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干什么？”她才打开门，铠便堵在了她门前严声质问。他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她所有的视线——想必院子里的花木兰他们还在操练吧。这几日里，除非是在他们休息的时候，否则铠永远像防贼一样防着她，永远将她堵在了房门前。
大乔抬眸看了一眼铠，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你不能永远这样关着我。”
铠只是看着她，冰冷地说道：“你还没有获取我们的信任。”
一句话堵得她无言。
大乔关上了门，慢慢踱回桌前：信任？她不知道该如何获取旁人的信任。她独来独往惯了，从来没有同行人。乔家和孙家教会她的只有利害，没有信任。冷漠和疏远已经刻入了她的骨子里，突然间要她去获得这么多人的信任，实在是……
大乔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日暮时分院子开始陆续摆上晚餐——这或许是她唯一有机会和他们坐在一起的时间。
除了守约之外，花木兰他们已经落座，欢声笑语讨论着漫无边界的一些事。摆放在院里各个角落照明的篝火已经点燃，暖色的光映衬在他们笑意融融的脸上说不出的温暖——就像一家人一样。连平日里像是被寒冰封存的铠的脸上都带有着淡淡的笑容。
大乔在一旁看着，心中突然间有些羡慕，她好像……从来没有过能够这样交谈的朋友，甚至……连能这样相处的亲人也没有。
她慢慢地靠近，在神游的意识没有注意到脚下——她不经意间踩断了一枝枯枝，“嘎吱”的声音并不大声但却在这片欢声笑语中格外的突兀。所有的声音在刹那间停止，院中人的目光全部投向了她，警戒代替了原有的笑容。
这声音也拉回了大乔的神思，她看见他们的目光垂下了眼眸，勉强拉扯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然后默默地坐在了桌子的一角。
断掉的笑声没有再接上，气氛安静得有些凝重。待到百里守约端着最后一道菜上来时，苏烈才找到开口缓解这尴尬气氛的机会，“大家都吃饭！来来来，吃饭吃饭，尝尝我们的百里大厨今天又做了些什么好菜！”
没有一人回应苏烈缓解气氛的话语，致使苏烈也只能挂着尴尬的笑容讪讪地住了嘴。
大家都埋着头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大乔明显感觉到了被排斥的氛围。她垂下了眼眸，以最快的速度吃着碗里的饭——他们不喜欢她，那她也没有理由继续强留在这个饭桌上。她喜欢她没到来之前他们那么温暖的气氛，她会将这种这种气氛还给他们。
“我吃饱了，你们慢用。”大乔放下了碗筷，脸上露出了疏远而礼貌的笑意。她退了席，能感到他们的目光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待到她的已经离开了他们所有人的周围时，她似乎听到了他们松了口气般的吐息声。
莫名有些苦涩……大乔抿了抿唇，这样想着。自幼小的自己开始被迫懂事时便再也没有体会过的感觉。为什么会因为他们的排斥而生出这样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被他们如此坦陈的相待吧……哪怕是怀疑、哪怕是防备都明明白白地表现在面上。他们的面上从来没有她所熟悉的恭维或者是口是心非，喜恶全都展现了出来。能被他们真心相待，或许……真是一件值得羡慕的事。大乔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如此想着。
边塞的夜晚漫长而孤寂——尤其是对于大乔来说。她无法加入守卫军的欢讨，而身边又没有可以解闷的什物。她只能看着摇曳的烛光认真思考着自己要不要再坚持下去强留在这里——不留在这里，他们就会将她送回去，送回长安。可是，长安对于她来说有什么呢？什么都没有，她只是一缕飘荡在世间的孤魂而已。长安富丽奢华，可是相比之下她却更喜欢塞外的风沙、喜欢在夜晚中孤寂屹立着的城墙——没有明亮的灯火点缀，在夜晚的风沙中显示出城墙最原本的模样，孤独的、冰冷的，但却有坚不可破的。
长安的生活太过于安逸，华烛高照、彩灯高悬，很容易让人陷入温柔的陷阱，沉沦其中再也找不回人最孤独的本貌——再也经不起诱惑，忍受不了孤独，容忍不了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的“面貌”。长城的风凛冽而充满危机，像刀一般地自脸颊刮过，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自己生命的孤独和渺小。
她不想回去，不想回长安，也不想回东吴。
大乔回过神来时，外面只剩下篝火在静静地燃烧——他们都回房休息去了。大乔抚了抚有些饥饿的肚子，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厨房找点吃的。
晚餐在那样的气氛中，就算她再怎么对世事无所谓，也感到了食不下咽。她只是想着快点离开餐桌，根本没注意自己是否能够果腹，再加上今日一日的菜品都是鱼——她不喜欢吃鱼，所以对于菜便分毫没动。
大乔寻着记忆的路线找到了厨房，却发现厨房的烛火还亮着——不会有人希望看见她。大乔为了避免解释的麻烦转身便欲离去。
“来了便进来吧。”厨房内传来了声音。
大乔踌躇了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她第一次进厨房，站在门边观望着，有些惊讶这里的厨房竟然这么大——她一直以为这里是比长安更加寸土寸金的地方，无论从她以最大可能容纳下最多物品的房间布置，还是从紧密排列着的长城守卫军的房间都可以看出，更别提居住于庭院外围的十几人共处的士兵的房间。可是这件厨房出奇的大——足足有两间长城守卫军的房间拼起来那么大！里面一应物品俱全，而在灶台前掌厨的人正是百里守约。
他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或许是她的惊讶表现得太过明显，好看的薄唇勾起了一抹笑意，“站那么远可得不到东西吃。”
大乔轻咳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失态，她有些不自在地走到了他身边，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百里守约挑着眉看了她一眼，红色的眼眸里说不清是嘲笑还是调笑，“我睡了——那你来厨房可找不到东西吃。”
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心事会这么容易被看穿，大乔不自在地移开了眼，掩饰似的冷哼道：“你就不怕我是来窃取情报的？”
“可没有人窃取情报会到厨房来——况且我看你这几天一直被铠堵在了房中，我不相信谁家会派这么傻的探子来——被堵了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屋里，也不想办法出来。看见自己被敌对了，还老老实实的离开。谁敢养你这么废的密探，可能你主子家早被人一锅端了。”他的话语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甚至……还有些宠溺的意味。
或许是她的错觉吧。大乔这样想着。她看着他，既不反驳也不承认。仿佛他说的事都与她无关。
百里守约耸了耸肩，将手中的碗递给了她，“吃吧——没有鱼。我用剩下的其他食材做了点粥，好歹也能顶顶饥。”
大乔道了声谢，接过了他手中的碗。不得不说，他的厨艺真的不错，虽比不上御厨，但比她吃过的许多厨子做的东西都好吃。
百里守约看着她安静喝粥的模样，突然间出声：“你不是大唐人吧。”并非疑问。
大乔端着碗的手轻轻颤了颤——她知道这个动作逃不开他的眼目，但她依旧镇定地弯出了一个礼貌疏远得无懈可击的笑容，“为什么这么说？”无论她是否认还是承认都是错误的回答——还不如将问题抛给他，让他来解释。
百里守约将手撑在了灶台上，和她一样背对着灶台，笑得有些无奈，“我虽没去过长安，但我熟知木兰姐，也听过木兰姐口中描述的大唐女子——洒脱不羁，敢爱敢恨，丝毫不输于男子。就像开得最浓烈的牡丹，用力的展现自己的生命。但是，我从你身上感觉不到这样的活力——你就像无波的潭水一样，压抑着自己的所有情感。大唐的女子向来对于自己的心爱之物直言不讳，而你却谨慎到连自己不喜食鱼这一点都不敢说出来。在晚餐时，你也十分完美地隐藏了自己的委屈。你在害怕着、逃避着大唐女子从不曾视作疑虑的东西。”
大乔垂下了目光，嘴角的弧度未变，只是话语更加疏远，“谨言慎行是所有闺房中的女子都受到过的教养。”
“这话似乎没错。但自武帝登基以来，女子的地位便出现了很大的改观。女帝在位，充盈后宫的人早已不再是女子，后妃位无望，只能靠从仕入宫。先不说太平公主种种行径，就连上官婉儿也可在武帝面前自陈己见。而且普通百姓夫妻之间也无需为夫是从。谨言慎行虽然依旧是闺房女子的教养之一，但实际上已经形同虚设——你一未入宫从政，二未侍奉公婆，为何要谨言慎行到要对于我们心存顾虑？”
“百里公子既然非要这样想，那么我也无话可说。”她敛去了面上的笑意，蔚蓝的眼眸直视着他。
百里守约笑了笑，向着她靠近。她能看见倒映在他红色眼眸中自己的身影，“你真的在这里吗——我的眼中只看见了一个面具，却看不见你的身影。”他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的双手撑在了她的身侧，将她笼罩在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内。暧昧的姿态，暧昧的距离，可是他们之间的谈话却无关旖旎。
“你在害怕着自己的感情，害怕表露自己情感所带来的后果。或者说——你害怕付出了情感之后，那些情感带来的、指向自己的痛苦。你是个完美的伪装者，却是一个胆小的懦夫。大唐可从来不会教出这样只会躲在背后，独善其身的胆小鬼！”
他是个出色的狙击手，击碎了她所有的伪装，直中她的脆弱，让她忘记了带上假面，只能急迫地想要打断他的话——
“我没有！”
看见她难得的真情表露，百里守约满意地笑了笑站直了身子，让烛光再一次重回她的身上，“这样不是很好？如果你想要留下来，先试着从表露自己的喜好开始改变吧！”
“你——”大乔皱着眉，却说不出任何言语，只能咬了咬唇作罢。气愤而又不平。
“这样多好，小姑娘干嘛要摆出老气横秋的模样？我们每天都为着自己能够活下来而感到庆幸。生命难能可贵，如果不笑得肆意那还有什么可留恋的？我从你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想要活下去的欲望——生也好、死也罢，都像是无所谓的模样。简直就像是在对我们这些努力活着的人的侮辱——”他的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像狼一般的幽深，“如果能将你的生命分给那些战死的将士、分给玄策——”
“敌袭！有敌袭！”慌乱的叫声和重重擂响的鼓声打断了他的话语。百里守约的眼眸瞬间恢复了清明。他一把揽过靠在墙上的狙击枪便向着外面奔去。
大乔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追了上去。

“情况怎么样？”百里守约急匆匆地赶到城楼上一边观察着城墙外的情况一边问着在一旁看守的小兵。
“魔种突然来犯，数量庞大——木兰队长已经下去了，其他人还在赶来的路上！”
“木兰姐一个人下去了？！”百里守约大惊，急忙举起自己的狙击枪透过目镜看向城外荒芜的战场——低下全是密密麻麻的魔种兵行进的影子，完全看不见那个张扬的粉色身影。
百里守约咬着牙思索了一会儿，随即向着一旁的小兵吩咐道：“你快去把所有的人都叫起来，如果铠他们来了，让他们守好城——我先下去救木兰姐！如果我们遇到了什么不测，接下来的事就拜托你们了！”
说完，守约便只向着城门外奔去，丝毫不给小兵开口回驳的机会。
百里守约奔下城楼时，遇上了正在向着他追来的大乔。他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丝毫没有停下奔跑的脚步。只不过，他自她身侧跑过时，大乔听见他几乎是呵责的声音，“你来这儿做什么？！这里很危险！快回去！”
大乔看着他从自己身边风一般地掠过，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还未等大乔迈上城楼，身边又匆忙地跑过了一个小兵。大乔本想拦住他，可是看着他一脸焦急地模样便没狠下心来，只得往着一旁侧了侧，让出一条路来让他过去。
大乔目视着那名士兵跑向了卫军府，低头想了想他应该是去叫救兵去了——他去叫救兵了，那么百里守约呢……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向着城门外望去，那一抹颀长的的身影正打掉了正在攀爬城墙的魔种兵，并向着远处那不断行近的魔种大军跑去。
“他疯了？！一个人跑到战场去？！”大乔皱着眉看着那个逐渐缩小的身影，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一句话。
她在原地看了看卫军府的方向，再看了看那个在风沙中飘扬着的黄色披风，最终愤愤地跺了跺脚运起了自己的魔道之力——她以最快的速度向着那个身影飘去。
百里守约感到有一阵柔和的气息向着自己移动，他头上的耳朵动了动，听见了身后气流涌动的声音，他几乎是立即举起狙击枪向着身后射去——
子弹破空的声音异常响亮。百里守约从未觉得自己的心如此紧张过——当他看见大乔飞来的面容时，狙击枪的扳手已经被他扣动——几乎是在子弹射出的同时，他的心也随之而剧烈地收缩！好在最后他扣动扳手的时候手抖了抖，那枚子弹自大乔的肩膀擦过，尽管带出了血迹但也好过了其他任何结果。
“你在干什么？！这里很危险！你快回去！”她第一次看见百里守约如此愤怒的模样。
“要回去我们一起回去——你以为你一个人能敌千军万马？！你是想下来送死吗？！”大乔堪堪落地站稳脚，便听见百里守约的怒吼，她也不由得沉下了声音说。
“你——”他的耳朵抖了抖。大乔注意到百里守约红色的瞳眸一瞬间收缩，但很快又被狠绝的神色所覆盖——转身、射击！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瞬间击毙了一排前来进犯的魔种兵——就像是一只闯入了敌营的狼，警觉而又充满了攻击性！
“回去！”百里守约冷下了眼眸，看着她不容置疑地说。
“不！除非你也一起回去！”大乔看着他，眼神也是同样地不容拒绝。
“别闹！这是战场！生死不是玩笑！”百里守约的面容浮现了焦躁。
“我知道，我的生死与你无关。如果你决心要一个人送死，我不能放任你！”
百里守约面对面前这姑娘固执而又倔强的性格有些头疼，“我不是去送死！木兰姐一个人冲进了魔种里，我是去救她！”
“我一起去——我不会成为你们的累赘！多一个人也多一分胜算！”
“但是！”
“你还要和我在这里说什么‘但是’吗？！多拖延一秒钟，木兰将军的危险便以倍数相加，你可以自己思量一下孰轻孰重！”大乔冷冷地看着他，眼神与他一样是不容退步的坚定。
百里守约看着她，几秒的权衡之后，他终于还是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这次去真的可能会回不来——你想好了？”
“想好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但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送死！”
“你既然决定上战场，我便不会再管你——你自己跟上我的速度吧！如果我和木兰姐有机会逃脱，那我们绝对不会回头。同样，如果你有机会活着逃离，也不用回头来救我们。”百里守约一边疾跑一边说。
“我不用你们费心——你知道木兰将军在哪儿？”
“那边——”百里守约抬起手来指了指远处被魔种紧紧包围着的地方，“木兰姐的气息在那边是最浓烈的！”
“走！”
百里守约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缠住了自己，身体像是突然间变轻盈了一般——移动速度快得连他都有点惊讶。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大乔，眼底有着探究的目光。
“这是我的力量——会更快一点。”大乔迎着他的目光说。
“……别跟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