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可到山上去。”
带着面具的巫女说道。

一旁的妇人诚惶诚恐地弯腰点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等巫女布好阵，留下符离开后，才哆嗦着嘴唇，对荧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蛍，是不是等得饿了？我马上就去准备晚饭……”

荧还不太饿，但让妇人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也好，她便点点头。妇人像得了赦令般松口气，迈着步子往屋内走去。妇人在不安，荧知道妇人的恐慌从何而来，却无法感同身受。妇人的害怕也好，巫女的警告也好，都像隔着一层透明的壳，荧知道它们，却又觉得很遥远。

“想吃点什么？”妇人叨叨絮絮地说着。“是七草的时节了，要不要做点七菜汤？茶也有，蛍想吃粢饼还是团子？肉的话还有中午送来的樱鳟，稍微加盐烤一下就很美味了……”

都可以。
荧在心里这样想，不过为了不让妇人更加为难，她还是开口说道。
“团子就好。”

得到了回应，妇人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走进厨房开始忙活。妇人家里用的还是灶台，做饭之前先得生火。荧总觉得等妇人做好饭的时间有些过长了，所以不太爱凑过去等，妇人走到视线之外，荧仍然留在原地，注视着巫女留下来的符。

她是小半个月前顺着河川漂流到这里的，妇人捡到并收留了她，知道她什么也记不起之后，给荧起了个名字。
‘蛍’——是村子里，在黄昏时分飞舞着的发光的虫。荧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却又好像不是她的名字。但有个称呼总归是方便的，她默认了妇人这么喊她。

妇人居住的村子是个封闭的小山村，山谷呈环形，将这个村子牢牢圈在了山里，只有一条沿着山脉流淌下来的河川与外界相通。没有记忆与过去很不方便，荧不知道自己究竟来自什么地方，村里禁止随意出入，也难以调查。妇人收留了她，有些村民似乎颇有微词，并不认同这个外来者留在村里，不过她住在妇人家，倒也没有人上门找麻烦。

除去这条不知水深的河流，想离开村子只有沿着山路翻越山脉，才能抵达外界——山顶有神社，神社里的巫女会定期来村里检查，维护法阵。妇人解释说这是在保护村民们，让他们不要乱跑以免遭受危害。

我究竟遇到过什么？又是怎样才会顺着河川漂流下来，身上却没有半点伤口？
线索太少，即使荧努力思考，也得不到答案。

还是悄悄地上山去看看吧。

荧抚过自己的胸口，心里那种缺失什么的感觉缠绕着她，让她无法安然地享受村里宁静的生活。对过去一无所知这件事令她难以忍受，荧想要记起，最起码也要知道那种失落感究竟从何而来。

妇人做的晚饭很美味，摆在不大的方桌上，用陶瓷的碗碟盛着。桌上热腾腾的七菜汤，糯米做的团子，盐烤樱鳟，还有妇人泡的昆布茶。知道荧什么也记不起，妇人每每做了新的料理，都会慢慢告诉荧它们的名字，食材，用了什么调料，好帮助荧回忆点什么。可妇人做的食物没给荧任何的熟悉感。村子与外界隔绝，食物充足，也没有什么忧患，村民们便在各种手艺上琢磨得十分精细。妇人收留她，将荧照顾得很好，只是在听见巫女说荧有资质是被选中的人之后，态度就变得惶恐起来。

神社，巫女，山上。
荧向村民询问过，可村里人连他们信奉的神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样的神都说不出，只是重复着，必须听从神社巫女的话。不待荧多问几句，村民就带着不可多言的表情摇摇头走了。

妇人家的院子里种着红色的椿花，巫女布置的符就在两丛椿花之间，上面用朱砂写着荧看不懂的纹路，不知道是字还是花纹。巫女挨家挨户去巡查，妇人所在的家位置算比较靠前的，也就是说，吃完饭尚且有时间。

荧吃完后，妇人收拾好餐具，把桌子挪到边上，点燃了烛台，借着烛光继续昨天未完成的工作。她在给一张面具描绘花纹，认真又细致，只有这时妇人脸上的表情才会消失，专注于自己的世界中。

荧看了妇人一眼，独自出了门。她的外表算不上成熟，又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与年龄，最开始想要出门时妇人总会紧张兮兮地问荧要去哪儿，想陪她一起去。次数多了，荧才算是让妇人能放心她有个饭后出去散步的习惯。

只是今天荧不打算去散步，她要去找巫女。
巫女给荧的感觉很特别。这不是单纯的外表和着装上的特别，而是更加偏向知觉的难以形容的感触。巫女身上有一种其他人没有的东西，荧本能般地感受到了那种存在。
当巫女来到妇人家时，妇人在巫女面前唯唯诺诺地低着头，荧却偷偷瞥了几眼，有一瞬间她在巫女的手上看见了缭绕的荧光。那是一个奇特的视角，周围一下子暗下来，其他事物都是灰黑色的，唯独巫女手上的光被感应到了。

自己也好，妇人也好，其他的村民身上都没有这种光。就像是一个明晃晃的提示，如果要打破现状，去调查巫女一定能有所收获。那些奇妙的光只有布置的符和巫女身上存在，荧看向街道，路上能够看到一些残余的荧光。
想寻找巫女也很简单，追随着荧光的痕迹，就能够看出巫女在那些人家停留过，布置了法阵和符。荧朝着光芒浓郁的地方找过去，没一会儿，就看见巫女在村尾的一户人家门口站着。

荧下意识找了个地方隐蔽身形，跟在巫女的身后，巫女没有发现她。这种本能般的举动让荧意识到，自己过去或许并非是待在家里很少出门的人——哪怕她全身上下都没有伤口和疤痕，皮肤细腻得像是裹在最柔软的缎子里养出来的一样。

巫女带着白底红纹的兽类面具，上面的花纹诡谲刺目，令人分不清具体是什么野兽，她穿着宽大的将全身都遮蔽起来的衣袍，走路时一点声音也没有。荧跟在巫女身后也放轻呼吸，将自己的气息隐藏起来。
离开这座屋子后，巫女又去了两户人家替他们布置符，不管哪户人家看到巫女，都是毕恭毕敬又十分惶恐的态度。等到巫女终于打算回山上的时候，荧更加小心自己的步伐，跟紧了巫女。

通往山上的路有好几条，每条都有护栏堵住出入口。巫女走向其中一条，绕开障碍往山上走。小路的石阶上长满了青苔，也有不少落叶堆积，可巫女走过，仍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安静得过头了，荧只好放远了一点距离，免得被巫女察觉到。巫女走的速度并不快，只是悄无声息，似乎一旦不在视线内就会找不到她。

不知过了多久，蜿蜒曲折的小路终于看到了尽头。巫女走向朱红色的鸟居，后方就是神社了。在神社前，巫女停下了脚步。

“……是的。”巫女被人拦着了，她恭敬地低下头，像是报告似的在说什么。“……她一切正常，您……是的……没问题……我明白了。”

离得有些远，荧只能听见风带来破碎的词句，她忍不住凑近了些。

“……后天我会再下山一次。”巫女鞠了个躬。“那么，我先告退了，神使大人。”

神使？
荧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这个人是这里不知名的神的使者吗？

但是神使和巫女一样全身都裹在长长的袍子里，带着白底金纹的面具，看不清长相。

进入神社的路只有这一条，鸟居周围其他地方都生长着繁密的低矮灌木，难以穿行，却又一眼能看到底。那位神使还站在原地没有走，所以荧只能继续藏在树后，没有轻举妄动。

“总之，没事就好。”巫女走掉了，神使一个人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荧……”

那应该是很轻的呢喃声，可是荧听清了。神使的声音和话语都让荧禁不住瞪大了眼睛。
不是妇人和巫女口中的‘蛍’，这位看不见面容的神使口中说出陌生而又熟悉的语言，用温柔到令她几乎要落泪的声音，呼唤着荧真正的名字。

他认识我。知道我的过去。
这个认知让荧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荧？！”
神使注意到她的存在，看起来比荧还要震惊。
“你怎么会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