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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太】银杏隧道

作者 : 第八十颗星星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文豪野犬》 文豪野犬森鸥外,文豪野犬太宰治

标签 同人 文豪野犬 森太

3928 34 2020-7-19 12:31
导读
“原来我也有幸能看到银杏结果。”
「大学文学教授x旧华族少爷」

「华族-在日本战前地位仅次于皇族,战后废除。时间线约为1947年,有任何不正确的地方欢迎各位指正。有被xq情节,谨慎观看。」

「一切均为虚构 与三次中各位文豪无关」

01

      过完十五岁生日之后,东京彻底进入雨季。被妈妈抚着肩膀送上汽车的时候,治还期盼有一日可以再回到这座老宅。他看了看漆得雪白的墙,砖上虬结的藤蔓,随后便头也不回地坐进了车厢。从昨夜就开始下雨,即将到达目的地时,治问:“什么时候雨才能停?”他的妈妈逃也似的瞥了他一眼,治觉得她从未如此陌生。“等着吧,”母亲回答,“总要停的。”

      妈妈没有将他送下车,甚至都没有目送他走入可能要留下一生的地方。治自己提着行李箱,走上大路,听见汽车离开的声音在背后轰鸣。声音也许没那么大,但是治觉得将要失去的东西,征兆会十分明显。一切都在提醒他一件事:旧日生活已经消逝。从街上满是弹坑和流民开始,他的命运轨道就注定改变。

      银杏叶绿油油的,在细雨里垂着头,一路上水滴不停地砸在他的雨伞面。旁边的酒馆中传出几句英文,卷舌音听得他莫名地烦。森就不是这样的,治想,森带着点不明显的德国腔。在东大里并不算标准的那类,但是许多学生总迷这口音。能听懂就好,这是治初次听森读英国诗歌时想的事情。

      翻过坡道以后,治远远地看到森裹着薄大衣,站在一棵树略低的叶旁边。他想起森的头发以前留得比现在要长一些。及肩的长度大概是他对教授形象和世俗的妥协,不然他仍是我行我素也不一定。治还是喜欢年轻一点的森。青春安在谁身上,都是一样的诱人。

      “三个月没有见了吧,太宰君。”

      “嗯。森先生这三个月写了不少东西呢。”

-

     森是东大文学系的教授,太宰夫妇的同学。治认识他是在母亲拨出的电话里,见到他是在一张薄薄的黑白照片里。至于今天乃至以后发生的事,假若没有一场晚宴,一份邮递,或许都不会发生。建立在偶然上的必然事件,治向来不抱希望。

      森在杂志上连载过的小说,治一篇不落地看完。父母斡旋债务危机时,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从森开始写作的那年到现在,文风极少变化,打开书,有一种“果然是他”的熟悉之感。早年作品略显青涩,再往后,光一个句子就需要人细细研读。他曾度过一段漫长的战争岁月,而这些文字是留下的唯一记忆。其余事情,他脑海中最终只剩一个模糊的光影。这就是忘记的过程,成长中总要丢掉点无用的东西。

      治因纸上的一字一句陷入有关森鸥外的漩涡,写作风格却惊人地未受多少影响。尚在学习院的那段日子,他的文章从未被认真阅读。“都是伯爵的孩子啦,还要那么努力,也太让别人羞愧了吧,太宰?”第六次拿着作文纸走出老师的办公室时,有位同学这样朝他大喊。“总之比你好。”太宰把作文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箱,随后目不斜视与那位同学擦肩而过。

      从此他停下写多余的文字,记录在日记中的,也是些泛泛之词,好像是在写给别人看。上次森到访他家,在沙发上问治,有没有像以前那样写点什么呢。明明森不是他的老师,但治就感觉自己是受到了老师那样不露声色的责备。他很善于挑起别人的自愧心——这是治两年后发现的结论。

      于是他勉强地重新开始。可每当重温写下的东西,看着那些句子,他烦得想扯下这张纸。他也的确这样做了。森第一次被他邀请进入卧室的时候,就注意到书桌边堆起来的一张张纸。你也不想扔掉它们嘛。被一语道破心中所想,在别人看来可能是喜于有知音,但治还有秘密被发现的羞耻。即便是父母,也未曾知道此事,而森仅从那摞纸就看出他在想什么。不愧是森先生,治笑了笑。   

      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往往好猜,但你是最难的一个。  

      撂下这句话,关于写作的话题默契地就此打住。森自然发现书柜上满是自己的作品,但他没有说出来。治站在他身后,试图再挨得近一点,可每次都被森轻易地甩开。最后他还是觉得不要捅破这层纸才好,于是又退回去点距离。这时森才朝他露出一个真正的笑容,看他的眼神近乎赞赏。而治还在回味他的那句话,为自己是一个特例而窃喜。假如他泯然众人,黑夜里的感情必定无果。

-

      治和他走进庭院,入眼的是一棵两合抱粗的银杏树。他一路上看到的房子,庭院里都种着银杏。这让他想起几年前旅居京都,走到哪里都是银杏树金黄的叶子,有少数几棵结了果,只是他并未留意细看。那时他家里还未像现在这样狼狈,家中资金还能运转开来。如今再看银杏,他觉得陌生中又掺杂着熟悉。

      “刚刚走的那条路叫什么?”

      “没有名字。”森一边摸出钥匙,一边说,“如果非要起一个的话,就叫它......银杏隧道好了。”

      门几秒后打开,暗着灯的起居室彻底向治敞开。森回过头,抿着嘴唇笑了笑,“请进吧,太宰君。”

02

      经历空袭时他十二岁,父母半夜带着他跑出别墅。彼时治刚从梦乡中惊醒,几颗炸弹就又接二连三地落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觉得这就像下一场残酷的雨。没等他用多少修辞来童真地形容战争,脚边的土地就已开始震颤,一时间硝烟四起,耳朵鼓膜都要被一声声尖叫震破。那天晚上走了多少路,他记不清楚,只记得当时只穿着袜子,石头不停地硌着他的脚。父亲近乎提着他一样地将他赶向前方。逃,但是逃要逃到哪里去呢?

      第二天他裹在人潮里,单薄的睡衣全是尘土。他后来知道有人跑向农村,有人跑向别的城市寻亲,总之都好像是抱着永远都不回来的心情逃离东京。也许是靠近东大的缘故,他们的房子还没有被烧得太厉害。母亲脸色惨白地坐在沙发上,几分钟后上楼告诉他,我们一定要走。他觉得母亲的精神很不稳定,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哭出来。他留在自己的卧室里,看着满面墙的书,忽然打定主意要带上其中的一部分。

      汽车连夜开向京都,此后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这是绝对正确的决定。在车上昏昏欲睡间,治紧紧抓着手里的那本书——森五年前的出道作品,从大洋彼岸的德国邮寄回来的初版。封面还是用德文写的,但之后治去书店里买了一本日文的作珍藏。但什么都比不上这本,他不停抚摸着书脊和展开的扉页,上面有森专门庆祝他二岁生日所写的贺语。

      他问,“森先生要怎么办呢,妈妈?”

      “肯定会在大学里吧,那个人。”

      反倒是父亲先答话。森好像确是这样的性格,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他先想到的永远都是东京帝国大学是否安全,他是否还能执笔写作。治不知道他会不会想起太宰家的孩子,那个把撕下的作文纸整整齐齐放好的孩子。太宰君很有才华。他还记得森当着他父母的面,这样说过。但这才华能不能撼动森,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颠簸的旅途中,母亲一句掩饰也没有说。换做平日,有讨债的人坐在客厅里大叫,她会上楼坐在他身边,抹着泪眼说,治,给我读一本书吧。也许她希望读书声能掩盖住丑事,但是治特意读得很轻,很慢,缓缓地让母亲达到崩溃点。以让别人达不到目的为乐的性格,好像是从这时便有了雏形。

      在京都略显陌生的屋子里,他们几乎度过了大半年的时间。听说东京已经是死城了。父亲吃早餐时,慢慢喝下一杯麦茶,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报纸。母亲责怪地看着父亲,好像是因为在孩子面前说起这件事。虽是这样,但治昨晚下楼倒水时,还听到父亲在跟母亲商量,要不把治送回东京吧。送到哪里?母亲问。当然是林太郎那里,现在也只有他和大学还算安全了吧。

      后面的对话,治再没有听下去。实话说,他恨不得立马离开京都,回东京,回原来的家。但时至今日,必须承认的是“家”这个字眼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已经联想不到任何温暖的事情。留在京都的某个晚上,他偷偷地给森拨去了电话。这完全是一时兴起——也可以说是发生这么多事情后他彻底被触动的一刻。

      “喂,晚上好。有什么事吗?”

      治攥紧电话线,将听筒死死贴住耳朵。他朦朦胧胧地听见森在那边缓慢的呼吸声,以及说话时带着的不明显的疲惫。“这里是太宰治,”他说,“打扰了。”

      “啊,原来是太宰君。我以为你和父母在京都过得很好,”森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看来是不太顺心。东京这边也不是太安全,好在太宰君挑了一个没有飞机来的晚上打电话。”

      “能过得好才怪。反倒是森先生,快要睡在大学里了吧。”

      “太宰君的父母说的吧。”森在那边好似耳语地说道,“不过,我觉得凭太宰君自己也能猜到。”

      “确实不难揣摩。”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值得太宰君深夜致电给我?”

      “就只是想问问您过得如何。”

      “有时间写封信告诉你们吧,哪是电话里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东西。”森低低地笑了一下,随即又咳嗽几声。他润润嗓子,接着说道:“太宰君,早点睡吧。虽然是夏天,这个时间也很冷。”

      “下雨的时候记得多穿几件衣服。”森又补充了一句。

      “森先生也是。晚安。”

      “嗯。”

      睡到床上,楼下客厅传来断断续续的收音机的声音,一口标准日语的播音员清楚地报告东京灾情,治听得昏昏欲睡,但仍想知道森的所在地究竟如何。森在电话里听起来是没有大碍,不过有事想必也不会告诉他。睡着之前,乃至梦中,他都在想着那封还未到的信。

-

      一九四六年,十四岁的冬日,天边漫起细雪。圣诞节前夕治从京都返回东京,沿途还能看见些许废墟。家中的佣人因战争四处逃散,再想享受以前生活已是梦里才会有的事。他一直没有看见森寄来的信,也许是路上失踪,也许是忘记贴邮票,总之治不愿相信森是没有写。他裹着围巾,穿着不贴身的衣物,站在别墅的门前,惊讶于他们的房子居然保存得还算完好。就算旁边的树栽倒下来压在墙根,总体看来都一切平安。

      战争停下的一年中,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末尾还是下一场风暴开始前的平静。有人因此发疯,有人被炸去身体部位却还得继续生活——尽管工厂不收残疾。随处可见的萧条,而治在家里听到的还是“钱”这一永远不变的话题。治的父亲虽领俸禄,但那点微薄薪水已不足以支撑生活。讨债的不分昼夜地上门,一件件首饰和衣服流入当铺。治拿着自己的集邮册去的时候,老板问他,真不要吗?小孩很宝贝这些的。不要了,治低着头回答,留着也不能拿来果腹啊。

      保护资金在一九四六年,已经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尽管治的父亲领俸禄过活,但那点微薄薪水已不足以支撑生活。每天他还在学习院上课,但学生早已不多。一部分在战时死去,一部分则是家中父亲去世,此时爵位无法顺位继承,由此失去支柱,再无心上学。本来治也在退学之列,但森在一个信封里装满钱,说拜托一定要花在太宰君的教育上。“我期待能在大学里见到太宰君,”森的语气就让人无法拒绝,“不然会很失望。”

      他也想得到森的赏识。这毋庸置疑。

      但往往事与愿违。一九四七年,华族正式废除,从此学习院不再是华族子弟的专属,任凭是谁,只要负担得起学费便能进入。本来学习中上等就可以升至东大,现在治要比别人刻苦几倍才行。“总之比你好”这句话放到现在就像一句玩笑,只有终日回忆过去的人才会说出。治从来不想成为那种人。

      森给的钱除了花在他的教育上,还被拿去一部分补贴家用——此时他的父亲染上赌瘾。他把作文本倒过来用,把字写小来节约钢笔墨水。四六年的十三岁生日,森又送来钱,第二天那信封就不见踪影,治只在地板上找到被扯得七零八落的一张信纸和仅剩的一张新发行的,面值不大的纸币。家里的银行券早就兑换成金币流向生活的各个方面,他真正能用的只有手里这一张钱。母亲忽然喜欢抚摸他的肩膀,她说,治,你长得真像你爸爸年轻的时候。有时她甚至喊治叫他父亲的名字。

      说话说着说着,母亲就会落下泪来。这一幕恰好被第三次来访的森鸥外看到,彼时正值春末夏初,晚上八点的车灯照亮夜幕中的雨丝,治被母亲抱着大哭。他知道森就在外面看着,那辆车他再熟悉不过。他和母亲刚刚在庭院里乘凉,而这里正好可以被外界看到。如同几年前森说他不想扔掉作文纸一样,现在他仍然无地自容。不知是因为太愧对森的悉心培养还是其他,总之治觉得这一幕不该被森看到。    

      他拉着着母亲回客厅,然后等着森来敲门,这样他就可以装作自己仍在上学,生活还是一切顺利,刚刚森看到的只不过是每个旧华族妻子会有的正常情绪,假如森问起他父亲的去向,他就说父亲今天晚上出去听歌剧了。虽然战后的表演不多,但总是有的吧。森不会再往深问,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是社交中必备的亲近寒暄,哪怕回答“他在睡觉”都无可厚非。

      他后来的确对着森这样说了,在他只剩床,书柜和书桌的卧室里。母亲去厨房为他们倒茶,治和森一同上楼。“令尊还好?”“劳您费心,很好。”治靠住书柜,抓着从下往上数的第三个书柜格子,里面全是森鸥外的书。这已成为他手指无处安放时的必要动作,好像只要靠近与森鸥外有关的东西,就可以获得安全感一样——即使森挂念的人和东西里他占的比重并不是最多。

      “那令尊在哪里呢?有点事情,想和他谈谈。”

      “去看歌剧了。”

      “那太宰君知道是在哪个剧院吗?”

      “家父的事情还不到我可以过问的地步。对不起。”

      森笑了笑,踱步走向他的书桌,治在后面悄悄地松了一口气。骗人于他轻而易举,但森直直地看着他的时候,使他有一种想要说出全部事实的冲动。也许这就是教授的职业所致,治给自己刚刚的不对劲找理由,老师们总是很擅长挖掘学生内心的。

      “今年没有买新的钢笔吗,太宰君?”森得到他的同意后,捧起桌子上的钢笔,指着笔杆说道,“看,这里的漆都被磨掉一点了。而且太宰君的墨水也没有挑好,写字的时候肯定会洇到纸上吧。”

      “还能写字就好,我不在意是否漂亮。”

      治走上前,微微仰起头看着森,食指和中指从森的手掌上去,拿回了钢笔。森是故意让他拿到的,不然现在他们可能仍在僵持。这好像是在被人轻视。治把笔的下半部分笼进宽大袖口,但是不想离开森鸥外旁边一步。这就是他梦寐以求也想成为的人。森足以充当他无数不眠夜里的镇定剂。没人知道他在京都的每个晚上都会想到森,没人知道他各种方面上的第一个幻想对象就是森鸥外。

      “太宰君,你知道你的父母和我是朋友吗?”

      “知道。”

      “那你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吗?”    

      “比起森先生来讲,当然没有。”

      森抬起手,指尖搭在治的衬衣领子上,他觉得心脏就要跳出来,像三味线演奏者快速拨弦的琴音一样热烈。但是森划到他的第一颗扣子就停下了手。“才十五岁,太宰君,你才十五岁。”感叹一样地,森鸥外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下次记得扣好扣子。”

      “为了小心着凉吗?”

      “这个理由也不是不可以。”森起身,走出几步远,忽然又回过头,“太宰君已经知道令尊在哪里了吧。不过你好像觉得隐瞒就不会被发现呢。”

      治还想再说什么,楼下母亲叫了他们一声,于是他便闭上了嘴。喝完一杯茶后森就要走,治送他到玄关,临上车前森鸥外往他大衣口袋里放了个沉甸甸的纸包。“把钱给你和令堂吧。不要再管那男人了。对了,太宰君是不是把集邮册给当掉了?”

      “没有,从京都回来以后就不见了,大约是战时被什么人偷走换钱了吧。森先生连这个都注意到了吗?”

      森鸥外收起雨伞,坐进车里,打下车窗,“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太宰君,我仍然很期待你。请继续加油吧,无论现在有多糟糕。”

      “从您嘴里说出来就很好笑。”治说,”慢走。”

      目送那辆黑色小轿车走远,他形单影只地站在雨里,一点想回家的欲望也没有。京都比起别的地方安逸太多,他们一家对于战争的苦涩滋味仍然只是浅尝辄止,根本没有多么深刻的后劲。唯一清晰的是父亲和母亲曾被征去做工,只有晚上才能回来,隔天一去。而治独自在家,一本一本地重温小说。父母回来的时候擦着汗和雨水,父亲叹息着说道:“有命就不错了,还挑什么。”治觉得这可能是近两年来父亲说过的还算有道理的话。

      一返回东京,父亲不知怎样染上赌瘾。白天在新宿那边度过,晚上又去酒馆里昏天黑地地喝酒。森昨天刚拿来的钱,第二天就被他的父亲夺走,挥霍一空,纸袋里只剩下一张半张的日圆。这天晚上父亲照常晚归,开门的时候治扶他进来,父亲醉醺醺地走路,东倒西歪地把治压倒在地上。酒气直冲治的鼻子,他在这一瞬间想起森衣领上淡淡的肥皂香。“你长得真漂亮呀,”父亲朝着他笑,“看起来真年轻。”

      母亲就在旁边,她愣着神,任凭治不停地挥舞手臂试图抓住她的衣袖。慌乱中,治抬起膝盖猛踢父亲的腹部及其下地方,痛得面前的这个陌生酒鬼弯下腰。他飞快地起身,拉着母亲向前跑,结果身后的一只手抓住他的脚腕,治头朝下地摔在地上,鼻梁生疼。母亲反应过来,不停地想要拉他起来,无奈全是徒劳。她用力过度,两眼一黑晕在地上,好像再也不会起来。这一刻治明白什么是绝望,他多希望自己没有感觉,这样就可以忽略汨汨的鼻血,还有腰上的那只手。

      他太瘦了,瘦得快化作虚无。

      脱到他衬衫扣子的一半时,手上的力道忽然变得越来越放松,对待他好像是在对待爱人。“你长得太像我妻子年轻的时候了,让人忍不住要轻一点。”父亲边说,边低着头笑,“特别漂亮。”治只觉得恶心。那么这个时候不跑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他已经为此刻忍受了将近三分钟的侮辱。等父亲彻底放松警惕的时候,他再次抬腿,这回正中弱处。“混蛋——”父亲在他身后大叫,但治已夺门而出跑入大雨之中,狠狠磕住了门。

03

      他没系上衬衫扣子,也没带伞,头发贴在额前,皮肤上蒙了一层细密雨丝。他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而他从未如此坚定过。他来不及思考,来不及想那么多事情,来不及规划自己的未来,就被父亲和母亲逼得必须成熟。大雨不停地往下浇,他怨恨为什么老天也不能温柔对待他。哪里还能让他活着呢?是文字组成的乌托邦,还是硝烟过后的东京都?他觉得一切都变了,一切都只是幻象。

      他脚底生疼,跑过一棵又一棵银杏树,仿佛身处一段没有尽头的隧道,回到被推出别墅的,满是燃烧弹的那个晚上。他急迫地敲面前的门,大口喘气,弓着身体快要融入夜色。几秒钟后门就打开了,森鸥外穿着睡袍,讶异地说,“太宰君,怎么......”

      “森先生。”

      一切都尘埃落地了,治想。

      眼前忽热被黑色铺满,他不知道是自己要睡着还是要晕倒。他朦朦胧胧地想,总之是安全了。

-

      真正使他被送入森鸥外家生活的,就是上述这件事。第二日他的母亲过来,往日在德国校园里谈笑风生的女学生面容憔悴,和服素淡,鞠躬向森道歉。“决定了,”母亲搂着治说,“无论怎样都要开始新生活。以后再将治送到这里来吧,麻烦您了。”

      治跟母亲一走就是三个月。最后他们选择将治的父亲送到疗养院,没人想丢弃旧日脸面——尽管是没用之物。治此生再也没去看过父亲一次,连葬礼都未曾出席。母亲找到位于乡下的房子,装好东西以后问道:“治,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会常去看您的,只是还要念书。”

      “我知道了。”

      以后这座东京的华族老宅,就再也不会有人居住。治把书扔掉,只留下那本森写着庆祝他两岁生日贺语的书,还有那些旧杂志的每一期。虽然以后他可能不再看,但是治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改变主意。看着满是灰尘的卧室,他想,要走了啊。

      以前的司机送他和母亲走,于是治第二次穿过层层叠叠的银杏树,来到尽头的那座典型的日式房屋。初夏时节的雨略凉,他想起很多以前的事,以及初见森的那夜。家中举行晚宴,灯火通明,觥筹交错,而森是这群人里看起来最漫不经心的那一个。彼时治躲在门帘后偷偷看他,暖风吹满厅堂,好像把他的思绪也吹向那边。森鸥外那时迷人得过头,说两种外语的时候谁都希望他可以吻自己。治当时不是其中之一,但他随后也就不断沉沦,走入森鸥外的世界里。“果然森先生什么时候都很漂亮,”治后来说,“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呀。”

      再次回想,他觉得自己喜欢森鸥外的理由实在单薄。可是偏偏是每个夜晚的电话,晨起时梦中留下的剪影,逐渐丰满整个过程。治看见森,他忽热有一种非常明晰的感觉,即自己一定会将这种情感演变为沉在水下的爱。轻轻地不让人知道的爱。坐在森鸥外家里的凳子上,还没等牛奶热好,他就闭上眼进入梦乡。

      东京雨季漫长,爱意也随其长存。此后的春夏秋冬,他都不会再掉入黑色漩涡。睁开眼时已是深夜,他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森在书桌前握着钢笔写字。他轻轻动了动手指,森就转过头,轻轻说道:“太宰君,晚上好。”

      “晚上好,森先生。”

      “感觉这么多年也没给太宰君一件礼物,”森从书桌上找到一个封面微微发旧的厚本子,“就当作祝贺太宰君乔迁新居吧。不过这本来也就是太宰君的东西。”他说着,将本子递给治,“别人说小孩最宝贝这种了。”

      上面仿佛还有点墨水的铁锈气味,但是从接过来的一刻起,治就知道这是什么了。打开本子,码得整整齐齐的邮票映入眼帘,治抬起头,惊讶于森能找回他去年当掉的集邮册。确实,这东西他攒了很久很久,当掉的时候眼泪差一点掉出来。可是,他失去心爱物品时没哭,险些被侵犯时也没用哭,现在却因为回归的集邮册,他觉得鼻子很酸。

      眼泪是忽然掉下来的,他愣愣地,任凭泪水像雨一样滴落到被单上。

04

      “森先生.....刚刚我做梦梦到您了。”

      “肯定没什么好事吧,太宰君。”

      “哪有。我感觉我好像又过了一遍自己的童年......”

      “过几天去乡下看看令堂吧。”

      “等大学放假了,再说这话也不迟。”

      “别揶揄我啦,太宰君。睡吧。”

      “晚安,森先生。”

      “第二次晚安,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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