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小手一牵，岁岁年年。
第一章
        漠河的气温比你想象得要更低一些，零下四十度的严寒让你即便是被帽子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耳边传来的是夏彦熟悉的语调：“漠河是我们国家最北边的城市，除了天气严寒，它的冬日昼短夜长，夏夜时运气好还能看见极光。”
　　尾音上扬，显示出说这话那人颇为愉悦的心情。
　　你背着双肩包，缩了缩脖子，皱着眉头轻声抱怨：“这么冷，我其实只想窝在宾馆里冬眠来着。”
　　夏彦的声音顿了顿，随后才继续解释道：“现在是冬天，漠河的气温着实让人不好受，我记得之前为了执行任务，冬天在漠河呆了几个月……记忆犹新。”
　　说着，夏彦还有些遗憾一般地感叹了一声：“可惜是冬天，没能看到极光，听说漠河也是欣赏极光的好地方呢。”
　　你一只耳朵里塞着耳机，方便听夏彦的导游解说，慢步走在这有些清冷的街道上：“看样子我们运气不好，再次来这儿也还是冬天，看不到你心心念念的极光了。”
　　夏彦的声音自耳畔传来：“不过，漠河的冬天也有她的独特之美。要知道，地处大兴安岭，漠河落了雪的森林和结了冰的河道都是非常漂亮的自然风光。而且因为气温足够低，当地的孩子冬天的一大有了项目，就是在河湾上坐滑雪车，近几年好像都开发成一个旅游项目了。”
　　你深吸了一口气，沁着凉意的空气霎时间灌满了双肺。
　　冰凉，更带着令人精神一震的清新。
　　你不由惊喜地喊出声：“这儿的空气好舒服啊。”
　　同时，夏彦的后半句解说慢悠悠地接了上来：“而且，因为没有经过过度商业开发，漠河的自然风光格外干净纯粹。”
　　第一天的漠河之行，你伴着夏彦的解说，从九曲十八弯逛到了白桦林，踏过阿木尔大河，穿越原始森林，沿着神龙湾走到女神湾，在驯鹿园驻足，最后落脚暂歇于北极村。
　　抵达旅馆的时候已近午夜，快速登记入住后，你立刻收拾洗漱，踩着热乎乎的地暖钻进了被窝。
　　床头的小台灯发出温暖的黄色光芒，落在一旁的相框上。
　　你拿起相框，深深地盯着上面笑容自信的身影凝视了许久，最后声音轻快地笑道：“夏彦，晚安，要祝我做个好梦。”
　　说完，你将相框翻下，盖住了夏彦明媚的容颜。
第二章
　　距离夏彦去世已经过了三年。
　　得知那个消息后，你经历了每一位经历噩耗的人几乎都会拥有的哀伤周期。
　　从否认质疑，坚定地认为那只是夏彦与其他人联合起来与她开的一个恶劣的玩笑，说着等夏彦回来一定要给他一点儿颜色瞧瞧；到愤怒回避，不允许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与夏彦有关的人与事，甚至会迁怒那些人。
　　再后来，你开始试图妥协，你幻想着夏彦某一天会突然出现在你身边，每次经过夏彦的时光古物店，都会满怀期待地放慢脚步，用目光来回探索，你开始后悔先前的迟钝，夏彦的痛苦表现得如此明显，为什么你总是轻描淡写地就被夏彦三言两语带偏了注意力呢？
　　那段时间，你病得很重，甚至产生了伴随精神症状的心理障碍。
　　你开始反复做噩梦，开始出现幻觉，你反复听见夏彦喊疼的声音，听见他声音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喊你的名字。
　　NXX的其他成员对你的情况很是担心，身为心理医生的莫弈将你介绍给了国内一个颇有权威的大牛，你在他那儿接受了近半年的心理治疗，那些本不存在的声音才渐渐消散去。
　　其实，你觉得拥有那样的症状并不是一件坏事，你甚至恶劣地期待偶尔能够听见夏彦的声音。
　　无论是他喊疼，还是他喊你的名字。
　　那仿佛是你逃脱无边痛苦的隐秘道路，那条道路虽然遍布刀锋与毒药，但是却能让你短暂地麻痹自己几乎要窒息的疼痛。
　　然而，事与愿违。
　　药物辅助精神治疗让你的神智逐渐清醒，你开始划分现实与幻觉的界限，开始接受夏彦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这个事实。
　　你越来越清醒，也越来越沉默。
　　所有人都以为你的症状正在渐渐好转，因为你不再看见听见那些本不存在的东西。
　　你只是有些过于安静，或许只是还需要时间疗伤罢了。
　　直到有一天，你打碎了十七楼的窗户玻璃，试图从窗口一跃而下。
　　却被前来探望你的陆景和一把抓住手腕。
　　死里逃生。
第三章
　　你睡到天光乍起，才颤了颤睫羽，缓缓地睁眼。
　　漠河的白天时间格外短暂，在某些时间段，甚至是漫长的极夜。
　　那昏暗的光线朦朦胧胧，甚至刺不透薄薄的窗帘。
　　你撑起上半身，打开灯，把夏彦的照片翻起，冲着他露出一个微笑：“夏彦，早上好。”
　　照片上的夏彦带着寻常的笑容，仿佛是在回应你的问候。
　　你起身，洗漱，收拾好一切后背着包走出宾馆。
　　按照夏彦的规划，你在漠河还有一天的旅行。
　　漠河身处国家的极北之地，开发了一个名叫“寻找北方”的旅游项目。
　　最北方的小屋，最北方的山坡，最北方的河流，甚至最北方的一棵树。
　　你照着夏彦的导游解说一处一处找过去，每找到一个地方就拍照留念，然后认认真真地在笔记本的计划列表上将它勾掉，再在后面写上一小段感言。
　　合上笔记本，你抬眸便看见旁边的一对情侣搂抱在一起，在最北边的小屋门口亲吻留念。
　　你的神思一阵恍惚，鼻尖没有来地一酸，眼眶有些泛红。
　　你立刻仰头，一面让盈眶的泪水落下。
　　这儿可是零下四十度的超低温，眼泪冻在脸上的话，那拍照时就太难看了。
　　找完最后一处极北之地，你松了口气，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取出保温杯喝了一口水。
　　“你好，我们想要在这儿拍个照，你能帮我们个忙吗？”旁边的一对情侣忽然朝着你礼貌地笑了笑，向你寻求帮助。
　　你看着眼前这一对年轻情侣，男人穿着厚重的羽绒服，整个人裹得像一只熊，却还是忍不住在冰天雪地里瑟瑟发抖；女人则穿着加绒的长大衣，将脸裹进厚实软和的羊毛围巾中。
　　倘若是夏彦看见你这么穿，一定会大呼小叫着你这样会感冒的一边解开拉链将你裹在怀里。
　　“你好？”那对情侣看你有点儿走神，试探性地又喊了你一声，“你是觉得有哪儿不舒服吗？”
　　“我没事。”你回过神，摇了摇头，伸手接过他们的照相机，给他们拍了几张照片。
　　取景构图都很漂亮，细节中透露出夏彦拍照时的小习惯。
　　那对情侣显然非常惊喜，朝着你连连道谢了好几遍。
　　你目送着那对情侣离开，轻吐出一口气，朝着夏彦的解说导游中下一个目的地走去。
第四章
　　杨笑听说了你的病情，特意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前往医院探望你。
　　你当时格外憔悴，更令人心惊的是带着一股生无可恋的气息。
　　陆景和与左然不放心你，两个人轮班，几乎二十四小时地陪护你。
　　莫弈则是因为心理医生某些公认原则，一直都没有出现在你的面前。
　　杨笑来到病房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来陪护的左然赶了出去：“给我点时间和她单独聊聊。”
　　你看着左然无可奈何地被赶出病房，眼里没有一点儿波澜。
　　无趣，或许是你最近一段时间唯一能够感受到的。
　　杨笑看着你萎靡不振的模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从包里摸出一只手机交给你：“夏彦那小子说过要交给你的，我之前害怕你触景生情，想着你过一段时间就能走出来，便没有给你。”
　　现在看来，终究还是福尔摩斯·夏彦对他的华生了解更为深刻。
　　你眼眸闪了闪，开始有了些动力。
　　事实证明，夏彦这般温柔的人，残忍起来也让人招架不住。
　　夏彦的手机里是一千八百段录音，除了最开头的几段是已经解锁的，剩下的录音后还有一个倒计时。
　　从十天，到八十年。
　　每一段录音的时长都不短，看着这浩瀚的工程量，你几乎可以想象，夏彦究竟是多久之前就开始安排这一工作了。
　　“这些都是夏彦一句一句录的，里面大多是那八年他去过的地方，经历过的事情……那小子说了，每隔十天就会解锁一段录音，你得慢慢等。”杨笑看着你紧握着手机不放开的模样，解释道。
　　你看，夏彦这个男人究竟是得有多温柔，温柔到害怕你一个人漂泊于世，便将你们缺失的八年一点一点地补还给你；他又是有多残忍，用这样决绝的方式，吊着几乎生无可恋的你，挨过混沌人世间每一轮的十个日出日落。
　　你开始配合治疗，开始试着接受外界的消息，对陆景和与左然的闲聊做出回应。
　　这样的改变让他们所有人都感到惊喜，毕竟在经历过你的计划自杀后，你病情的好转显得格外珍贵。
　　你出院后，很快就辞了律所的工作。
　　作为国家的男人，夏彦每一封遗书，每一份遗嘱，接收人都署了你的名字。
　　那庞大的抚恤金几乎包揽了你后半生的一切挥霍。
　　你收拾了行囊，踏出你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听着夏彦一段段轻快温柔的叙事，踩上他踏足一个城市时留下的脚印。
第五章
　　漠河宾馆的老板娘是个年过四十的温柔女人，她的丈夫早些年外出打工遭遇了意外，她便一个人守着这家宾馆，拉扯着孩子长大。
　　如今，她的儿子在外地上大学，她便坐在宾馆柜台前，与来自五湖四海的过路人谈天说地。
　　“姑娘，你看我儿子，今年二十了，就在未名大学攻读硕士呢，怎么样？”哪位女人听说了你来自未名市，立刻眼前一亮，仿佛推销一般，冲着你暗示道。
　　你哑然失笑，指了指左手无名指上的红宝石戒指，说道：“阿姨，不好意思啊，我有对象了。”
　　然后，你就见识到了中年女性从热情到沮丧的变脸过程。
　　“啊？这样啊，我看你小姑娘一个人来漠河玩，还以为你……”老板娘欲言又止，看着你的表情似乎带着试探。
　　你摇了摇头，解释道：“他是军人，所以平时都比较忙，不过我们是青梅竹马，从小就一直在一起，感情可好了。”
　　老板娘恍然大悟，叹息一声：“原来是这样啊，果然你们这样的好姑娘，早就被人抢走咯，我那个傻儿子一心扑在实验室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哦。”
　　你笑了笑，没有接话。
　　老板娘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说道：“几年前，我们这儿也来过一队军人，其中有一个特别年轻帅气，当时镇里的小姑娘都疯了似的往我的宾馆门口挤，就为了看他一眼。”
　　说着，老板娘顿了顿，慢悠悠地回忆道：“后来啊，我们才知道，那个军人，他心里一直有喜欢的人了，听说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姑娘。那人一定很爱那个姑娘，毕竟他说起自己欣赏人的时候，那个眼神啊，温柔得很。”
　　你一愣，仿佛被巨大的力量击中了，浑身僵硬不能动弹。
　　你不敢高声说话，生怕惊动了心理那点小小的希冀：“那他，他还说过什么吗？”
　　老板娘未曾察觉你的异样，依旧沉浸在当年的回忆里：“他倒是没怎么提起那个喜欢的姑娘，反而是他的队友们起哄着闹他，怂恿他去表白……”
　　老板娘絮絮叨叨着，你却渐渐开始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耳畔仿佛再一次出现了熟悉的幻听，甚至隐约浮现出那年的画面。
　　那些身姿挺拔的年轻人与其中一名少年勾肩搭背，起哄着将他围在中间，调侃他为难又欢喜的表情。
　　“哟，青梅竹马啊，可真是酸死我们了。”
　　“其实我也有一个在等我的姑娘，她的名字叫小芳。”
　　“渡鸦你不会在这方面怂了吧？”
　　“上啊，喜欢就去表白啊！”
　　“怕什么，你们俩可是青梅竹马，小手一牵岁岁年年诶！”
　　……
　　你恍惚间无意识按下手机播放键，夏彦熟悉的温柔语调顺着耳机传来。
　　“在漠河的时候，我曾经被同事们调侃要向你表白。”
　　“虽然当时我把他们所有人都拉到训练场上揍了一顿。”
　　“但其实，我当时正在暗下决心。”
　　“等我回去的时候，我就去找你，告诉你我有多喜欢你。”
　　“我喜欢你，过去，现在，将来，我都只喜欢你。”
尾声
　　夏彦关于漠河的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
　　那天晚上，你睡着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你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但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的枕头上，留下了浅浅的湿润痕迹。
　　现在回想起来，你恍然发觉，夏彦的战友虽说是在调侃，但有句话，他们真的说对了。
　　小手一牵，岁岁年年。
　　你幼时牵起了夏彦的手，往后的岁岁年年，你或许都要握着曾经，一个人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