我觉得好丢人的……”

“不丢人的,我妈妈说过,难过的话就要哭出来,不然憋着很难受的,哭出来会舒服很多,但是你哭得太久了……”男孩垂垂眼,眸子里盛着摸不清的小情绪,慢吞吞问她:“你不喜欢我家吗?”

“没有不喜欢……”镜音铃环视了一下房间,“你家很漂亮,也很大,跟我家完全不一样,而且叔叔阿姨都很好……”

镜音连紧咬不放:“可是你很想妈妈,对吗?”

“嗯……两个月太久了……”

小孩子,心情起伏总是很大的。

“你妈妈出差,你爸爸呢?”

“我爸爸每天都在喝酒睡觉,要么就是打麻将,顾不上我的。之前请过保姆来照顾我,但是她有一回把我搞丢了,我妈妈就很生气。哥哥你知道吗,我会做蒸水蛋!有时候我爸爸在睡觉或者出去打麻将的时候,我都是自己做饭给自己吃的,还做给我爸爸吃!是不是很厉害!”

果然,小孩子心情起伏很大。

男孩顿了顿,柔声道:“嗯,真的很厉害。”

干巴巴的夸赞,可镜音铃像是一下子被顺好了毛,又甜又乖,吸溜几下鼻子,问道:“哥哥,晚上汤圆和我们一起睡吗?”

镜音连小小年纪实在是个麻烦的茬儿,不仅有洁癖,还有一点儿不太明显的占有欲。平日客人来家里做客,前一秒还是个乖巧懂事的小王子,若是摸了他的猫,后一秒他一定是个土匪嘴脸,恶狠狠地反问为什么碰我的猫。现在猫给摸了,房间乱得不像样子,床可能还会沾满猫毛,却毫无办法。

那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像是夏日的海泛着无数的光,清澈又明亮。

“……嗯,一起睡。”

“真的吗!”女孩儿太兴奋,猫零食不小心撒了一地,汤圆扭了扭身子,急切得要命,猫爪子扒拉着木地板。

“真的。”

看她笑弯了眼睛,镜音连不自觉地跟着笑,如水似风,暮色卷起无尽温柔。

但很快,他笑不出来了。

这是怎么了呀,他从来不让别人抱汤圆,也不让汤圆上床睡觉。

男孩惶恐,又看了看那双蓝眼睛,又拾起铁制饼干盒的盖子看了看自己的,完全不一样。

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抛之脑后。

喂完猫,许怀青做好了饭菜,镜音连的父亲镜音凛也下班归家,张姨从庭院剪了几枝山茶与石斛,换掉了花瓶里荼蘼的结香。五菜一汤,香气与氤氲四溢,汤圆在桌底下四处乱窜,想上桌又怂得不敢上。镜音铃装菜的小碗堆得有小山高,她只有两只手,可鸡腿筷子勺子她都想拿。

镜音铃咋咋呼呼吃完饭,轰轰烈烈洗完澡,看了几集《猫和老鼠》,打了哈欠犯了困,遂抱着汤圆去书房找还在补作业的哥哥睡觉。

镜音铃抱着猫一点点蹭过来,肩膀挨着肩膀,问道:“哥哥,我们几时去睡觉呀?”

“等我写完这一页练习册,你先去睡吧。”镜音连拿着尺子做连线,颇有大匠挥毫的气势,实则没几个连对的,惨不忍睹。

“哥哥你这里连错了,这个连这个这个连这个,还有这道题,先乘除后加减,不能这样算呀。”

“??”

“快些写呀,长方形面积是三十二平方米,判断题是对错错对错,附加题有六只小**只兔子,快写快写,写完就能钻被子睡觉啦!”

“你今年几岁??”

“四岁呀。”

镜音连惊道:“那你怎么会写?!”

“为什么不会写?”

好像四岁的小孩会写三年级的数学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那我写快点,你不要再报答案了……”

“好吧……那你快点快点写。”

等镜音连写完作业,许怀青检查完已经十点了,他蹑手蹑脚回到房间,看见小姑娘的脸跟汤圆的脸靠在一起,呼吸起伏,睡得香甜。

只不过满床的猫毛。

他先是嫌恶了半天,又纠结了半天要不要去跟爸爸妈妈睡,拖鞋穿了好几个来回,房间的门开开关关,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进了被窝。

他发现里面还有一层被子,是她的史努比小棉被,盖着她和汤圆,还留了一半给自己。

意外的暖和,意外的舒服。

呼吸间交换着气息与美梦,黑暗的空间绕着淡淡的蚊香,有些事物与心情却明亮不已。

他忽然想起来,今天小姑娘说自己不喜欢吃蛋黄,他想,明天得帮她解决了才好。

   

   

   

   

   

  

#

“哥哥,快点快点!”镜音铃在门口催他,小书包上的铃铛挂坠晃呀晃的。

“乖宝,你幼儿园作业带了没?”镜音连坐在玄关上穿袜子,男孩子有点起床气,说实在话其实每天早上他都想把那破铃铛拆了扔了丢进池子里喂鱼,但还是忍住了。

镜音铃伸手压了压对方翘起来的发尾,恳求道:“哥哥,我忘记拿了,可是我已经穿好鞋了,我的小植物就放在你的台历旁边。”

“知道了,你先去车上等我……”

小丫头奶声奶气道:“可是我还没跟汤圆哥哥说拜拜。”

小孩子真的很麻烦。

没办法,镜音连不仅要拿手工作业,还得抱猫。

一个月说长不长,回过神来,四岁的镜音铃已经天天挂在八岁的镜音连身上,每天哥哥长哥哥短的,像块小粘糕一样,甩不掉。前阵子还得每天都抱着小手机跟妈妈打电话,后面接电话拿着手机嗯啊嗯啊我要跟哥哥玩啦便挂了电话。男孩从玄关走到房间,茶几上的果盘总是有她偏爱的小柑橘,透过落地窗,廊庭的晾衣架上晒着几件花花绿绿的小衣裳,有几件裙子还是许怀青新买的,楼梯间的照片墙也添了新相框,他的房间更不用说,自己总是跟在她的屁股后面收拾她乱放的书本。

拿了手工作业,镜音连从被窝里把汤圆抱出来,俗话说得好,有其父必有其子,汤圆的脸臭得不行,还伸爪子挠了一下他,等回到玄关,汤圆好像知道妹妹在不能摆臭脸,乖乖给抱,怎么撸都不炸毛。

镜音铃熟练地抱到怀里,红润的脸蛋蹭着金黄的猫毛,怎么都蹭不够。

“汤圆哥哥我去上幼儿园啦,今天周老师说要教我们叠千纸鹤,我回来就给你叠一个,你要乖乖的,不能偷吃小鱼干,等我跟哥哥放学我们一起看《百变小樱》呀。”

但小孩子也真的很可爱。

“哥哥走吧。”

说完就去牵他的手,小铃铛晃呀晃,叮叮当当,他一点儿也不觉得烦,男孩的眼眸像是冰川倒映蓝空那样的蓝,带着一股冷调,但是一靠近她,又化成了升高海平面的那股暖流,小小年纪却洇着清晰的温柔。四月的太阳八点的风,伴着小丫头的叽叽喳喳,哗啦啦地翻起柔软与美好。

但是好像还差点什么……

“哥哥,千纸鹤你要什么颜色呀?”

一瞬间,想要把所有的柔软与美好,都给予她。

星期一到星期五,大多数时间闹钟还没响,镜音铃就会在被子里拱来拱去,一会儿玩玩汤圆的肉垫,一会儿捏捏镜音连的鼻子,把两个哥哥都吵醒后,她倒是闭眼装睡比谁都坏。闹钟响后,镜音连先帮她穿好昨晚准备在床尾的衣服,便叫她先去洗脸刷牙,把祖宗送出房间,自己又钻回被子赖床,等到镜音铃开始吃早餐了,他才不情不愿地起来,因为镜音铃不喜欢吃蛋黄,他得不露痕迹地帮她解决掉。

早上许怀青送他俩上学,下午张姨接他俩放学,要是先接的是妹妹,镜音铃便喜欢骑在阿姨脖子上擎着脑袋找哥哥,看见哥哥就轻轻拍拍张姨的额头喊我看见哥哥啦我看见哥哥啦;要是先接的是哥哥,镜音连就会想办法挤到幼儿园门口最前面,满世界地找,找到后就把接送卡挂在脖子上站得笔直,死死地盯着她。

回到家后,镜音连去写作业,镜音铃就团在旁边看书。要是镜音连作业少或者他在学校写完了,俩人就去庭院野,大的骑单车,小的骑滑板车,或者跑到邻居家跟邻居的小孩子一起野。到了饭点张姨就会喊他俩回来,吃完饭看看动画片便挨个去洗澡,洗完出来玩玩折纸下下棋,镜音铃就会开始打哈欠,缠着还没写完作业的哥哥去睡觉。

等到周末,镜音铃还是会起得很早,还是喜欢拱来拱去、玩肉垫捏鼻子,镜音连能忍的话,对面丫头觉得无聊就不玩了;镜音连忍不住的话,就会钻进被子里挠她痒痒,她大笑着求饶。吃过早午饭后,许怀青跟镜音凛会带着俩娃去外面野,有时候是海边,有时候是公园,更多的时候是游乐场跟书城。如果不出去,两个小朋友就会窝在房间里玩一下午的大富翁或者4399双人小游戏。

四月尾,黄昏剩夕阳,收起了午间的炙热,凉爽舒适的晚风越过染了橙与橘的散云,倦鸟也归家。镜音铃趴在廊庭上翻看《费马大定理》,昨天去书城她用钱包里的压岁钱买的,汤圆窝在她脚边,睡姿千奇百怪。

“哥哥我想吃雪糕了!”镜音铃伸手戳了戳汤圆的鼻子,眼巴巴地望着在饭桌上写英语作业的镜音连。

男孩头也不抬道:“你中午刚吃了一个,明天再吃。”

“可是我好想吃……”

“不行,再拉肚子没人给你擦屁股了。”

“那好吧……”又点了点汤圆的鼻子,小小声嘟囔:“汤圆哥哥,哥哥不让我吃雪糕,你去咬他……”

镜音连听不得小姑娘哼哼唧唧,倒了杯橙汁给她,丫头贪凉,顺手扔了两块冰块,而后坐在她旁边,合上那本天书,撑着腮帮子想讨个说法。

“你刚刚说让汤圆咬谁?”

“咬庭院里的老鼠嘿嘿……对了哥哥,刚刚阿姨打电话来说什么呀?”

“说晚点回来,让我们煮饺子吃。张姨今天休息,我得先帮你洗头洗澡。”说罢男孩便起身,拿过撑衣杆收衣服,“你是不是除了脸、手跟脚还有脖子不会过敏其他地方都会?”

“对,哥哥我想穿那件有史努比跟查理的短袖!”

“裤子呢?”

“那件,就那件短裤。”

镜音铃去医院检查过,过敏测试显示皮肤对洗浴剂具有不一致性的过敏,若是接触的浓度较低,则会引起红疹,浓度高了,皮肤便会溃烂,留下难看的疤痕,时间沉淀也难以消去。

他第一次给镜音铃换衣服时,看见她后背足有半个巴掌大的疤痕,触目惊心,麻麻癞癞地盘在肩胛骨上,细细问了缘由,说是在她更小的时候,她爸爸喝了酒给她洗澡,粗心大意抹了沐浴露。

镜音连很生气,也很心疼,不知不觉养成了一个习惯,很多时候会下意识伸手去摩挲那个地方,也许会觉得这样可以慢慢变好。

许怀青说过,女孩子就像迪士尼里面的公主,一个王国只有一个公主,但是有很多很多王子,公主多么金贵呀,要小心爱护,否则王子就得不到公主的爱。

镜音铃她姥姥没有教过她爸爸吗?

男孩看着身边冰雪可爱的小丫头,每天都乖得不得了,粘人却不烦,吃大果冻会拿牙签分一半给他,会去庭院或者公园找好看的小树叶跟小花朵送给他,会给自己叠小星星小兔子跟千纸鹤。有时候闯祸了,也会皱着小脸乖乖认错,然后扯一张便利贴写保证书;有时候自己惹妹妹生气了,她也都是憋着憋着,最后睡前委屈巴巴地讲出来,睡一觉就什么都忘了。

可一想到背后有个疤,就气得不行。

洗头的过程很艰难,但镜音连还是做到了。热水闷了一层热气,把他俩的耳尖闷成粉色,又顺着排气扇溜走。男孩学着妈妈的样子为镜音铃穿上雨衣,然后小心地把头淋湿,小心地打上洗发露,小心地搓出泡沫,再慢慢地冲洗,一切都是小心翼翼地,一遍又一遍,确认她的肌肤没有沾到洗发露。水温如何,有没有弄到眼睛,有没有弄痛她的头发,他一遍又一遍地、不厌其烦地问,想听见确切的答复。

八岁的男孩有了责任,温柔且认真,眸子里是和煦热烈的蓝,藏着阳光落在海面上的光。

洗完澡后男孩煮了饺子,镜音铃吃皮儿他吃馅,到点了又哄着她把牛奶喝完,再把她拱到床上。丫头吵着要汤圆,没办法,只能满世界给她找,最后在书房的柜顶找到了猫。

“哥哥,你怎么这么好呀,我都不想回去了。”小姑娘把汤圆抱在怀里,轻柔地摩挲着它的额头,不一会儿喉咙便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我记得你第一天来我家,说想妈妈,哭得比谁都凶,吵着要回家,还说了一堆有的没的。”镜音连一边说,一边收拾着她下午折腾完的烂摊子——西洋棋华容道、喂了一半的猫零食、咬了一口的花生糖,还有几本书丢在地上……

“哎呀我第一天紧张嘛,而且我真的很想妈妈。”

“再过四天你就能见到了……”

“对呀,再过四天我就要回家了,好舍不得呀。”

“那……你妈妈下次出差你还来我家吗?”

“我不知道呀,要是出差两三个月我妈妈应该很愿意把我放到你家,要是出差一星期我妈妈应该会不好意思麻烦你们。”

“为什么?你不是说你爸总是睡觉打麻将饭都忘记做吗?一星期也很长啊,为什么不能把你放在我家?你不喜欢我……我家吗?”

“喜欢呀,可是我妈妈跟我说能自己干的事情就不要麻烦别人。”

镜音铃怎么会不喜欢呢,明亮的落地窗、干净的廊庭、宽阔的庭院,而且大家都喜欢她,她也喜欢大家。张姨会给她煮甜丝丝的藕粉,许阿姨总是忍不住给她买小裙子小饰品,汤圆哥哥从来不咬她,凛叔叔会带她跟哥哥去海边玩沙子,让她骑在脖子上,好像可以够到偶尔掠过的海鸥。哥哥更不用说,一天一夜都说不完的好,梦里都能听见她的念叨。

怎么会不喜欢呢?比起家里的寂寞、恐惧、不安,无味,又怎么会不喜欢呢?

好像在这里,那些心底没有办法言语的空白,都被填得满满当当。

镜音连皱了眉头,憋着气儿道:“我是别人,那你干嘛不自己收拾房间。”

“你又不是别人,你是哥哥呀。”小姑娘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那……那你妈妈到时候出差,你就给我打电话,电话已经存进你的手机里了,长按1就能打给我,你不用收拾行李,家里都有现成的。然后……”镜音连从床头柜拿起她的诺基亚小手机晃了晃,言之凿凿道——

“带上你的史努比小被子,我接你回家。”

不知如何表达情绪的少年,唯一想要的不过是更靠近这个小家伙一点,头挨着头、肩膀挨着肩膀那样近。

便如此、如此笃定着,要接她回家。

而后,少年垂眸,伸出手轻柔地摩挲着她背后的疤。

“那妈妈不出差的时候我能给哥哥打电话吗?”

那一刻,他多想亲吻眼前的美好。

“嗯。”

     
   
   
      
   

      
   
   
     
   

   
   
#
   
汤圆躺在显示屏前面的鞋盒里,时不时伸爪子去扑屏幕上移动的图标。双飞燕的键盘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游戏背景音乐被英语听力取代,还煞有介事的放得极其大声,镜音铃称其为玩物丧志,但这并不影响竞赛的激烈性。

镜音连射掉最后一只黑色小人,概率问题刷出一颗红色宝石,书写的游戏程序使这颗宝石旋转后跌落了几层,他屏住呼吸,眼神陡然犀利了几分,看样子势在必得。

Tom:“What would you like?”

Mary:“I would like some tea ,please.”

Tom:“Anything else?”

Mary:“A pizza with beef , Thank you.”

女孩拿手肘戳了戳他的手臂,问他:“哥哥,你喜欢吃牛肉披萨吗?”

少年泄了气,但目不转睛道:“镜音铃我告诉你这招没用了,别转移我注意力。”

“汤圆哥哥,你看看他,都不肯让我,我们今晚不和他一起睡了,他要是上床你就踢他下去睡地板……”

他字字句句道:“哼哼也没用。”

橙色小猫距离红宝石已经很近了,粉色小猫也不甘落后,紧跟其后并放箭干扰,但橙色小猫着实是太过机灵,即使无法轻巧躲过,但手中扰人晕眩的弓箭也绝不停息。下一秒,画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网页被刷新了。

“哎?怎么……你电脑怎么回事?”

镜音连抓着她不安分的手,怒道:“镜音铃!你手指头给我离F5远一点!!”

“嘿嘿……哥哥,我看这键盘不太干净……”小姑娘笑得贼兮兮的,一肚子坏水全部泼给他。

“镜音铃,我看你小名别叫乖宝了,叫赖皮狗吧,怎么老耍赖?”

她正经道:“可是我爸爸妈妈从小就叫我乖宝啊。”

“你乖个屁,你就一烦人精!”

说时迟那时快,刷新了半天的网页画面终于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镜音铃手指扣着键盘一顿狂魔乱舞,键盘都要摁烂了,最终成功夺得即将消失的红宝石。

“耶!我赢啦!哥哥帮我画手抄报!!”

“!!!”镜音连气绝,伸手就想去挠她痒痒,还没挠两下,这丫头又是尖叫又是大笑,搭拉着拖鞋跑了,还顺走了桌上的手指饼干,一边跑还一边瞎叫唤——“阿姨哥哥欺负我”这句话从楼上一直喊到在庭院种小番茄的许怀青跟前,要命。

小孩子越长大越不听话。

镜音连又在他的育儿心经上默默添了一笔。

许怀青只笑,把遮阳帽戴在女孩儿头上,擦了擦她嘴角的饼干屑,镜音铃扒拉着许怀青让她弯腰,喂了她一根手指饼干,弯着眼睛问许怀青草莓味的甜不甜,接着又到处跑,给了张姨一根巧克力味的,给了凛叔叔一根牛奶味的,剩下的拿来跟哥哥道歉,不亏。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当年那个四岁哭唧唧要找妈妈的小粘糕,眨眼间两年过去,小丫头长了个儿,背靠背比一比,还是跟哥哥差一大截,不过已经能自己做番茄炒蛋跟粉蒸肉了。

因为她发现,蒸水蛋吃不饱。

很多时候,镜音铃并不是想去镜音连家就能去的。每当得知母亲会出差一段时间,她会提前跟母亲说好,谢晓冰就会带着镜音铃去超市买些水果跟零食或者玩具,能装下半个行李箱,多多少少,心意还是要有的。
但母亲的单方面同意并不管用——父亲不同意。

一开始,她百般询问哀求,得到的回答无非是“不行”、“不可以”,问得烦了,就留下一记重重的关门声和一句闭嘴。小丫头只能把装进行李箱的小被子重新放回小床上,焉巴巴地窝在窗台里唉声叹气。脑瓜子一转,等到父亲出门打麻将,她留了张纸条便自己溜了,吭哧吭哧地提着小行李箱下楼,大口喘气,弯着眼睛又蹦又跳,好像重新活过来一样。

半个月后,谢晓冰出差回来,镜音铃被接回家,回到家就看到父亲红着眼睛盯着她,她下意识说对不起,吸了吸鼻子,满屋的酒气与烟味。接着许怀青出去买菜,镜音廷像是疯了似的,颤抖着把她锁在房间里——

“你是老子的女儿!去别人家做什么!?给别人当女儿吗!!?”

“妈/的/老子当时就告诉你,出了这个门就别想回来!!”

“不听话,不听话我养你干什么?!”

“镜音铃***告诉你,他/妈/了/个/狗/操/的别没事就去别人家!老子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你觉得他们家好,你去问问,你去问问那两公婆愿不愿意养你啊!”

“/操/,你的监护人是我,谢晓冰是我老婆,你们两个,都给我安分点!!”

…………

等许怀青买菜回来,除了女儿失神的小声呜咽,还有被丢在一旁的皮带。

待疯子酒醒了,就会抱着镜音铃说对不起,但镜音铃不想让他抱。

她害怕疯子。

也害怕疼痛。

到后面,她只会耐心等待,母亲寒暑假会直接带她去镜音连家里,又或者镜音连来找她玩。

很多时候镜音铃也不明白父亲到底是否爱她和妈妈,她不在乎喝醉酒发疯的父亲跟嘴上只有“不行”、“不可以”的父亲,也不在乎毫无责任心、没有工作吃白饭的父亲。

从小到大,她只在乎两件事——

幼儿园参观日,母亲上班,父亲难得送镜音铃去上幼儿园,送进大门就回家了。小小的镜音铃背着小书包挎着小小的保温瓶,没有顺着人流或是记忆进到班级,只是站在幼儿园门口的那棵老榕树下,有老师路过蹲下来问她,她伸手一指,甜甜的告诉老师家住在旁边,爸爸忘记拿药了在等爸爸。接着她看着父亲的背影过了天桥,消失在街口,像是确定了什么,才回到教室。

那一天她发现,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陪,但是她有吴老师陪着,吴老师给她编了个花环,一遍又一遍告诉镜音铃,爸爸妈妈工作很忙,但是吴老师会陪着自己。

第二件事情,很简单,也很痛苦,更多的是麻木。很多个晚上她会醒来,因为听见父母吵架的声音。有一次她听见玻璃碎了,谢晓冰在哭,镜音铃悄悄打开一条门缝,看见镜音廷在掐谢晓冰,用尽全力,双眼发红,咆哮,疼痛,暴力,恐惧,还有别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镜音铃太小,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那些情绪。

镜音铃关上门,拿起桌上的小手机,开机,躲在被子里面,已经凌晨两点半了,哥哥肯定关机睡觉了,但她还是想长按1打给他。

小小年纪她知道什么叫不到黄河不死心。

她想,多少个夜晚他们这样争吵,也许就有多少次这样的场面。黑暗中,她在被窝里无意识地将双手放在脖颈上,稍稍使力,又放开了。

其实很后面她才明白,这些争吵在谢晓冰眼里无足轻重,失败的婚姻失败的家庭她都不在乎,她只在乎她的女儿,她想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并未思及到这个家是否畸形扭曲,而谢晓冰最后一次歇斯底里,是五岁的冬日。
   
那天镜音廷很晚才来接她,但是她很乖,吃了吴老师给的粽子,但只吃了半个,然后一直呆在门卫室跟保安叔叔还有清洁工阿姨一起看《还珠格格》,还把书包里的小零食一起分了吃了,但她没吃多少,她觉得很难受。阿姨看这丫头脸红扑扑的,却又没什么精神,放在平时,一瞧见武打戏,她一定又叫又跳,喜欢的紫菜也只是吃了几片。

伸手摸额头,烫得很,放个鸡蛋上去都能熟。

便让去医务室找了温度计跟退烧药,镜音铃也乖乖吃了。等镜音廷接她回到家,小姑娘出了一身汗,镜音廷伸手去探额头的温度,烧也退了,接了电话后便出门了鬼混去了。

凌晨,镜音铃缩在被子里,发了冷,浑身都在不自觉地抖,穿着单衣跑到父母房间把被子全部搬到床上,还是冷,把毛衣棉袄全部穿上再钻进被窝,像是受了伤的小动物在被子里卷成一团,没用,肚子也很饿,因为麦片不管饱。到了半夜,镜音铃又重新烧了起来,昏昏沉沉,哪里都烫得要命。黑暗里她眨巴着眼睛,胡思乱想,思绪止不住飞到那栋红褐色的小别墅——明亮的落地窗、庭院的小池塘、张阿姨许阿姨凛叔叔还有汤圆跟哥哥……就着这一点念想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凌晨五点,冬日夜长,冷风呼啸,干枯的枝条张牙舞爪。镜音铃等不及天亮,她很害怕自己会死掉,起床量了体温,40度8,烧了水,空着肚子吞掉橘子味的退烧药,又全部吐了出来。

“……难过的话就要哭出来,不然憋着很难受的……”

倏然间,耳边响起哥哥的声音,干脆又好听。下一秒,脑海里满满当当全是哥哥,全世界对自己最好最好的哥哥,她最最最喜欢的哥哥——白衬衫总是干净挺括,蓝眸子像是平静的深海,总是悄无声息地,把温柔都给了她,时间也给她,陪伴也给她。

小丫头委屈到极点,浑身都难受,耳朵还有点疼,而后小巧精致的五官扭曲在一起,一张小脸皱巴巴,喉咙泛起一阵酸意,便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像是第一次去镜音连家里那样,哭得惊天动地。

房子是空的,没人哄她。

她才五岁,冬天那么冷,八度的天气。

她越哭越难过,越哭越伤心,边哭边跑到房间,拿起手机,开机后长按1。

印象中的礼貌姐姐没有出现,有人接了电话,还嘟囔着怎么没关机。

听见声音的那一刻,镜音铃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从前无数个父母争吵的夜晚,她养成了习惯,醒过来后会打电话过去,但是礼貌姐姐告诉他,镜音连关机了,她觉得这是坏习惯,所以没有告诉镜音连。可是现在,黑暗中没有一丝光亮,而她听见了指引她往前走的唯一声息,干脆又好听,又那么平静、笃定,好像往前走一步,得以窥见天光。

“乖宝……你怎么了?你别哭……怎么了?”听见哭声,镜音连彻底清醒了。

镜音铃含含糊糊道:“呜呜……哥哥……哥哥……呜呜呜!呜呜……你以后晚上……晚上手机不要关机好不好……每次晚上我爸爸妈妈吵架……呜呜……我给你打电话……礼貌……礼貌呜呜呜……礼貌姐姐就说你关机了……呜呜呜……”

“好,我不关机,你怎么了?爸爸妈妈吵架了?”

“不是……不是……呜呜……我……哥哥……我……我好难受,我发烧了,耳朵很疼……呜呜……退烧药吃了但是全部吐了,妈妈……妈妈出差了……爸爸不在家……怎么办……呜呜……”

镜音连思索片刻,道:“这样,你先穿好衣服,把袜子穿上,你总是不穿袜子,然后把棉被搬到大厅,把电视打开,喝点热水,可以吗?”

“好……呜呜呜呜……”

“电话不要挂掉,就这样一直聊天,我跟你讲讲汤圆,这家伙最近越来越不乖了……”男孩一边故作轻松地跟她聊天,一边跌跌撞撞地跑向父母的房间,他脚步都是虚浮,手也在抖。

四十分钟后,许怀青跟镜音凛驱车赶到,镜音铃给他们开门,夫妻俩看小姑娘整个脸都哭胖了一圈,眼睛红红的,揪心得疼。许怀青把她抱在怀里,丫头体温烫得吓人,皱着眉头胡言乱语,像是得了什么癔症。去医院挂了急诊,镜音铃都快要烧傻了,抽了两管血,躺在病床上挂水,奄奄一息,脸色白得厉害。

这场体热过去后,镜音铃的右耳留下了后遗症,偶尔会听不见。

那一次,许怀青跟镜音廷在医院爆发了一场十分激烈的冲突,差一点动了手,她头发有些乱了,但眼神是狠的,甚至反问镜音廷,你这样折腾孩子,让孩子痛苦,怎么不一刀给她个痛快?

也是那一次,谢晓冰也明白了一些事情,也决定了一些事情。

俩小孩不知情,只挤在一张病床上,镜音连拿了相机过来,给她看汤圆干的好事情。镜音铃就这么靠着他的肩膀,抱着相机,看着屏幕里的汤圆,她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好像可以这样一直靠着哥哥,慢慢老去。

“哥哥,汤圆在干嘛?”小丫头看着屏幕里的汤圆,姿势诡异,压着泰迪熊拱来拱去。

男孩拿过一旁的保温杯,又给她喂了一点水,道:“我妈妈说汤圆把泰迪熊当成他的女朋友了。”

镜音铃即刻皱着眉头问道:“啊?!汤圆眼睛是不是瞎的啊??”

“我也觉得……”

“哥哥我想吃鱿鱼丝了……”

镜音连怒道:“你生病呢,吃什么鱿鱼丝!上火热气喉咙痛又要发烧!”

“那……那……那果冻,果冻不热气,哥哥我想吃果冻。”女孩眨巴眨巴眼睛,一场病下来小脸都瘦了,本来就不胖,平时也不太爱吃饭,总是吃一些乱七八糟的零食,手臂都给针扎青了……

“……哎……你是烦人精吗?”说罢镜音连起身穿鞋,从书包里抓了一张五十块,想起医院对面有个小卖部。

“我只烦你一个呀。”镜音铃辩解,又说:“哥哥你快点回来啊!”

“知道了。”

而后少年穿越人流,冬日的冷风灌满他的冲锋衣,八九点的阳光透过散云落在他的胸膛,半大的孩子跑得太快太急,惊起几只在路边觅食的鸟雀,他想要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有多快?

想拥有哆啦A梦的任意门,一眨眼,就带着橘子味的果冻,回到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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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朗朗晴天,不过晨八点,弘法寺人满为患,香客们为求个开年运挤破了脑袋,总有不懂事的小孩儿去踩那寺院门的槛,老住持就站在榕树底下,止不住地蹙眉头,哎哟哎哟地阿弥陀佛。许怀青跟谢晓冰往俩小孩手里塞了香烛,叫他俩去拜拜,结果一个问财神在哪,一个拿着香烛可劲儿地研究,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化学公式出来……

最后还是拜了拜,因为后面排着一堆三姑六婆,七嘴八舌夹杂着听不懂的各路方言,大意就是你俩小孩快点,别挡着大人干正事。

一个不闭眼,一个不下跪,男生单手插香烛,特酷,女生把香烛当笔转,特二,嬉嬉笑笑没个正经,后面的许怀青跟谢晓冰看着就闹心梗。

“哥,你跟佛祖许了什么愿望?”

镜音连压根就不信这些,也不搞什么说出来就不灵了的那一套,直接说:“我让佛祖托梦给我妈,少唠叨我。还让佛祖保佑你身体健康,年年生病年年折腾的还是我。”

女生反驳道:“哪有折腾你,生病时我妈不出差,那我折腾的是我妈。生病的时候我妈要是出差,我就在你家躺着,张姨给我煮粥,许阿姨带我去看病,凛叔叔给我请假,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自己想想你生病的时候什么德行。”

镜音铃想了想——倒药的手法神出鬼没,吃药的时候令人窒息,躺在床上滚来滚去,抱着汤圆长吁短叹,镜音连放学了就滚到他房间,往死里折腾他……

“嘿嘿,那是该保佑保佑我少生病。”

大人还在寺庙里跟各路神仙说尽家长里短,俩小孩被挤得呼吸困难,镜音连觉得自己都要得哮喘了,只顾抓着她的手腕,逆着人流出了大门。

死死抓着,小时候许怀青总说过年有妖魔鬼怪出来晃荡,前不久都市频道还报道人贩子拐卖小女孩的新闻,他心悸得不行。

弘法寺门口小摊小贩沿街叫卖,镜音连买了两个糖葫芦,又一路往下走,镜音铃在套环的摊子上粘了吧唧走不动道,并不是想要什么,只是单纯觉得好玩。男生给她套了个陶瓷小狗和生态瓶。而后捡了僻静地方,扫了扫长椅的灰,拎着她坐下。

新蘸的冰糖葫芦,糖稀齁儿甜,山楂又酸得刚刚好,阳光晒得人暖融融懒洋洋的,在红艳艳的糖葫芦上描摹了一些光。镜音铃曲着腿靠在镜音连身上,三下五除二拆了糖葫芦的保鲜膜,砸吧砸吧吃起来,吃相很有福气。

镜音连扭头问她:“你跟佛祖说了什么?”

女孩眯着眼睛道:“没说什么,就跟他讲了点唯物主义跟科学发展观,但是他应该听不进去。”

“……还有呢?”某人好像有点不满意,但还是伸手把对方乱了的围巾理好,又多绕了一层,即使今日并不寒冷。

镜音铃抬眼去看他,憋着一点坏,说道:“还说让阿姨少唠叨你……”

“你就编吧镜音铃,糖葫芦还我!”
“哎呀!我很真诚的!”

“你真诚个鬼,成天就知道折腾我。”又把放在一旁的陶瓷小狗放在她膝盖上,“这不就你吗,你就一小狗。”

“我哪有,我都是折腾汤圆来着。”镜音铃晃了晃手里的生态瓶,看着里面的红色小鱼,嘟嘟囔囔问道:“哥哥,你知道金鱼在受内分泌系统变色的时候会分泌哪些激素吗?”

“我不知道。你这学期还接着跳级吗?”说完顺手把陶瓷小狗塞进她的口袋里。

“我也想跳来着,但是校长不给我再跳了,想实打实让我给学校竞两年赛呢,她不给批……不过不批也好,到时候你去哪个高中,我就收拾收拾滚过去再跳嘿嘿……”

“你别这样笑,求你。”

“哈哈……?”

“……你是智障吗?”

“怎么能是智障呢?我寒假前段时间刚竞完赛,深中招生办直接打电话给我妈了,问我去不去深中,直接过去,学费也包圆了,也不用中考。”

“你才初二,深中也太急了点……”

镜音铃点头附议,接着道:“我妈还没说呢,接着深实验的招生办就打进来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反问她:“阳铭呢?阳铭怎么不问问你?”

“嘿嘿……可能人家阳铭腼腆,不好意思呢。然后我妈就问我的意见,我想着,多美啊,不用考体育,不用跑200米,不过想了想,我太小了,无依无靠地过去,没人罩着我,我就说不去,然后我妈就跟招生办的人说,我不去。”

“那行吧,我收回,不是智障。”镜音连叼着糖葫芦签字,二郎腿敲着晃悠,心情大好。

“哥,龙抬头那天我们去剪头发吧,你头发太长了,都能扎小辫了。”

“刚刚是不是你跟佛祖说的唯物主义跟科学发展观?我都替佛祖脸红。”

“哎呀这是习惯嘛!”说不过他,就去揪他的小鸟辫。

“剪剪剪!烦死个人了!说小辫好看的是你,说要剪头发的也是你!到时候我剃光了,别整天围着我脑袋瞎转悠!”镜音连快要被她烦死了,伸手推她,恨不得把她推远点,心道小孩儿长大了怎么这么烦。

“跑题了跑题了,说回我们的学习问题。到时候你中考,我听陈泽说了,学弟学妹都得呐喊助威,还得送手抄报,嘿嘿……我给你画个A3纸豪华规格的,上面写连哥连哥,绝不挂科,冲破地核,中考硬核!”

男生想揍她,诚恳道:“求求你闭嘴吧铃乖宝。”

镜音铃攥紧糖葫芦,奋力喊道:“扬帆起航,展翅翱翔,连崽连崽,地表最强!!”

“你是我祖宗行不行,求求你闭嘴吧……”

“深中阳铭外国语,高级中学大实验,连哥伸手随意点,录取通知不要钱!”

男生感慨道:“当时那个投票,我就应该跟冰姨统一战线,直接让你去那种少年班跟同等级的人切磋打架,两年读完初中高中直接扔大学泡实验室里,让那些老教授榨干你的每一分每一秒,当时我看那耀华实验学校就挺好。要么当时也应该投直接送国外去,深圳冬天不下雪,那让人家国外的雪给你降降你这躁动的天雷地火!”

“要真那样,你肯定第一个后悔嘿嘿……”镜音铃又道:“不好意思,忘了,我得哈哈。”

“……”
   
三年前,镜音连确实是第一个反对的,即使没有投票权与发言权,即使是不小心听见,但却毫不犹豫的反对,噼里啪啦当下列出一二三四五条理由,逻辑清晰,咄咄逼人。要不是镜音铃在房间里等他,他能说得更多,如果有时间,甚至还能做个ppt出来,那模样像极了别人摸了他的猫似的——土匪嘴脸,满目的煞气。

本来也不是什么礼貌孩子,看着礼貌而已,许怀青知道,他儿子浑身的刺,平时都收着。

男孩泛冷调的蓝眼睛还抹了一层水汽,但很快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愤怒与固执,还有一些心疼,他走上前拿了放在客厅桌上的扑克牌,没有立刻回到房间,只是很平静地望向谢晓冰,无所谓地说了几句话——

“冰姨,乖宝从小到大,你出差当饭吃,他爸跟没有一样,她得到过多少爱?她还没过八岁生日,为什么不能像个普通孩子一样成长?”

“以后她跳级这些都无所谓,但是乖宝需要一个正常的环境,但是少年班跟出国,我看脑子造好了,心也得造空了,拿什么补,拿她爱吃的棉花糖补?”

“缺爱的人一辈子都在修补自己童年的伤口,冰姨,你猜猜乖宝要修多久?”

“没关系,冰姨你要是想她去,那就去。”

“我他/妈是无所谓时间,我陪她补,我陪她修。”

每一字每一句,皆激起无尽回响。

说完便把几个尴尬的大人丢在客厅,一股脑地钻进镜音铃的小房间。

他不是第一次来镜音铃家里了,他以前不喜欢来她家里,因为他讨厌镜音廷——总是把镜音铃收拾好的屋子弄得乱糟糟的,但是她的小房间他却很喜欢。老窗户泛了黄,但是一推开就能看见院子里的玉兰树。桌面乱七八糟的,她不爱收拾,书本也毫无顺序地摆着,有他看不懂的天书,也有他喜欢的漫画。抽屉一拉开便是数不清的奖状奖杯跟奖牌,堆在一起就没理过,翻一翻,橡皮泥、泡泡糖的纹身贴纸、库洛牌、塑料编绳、水晶宝宝……什么都有。

笨重的木门刻了身高墙,从一岁,到现在。

床的里侧放了好多布娃娃,他送给她的泰迪熊就放在枕头边边,史努比小被子安安静静堆在床尾,墙上贴着夜光星星。

床头贴着几张美少女战士的贴纸跟他俩的合照。

镜音连捏紧了手里的扑克牌,看着女孩正在捯饬从华强北淘来的废弃电子产品,桌上放着螺丝刀跟电烙铁还有别的乱七八糟的铁疙瘩……

操。

镜音连在心里暗暗骂道,明明就是小朋友,玩儿什么电烙铁,把手烫了怎么办!?

秋老虎的天气,毒辣的太阳仿佛能把空中的白云烤熔了,窗户虽开着,但小房间却很凉快,想来也是眼前的玉兰树遮了热,窗台还落了几瓣花。风扇吱悠吱悠地转着,吹不干女孩儿额头细密的汗,倒是吹乱了几缕金发,她太专注,以至于并未察觉镜音连已经坐在她身边好一会儿了,直到他伸手,把那碍事的头发别到她耳后。

好像忘记了之后要做的事情,比如打牌,比如把哪个电路元件熔接;好像遗弃了此时的季节,唯有室内无限趋紧28°的舒适温度;好像是忽略了时间与岁月,只剩下她和他无声的对视。

半晌,镜音连开口问她:“乖宝,你想出国吗?”

“跟你出去玩吗?!”

“不是,我是说出国去上学,一年回一次家的那种,去寄宿家庭住,没人陪你。”没人陪你这几个字,说得分外重,还特别狠,特别咬牙切齿的那种调调。

镜音铃斩钉截铁道:“那我肯定不去,我肯定哭到断气。”

男生穷追不舍:“那你想不想去那种智力学校?”

“什么是智力学校?”

“呃……就全是你这种……有着异常天赋的小朋友。”男生指了指电烙铁跟桌子上被拆得乱七八糟的电子产品。

八岁的镜音铃举着电烙铁,皱着眉头问:“会用电烙铁算异常天赋吗?”

镜音连气不过,咬咬牙道:“……算。”

镜音铃再次斩钉截铁道:“不去。”

“为什么?”

“会用电烙铁有什么好稀奇的,你又不在,我干嘛去?”镜音铃撇撇嘴,也没心思捯饬了,把电烙铁的电源关了放到窗台上凉着,而后拉过镜音连的手,神秘兮兮地说:“哥哥,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说完便从书柜抽出《高等代数简明教程》。

镜音连真的没剩多少耐心了,刚跟冰姨挑开了刺还没来得及收好,怒道:“拿走!”

“哎呀,金屋藏娇你懂不懂。”

“金屋藏娇压根就不是这么用的!”

接着镜音铃从书里抽出一本红彤彤的小本子,上面烫金明晃晃印着离婚证三个大字……

好东西、金屋藏娇……真他/妈够呛。

男生看见离婚证的那一刻,眉头便扣在一起打架,拧不开的那种。

“你哪里拿的?”

“我妈房间抽屉里呗,我那天在找尼龙布,想起我妈有个尼龙布的小袋子,我就想拿来用用。”她翻开第一页,看着红戳戳的章,感慨道:“我就说我爸鬼混一年半了怎么还不回来……”

话还没说完,下一刻就被抱住了,他后悔死了,刚刚吼了她一句。

对着她,身上的刺,他永远都要乖乖收好。

少年的双臂环过她的脖颈,慢慢收住,把她收进怀里,只是刚刚好的力度,女孩儿知道,那是温柔的、是不会伤害到她的一股力量。

衣料摩挲,相互碰触的手臂与脖颈,热度游走,悄悄将耳朵贴在肩胛骨上,都想听听对方的心跳,是否与自己同起同落。

温暖、柔软。

镜音铃被他抱着,明亮又懊恼,光数学好,语文一般,思考了半天,只想出了这两个形容词……

风扇还在吱悠吱悠地转着,但是镜音连把毛茸茸的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好像全世界都安静了,唯独他的呼吸声。

“镜音铃,你先答应我你不去少年班你也不出国。”

“嗯,我答应你,反悔的人是小狗。”她也伸手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背。

“你本来就是……”被安慰似得拍了拍,镜音连又抱紧了她一些,不知不觉,手掌摩挲着她肩胛骨的那块疤,“乖宝……我爸爸会对你很好的。”

她不解,只说道:“凛叔叔本来就对我很好啊。”

“我爸爸、妈妈,张姨还有汤圆,都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你知道吗,你是被大家爱着的。”

镜音连看见那个离婚证,忍不住想,镜音铃自己从黑色的尼龙布袋翻出离婚证的时候,她是什么表情什么心情?她有没有问冰姨镜音廷去哪里了为什么还不回来?她会不会躲在哪个角落自己悄悄抹眼泪还不愿意告诉他?

他知道很多事情已经没有办法解决了,何况镜音铃,她从来没想过这些事情需要解决。

但是镜音连很害怕。

他在书上看到的,缺爱的人,在外表现情商极高,一旦陷入亲密关系就会无理取闹,一生都在修补童年的伤口。

他无所谓她情商高低,也不怕她无理取闹,他怕她真的一生都在修补童年的伤口,某个间隙某个节点揭开过去的回忆,然后再盖上,再揭开,再盖上……不断重复。这不是她背上的那块疤,时间永远无法抚平,唯独爱可以,但是他能给的太少了。

“当然,冰姨是最爱最爱你的,你是被爱着的。”

“而且,我也很爱你。”

“乖宝,你一定一定要记住,你是被爱着的,大家都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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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寒假结束还有一段时间,镜音铃为了让小红鱼能活得久一些,在楼下的小仓库挑挑拣拣,旧电脑的散热螺旋片拆得她满头大汗,钻进房间里闷了两天,最后谢晓冰盯着玻璃鱼缸里的供氧机咯咯地笑,顺手不知道从哪个旮旯角翻出一个供氧机——流水线生产的那种,一比对,自己拼接的供氧机怎么看怎么盗版山寨。

天空晕染着灰青色,风能扬起落叶与灰尘,却扬不起海水与沙砾,厚实的云朵压得很低,远远望去,几乎快要与海平面相切,仿佛挤压世界。

冰凉的海水漫上脚踝,深深浅浅的脚印被浪花簇拥着,海风潮湿咸腥,过往的地方竭尽萧索。

“我承认……我这个长得是不太好看,但人家至少有一股赛博朋克的拼接感与设计感……我觉得很适合你家的小池塘,哎呀你别笑,那没办法啊,我家里又不像实验室设备精良,但我自己做的那个供氧机肯定性能更好,我用橡胶膜代替了活塞,而且气泵我用的是螺旋泵……”

女生见对方拿着自己辛辛苦苦做的供氧机笑得直不起腰,气得用长而细的树枝打他——虽然并没有什么杀伤力,但很解气。

镜音连笑够了,把铃乖宝牌供氧机放进自己的背包里,又想起对方一手螺丝刀一手老虎钳有条不紊地拆卸那台流水线生产的供氧机,遂有感而发:“你都把人家大卸八块了……”

“那谁叫我妈马后炮啊,我在小仓库寻寻觅觅,不也拆了别的嘛……”偶尔瞥见沉在海里的小贝壳,女生伸着手想去捞,潮涨潮退,又什么都没捞着,擦擦手,揪着哥哥的书包带子继续走,“我现在捞点海草跟贝壳回去,我就不信我妈还能找出来。”

“你到底是哪里下凡的麻烦鬼啊……花鸟市场都有的东西,非得大冷天跑到海边来瞎搞。”

“花鸟市场的太假了,不好看,不漂亮。”

男生笑着反问她:“那你这个赛博朋克的供氧机,你觉得好看吗,漂亮吗?”

“镜音连!!”

笑骂声一串串,像浪花一样,细密又绵长,流云浮动,海鸟鼓翼扑打,二人追逐打闹,脚掌翻起海水与沙粒,溅起的水花弄湿了裤脚,镜音铃揪着他的书包带子,攥着手里的长树枝在空中胡乱挥舞。

镜音连金蝉脱壳直接把书包卸了,一下子轻盈无比,发力跑远拉开了距离,而后转过身来倒着慢跑,看着远处拎着书包想拼命追赶却怎么也追不上的丫头,露出一口小白牙。少年的背后是浮空与大海,暗沉的多云天气把他衬得仿佛这一刻在发光,单薄的衣衫被海风吹得猎猎抖动,蓝眸子满是欢喜,笑颜实在是过分干净。

跑了半天,镜音铃实在是追不上,男生只能往回走,又任她闹任她打,对方自以为打得很重,实则小猫挠痒痒,小爪子拍在他肩膀上,还不如汤圆挠他。

最后镜音连去扒拉他的书包,她扭着身子不给,撅着小嘴闹脾气。

女生耍小性子道:“干嘛呀,你不是不要你书包了吗?”

“我没说不要啊,我可喜欢赛博朋克了。”

“我看你丢书包丢得挺干脆的,不知道赛博朋克很脆弱吗!”

“怪我,跑太快,它自己掉下来的。”

“你是肩膀萎缩还是小臂截肢了?”

男生正经道:“乖宝,我觉得这个供氧机,很时尚,很前卫,很适合我家的小池塘。”

镜音铃看他忽然间严肃,试探地问:“真的?”

转而男生又哈哈大笑,道:“不,假的,你这个供氧机真的很搞笑……”

“镜音连我等下就骗你妈你谈恋爱了!我还告诉你妈你整天让我帮你写数学题!”她踢了两脚沙,双臂张开跳到他背上,勒着他的脖子不撒手,“让许阿姨把你游戏机锁柜子里,你等着哭吧!!”

男生倒是从容,双手往后抄过她的腿弯,把小姑娘背到自己身上,背稳后颠了颠,便坏心眼开始瞎跑瞎转,作势把她往海里抛,镜音铃的尖叫声与笑闹声传得很远,仿若能沿着寒暖流一直传到世界的另一头。

“还不等你跟我妈讲,我就把你丢海里去。镜音铃,你最近吃什么了这么沉,以前你是猪仔,现在你是猪八戒吧?”

“我还在长身体!!”镜音铃去揪他的小鸟辫,气得忘了该怎么用科学理论跟他解释,“镜音连你给我等着,我现在就给阿姨打电话!”

“讲呗,我就问问到底是谁揪着我的数学练习册说‘我会我会’,‘我来我来’?再说了,我妈也早恋过,她应该能理解,你之前有段时间不是滔滔不绝基因学吗,你觉早恋会不会遗传?”

“……你是猪吗早恋怎么可能遗传?”

“我妈又没有研究过基因学,她不知道早恋不会遗传,按着我妈那个性格,她要是知道我早恋,可能想想自己也早恋过,然后感叹一番,再教育教育我,很大可能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镜音铃歪了头,脸颊贴着他的肩膀,眯着眼睛看他,贼兮兮地问道:“那曹琪琪跟周静仪你更喜欢哪个?”

男生皱眉道:“都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我觉得陈泽分析的很有道理,他的大部分小道消息都很有参考价值!”

镜音连警告道:“你少跟陈泽待在一块。”

镜音铃有样学样:“那你也少跟周静仪待在一块。”

听见这句话,男生吹了声短哨,笑言:“唷~乖宝小小年纪还知道要吃醋。”

或许是那声短哨太过轻佻,或许是听见吃醋二字,女生磕巴地辩解道:“你、你不也吃过汤圆的醋吗!”

“那成,那咱俩打平手。”说罢便是笑,如爽朗的风。

过了好一会儿,镜音铃才悄悄把小脸埋起来,坏心眼地把二氧化碳全部呼在他的外套上,闷闷道:“哥哥……我不喜欢周静仪学姐……”

“现在知道礼貌了,刚刚不还没叫学姐呢吗?”

镜音铃跟他打哈哈:“哎呀……忘了嘛……”

“为什么不喜欢?”

“你不也不喜欢吗……”她嘟嘟囔囔,搂着他脖子的手臂不自觉收紧了点。

男生嘲讽道:“我怎么不喜欢,你刚刚不还说陈泽的小道消息很有参考价值吗?”

“我是说‘大部分’……”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不喜欢?”

“……就有好几次放学都跟着我们俩走,说话的时候还……嗯……”

“不知道怎么概括是吧,让你整天翘语文课去跟老张做实验,我帮你概括——阴阳怪气。”

“对对对!”女生恍然大悟,接着又拍了拍他的脑袋,“就是阴阳怪气!”

镜音连第九十九次建议道:“多看点情感类文学,少看点那些乱七八糟的天书,不至于你想正常交流都憋不出字儿来。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我不喜欢?”

“因为每次她阴阳怪气,我看你脸都好臭啊,比起床还要臭,要不是因为学姐是女孩子,你肯定卷袖子像揍汤圆那样揍她了。而且有两次我看她qq找你问你在干嘛,你都不回她的,还直接隐身。还有好几次大课间……”

耳边的声息停了下来,镜音连追问道:“大课间怎么了?”

“嗯……啊……没怎么。”

“大课间你不是都在北楼的物理实验室写题吗……”脑子一转,镜音连忽而笑得比谁都得意,步子也轻快起来,“偷看我?”

“……没有。”

男生乐道:“嘿,有的小朋友大课间跟我讲在做竞赛题让我不要去打扰她,原来是在偷看呢?”

镜音铃被抓包,只得心虚道:“……我那是偶然看见的……”

“你说小朋友都知道我脸臭,她怎么就看不出来呢?是没有办法感知人类情绪吗?”

“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情人眼里出西施……?”

“对对对!就是这句!”说完又兴奋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接着思索了一会儿,好像总结出什么似的,又把脑袋搁在他肩膀问他:“所以,综上所述,你喜欢曹琪琪?”

“镜音铃我真把你丢海里你信不信?”但还是颠了颠,想背得稳一些。

“哈哈哈哈哈!鬼才信你呢!!”

聊着聊着,话题又不知道转到哪个旮旯角,镜音连已经背着她从淋浴水池走到小卖部了,书包也早就被男生背在身前,但一想到他嘲笑自己的劳动成果,还是气不过,吵着要哥哥给她找小贝壳。

男生认命,半蹲着把镜音铃放下来,而后卷了裤腿与长袖,往深处走,待海水攀了半截小腿肚,才缓缓伸手往海里掬了一把沙上来,缓缓挪开指缝,海水混着沙粒滴滴答答落回海里,细腻的涟漪不可察觉,唯有波浪风驰云卷。

少年低着头,海风把他金发吹得糟乱,但他无暇顾及,只是耐着心,指肚一点点地拨开细沙,如此往复了四五回,才寻到几个形容尚且可爱的小贝壳。

抬眼间,呼吸声被海浪声淹没,两只海鸟振翅掠过海面。他招手过来让她瞧瞧,女孩儿柔软的指腹拨弄着剩下的沙粒与小巧的贝壳海螺,弄得他手心痒痒的,忽而抬眼,才后知后觉,二人距离很近,对方呼吸喷洒的热气、睫毛的弧度、眉峰的起伏、雀斑的深浅、瞳孔的映像,都看得一清二楚。

理论上短暂的十几秒,却仿佛是无限拉长扭曲时空规则的对视,二人沉浸其中重复又回旋,犹如贝壳沙砾被海浪沉淀又卷起。

也不知是谁先看的谁,也不知是谁先回过神来,但镜音连已经把这些小贝壳全部都放进她的口袋里了。

“回你家吃饭。”

“……好、好……”女生觉得嘴巴像是吃了螺丝一样,真奇妙,眼神飘到不远处的小卖部,“哥哥我想吃炒冰。”

“这么老爱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话是这么说,又往小卖部走,揣揣口袋,摸出几张零钱,“要不要椰果?”

“要!还要爆珠!加大!”

“加什么鬼大?你只能吃个小杯的!”

“哎呀小气鬼……”

冬至日已过,晨昏线不再与极圈相切,昏暗的日暮模糊了剪影,天空的色泽逐渐偏蓝调,月盘在天边早已显了形。镜音铃没再扯着他的书包带子走,只是规矩地走在一边,二人漫无目的地找了几个话题聊起来,涉及到学术问题,镜音铃正预备长篇大论,男生像往常一样伸手去捂她的嘴,嫌烦。
   
只是这一回,女孩没有皱着眉头嗯嗯呜呜地抗议或者伸手去掰扯。

鬼使神差,眨巴着眼睛,猫儿似地舔了他的手心。

舌尖碰触着掌心的纹路,味觉先行——咸咸的。

镜音连像是过电一样,即刻把手抽了回去,仿若有电流从手心窜到四肢百骸、窜至心肝脾胃,最后再回到手心,酥麻又令他不知所言。瞳孔骤缩,嘴巴开了张张了开,脸上白了红红了白,脑子里翻江倒海,好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只是盯着手心看,也没有立刻嫌恶地去擦掉。

深蓝色洇入逢魔时刻的浮空,唯有西边亮着一点黄昏余光,空气里是海水退潮时带起的咸腥味,镜音连的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一刻的微妙。

原本男生脸上不可名状的神情,逐渐被沉重代替,犹如黑夜,眸子里的碎光也黯淡了下去,眉头蹙起,眼里泛着水光。

“……好,我马上过去。”

“怎么了?”

“你跟冰姨说一声,我今晚不去你家吃饭了。”

“为什么?”她还特意让谢晓冰做了他爱吃的焖鸡翅。

“汤圆出事了,在宠物医院急救。”

“啊!?汤圆怎么了?”

“它从二楼跳下去了,骨折。你先回家。”说罢男生便走到马路边去揽出租车。

“……我跟你一起去!”

还不等镜音连拒绝,镜音铃已经捧着炒冰二话不说挤进出租车里了,嘴角还粘着没舔干净的果酱。等二人赶到宠物医院,医生已经给汤圆打了止血针跟止痛针,也拍完了片,镜音连看着片子里的猫骨头,又看了看躺在边上的汤圆,还不消停地想去咬人,一瞬间,男生眼睛酸得厉害。

“你说说你,一把年纪还上蹿下跳,骨折了要是恢复不好成了瘸子,以后想蹭蹭泰迪熊都难。”

他想伸手揍它,但对上那双桀骜不驯的猫瞳,看着它依旧昂扬的模样,心又软又疼,最后还是轻轻地摩挲了它的脑袋,很轻很轻。

左后腿骨折,骨头破裂,内脏受伤,需要用钛板将骨头进行矫正固定,然后再等它自然恢复。与医生商量好大致的手术方案,交了钱,当机立断进行手术。

“张姨你先回去吧,我想再等等,等下我自己打电话跟我妈讲。”

“行,那我先回去了。小连你吃饭了吗,没吃我等下给你送过来吧?”

“不用,我等下自己再外面随便吃点,你把乖宝也带回去。”

镜音铃抗议道:“我不回去!”

镜音连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她头上,推着她往外走,边推边叨叨:“我又要照顾残的又要照顾小的,我得过劳死,赶紧给我回家吃饭。”

小姑娘急急忙忙把外套扯下来丢在他身上,又往他身后窜,揪着他的书包带子,哼哼唧唧道:“哥哥……我不想回去,我也很担心汤圆……我也可以打电话跟我妈妈讲的……”

“……”

“哥哥……”

“……”

“哥哥……汤圆哥哥要是做完手术醒来没有看见我肯定会伤心的……”

“它看不见猫罐头才会伤心。哎……服了你了……张姨你先回去吧,我带她出去外面吃点。”

他是顶不住她哼唧的,尤其是睁大了眼睛软软糯糯奶声奶气地跟他哼唧。

张姨叮嘱道:“那行,小连你要早些回来,别弄得太晚了,免得你又嫌太太啰嗦。”

“嗯知道了,张姨你先回去吧。”而后转头看着求情成功的小姑娘,“麻烦鬼,想吃什么?”

“我想吃牛肉火锅!”

“还知道挑贵的。行吧,衣服穿上,外面冷。”

“哥哥,汤圆没事的,它不会瘸的。”镜音铃揪着他的书包带子往外走。夜晚降了温,岁暮天寒,可是镜音连挡在她前面,劈开了冷风的呼啸。

“很难说,当时听张姨在电话里面说它没气儿了,我真的害怕它会死掉。到医院后看见它还挺生猛地想去咬人,才放下心来,但是看了拍片结果,我就在想,真是受罪,想揍又揍不得……要是人能学猫语言,我肯定喵死它。”

“乖宝,我长这么大,能放在心上的,一只手就能数完。”

“我爸妈算一个,但是现在应该是他们担心我多一些。”

“张姨算一个,她从小带我到大的,冬天给我打了很多毛衣毛裤呢。”

“汤圆算一个。”

“你算一个。”

“所以,你把外套给我穿上。”

镜音连言之凿凿地说着,路灯在他的头顶上留下细小柔软的光泽,那双冷蓝调的眸子里混杂着很多说不清楚的情绪,最初的沉重与担心不再浓重,里面是坚固、是强大、是从容,也有柔软。

他固执地把外套给她穿上,扣子一颗不落全部扣好,把她裹得像个粽子一样,只剩下两条小细腿在外面晃。最后牵过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卫衣口袋里,背着她的赛博朋克氧气机,牵着她往前面灯火明亮的街市走去。

“哥哥,我不仅仅是担心汤圆。”她偏过头,看着他的侧脸,发现他的喉结已经很明显了,也发现他有了胡茬,还有很多很多很多事情,或早或晚,她会一点点察觉。

“我其实是想陪你。”

“我知道。”不知不觉地,他把她的手握紧了一些。

“那你干嘛赶我走啊。”

“我想你早点回家,吃饭,洗澡,钻被窝睡觉。”

“可是明天星期天呀,又不用上学。”

“星期天怎么了,星期天也想你早点回家,吃饭,洗澡,钻被窝睡觉。”

——不论星期一还是星期天,不论四季,不论晴雨,我都希望你每天都能早早地完成今天需要完成的事情,然后回家,吃饭,洗澡,钻被窝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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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考结束后便是炎热的暑假,七月中旬,空气里滚来一股灼烧感,蓝空中的硕大白云时而遮住毒辣的太阳,蝉虫蛰伏于树影婆娑,狗尾巴草摇曳于流动热浪,汗水渗进棉质的T恤,庭院里晾晒的衬衫长裤被灌满了热风,时而猎猎抖动。

汤圆术后恢复的不错,但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残疾猫,瘦了许多,却依旧生龙活虎,每天吃饱喝足后定时定点去庭院抓鸟抓虫抓老鼠,有一回甚至叼着小池子里的金鱼在草坪上晒太阳……
   
   好像在告诉所有人,残疾猫也是有尊严的。

张姨水果切了两份,镜音连端着碗下楼,把他那份里面的草莓和橙子全都挑出来给了她,又把她碗里的苹果香蕉扒拉进自己碗里,只不过人家小姑娘太过专注,手上捣鼓着那些“有的没的”,完全没分一眼给他。

其实她从小到大研究制作的物品都会记录在册,包括用了哪些零件,运用了哪些核心技术,购买杂费以及物品名称,也乐于跟他分享,但是镜音连统称这些物品为有的没的。
   

风扇吱悠吱悠地转着,镜音连站在旁边观望了两分钟都觉得汗如雨下,顺手帮她把遮光的竹帘放下,却听见她哎哎哎地叫唤,男生只能把竹帘又重新卷好。

他把及肩的金发扎起来,问道:“不热吗?”

“不热,你别放下来,太暗我看不见了。”镜音铃把小齿轮安好,又把地板上凌乱的工具腾到一边,辟出一小块空地。

男生坐下,伸手去捋她的刘海,笑道:“你刘海都打条了,今晚又得洗头。

镜音铃捏着小刷子上润/滑/油,极其认真地问他:“能不能只洗刘海?”

“你怎么这么懒呢?”

“这怎么能叫懒呢?我洗头好麻烦的,刘海黏/糊了洗刘海不就好了,这叫各个攻破。”
   
   “让我妈给你洗。”

她即刻反驳道:“不行,多丢人啊,我今年十一岁了又不是一岁。”

“那你自己洗。”

“哥哥你挠头的力道好舒适,洗头的手法好华丽,倒洗头水的样子好迷人!”言下之意要哥哥帮忙洗。

“……你十一岁了,不是一岁。”镜音连觉得耳朵受到了侮辱,试图转移话题,“维修师傅说你房间的空调没那么快能修好,要两三天才行。”
   
   在镜音连十二岁的时候,许怀青就把楼上的一间客房收拾得很适合女孩子——温馨的小桌子、满床的布娃娃、就连蚊帐跟壁纸都是粉调的,镜音连每一次踏进她的房间,除了质疑她妈的品味,还觉得这粉色的温馨小房间压根就不适合镜音铃。

那天镜音铃坐在软绵绵的床上,棉被都是新晒的,是很舒服、很安心的味道,许怀青蹲在她面前,很认真地跟小姑娘解释了为什么以后都要分开睡觉,生/理上与心理上,都毫不掩饰地告诉她。

生理上的解释并不费劲,小姑娘知道的比自己还多,只不过心理上的解释她很难理解,也无法产生共鸣。

最后许怀青从床上拿了史努比玩偶,放在她的怀里,满怀歉意地说,但是晚上可以让它们陪乖宝睡,要是下雨天害怕打雷的话,也可以找哥哥睡。

记得分开睡的第一天她窝在被子里偷偷抹眼泪,半夜汤圆自己跑进来钻进她被子里,第二天镜音铃是被汤圆舔醒的。

女生神游在外好半天,镜音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才回过神来。

“我都说让我来修,你不让。”女生放下手上的润/滑/油,找了一圈,“你起来一下,你屁/股好像压到我的螺丝刀了。”

男生依言站起来,发现自己确实压到她的螺丝刀了,无力道:“壁式空调经不起你折腾,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全家都不用睡了。”

“你以为你家壁式空调跟你一样脆弱?”重新调好螺丝的松紧度,镜音铃起身去找猫,汤圆在看电视,它很喜欢看电视,女生轻轻地把橘猫抱进怀里,心疼道:“汤圆你瘦了好多……你得多吃点,赶紧回到你的巅峰时期,压死哥哥最好。”

“今晚你自己洗头。”

“哥我错了……你先帮我抱一下汤圆,我去拿点东西,别放手啊不然等下又找不到了。”

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设计图纸,密密麻麻的注释填满了空白处,叹道:“我家禁止生物解剖……”

镜音铃回房间拿了场记板跟粉笔,下来的时候还顺走了茶几上的营养膏,支好三脚架,设置好了相机。

倒数开拍五秒——五、四……

“哥哥,你要跟我一起拍吗?”镜音铃把汤圆抱进怀里,一脸天真地问他。

“我……”

三、二、一。

来不及拒绝,也来不及转身避开,就算拒绝也拒绝得毫无底气,但其实明明可以冷着脸直接离开,说到底还是有些说不清的思绪在作祟。

从小到大,照片数不清,一起录像好像……还是第一次。

相机的红点闪烁着,只能僵硬地坐直身子绷紧脸。炙热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在窗框上留下一层光,热风带着盛夏的气息,犹如候鸟过季般掠过他们的发梢,万物皆晴朗,万物皆敞亮。男生稍稍侧目就能望见她的侧脸,还有那双被金发切割的蓝眼睛,如蓝空如蓝水,又像是湛蓝色的颜料色块。下一秒,轻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嗨嗨,这里是镜音铃的稀奇古怪研究所,今天进行的是第18次生物辅助支架的兼容性测试,这一回节目组有幸邀请到曾经叱咤科学考试,单科化学考过35分的镜……”

“镜音铃你不想活了是吧?!”什么僵硬的身子绷紧的面部统统扔到九霄云外,只剩下怒目圆瞪的某人正在捏着她的脸。

“咳咳口误口误!!有幸邀请到全世界洗头第一名镜音连同学!掌声欢迎!!”镜音铃一边说一边抓着汤圆的小手掌啪啪啪地拍。

半晌,男生偏过头,挑着眉毛问她:“……参加这个脑/残节目需要自我介绍吗?”

“呃……嘉宾当然有权保持沉默。”

“嗨嗨大家好,这里是解剖脑/残乖宝大脑的念叱zhà不是叱chà实验室,欢迎大家收看第一期节目,我是主刀镜音连……”而后男生把魔爪放在她的发顶心上,手动转头,“今天我们解剖的就是我手上的这个脑袋,现在我请大家以肉眼观测一下这个大脑,是不是光看外表就知道很脑/残,看清楚了吗?嗯……有观众没看清楚?那麻烦空气摄影师对一下焦,把脑沟拍一下……什么?你说没有脑沟??观众朋友们,空气摄影师说这个大脑没有脑沟,何等脑/残!!”

“……那这一次我们的实验对象呢依旧是爱吃小鱼干和猫罐头的汤圆同学,希望今天的兼容性测试可以成功,因为我实在是不想再跑到华强北跟卖推动器的老板砍价了!”

“镜音铃,前17次你都是这样录的吗?”

“只要每次研究的物品投入超过五百元都需要有视频记录。”

“……那你真的很闲。”

她昂着头,得意洋洋道:“这叫科学。”

接着女生拿着支架,轻轻地卡进汤圆的左后腿,扣好纽带,刚放手,汤圆就跟吃了兴奋剂一样乱蹦乱跳,好几次不小心撞到墙上,还做了不少踢腿动作,企图把腿上的异物弄掉。

镜音铃上前暂停录像,搓了搓脸,道:“先这样吧,等汤圆不蹦了再看看情况,要是推进器还是不能解决齿轮自我调整这个问题,可能还是要去找新的材料。”

“乖宝,其实汤圆平安就好。”男生拉着她坐下,把水果沙拉推到她面前。

女生没什么胃口,只顺势躺下,喃喃道:“平什么安啊,蹭蹭泰迪熊都不利索……”

只是无意间的一句话,惹起了金发少女脑海中的一些思绪。即使汤圆术后恢复的好,但走路永远都是跛着的,也无法奔跑了,明明那么喜欢追鸟雀,可是以后再也追不了了。还有一次她看见汤圆想跳到餐桌上吃午饭剩下的肉扒,餐桌并不高,但是它就是跳不上去,摔下来的时候还死命用尖爪扒拉着桌腿,最后狼狈地、一跛一跛地逃走了……

当时,说不尽的情绪涌上来,镜音铃忽然间鼻子很酸,立刻去附近的宠物店买了二十几罐猫罐头,堆成一个金字塔摆到它面前,拆了一个倒在它的食盆里,曲起腿跟它哼哼唧唧。

——没事跳什么楼呀,楼下又没有小母猫……

——你看看你,不乖,今天跟明天不许吃小鱼干!

——你还问我怎么办,谁想当瘸猫呀。

——呃……你想不想要个辅助支架?

——哎呀就是像巴基那种金属机械手臂啊,我给你整个贼酷的金属腿怎么样?

——你想要就喵一声,不想要就喵两声。

“喵~”

男生看着她一张小脸慢慢皱在一起,嘴巴也撅得老高,都能挂个酱油瓶了,知道她快要掉眼泪了,便伸手拿了放在眼前的设计图纸,对折了几下后盖住她的眼睛。

所以,那个寒冷、连路灯都黯淡的冬夜,她信誓旦旦地说,汤圆不会瘸的。

从汤圆出院的早春,到现在的盛暑。

从拿着卷尺测量汤圆的腿围,到图纸画好、修改、标注,再动手制作。

从第一次测试,到第十八次测试。

前十七次测试失败,她是什么表情呢?是不是撅着小嘴不甘心,还是挠挠脑袋很困惑?

这一次会成功吗?如果一直都不成功呢?

她一个小姑娘,哪里会砍价啊……还投入超过五百元……这又不是买股票……

啊……

男生从碗里挑了一颗草莓,道:“张嘴。”

“干嘛啊……唔、唔唔……”猝不及防,塞了一口甜进来,好像冲淡了喉咙里的苦。

“你不是不喜欢被别人看到哭鼻子吗?”说到这里,男生那双冷蓝的眸子也柔和了不少,像是从前无数次她当着他面哭鼻子,男孩都会细细地哄。

“你好烦啊……我想吃橘子……”

“碗里面只有草莓、芒果、橙子、西瓜、桃子,我的碗里还有苹果跟香蕉。”男生想,明天要让张姨买点橘子回来。

“那要橙子。”

“张嘴。”

她乖乖张嘴,犬齿切下果肉,吞下那口甜后,哽咽道:“今晚……今晚你给我洗头……”

“好。”又塞了一块桃子,调笑地问她:“是因为我洗头的手法很华丽,倒洗头水的样子很迷人?”

“你洗不洗嘛……!”女孩一哭鼻子就喜欢撒娇,扭了扭身子,伸手去锤他。

“洗洗洗,我镜音连全世界洗头第一名,我最爱洗头了……我是铃乖宝的御用洗头师。”

“……我房间空调坏了,我今晚我要跟你睡。”

“好,我去帮你搬枕头被子……”

“你、你不可以总是卷走我的被子!之前我醒来发现我居然没有被子……全都被……被你卷走了!”

“行。”镜音连拿着叉子翻了半天才找到一瓣橘子,放到她嘴边等她嚼完,“乖宝啊……”

“嗯?”

“我知道,汤圆瘸了,你很难过,但是它还能吃饭睡觉晒太阳咬人就说明没问题。那个支架,你随心做就好,失败了就失败了,我没记错的话也有很多失败的东西记录在你的档案里。再不行等你上了大学,学校有实验室,到时候也可以做。有没有那个支架都一样,汤圆都得习惯它那条瘸腿,有的话它能快乐追逐别人家的小母猫,没有的话它也能叼着小金鱼跟小母猫搞对象……”顿了顿,男生心疼道:“你知道的,我说这么多有的没的,乖宝,我不想你难过……”

在心里酝酿了好半天的一长串话,说出口后是无尽的羞赧,男生总是学不会安慰,不知道这次有没有进步,接着他下意识伸手捂着脸,热乎乎的。

镜音铃移开设计图纸,那双蓝眸子也没了方才的悲伤难过,泛着泪的蓝眸子令他心动,是别样的美丽,眼角红彤彤的,下午明媚的光照清了太阳穴上的水渍,他亦看得一清二楚。

她吸溜吸溜鼻涕,字字句句、连同眼神,都很坚定——

“我……其实我跟哥哥一样啊……”

“长这么大,在乎的人,也是一只手就能数完的。”

“如果瘸了的是哥哥,就算失败一万次,就算要天天跟卖我推动器的秃头老板砍价,我也要给你做出超级、超级酷的金属机械腿……比巴基的还要酷……”

“我只是想起汤圆跳不上桌子很难过而已,我不想它这样……所以这不是随不随心做的事情,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午后的风像是揉碎了的柔软,日空澄澈干净,橘猫跌跌撞撞滚下楼,金色的猫毛粘着灰尘也染了阳光,它一脑袋扎进庭院的草,滚得欢快,草屑飞扬。

而后映入那双蓝眸子的景象,是金发少年宠溺的笑容,逆光在他的侧脸打上一层金色的细绒,几缕碎发别在耳后,像是拿她没办法一样,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得无奈又带着一丝小确幸。

“好。”

少年心想,我啊,不太会安慰别人。

每次安慰,不是没了耐心,就是变成了嘲讽……我又不是故意的。

但是啊,我还是想安慰安慰你。

毕竟……你又不是别人……



   



   



   
     

     

   

   



#

  

要不……再涂一遍沐浴露吧……



……胡子刮干净了吗?

啊……要不要多刷一遍牙呢……
  一起睡觉,要有仪式感。

镜音连抬手,鼻尖凑着嗅了嗅自己的桡骨,感觉有点香过头了,看了看沐浴乳外包装夸张的玫瑰花瓣跟宣传语,在心里骂了一声操,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傻/逼,正打算去拿电动剃须刀,忽然间听见许怀青在外面喊他。

“儿子!”

“怎么了?”镜音连立即扯了挂在边上的浴巾围在自己身下,就怕许怀青像之前那样为了拿落在洗手台的戒指二话不说冲进来。

听见了回应,许怀青放心道:“没事,喊你一声,你洗一小时了,怕你煤气中毒。”

“……”

“我说儿子,你在里面干嘛啊?洗这么久,平时二十分钟已经是极限了。”

镜音连既不想被许怀青知道,又不想被许怀青误会,咬咬牙,喊到:“……我出恭呢!妈你别催了!!”

“出恭?什么出恭??”

“拉屎!!!”

“拉屎就说拉屎嘛说得这么文绉绉的,拉这么久啊,那我明早煮锅蔬菜粥,让你平时多吃点蔬菜你不听,还想跟张姨点菜吃凉拌猪蹄,开水烫生菜就有你份。”

“妈……”

“行行行妈不唠叨你了,你好好使劲儿。”而后许怀青就钻进厨房去看冰箱还剩下些什么,想了想觉得不对劲儿,又倒回厕所门口,敲敲门,问道:“儿子你拉屎不关花洒的吗?”

镜音连气绝,吼道:“我冷!边洗边拉!!”

许怀青纳闷道:“大夏天的冷什么冷啊……前几天晚上你自己还嫌热洗了冷水澡……”

许怀青这么一搅和,镜音连孔雀开屏的兴致彻底被打断,换了自己的薄荷味沐浴乳草草洗了一遍,洗完澡发现自己忘了拿T恤,便穿着睡裤光着膀子去厨房冰箱拿可乐,又顺手拿了一瓶草莓味酸奶。晃晃悠悠上楼时,他的视线攀上攀下又缠绕,在楼梯间驻足了许久,指尖附在照片墙上的相框边缘,像是把快要遗忘的斑驳残影重新翻新,让它新鲜欲滴,舍不得忘记。

最开始楼梯间的照片墙是镜音凛精心设计过的,相框的颜色、大小、摆放位置,皆井井有条。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面墙什么都贴,乱七八糟、毫无秩序——

蝴蝶标本、邮票、购物小票、衣服上撕下来的尺码贴条、拍立得、小型矿石类标本、胶片相机使用说明书、黏上去的黑胶唱片纸袋里面装着明信片、香港迪士尼公园的地图、小型俄罗斯历代总统头像、没有翻译的小语种单词纸条、复印过的地质学笔记、叶脉书签、西洋乐器大全图鉴……偶尔新的事物会盖住一部分旧的事物,但那几个相框永远新鲜。

这面墙面积并不大,但好像什么都能找到,包括镜音铃的一些物品,虽然不太清楚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但他知道这种无聊的事情只有许怀青才干得出来。

库洛牌,当时他俩都快把家里铲平了都没找着这张“跳”牌,没想到就藏在几张演唱会票根的后面。

小学美术作业的水彩画,用美少女战士的贴纸贴在墙上,他估计上帝造镜音铃的时候压根没往里面放艺术细胞。当时她把学校统一发的美术工具直接扔了,要交作业的前一晚急得团团转,小姑娘灵光一闪,直接拿旧牙刷粘了他的颜料瞎画一通。

语文考试写作文,题目我的父亲,她提笔斟酌半天,写完“我的父亲还在鬼混”这八个大字,实在是憋不出字,换个自然段开始歌颂阿基米德,还多要了一张草稿纸,洋洋洒洒,逻辑之清晰、情感之真挚,皆无以言表。

初中的书法作业,要求每个周末要写五十个字,小姑娘拎着笔聚精会神地写,鼻尖儿全是汗,谁知道宣纸一铺开全是鬼画桃符跟汤圆的猫爪印。

上小学的时候,每天下课小姑娘都缠着自己给她买冰棒还有干脆面,被同班男生捉弄了也会让他带上五道杠去镇场子。

等到了初中,有时候还是会被同班男生捉弄,能解决的她会自己解决,解决不了还是会蹭蹭蹭跑上楼去找他抱怨,但也只是抱怨,女孩并不知道男生都会帮他“解决”。中午有时候会一起吃饭堂,小姑娘下午大概率会翘课,一头扎进实验室,等着镜音连来找她再一起坐地铁回家。

高中呢,还会一起吗?

永远不会被新事物盖住的相框,其中有他俩的合照,她抱着汤圆,在她最喜欢的廊庭,笑容粲然,光也敞亮,她看镜头,他看她。

正看得出神,忽然有人轻轻拿过他搭在头上的毛巾,滴水的金发被卷进白色的毛巾里来回揉擦,男生骤然抬眸,对上视线,镜音铃站在高一级阶梯上,正十分、十分认真地在帮他擦头发。细软的毛巾掠过耳朵与脖颈,对方手掌的形状与温度朦胧又恍惚,窸窸窣窣的杂音钻进耳朵,痒痒的,像是从前她拿狗尾巴草去撩他的耳廓那样。

“哥你衣服呢?”

“忘了拿了。”

“你转过来,我这样擦不到刘海。”

男生听话地转了身,女生就算是站了比他高一级阶梯,但他的身高对她而言依然是压倒性的存在,弯了些腰,带有私心稍稍地凑近了一些,淡淡的玫瑰花香味,一点都不适合她,他开始胡思乱想,怎样才能唆使许怀青把家里玫瑰味的沐浴乳换成牛奶味的呢。

镜音连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有些肆意妄为,女生一瞬间有些害怕,并不敢与他对视,倒是肆无忌惮地观察起少年的赤裸上身——青涩的锁骨,腰也很瘦,但是肩膀和胸膛却很宽阔,手臂上的青筋并不明显,不过肱二头肌却有了大致的轮廓。

刘海还在滴水,女生手上的动作却渐渐慢了下来,她想用余光去看他,可男生冰蓝色的眸子里盛着镜音铃无法解读的情绪。她手上的动作渐渐停下,抬起头去看他的面庞,深邃的眼眸,像是北极的浮冰,湿了的刘海与糟乱的发,更显得少年的表情过于落寞。

少年的表情,实在是太寂寞了。

那瞬间其实镜音连自己很清楚,透过对方那双蓝眸子看到倒映自己,那是欲望与占有,是即将捕捉猎物的肉食动物的神情,是日复一日按压的喜欢在暗流涌动,最后在此时此刻的接触点毫无预兆地爆发,是山洪是海啸,拦不住他也不想拦了。

气氛粘腻,仿若呼吸都要融在一起。

他读过《洛丽塔》,也读过《一个世纪儿的忏悔》。

他知道这个节点适合亲吻,如果是拍电影,他会把毛巾搭在他俩头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让视线有温度有重量,再在湿漉漉又暧昧的环境下让多巴胺热烈疯狂地跳舞。而后这个场景需要润色千万遍,配上柔和光圈,机位旋转,人像对焦,背景乐是单调的钢琴键。

但他还粗略翻阅过《中学生心理健康》,也答应下周和她去儿童公园玩海盗船。

少年抬起手,打破了此刻的沉默,不过是把那瓶草莓酸奶递到她面前,还是冰的,表面结了水珠。

“哥……你怎么了?”女生撕开酸奶盖舔了舔,小心翼翼地问他。

“没什么,就一下子有点冷。”男生收好自己不切实际的肖想,想随便编个话题糊弄过去,单手开可乐,喝了几口发现没有想象中那么冰。

镜音铃像是描述今天天气很好一般从容道:“也是,我看你ru//tou都冷得激凸了。对了,你知道吗,其实男人的ru//tou//是可以chan//奶的……”

“噗——!!!咳咳咳……!”

“哥你没事吧!是不是可乐变质了啊!”

“镜音铃……咳……咳咳……你……你把你嘴给我闭上……咳咳咳……”

“为、为什么啊……?”

“你再多说一个字你今晚就滚回你房间睡觉。”

纯情少男的爱恋心情岂是你能践踏的!!


   

  
     
     

   

   

20190627更新,期末并没有结束,复习吐了不如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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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位被践踏了感情的纯情少男报复心极强,现下把汤圆圈进怀里,又卷走了一大半被子,金属腿还没卸下来,他硌得慌,还故作高深地在阅读《谁动了我的奶酪》。镜音铃趴在床尾非常专注地在玩镜音连的游戏机,完全没发现自己身上的被子越来越少,猫也不在她旁边。

  以至于某位纯情少男的报复行动完全没有任何实质性作用。

  “咳咳……”少年指腹摩挲书页,视线落在拱在床尾的那一坨团子身上,“咳咳……!”

  只可惜团子不为所动。

  男生合上书本,摘了眼镜,抬手拽了个抱枕丢在她身上,道:“镜音铃,差不多该睡觉了。”

  “等等……再玩一会儿……”

  镜音连穷追不舍道:“等等是多久?”

  “就是等等嘛……”镜音铃伸了个懒腰,很不满意,她觉得镜音连跟谢晓冰越来越像了,管得很多,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十六岁的花季雨季整得跟四五十的中年妇女似的,烦人,便伸腿去踹他。

  “我好困。”其实他并不困,但还是装模作样地揉了揉眼睛。

  “那你闭上眼睛。”

  男生见招拆招道:“有光我睡不着——”

  “你小时候开着灯睡觉这个习惯还是我给你扭过来的。”

  镜音连故意道:“我今年四岁,要听睡前故事才能睡着。”

  听见这句话,镜音铃愣了下,即刻乐得钻进被子里,像个土拨鼠一样一路拱到床头,游戏机忘在床尾,男生扫了一眼屏幕,小姑娘蓝速龙王打了两三天还是打不过。还不及多想,一团金黄忽然从他面前里跳出来,一下子卷走了所有被子,玫瑰味的沐浴乳还是盖不过她身上的甜腻腻的奶香味,汤圆也挣脱了他的怀抱,跳到飘窗上的小毯子安生待着。

  “哥哥你故意的!”镜音铃摆好自己的枕头,抱着自己的史努比小被子歪着脑袋看他。

  小时候他第一次见镜音铃,就觉得她是个祖宗,后面他发现,她确实是个祖宗,一星期七天有五天要让自己给她讲睡前故事。当时八岁的镜音连觉得这事儿太没天理了,他自己都没听够就要给她讲,可回过神来,自己就像个傻缺一样捧着故事书,非常、非常认真并且声情并茂地在讲故事。小姑娘越听越来劲儿,还一个不停地问为什么,他哪里知道为什么,那人鱼公主为什么有腿得去问安徒生不要问他,要命,闹得烦了,他脾气上来索性不讲了,书本一合两腿一蹬被子一盖说睡觉,自以为身旁的祖宗消停了,谁知她翻来覆去拱来拱去,不过多久就感觉祖宗在推他,说太亮了睡不着……

  关了灯,祖宗睡着了,猫也睡着了,镜音连拱了半天都没睡着……

  想到从前,如今男生不由得感叹一句:“乖宝你小时候真的是烦人精——”

  “哪有,我小时候可乖了,幼儿园老师都夸我。”

  “你给我讲睡前故事我也夸你。”

  女生像是犯了难,皱着眉道:“可是我不太会讲……”

  “你当年语文作文怎么歌颂阿基米德的现在就怎么讲。”

  “早说嘛,那简单,公元前287年,在希腊西西里岛的一个小村庄里……”镜音铃刚开始就有点上头,男生知道,因为她晃来晃去的。

  “等等,我有个要求。”

  “有的听就行了哪来那么多要求?”

  “你记得你小时候吗?跟我说一定要是公主的故事,不是公主就不听,后面我普通公主讲完了我只能讲埃及艳后跟德古拉公爵的夫人。”男生忿忿道:“这什么?白眼狼??”

  镜音铃立刻道:“好的客户您说,您的要求是?”

  “嗯……主人公必须是个普通人,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不能是我听过的。”

  “……那好吧,你让我酝酿酝酿。”镜音铃顺手关了灯,钻进被子里。

  月光循着窗帘的缝隙钻进来,在窗台上落下一小块细微的明亮。庭院中响起蝉鸣声,此起彼伏,是在夜晚凉风中按捺不住的嘶吼,唯独夏季供应。二人侧着身子,视线重重叠叠,目光交错转绕,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也许伸伸腿,就会遭到对方的嫌弃。黑暗中谁也没出声,只是单纯地注视着对方——散乱的金发,歪斜领子下锁骨的弧度,被时光轻抚的面容,含着笑意或困惑的眉眼。

  半晌,镜音连打破了沉默:“你别睡着了,赖皮狗。”

  她即刻反驳道:“我没有!”

  “讲个故事这么难憋吗?”在镜音铃酝酿的这段时间里,男生脑子里的想法就像是自动泡泡机那样,扣下扳机后数不清的五彩斑斓被吐出来,只不过都与她有关。

  女生抱紧了怀里的史努比小被子,哼道:“别吵,我酝酿呢。”

  “高考像你这么写作文得完蛋。”

  “好好好,我讲,我讲。很久以前,有个小男孩,圆头圆脑圆肚皮,特别爱吃海苔饼干,但是呢,他脾气其实很容易暴躁,积压过多会瞬间释放威力,爆速跟爆热都不容小觑,堪比C4……哎哥你知道C4吗,算了你应该不知道……但小男孩暴躁的内里,却有着一颗敏感的心……风一吹,动不动就……动不动就、ru//tou//激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哥!哥!我错了我错了,你别挠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u//tou激凸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啊哥你不要害羞……哈哈哈哈哈!!干什么啊说不过别人就挠痒痒……哈哈哈哈哈……”

  然后镜音铃又笑又滚,不下心滚下了床……

  “你这个神经病怎么就赖上我了呢?”镜音连又气,又觉得好笑,把她的史努比小被子拽了过来,又爬到床边去看她,“不行,你给我重新讲,讲不好你就给我滚回自己房间睡,外面有多热你自己知道。”

  “我讲,我好好讲,你把被子还我,没有那被子我睡不着的……”

  “讲完了就还给你。”镜音连抱着她的史努比小被子,鬼使神差,悄悄地把半张脸埋进里面。

  “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女孩,她叫……克里斯,她的父母是村庄十分有名的猎人,常常为了一件猎物而蛰伏于暗处,家对于克里斯的父母来说只是补给站,一旦休息充分,便会再次外出。小女孩只喜欢白天,很讨厌夜晚,倒不如说是害怕夜晚,无论父母如何引导,对黑夜的恐惧也只是有增无减,后来父母忙于生计,也便不再管她……”

  “那到了晚上怎么办?她父母出去跑业务谁管女主饭?”

  镜音铃伸手去推他的脑门,烦道:“哎呀你不要打断我。”

  “你小时候就总是问我为什么。”

  “我哪有……”

  镜音连反驳:“你问我毒苹果怎么做的!”

  “可是你都不告诉我,那我就自己做呗。”

  “别跑题,你接着讲。”

  “克里斯也没什么朋友,毕竟这个年纪的小孩总喜欢跑去森林冒险,她试着合群,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森林阴森森的,越往里走,那些树木遮天蔽日,犹如黑夜,便索性独来独往,也没什么不好。太阳落山后,她会点亮油灯,但入睡前必须吹灭油灯,不然会引发火灾。所以每当睡着时,克里斯便会拿出奶奶送给她的人鱼泪珠,人鱼泪珠一到晚上便会散出耀目莹润的光,她便把这些珠子撒在房间里,这下房间也是亮堂堂的……”

  男生真诚发问:“她奶奶哪里搞来这些珠子的?”

  “镜音连你才是烦人精吧?她奶奶是人鱼行不行?或者她奶奶是探险家行不行?”

  “那她爸为什么不是人鱼?”

  “拜托——我在编故事哎——!”她气得伸腿踢了踢他的膝盖,继续讲:“但是……克里斯发现这些珠子的光一天比一天黯淡,她开始害怕起来,急急忙忙穿上雨鞋,带上亲手做的核桃面包,踩过泥泞,穿过稻田,顺着树影不太密的小路,一直走到海边,她加快了步伐,跑向了不远处的小木屋。”

“风和日丽的午后,克里斯坐在餐桌上,十分焦虑。老人正在泡红茶,茶杯小巧又可爱,配上核桃面包,本该是令人身心愉悦的下午茶,可克里斯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向奶奶说明了来意,并询问是否还有多的人鱼泪珠。老人弯了眉眼,拿出自己的首饰盒,翻翻找找,找到了一颗盈润剔透的珠子。可是一颗哪里够呢?小女孩害怕极了,她瞧了瞧日头,回到家天都要黑了,便抽抽搭搭哭了起来。老人一边上下抚摸她的肩膀,一边安慰她,开始讲大海,讲鲸落,讲人鱼的王国。”

“所以她奶奶是人鱼对吗?”

“……你就当是吧……奶奶一边抚摸她的肩膀,一边安慰她,告诉她,太阳落山,黄昏将近时,从悬崖边纵身而跃,海洋的中心便是……你说她奶奶是人鱼是吧,成,海洋的中心便是人鱼王国,安德鲁会给你人鱼的眼泪。说完,老人从首饰盒翻出一个珊瑚夹子,别在克里斯的耳旁,一闪一闪地,十分好看。可是克里斯并不会游泳,也不知道怎么去海洋的中心。老人只是笑,往杯里放了一颗方糖,说斯芬克斯会来接她。于是在黄昏来临前的这段时间里,克里斯帮奶奶整理了小花园,打扫了屋子,还将修缮了屋顶。不知不觉间,黄昏将至,克里斯站在悬崖边……”

“为什么她奶奶不带她去?”

镜音铃已经不想好好回答他了:“骨质疏松,去什么去?”

“那为什么不让她奶奶哭?她奶奶不是人鱼吗?”

“拜托——这是治愈的睡前故事好么?”镜音铃气得又踹了他一脚,“小女孩帮奶奶干了许多活,不知不觉间,黄昏将至,克里斯站在悬崖边,她看着海水拍打着高高的悬崖,海风牵动着她的长发,夕阳染红了半边天,暮色的光落在海面上,她看着眼前无尽的蓝与橙,仿佛要被吸进去一样。奶奶叮嘱克里斯,不要盯着海里的章鱼看,它们很容易害羞,早去早回。而后克里斯鼓起胆子一跃而下,指尖碰触到海水的一刹那,只觉得双腿热得快要融了,颈部生出了奇怪的东西,睁开眼,却是无尽的黑暗,毫无色彩,毫无光明的黑暗,是她最最恐惧的黑暗。”

“克里斯吓坏了,她沉在海里,短促地尖叫,急切地叫喊道,有人吗,谁能帮帮我?倏然间,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黑暗中唯有触觉与听觉,对方说,晚上好克里斯小姐,我是斯芬克斯,是维克托利亚老师的学生,老师说您一直生活在陆地,没有真正进入过大海,第一次进入大海的人鱼混血后代都会有一段时间的失明症,并不需要害怕。”

“少年的声息让她稍微安下心来,但眼前的黑暗还是让她害怕,克里斯死死地抓着斯芬克斯的手,斯芬克斯觉察到了克里斯的紧张,便开始自顾自地说一些自认为有趣的事情——大海、鲸落、人鱼的王国。不多时,克里斯紧紧抓着的手也渐渐放松了许多,黑暗中,冰凉的海水穿涌而过,他的声音伴随左右,空灵且温柔,坚定又强大。不知过了多久,克里斯的视线开始清晰起来,就如奶奶与斯芬克斯说的那样——大海、鲸落、人鱼的王国。”

“克里斯也看到了斯芬克斯的模样——银白的长发,翠色的鱼尾,两侧太阳穴长了鳞片,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克里斯也看到了自己的下半身变成了香槟色的鱼尾,脖颈处的鱼鳃冒着泡泡。克里斯从安德鲁那里得到了许多人鱼泪珠,当克里斯还在苦恼如何将这些人鱼泪珠带回去的时候,斯芬克斯帮她找了一个花瓶。”

男生卷着史努比小被子问她:“以后克里斯会跟斯芬克斯结婚吗?”

镜音铃思索了好一会儿,说道:“嗯……如果按照童话的剧本,应该会。”

“那他们是生活在陆地还是海里?”

“那你得问克里斯跟斯芬克斯。”

“然后呢?”

“然后克里斯就抱着满满一瓶人鱼泪珠,向安德鲁道过谢后,斯芬克斯便将她送回家。海水依然拍打着高高的悬崖,新生的太阳热烈又新鲜,清晨的海面平静安逸,浸湿的裙摆包裹着克里斯的双腿,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凸起的腮部也消失不见了,珊瑚夹子却依然闪着光。她向斯芬克斯说再见,归还了珊瑚夹子,又为奶奶整理了花园、打扫了屋子,才回到家中。”

“可是那天,当夜晚降临,克里斯发现,她并不害怕了。”

“她吹灭了油灯,床头柜那瓶人鱼泪珠泛着莹莹的光。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把人鱼泪珠洒在地板上、放在枕头边。”

“她忽然想起,在海水深处直视黑暗的时候,斯芬克斯的声音。那一刻,克里斯忽然明白,也许自己并不害怕黑夜,只是孤独。茫茫人海中,总会有那样一个人,让你感到待在他身边,那种冗长如黑夜的孤独感,会顷刻消失。”

“克里斯凝视着床头柜的人鱼泪珠,直到困意袭来,才盖好了被子,想着明天要早起,还要多做些核桃面包,分一些给奶奶,再分一些给斯芬克斯。”

“讲完了?”

镜音铃气鼓鼓道:“讲完啦!好累啊,编故事真难,把被子给我!”

男生把被子还给她,随口问道:“这个故事有名字吗?”

“没有。”

“那麻烦故事大王取一个。”

她老人家想了大半天,脱口而出:“《珍珠美人鱼》?”

“这又不是翡翠台的《唱K小鱼仙》……”

“想不出来……但是珍珠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钙,CaCO3。取名《CaCO3》如何?”

“……《Darknessbut your voice》”

“嗯?”

“名字。”

“什么意思?”

男生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道:“字面意思。”

“我是问有什么深层含义吗?”

“可能就像你说的那样,斯芬克斯带走了克里斯的孤独。”他伸手点了点她的发顶心,“但也有可能,克里斯的确害怕黑夜,在她失明的那段时间,只有斯芬克斯的声音,指引着克里斯,带她逃出黑暗、恐惧、害怕、孤独。”

“那故事大王决定,克里斯跟斯芬克斯必须结婚。”

“那请问故事大王,夫妻俩以后再住海里还是住地上?”

“跟她奶奶一样,住海边,折中,斯芬克斯回娘家也方便。哥哥你困了吗?”镜音铃觉察到男生已经在闭着眼睛听她讲话了,伸手点了点他的脑门。

他揉揉眼睛,少见地哼着鼻音道:“有一点儿……”

“哥哥你明天帮我打蓝速龙王好不好?”镜音铃睡姿很不好,现在还没睡着就喜欢把腿搭在他身上。

“把你那猪蹄拿下去。”

“得咧!”

“你闭上嘴巴乖乖睡觉,我就帮你。”

“哥哥晚安!”

“乖宝晚安。”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月光被云片遮住,等到蝉鸣渐渐微弱,等到凉风也变得安静,等身旁人渐渐呼出匀称且绵长的呼吸,少年习惯使然,在黑暗中缓缓伸出宽大的手掌,摩挲着她的肩胛骨,而后抬起手臂环过她的躯体,再一点点地往怀里带。小团子很软很香,睡着的时候乖极了,比上幼儿园的时候还要乖,她像是感知到温暖的热源,翻了个身,不小心哼出了细微的梦呓,往他怀里拱了拱,镜音连一下子想到猪拱白菜这个词。

男生垂眸,在黑暗中用指尖梳理她的头发、勾勒她的眉眼,又无数次地抚摸她的脊背。
   
  而后,情不自禁地,少年微微扬起下颌,凑近了些,轻吻了她的额头,嘴角不自觉勾着笑,又将被子拢高了些,面对面的,不知说了什么悄悄话——

“Good night , my little Chris.”

  

  

  

  

  

20191107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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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海的南方城市,九月完全没有入秋的迹象,倒不如说是更加热烈的夏天——刺目的光、嚣张的虫鸣、蓝得一尘不染的浮空、逐渐升高的灼热温度,像是在延续七月的狂欢盛宴。

  镜音连高中开学第一天,全家人只有许怀青在闹腾,一大早就把儿子从床上喊起来,又是爱心早餐又是升学蛋糕,甚至还给他做了凉拌猪蹄和长寿面……

  男生洗漱完坐在餐桌上扎头发,看着这一顿十分丰盛的早餐,无奈道:“妈,只是开学,不是过生日……”

  “哎呀,你懂什么!”许怀青摘下围裙,把那一大盆凉拌猪蹄推到他面前。

  “我吃不完这么多啊……”男生挑了一块肥瘦相间的,沾了点儿味送进嘴里,眼神倒是亮了许多,忙不迭嚼完又夹了一块。

  许怀青撑着腮帮子道:“那你意思意思,每个都吃几口,赶紧吃,吃完去上学。吃不完你爹给你收拾残局呢。”

  “我感觉我爸应该会找借口直接去上班。”

  “他才不会。哎对了儿子,你冰姨这阵子去缅甸出差了,你今天放学和乖宝一起回来。”

  “我今天十二点放,乖宝怎么也得五点,怎么一起回啊?”

  “不知道,你自己想办法。”许怀青撑着腮帮子对他笑,笑得十分诡异。

  很久以前,当镜音连还是个小臭屁蛋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坐在垫高的椅子上挥舞着勺子筷子鸡腿子,年轻的许怀青喜欢撑着腮帮子看他吃饭,软着声音问眼前的小团子好不好吃,小臭屁蛋总是有模有样的点头表示肯定。食物的香气与热气、明亮的光、温暖的视线……一直延续到很久以后的现在,镜音连已经从小臭屁蛋变成大臭屁蛋了,许怀青还是很喜欢撑着腮帮子看他吃饭,不过如果问他好不好吃,眼前的少年只会淡淡的点点头,但是许怀青看着他鼓动的腮帮子,就知道他心底是欢喜的。

  清晨七点,阳光斜斜洒进廊庭,几件新洗干净的校服刚刚收回来搭在沙发上,花瓶里插着一束昨晚张姨买回来的非洲菊。

  临出门前,镜音凛扣着西装袖扣下来,递给镜音连一支钢笔,笑着说上化学课别睡觉。

  好像,也并不是只有许怀青一人在闹腾。

  镜音连提前到了学校,按着分班信息进入教室后随便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和前桌季然简单地认识了一下——到此为止,男生只会认为今天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高中开学日,他的情绪毫无波澜甚至十分平淡,他对同班同学和班主任没什么兴趣,对新环境没什么兴趣,对接下来的高中生活更加没有兴趣——仿佛失去了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春与朝气。男生脑子里的思绪像是飘忽不定的云朵,想着开完开学典礼领完书是不是可以直接回家了,如果放的早他想溜回初中去怂恿某位小朋友翘课回家吃饭。

  直到他看见镜音铃怂了吧唧地从后门走进来,试探性地坐在他旁边空出来的位置,酝酿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咧开嘴对他笑了一下。

  对,就是镜音铃。

  而且她笑得巨假。

  “我操。”

  好像一切都鲜明了起来——

空气闷热,近两个月没使用的教室夹杂着一股霉味,桌椅都落了灰。头顶的风扇吱悠地转着,窗外是宽阔的操场,有几个男生在篮球场互相追逐着。班级比刚才进来要更加喧闹,三四个女生像是本来就认识,聊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抓着对方的马尾又笑又闹。班主任秦固是个四十五岁的中年大叔,在讲台上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场面话没讲多少,只交代了一些必要事项,而后三言两语带过了镜音铃这个特殊的存在,便布置了大扫除任务。

手臂与手臂之间不过十五厘米的距离,只要稍微侧一侧头,男生就能看见旁边的小团子在新书上写名字,一笔一划十分认真。

那一刻,镜音连并不清楚自己脸上的表情,但是如果他看得见,确确实实是属于这个年纪、属于开始高中生活的少年人的青春与朝气以及满心的期待,明亮的蓝眼睛里面仿佛住着飞鸟,吹一声长哨便能用年轻丰满的羽翼破开云霄。

  镜音铃注意到旁边人的视线,偏过头和他对视,扯着他的校服开始小小声地认错,委屈又可怜。

“哥……我错了……”

  “我不该跳级的……我也不该不跟你商量就来阳铭……”

  “但是我寻思着,外语、深中、实验、高级都给我打电话了,就阳铭没打呢……怪腼腆的……”

  “你不能觉得哪里好就把我塞哪里啊,你得关注我的成长啊!我妈都没这样塞呢……”

  “哥……我错了,我大学一定填北大清华哈佛剑桥……”

  “其实阳铭挺好的啊,离家也近,哪个高中不是读嘛真的是……”

  “哥……哥哥……连哥哥……镜音连!!”

  “听着呢。”男生翻开新书,十分潦草地写下一个单字“连”,笔锋透着狂妄。

  “……哥,我知错了,你别不理我……”

  “怎么来的?”

  “啊?”

  “怎么来的阳铭?冰姨同意了?”

  “我妈恨不得我直接去读大学呢……就把获奖经历打印下来,带了几个奖杯奖牌,然后直接去的阳铭招生办啊……”

  他转了转手中的笔,问道:“一个班,这么巧?”

  “对啊……”女生心虚的不得了。

  倏然间男生放下笔,捏着她的后脖颈像是捏着汤圆后颈肉一样,低声吼了一句:“镜音铃!”

  女生立刻坦白从宽道:“咳咳咳……我就说我没别的要求,就想和你一个班……学费不用免,餐费不用补,竞赛一定去,状元努努力……”

  镜音连认命,破罐子破摔道:“……我真是服了你了,这到底是什么狗血小说剧情啊?”

  那位缩头缩脑的小朋友试探道:“……所以,这事儿算是……”

  男生斩钉截铁道:“这事儿没完,先记着。”

  “切——”

  “听见了。”

而后镜音连起身去拿拖把,镜音铃看着男生懒洋洋的背影融在光影里,忍不住笑,眉眼弯弯,眸子里装着满满的欢喜,快要撒出来了。名字不写了,笔帽也忘了盖,急忙起身像个小粘糕粘了上去,叽叽喳喳的烦人得要命,又被镜音连赶去大扫除,她只好和拿了抹布和报纸去擦窗户,又和旁边一起擦窗户的女生平分了抹布,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你真的好小一只好可爱呀。”张晓敏伸手比了比身高,“高的地方等下我帮你擦吧。”

  “没关系,我等下搬个凳子过来就好。” 镜音铃踮了踮脚,发现也还是够不到顶部的窗框,皱着眉头苦恼道:“唉……我有好好吃饭也有保证睡眠,但是好像就是长得很慢……”

  “因为我们都比你大嘛,所以你放在我们中间就会觉得自己长得很慢,如果把你放到同龄人之间,那肯定是平均水平。”

“中国12岁青少年女孩的标准身高在152.4cm,浮动为上下2%,也就是说12岁女孩的正常身高应在149.4cm~155.4cm之间,浮动在5cm左右。个体的身高受多方面影响,包括遗传、营养、体质、疾病等,而且个体发育差异性比较大,南北方也有差异……我现在还没有一米五,我妈妈也不是很高,我感觉我以后也不会长太高……”

  “天啊,你好厉害……”

  “我也只是理科比较好啦。”镜音铃把报纸揉成团,很费劲地擦拭上面的水渍,“如果你让我写个记叙文,我真的当场裂开。”

  “哈哈哈哈你也太搞笑了吧!”

  “不夸张啊,记叙文多难憋啊……”

  “那你小学有没有写过那种……就那种看图写字的那种,我小时候写不出来就回不了家,当时急得我眼泪都下来了。”

  “这个我最有发言权了,我第一次写这个,一张图上面就一个叫小明的在和他的朋友看星星。其他人都是写什么星星很亮夜晚很黑小明带我看星星这种,我写的什么啊,我都对自己无语了……我写图片里面有多少颗星星,小路上有多少个石头,草垛的目测高度和密度,还提醒小明看星星最好买个望远镜去看,肉眼能看见什么啊……”

  镜音铃一边絮絮叨叨,一边聚精会神擦玻璃,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的大魔王拖着湿了的拖把迈着长腿已经走到自己身后了。

  下一秒,宽大的阴影将她拢住,熟悉的气息像是凛冬中的薄荷与雪松,右手被一只温暖却骨感十足的大手握住,回过神来,镜音连已经把那团湿了的报纸团抓在手里,正垂着眼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镜音铃吓得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结果却撞上他厚实的胸膛,像个找不到方向的小鸵鸟,蠢得要命。

  “回去坐着。”

  “我、我自己能擦。”

  男生随手将拖把给她,毫不留情嘲讽道:“就你这小学生身高,擦什么啊?你去帮我拖走廊。”

  “那你等下也帮张晓敏擦一下上面,够不着。”

  “知道了。赶紧拖,拖完回家吃饭了。”

  张晓敏插话问她:“是你哥哥吗?”

  “是不是长得很像!名字也很像!”镜音铃即刻拉着拖把站到镜音连旁边,催促着镜音连弯弯腰,男生不耐烦但也照做了。

  女生细致地观察了许久,得出结论:“嗯……单看五官,其实不像。”张晓敏想了很久才想出适当的比喻,“你脸好小,眼睛圆圆大大的,像个洋娃娃。他的话,眼睛是偏长的类型,鼻梁又很高,呃……像黑帮老大?”

  男生笑言:“张晓敏,黑帮老大决定等一下不帮你擦上面。”谁知道这个长得像不像的问题在男生心底直接对换成有没有夫妻相,好嘛,没有就没有,大老爷们计较这个干什么,又在心底安慰自己女大十八变,搏一搏单车变摩托,指不定明天就是夫妻相。

  “所以应该不是你亲哥哥吧?”

  “不是啦,是一起长大的哥哥。”

  大扫除结束,镜音连揪着镜音铃回家吃饭,路过一个小公园的健身设施,女生盯着里面的跷跷板走不动道,兴致勃勃地坐上去招呼着镜音连快点过来。等男生坐上来后他发现体重相差太多了,蹬了腿小团子刚从上面下来又大笑着马上回到上面。玩了十分钟后俩人又绕路到麦当劳买了一个麦旋风和一杯麦乐酷,镜音连不喜欢麦旋风,太甜了,但是镜音铃喜欢麦乐酷,男生偶尔会把吸管递到她嘴边。中午地铁不算高峰期,但也没有位置,女生靠在广告板上听歌,男生就站在她对面看小说,并顺手摘了她一只耳机戴到自己耳朵上,虽然偶尔会听到一些Nirvana的摇滚让他耳朵有点受不了,但他总是觉得她的歌单更好听一些。

  「If I lose my voice . You'll be the one reason……」

  「Without you here . Onlyechoes will ring……」

  “谁的歌?”他翻了一页书,没太注意歌词,只觉得旋律很好听。

  “东京事变的。”

  “没听过。”

  “好听吗?”镜音铃稍微将声音调大了一些。

  “嗯。”

  “我今天是真的圆满了,我俩总算能同框学习了。”

  镜音连嫌弃道:“……你的梦应该很快就要破碎了,回头班主任肯定还要换的。”

  “你懂个屁!同桌一秒也算是实现梦想!”

  “无语,你跟我去补习班,你想怎么圆满就怎么圆满。”

  镜音铃嘟嘟囔囔:“那不一样……”

  啪地合上手中的硬皮书,镜音连沉着脸说道:“……行,冰姨没意见我也不说别的,我就两个要求。”

  “两百个也行!”

  “第一个,分科后立刻给我滚去理科实验班。”

  “啊……你舍得吗?”小团子忽然泄了气,瘪着嘴不情不愿,嘴里的雪糕都不甜了。

  “舍得。”喝了一口麦乐酷,男生咬牙切齿道:“我恨不得你现在就给我去。”

  “那第二个呢?”

  “大学你甭管我去哪,你要么给我去北清,要么给我滚到国外去。”

  “那我要是又像这回跟你填一样的呢?”

  男生听见这句话,眼神立刻暗了下来,重新把手搭在她的脖子上,用力地捏了捏,冷笑道:“你尽管试试。”

  镜音铃立刻虚了,缩着肩膀怂唧唧道:“不、不敢,不敢……”






  



20191211更新,把翠园改成了阳铭,阳铭我瞎编的啦,因为我不是翠园的学生,怕和实地不符哈哈哈哈,反正就当是深圳的一所重点高中就行了!提前祝大家圣诞快乐啦哈哈哈!!

#

  

  风里有秋天的味道,但是不明显,零零散散的落叶与散云被风卷着跑,这个时候才发觉,风里揉着缱绻的气息。落叶是干枯的褐黄,可抬头向上望,依然是满眼的绿,得擎着脖子找好久,才能略微看清藏匿于绿光中的黄。偶尔有碎光落下,才发觉连温度都是夏日的延续,唯独清晨会凉快些许。

  教室电子屏幕上有两道例题,黑板上写着物质的量浓度的计算公式,A3大小的试卷从前往后传过来,得知是今天的化学作业引起班级一片哀嚎,随后又响起签字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

  “乖宝……”镜音连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胛骨,眼前的小团子即刻转过头,手里攥着一支自动铅笔,那双蓝眼睛圆溜溜的,鼻音软软糯糯,哼出一个单音节的“嗯?”。

  男生伸出食指,往右边点了点,半眯着眼懒洋洋道:“你稍微……往右坐,坐直一点。”

  “赶紧睡,下节课换我。”季然扯过他的化学课本划重点,往前翻一翻,却发现一首小诗,标题《凭什么化合价那么拽都要背啊》,搞得季然不小心笑出声,化学老师飞了个眼刀过来,一下子睡意全无。

  “啊……这就是春困秋乏吗?”镜音铃拖着凳子往右挪了挪,“季然,他初中还写过《你以为你们高锰酸钾是什么东西》,因为被罚抄过高锰酸钾制氧气那个公式一百遍。”

  季然咂舌:“这可怜见的……得抄多久啊?”

  “嗯……”镜音连抓了抓刘海,想了一会儿,说道:“也没有很久,我和她两个人一次性同时抓三支笔一起写,平均一个人写……”

“十六遍,最后四遍你抓两支笔写的。”镜音铃顺手把试卷塞进桌肚后补充道。

“什么意思啊?”

镜音连睁开眼,看着季然像个脑瘫一样搞不明白的样子,断定他肯定没有被罚抄过。伸手抓了几支笔,接着平行地抓在手上,在那张试卷姓名栏上写下“季狗然”。

  季然压低声音骂道:“他妈的镜音连你就是个小学生!”

  男生闭上眼伸手指了指:“货真价实的小学生是这个。”

  “喂!我已经是高中生了!!”镜音铃气得去拍他的脑袋,轻轻一下,猫儿抓一样。

  开学半月,位置被小范围地调动过。坚信科学是唯一发展道路的镜音铃无数次感谢各路神佛——镜音连只是换了个个儿,现在正在后桌打瞌睡。同桌徐淼大概是个冷艳美人,表情冷,视线也冷,不大爱说话,但是总是会问镜音铃要不要糖果,好像在哄小朋友一样。唯一的遗憾就是张晓敏和她隔得太远了,她在这头,张晓敏在那头。怂包如镜音铃不敢用手机发消息,靠传纸条讨论实在是太不方便了,女生特意去买了一本手语书,拉着张晓敏学了一周,搞得最后张晓敏网购了两个塑料弹弓。

  一个月后的月考镜音铃一战成名,导致成绩出来后一段时间的课间经常有隔壁班的人组团来观光,同时谣言四起,季然溜去隔壁班借扫把,听乐了跑回来分享——谣传镜音铃是基因合成婴儿、智商二百八、十分钟写完数学卷子、在理综答题卡上嘲讽出题人、后桌是她的脑瘫哥哥……越听越离谱,越听越搞笑。

  季然把香菜挑走,无语道:“哎……怎么可能十分钟写完数学卷子啊……烦死了厨师到底谁啊次次扣肉放香菜啊神经病……”

  “是啊!真的很过分!十分钟写完卷子才叫嘲讽出题人好不好!我写了半小时呢!!”女生嘴里嚼着贡丸,大快朵颐又愤愤不平样子像极了花栗鼠。

  张晓敏提醒道:“半小时和十分钟也没差啦崽崽……”

  “还好,不算过分的,她这种情况传谣言也很正常。”镜音连坐直了身子,撑着脑袋开始百无聊赖地四处扫,果不其然发现有几个人在往他们桌这边看,“之前她初二有个男的,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二,接着有段时间一放学就在校门口堵她。先是讨好她,给这个小朋友买了一堆芭比娃娃有的没的,说是要和她谈恋爱,笑死我,这个小朋友一开始很认真的拒绝那个男的,还开导他,还蛮助人为乐。到后面那男的就开始恐吓她,多大胆子傻逼。”

  “所以——这是人间真实版的年级第二为了把年级第一拉下宝座而谈恋爱的狗血剧吗?那男的好看吗?”张晓敏分了半块炸肉饼给镜音铃,接着迅速抓住重点后提问。

  镜音连用筷子戳了戳油焖茄子,嫌恶道:“好不好看是一回事,脑子有病又是另外一回事。”

  “然后呢?”

  “她和镜音连一个初中,猜都能猜出来吧,肯定是被镜音连揍啊。”

  “啊啊——我哪有啊,张晓敏你少污蔑我。”

  “真假?”

  “真。哎这个焖茄子还蛮好吃的。”实际上太油了,镜音连一口都没动。

  “你转移什么话题啊,那个男的绝对是被你揍了。”

  一直在闷头苦吃的镜音铃也抬起头来问他:“真的吗?哥哥你真的揍了林清风吗?”

  男生看着她满脸认真的样子,伸手擦掉她嘴角边的饭粒,无奈道:“靠你怎么还能记得那个傻逼的名字啊……”

  女生把番茄炒蛋的汁淋在白饭上,一边回忆一边说:“但他后面没有来烦我了呢……我当时还纳闷,觉得逻辑不通。”

  “崽崽你不吃番茄的吗?”张晓敏看着她把番茄都挑了出来,以为她不喜欢吃番茄。

  镜音连看她嚼饭还要讲话的样子觉得够呛,伸手扣了一下她的脑袋,道:“她不爱吃煮的番茄。”

  “生吃吗?”

  “她喜欢吃白糖凉拌的。”

  吞下嘴里的饭,镜音铃急忙补充道:“还喜欢小番茄!哥所以你真的揍了林清风吗?”

  “靠我真的不想再听到这个傻逼玩意儿的名字了,想听实话?”

  众人异口同声喊道:“想听!”

  “听完不许笑。”

  “嗯。”

  “嗯嗯!”

  “嗯呐!!”

  男生淡淡道:“……知难而退呗,我为了膈应他跑去和他告白还骚扰他了,具体行为买了九十九朵玫瑰写了几首情诗以及等等不可描述的行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我去!!九十九朵玫瑰!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知男而退’啊哈哈哈哈哈哈!!”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喂镜音铃!不至于笑到喷饭吧!赖皮狗!!”

  “对不起!可是季然和晓敏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

  饭后镜音铃和张晓敏去小卖部买奶茶,镜音连和季然站在饭堂门口的树荫下等。南方城市的夏天永远都是长而热烈的,中午的太阳晒得人有些眩晕,蓝空干净澄澈,远方硕大的云朵压得很低,好像再飘过来一些,可以碰到鳞次栉比的写字楼的顶部。季然站在镜音连的身侧,开始细细打量眼前的少年,光影斑驳跳跃,才发现他的视线一直都在看着小卖部的出口。

  “镜音连……”

  “嗯?”

  季然肯定道:“你揍了林清风。”

  “嗯。”男生在他面前无所谓地承认,“行使监护人的职责而已。”

  “班上同学对镜音铃都很照顾……”

  “我知道,但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镜音连碾了碾脚边的落叶,“她才十二岁而已,本来就长得慢,小朋友吃饭还漏嘴。”

  “以后呢?”

  “她总得自己学着去解决傻逼。林清风那个,我没忍住帮她解决了。”

  “应该不止林清风吧。”

  “确实,基本上都没忍住。”

  至于季然为什么这么肯定,大概是吃饭的时候看到镜音连撑着脑袋四处看的时候,男生偶然瞥见他的那双蓝眼睛,如若有温度,定然是南北极那般纯粹的凛冽与寒冷,视线投射过来时金发少年半眯着眼,与生俱来的高傲与蔑视,像是伸出利爪预备捕食猎物的食肉动物,冷得让人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想避开,包括他自己。

  看着两个女生往这边越走越近,这个关乎青少年成长守候的话题也戛然而止。

  镜音铃把粉色包装的可爱多递到他手里,解释道:“没有香草味的了,只有草莓味的,可以吗?”

  “没事。你的那个是什么?”男生凑过去了点,像个大型犬。

  “这个吗?方糕,晓敏说好吃。”

  飞鸟越过树梢,延长的夏天的温度让雪糕融了些,季然接过张晓敏递来的乌龙茶,大约是明白了什么。



                       

  

  

-未完-

  

  

小彩蛋:)

  

《凭什么化合价那么拽都要背啊》

凭什么啊

凭什么你们都要背啊

最外层电子数又不是下期彩票号码

背就算了

凭什么你们有些个还有两三个价啊

好拽啊

我镜音连就只有这一个名字

许怀青都没给我取小名

你们有些个有两三个价的

好拽啊

但是没有化学元素能拽过我

为什么呢

因为我一个都不背

你们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们

我真高冷

我好拽哦









《你以为你们高锰酸钾是什么东西》

制取氧气时

试管口要略向上倾斜

要让冷凝水倒流回试管底部炸裂试管

没错

你以为你们高锰酸钾是什么东西

我去种一棵

白杨树

金叶木

桂花树

龙舌兰

我就算种一株杂草

我就算去海边捡一条海带回来

都比你高锰酸钾制的氧气多得多

最后

要先熄灭酒精灯

再移走导管

要让水槽中的冷水倒吸进热的试管

引起试管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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