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原万叶收到了一封信件。

是社奉行的信纸，印着社奉行独有的家纹。纸张渗了些海水，墨字略微晕染，随信附带了一张温泉旅行的奖券，文章的末尾署名是“空”，还带着俏皮的简笔画，是那位异国的旅行者。傍晚的夕阳染红了半片天，晚秋带来的丝丝凉意顺着风带进领口里，偶尔的鸟鸣声打破沉寂的海面。

或许确实到可以温泉旅行的季节了呢？枫原万叶想着，随手拉了拉围巾。况且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黑字白字，被满满写进了“期待”的心情。

小心收好信件和奖券，随即启程。


空记得很清楚，那天「九十九物」的店主葵小姐听了不知道谁的意见，像模像样的搞起了商业促销，消费满一定金额即可抽奖，店铺门口也正儿八经地摆上了好大一个转盘，上边被划分为出来的不同区块写着不同的奖励。吆喝声和分发的传单传遍稻妻城的商业街，引发的小小骚乱还让天领奉行的人出面维持了秩序。

毕竟——大奖是温泉旅行的奖券，还是双人份的。

在眼狩令结束之后本就百废待兴，这个促销的活动就显得这么热闹。空坐在街边喝着“团子牛奶”，真的很意外，这个像粥一样的东西确实像将军大人说的一样……很好喝。“好久没有看到稻妻这么热闹了。”摊主智树忍不住感叹到，“上次这么热闹还是……我记得是锁国之前吧？”

“就是说啊就是说啊——”宵宫大咧咧地站在边上，手里是智树新研发出来的小团子，明明是柔软的甜食，却烘烤得表面酥脆，一丝丝咸口倒也非常有趣，原本宵宫小姐只是送货路过，却被智树拉着试新产品。

“我说，空。”宵宫转过头，头上闪亮的配饰碰撞发出细小的声音，眨巴着金眸表现出一份跃跃欲试的模样，“要不要去试试？这对现在的稻妻城来说可是难得的热闹哦？”

“况且可以抽奖诶？去吧去吧——”

旅者深知运气这种事情是跟自己无缘的，更何况是头奖。省吃俭用的摩拉怎么可以用在这种地方，本想一口回绝，可宵宫的动作更快，早就拉着人到「九十九物」门口了，无奈只能跟宵宫小姐一起凑金额领奖券。拎着一堆有的没的食材收进背包，安慰自己只是来买菜的，身后突然有礼花炸开的声音，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

“让我们恭喜宵宫小姐——抽到头奖！！”，葵小姐把奖券郑重地交给宵宫，“就算是宵宫小姐，也要好好享受温泉旅行。”

彩带挂在少女的金发上，她非常深刻的明白自己是去不了的这趟旅行的——祭典的时间要到了，要是这个时间去温泉旅行的话，烟花的制作绝对会跟不上，跟不上制作这种外行人才做的出来的事情，绝对不是宵宫的风格，于是就将奖券转手交给空了。

天色渐晚，就顺道送宵宫回烟花店了，还被人塞了一些烟花和小玩意，"说起来，连一斗都很喜欢这些小玩意呢……还有温泉旅行！空要好好享受温泉旅行哦！我是一点都去不了啦……要记得拍照给我看看呀！”

“——是委托对吧！”空接过那些精致的小玩具，亮闪闪的在手心发光，只能说不愧是宵宫，就连制造小玩意的水平也非常之精巧。

“我接下了。”

答应了宵宫小姐的请求之后便回到社奉行，找托马借了纸笔写了封信，双人份的温泉旅行，要邀请的对象心中早就有数了。写好便拜托可靠的家政官将信件送出。

“诶……居然是那位浪人武士么……”，托马拍了拍胸说道，“那我稍后联系一下北斗姐，保证完成任务！”

于是这封信件就这样漂洋过海被送到枫原万叶手上了。



约定的日期很快就到，空顺着葵小姐给的地址来到那家名叫“天明”的温泉旅馆，位置相当偏僻，风刺骨的凉，但是意外的风景优美。大厅坐着个白发的武士，没有穿平时那套服装，而换了一身茶色浴衣慢腾腾的品着茶。

……还真是来度假的。

空在门口张望，有些拘束，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打招呼，茶杯放在桌面的声音不大，枫原万叶倒是笑盈盈的转过来打招呼。“好久不见，空。”，招呼旅者坐下，更是连大麦茶都提前倒出来凉好了。大麦茶是温热的，小口咽下，暖意一点点在胃上汇集再散开，现在已经是深秋，沿路的寒意都被这一小杯茶水驱散了。

“呼……活过来了。”重新倒了一杯茶用来暖手，“好久不见呀，万叶。「死兆星」号上的大家还好吗？”

“好的不能再好了，除了大家老惦记着没尝到厨王争霸赛上的菜。”万叶打趣道，“大家都很喜欢香菱做的菜，还有那位望舒客栈的厨师——是叫言笑么？”

“说起来，我听北斗姐说你去给香菱当顾问了。”

“对哦，金丝虾球超好吃的！要是万叶你想吃，我可以找店家借个厨房，香菱把菜谱给我啦。——还有还有，这次刻晴小姐的委托也很有意思的！大概是过去一位仙人的故事吧。”，说着就在大厅给人叙述起了那段时间璃月的事件，那些关于锅巴、关于辣肉窝窝头、关于过去璃月的故事。

但其实枫原万叶并不在意那么多传说佳话，只是更单纯的在意着面前认真叙述故事的少年，在意他散发的光芒，又或是那些从深处涌现出来的强烈感情，想要更多的去了解，去参与有关这位有着丰富经历异国冒险家的旅途。

看他眼里闪着光也是算是一种快乐吧。

……很耀眼，万叶想。

等到空絮絮叨叨说完这次的厨王争霸赛，就连大麦茶不愿意在保留着余温了，去前台找店长大叔换了奖券，便上到阁楼的房间。“——居然都这个点了吗？”奔波一天的旅者现在只想好好泡一下澡来驱散一整天的奔波，本打算换一下老板送来的浴衣，却发现自己对稻妻衣物的结构完全不理解，只能眨巴着眼睛拜托枫原万叶。

干脆利落的卸下围巾肩甲护手这些七零八落的配件，靴子也一并脱下，留了件黑色贴身里衣以及平角的内裤，披着茶色的浴衣朝人伸了手。面对面站着，枫原万叶低着头认真系着腰带，稍稍一撇就能看见对方干净的脖颈与锁骨，还有那一小抹绯红的发丝。至此，空后知后觉发现方才的请求是多么的暧昧。

“好了。”松松的扎好，替人理了理领口，“走吧？”

“啊……嗯好……”无名燥热向上翻涌，大概是太累了吧，搓了搓发热的耳尖，跟上前面的武士。


秋意已暮，新东将至。

露天的温泉，透过树荫能看见远方的斜阳，热烈的红缓慢地浸透蓝得灰扑扑的天际，只是无言的看着太阳坠落，却有一种流浪到天涯的荒凉与永恒。热气一点一点蒸上来，两人坐的极近，烧的皮肤发烫。

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似乎有什么在翻涌。

“……有残阳浸水，山翠明灭可现，道不虚此行。”良久的沉默被打破，边上的倒是轻轻浅浅的笑着，“谢谢你邀请我。”

总有的人不知道自己笑起来伤害有多高，空脸上烫的厉害，怎么也躲不开那道明亮的视线。只能微微侧头躲开那道视线，小声狡辩到，“奖券是宵宫的功劳啦……”

“嗯，那也谢谢宵宫小姐了。”

又回到了最初的沉默。这温泉真的很安逸，一点一点的热度麻痹灵魂，放空大脑，最后靠在枫原万叶的肩膀上。金发散开盘在脑后，露出一小截白嫩的后颈，有那么几缕粘在身上或是脸上，能看见平时扑闪扑闪的睫毛现在安静的下垂，水光潋滟，倒映的睡颜倒很诱人。

就算……是蒙德城大名鼎鼎的荣誉骑士，与七星一同击败魔神的贵客，又或是与愚人众执行官数次交手，这次更是阻止了眼狩令的你，也会有这样安静柔软的睡颜么。伸手帮人理了理湿发，仔细端详了一会，最后化成一声轻叹。

是该出去了。就算是见习水手，体力活还是经常干的，把人捞出来抱到房间倒是干脆利落，给泡晕的旅者擦了身体和那头金色的长发，又换了衣服盖了薄毯子，便安静坐到边上。空的少年脑子虽然晕乎乎的，但还能感觉到身体腾空被抱起来再放下，动作克制且轻柔，哑着嗓子发不出声音，索性放任自己小睡半小时。

等醒来就已经过了晚饭的点了，很显然枫原万叶并没有叫醒空，肯定也不止睡了半个小时。还没反应过来，坐在榻榻米上当机了一会，老旧的炉子暖烘烘的传递着温度，想转身回去再睡一会，余光瞟到有人坐在边上，重新埋回枕头里面，声音闷闷糯糯的。

“……我第一次泡温泉。”

“嗯。”

“泡晕了是不是很丢人啊……”

随即就听见枫原万叶的爽朗笑声，“怎么会这么想？这自然算正常现象了。”旅者好像还喃喃说了一句什么，声音被埋没在枕头里面听不清。

“下楼吧，吃饭去。”枫原万叶拿了衣物凑到边上，“我教你绑吧。”

空现在赤条条的，睡醒了才知道害羞，枫原万叶拉着他的手，似乎真的在认真指导。太近了……旅行只能在内心深处呐喊，脸上红的可以。少年浪人的手覆上空的指尖，有些粗糙，想来是常年执刀，另一只手的绷带被卸下，露出触目惊心的伤疤。

那些事情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很在意吗？”万叶翻起手掌，让伤疤暴露在灯光之下，只是轻叹，“曾经他也炽热过。”

转瞬即逝的，短暂的炽热过。

空不自觉的伸向那片伤疤，双手轻轻的抚上那些封在过去的痕迹，“神子小姐跟我说，『永恒』的意义大于『陪伴』，过去或许痛苦难熬，但未来更加长远。”

“就算怀着无法解脱的痛苦也没有关系，毕竟在这里没有人是永远孤独的。”

“我还在这里呀，万叶。”，说着把万叶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指尖只能透过布料感受对方的温度，以及此时此刻，那颗为他跳动的心脏。

散着金发温和地笑着，眼神清澈，像有箭矢穿过灵魂，打上不可磨灭的标记。愣在原地，最后反映到脸上却仅仅只是一个笑容，垂眸重新帮人绑好了腰带，“我明白的。”

我一直都明白的。

“去吃饭吧？方才店长上来喊我们了。”

“——吃饭！”空真的要饿扁了，就算是经验丰富的冒险家，也不能不吃东西的。

店长大叔边做饭边跟二人闲聊，大叔就叫天明，是葵小姐的亲戚，一个人买下这间小巧的旅馆，花了重金改造成温泉旅馆，正打算营业呢，却因为眼狩令的缘故无法宣传，只能在这山林之间躲避。而最近眼狩令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取消了，天明大叔就想着，哎呀，是该宣传一下了。就想着法子联系了远在稻妻城的葵小姐，才有了后来的奖券，“……真要说的话，你们算我第一批客人。“，天明大叔乐呵呵的炸着猪排，“哎，不是我说，能让着眼狩令停止的，还真是个厉害角色嘿。我听葵那个小丫头说……”

空和万叶对视了一眼，坐在吧台旁心有灵犀的笑了笑，也不愿意多解释什么，只是嚷嚷着说天明叔的猪排真好吃，想要再来一块。大叔也是好客，味增汤添了一碗又一碗，等到最后甚至炸了些下酒菜，温了一小壶清酒，寻了三个小酒杯，还真就聊起来了。

不过两人也没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忙碌，蔬菜炸的脆生生的，清酒滑过食道是清爽的。从饮食文化到冒险经历，万叶讲的奇妙故事也十分有趣，但最后的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一些酒后必谈的项目——感情史。

空早在自己添油加醋地胡乱说完大战执行官以后就趴在吧台上睡了，没机会参与后半场的项目。剩个枫原万叶和半醉的天明叔。大叔握着酒杯，眼神微眯，“喂，你小子……嗝……喜欢人家吧。”小抿了一口清酒，“大叔我也算……嗝……当年风流过，看人……不会错的。”

“你那眼神……嗝……你俩到底谁是木头？”

“你这小子……趁早……嗝……别他妈的……后悔了。别像我……一把年纪……还……”

“当年要是……”，说着就捏着酒杯沉沉睡去。

并不是枫原万叶喝到了最后，而是他几乎没喝多少。他很清楚天明叔的意思，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可是他喜欢的人，真的实实切切的喜欢过他吗？这个答案是模糊的，就算是五感通达的枫原万叶也不能给出一个相对正确的答案。

风元素很便利的清扫了吧台，给天明叔找了他的厚重外套披上，抱着人就上楼了。但很不幸的是，他忘记问天明叔剩下一床被褥在哪了，只能共睡一床被褥。空的体温偏高，而且睡着的时候老喜欢抱着什么，也许是小派蒙抱习惯了吧。白花花的胸膛抵着万叶的胳膊，腿也不客气的压到身上，万叶伸手玩弄几缕金色的漂亮长发，轻轻吻了一下发梢。

“晚安，空。”


等空一觉睡醒，天才刚刚朦胧的亮起来，轻手轻脚的把四肢从枫原万叶身上缩回自己的领域，却发现这位年少的浪人武士双眉紧蹙。原来平时总是笑着的人也会皱眉吗？空带着安抚性质的抚摸着万叶的头发，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轻声唱起了不知名的童谣。也许是曾经给妹妹唱过的，又或是给做了噩梦的小派蒙，记不住歌词，只是一串旋律。

一曲古老悠远的无名童谣。

直到发现边上的人表情舒缓了一些，才轻手轻脚下了楼，天明叔还在吧台里面打着鼾，借了厨房打算给做点早餐垫垫肚子。认真在厨房找了一圈，就发现了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食材缺的太多了。没有办法的事情……昨天晚上鬼知道闹到了几点，无奈只能自己掏腰包做了些早餐。天明叔是被香味叫醒的，空给他倒了杯热茶，“早啊。”

“哟……你会的还挺多。”天明叔端着盘子，看着里边那个完美的煎蛋，“又是牛奶又是吐司，你不会……是蒙德人吧？……还是金发嘿。”

“啊？只是找了擅长的做了一下……”空又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一下桌面，“对了天明叔！厨房食材变少了好多！”

“那不是昨天吃完了吗。”天明就已经抓起那块吐司咬了起来，一点都不客气，“外地人，这你就不懂了，稻妻的山上可是有很多宝贝食材的。我打算今天进山再收集些，小子，来不来？”

“来！”空兴致勃勃，“我去叫万叶！”

哈，年轻人。店长大叔摆了摆手，回到后厨洗碗去了。

枫原万叶才睡醒，散着头发坐着窗边透气，听见背后急促的脚步声便回头看着空。“去秋游吧！”

“……嗯？”

“别坐着啦，吃早饭去。”说着就拉着人的手腕拽着下楼吃饭。吃完便收拾收拾打算出门了，这一个早上捡木材找蘑菇打兽肉抓鱼的，狠狠把背包塞满了。而中午，就是把这些食物好好的烹饪一遍，悠悠哉哉吃完一大份刺身拼盘，接着被天明叔抓着学习下了一下午将棋。

——度假嘛，就应该清闲的过。

空记得今天晚上有祭典，不远，就在山下，宵宫小姐的烟火总算可以从背包之中拿出来了。趁着转身收拾棋子的功夫，抛砖引玉的问道，"万叶，想不想去看看祭典。"


祭典很热闹，人多的可以。两根灯杆，一条绳索， 悬挂五枚灯笼构成的简易门关立在不远处，越过这道灯火明丽的界线，就能踏入令人流连忘返的祭典。枫原万叶把旅者的手牵过来，捏了捏掌心暗示着，"千万不要走丢了。"忽然间掌心的温度上升，被旅者好好的回握上来，指尖热乎乎的。因为喧嚣的人群，怕枫原万叶听不太清楚，空凑到耳尖上应了一个好。

呼吸……痒痒的。

自然是好好的玩了射气球的游戏，旅者的技术好的不行，问了理由说是冒险家协会的委托，只能说真不愧是空了，万叶在后边拿着那些战利品苦笑，玩偶水球苹果糖什么的小玩意或是小吃满满当当提了一手。

是就连路边的小朋友看了都会羡慕的程度。

"我可是小游戏的王。"当事人看起来非常开心，看万叶没有手，还顺手给人喂了几个吹凉的章鱼小丸子。狐狸面具斜着绑在头上，没有绑平时那个麻花辫，而是散开低低的扎了个单马尾，拿在弹弓还在瞄准着前方的气球。

在理所因当的打劫了小游戏摊位的奖品之后，想起什么似的，拽着人来到一个小摊边上，摊子上成对的风铃，有风吹过，便清脆的响了一路。空方才就瞧见那那对枫叶图案的的透明风铃，下面挂着平安之类的祝福。转手就买了一对，塞了一个分给万叶。

“下次可以挂在「死兆星号」上！就算我给你祈福了。”，金发的旅者提着风铃对着人笑的软乎乎的，想要摸摸头的心情压都压不下来，只可惜手上东西太多了，只能浅浅的对着人笑。

“嗯，我收下了。”

也不知道是那个路人说了声烟火表演快要开始了，顺着人群来到附近一处空旷的地方，人群三三两两的站着，二人坐在地面散落的木头边上，空抱着留影机，金眸亮晶晶的闪着光，就像是在期待什么。

等到漫天烟火照亮了天空，绽开，又星星点点的落下，一瞬间的绝景，一瞬间的光彩。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属于他们，整个世界随着它们的绽放而光彩一瞬，巨大的烟火在空中绽放，花瓣如雨，纷纷坠落，似乎触手可及。留影机却对着浪人咔嚓了一声，金发少年举着相机，在烟火光芒和喧嚣之下就像就像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用尽自己最大的音量向对方大喊。

"——生日快乐！枫原万叶！"

"未来！一起旅行吧！"

枫原万叶才看清楚那烟火——分明就是无念的流云与火红的落叶，流光溢彩的浮在原本沉默的夜空。其实，问题的答案不是已经很明显了么？

他听见自己说好。


——是深秋白露，是刹那烟火，是脸颊淡红，是非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