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5555392
-
#2
2
说起来你可能不会相信,刚开始主动邀请一起上学的人是他。
对于那些说辞啊,什么“听说你是浮游生物我对你很感兴趣”“徐伦觉得很愧疚让我陪你一段时间”“同班同学也挺顺路”“她还要留校察看耽误不少时间”“她要我看着你不喝马桶水”这些叨叨是我此生听过他连续吐词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最终他摆了摆手,让我权当笑话听得了。
“如果你愿意,我到可以勉为其难。”
他最后丢下这句话让我自己抉择。
傻蛋,明明自己也很希望嘛。我直白的傻笑着,他大概明白了我的意思。
和他一起行动是一件难事,既然开始了就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他喜欢沉默,但不喜欢尴尬的气氛,我观察道,顺便在心里默默想起来哲学课上提起的名言——好友之间的沉默都是惬意的。我们似乎直接跳过了成为好友这个步骤,一路上都是我呆呆地踩在那个与背影融为一体的影子,低着头观察着他那被裤脚锢住的脚踝,骨感又萧条;有时听见一声叹气,便抬头望望他目光所投的方向,便可以第一时间围观到市井小民日常的牢骚。
我有时候会笑笑,似乎成了我的任务,无论是牵着孩子的大妈在路边号啕大哭的悲哀还是骑着单车的青年撞上了路牌,再还是认识他的女孩子冲他殷勤地道早安,我都负责充当捧哏的角色,笑笑,他似乎就满意了。
我最喜欢的是电车这一段。我们家远在郊区,所以电车是不二之选,正是有空旷的车厢和绰绰的时间,我才能有和他对峙的时空。
我喜欢玩套话的游戏,他碰巧也喜欢,他是个高手,毕竟语出惊人,他套出了我的一切家底,而我只是想了解他,百般讨好之下却只获悉一句答案。
“你喜欢大海吗?”
“和你一样,不是吗。”
承太郎会在说话的时候盯着说话人的眼睛,迫使对手从他眼中的倒影里看见自己窘迫的模样,从而达到震慑的威力。所以当你发觉他看你看得入迷时,那你便有幸被他识破了。至于识破了什么,骗局还是谎言,西西里的秘密还是法兰西的浪漫,你那引滦入津的心想必与答案共振着。
我到是习以为常,只是他注视着我,我也不好意思不打扰他,于是盯着那一片深绿,渐渐幻想出大海的颜色。即便可能一点也不像他的眸色。
Heavy blue,海蓝。
我在心中叨叨着,想象着他对我用口型比划的模样。
我一直待在塔罗占卜社。这段时间为了监督我,一直作为回家社的他也只好屈身陪伴。
社长看上去很幸福,脸上洋溢着常日难见的微笑,毫不留情地撇开了阴郁。
“你怎么掏到这个帅哥的?”
“啊,我们是邻居,我的女朋友是他姐姐。”我试图介绍,然而对方全部的注意力此时牢牢地贴在承太郎身上了。
承太郎一点也不想参与我们“神叨叨的神秘学实验”(他如是形容道),于是单手撑着历史老师推荐的一战读物,茨威格的《昨日的世界》,桀骜不驯地翘着二郎腿靠坐在离门最近的椅子上。
他只舍得把一半的脸供给给羞涩的少女观赏,但那棱角分明而冷峻的轮廓已然够那价值,少女们的目光扑朔着化作云烟做的蝶,姗姗莅临在他低垂的睫毛上,以及洗涤着淡然呼出的气流。本该沉浸在塔罗牌的古朴神秘里的教室里此时每个女人的心都被他撷下,难以抑制的骚动成了分心行注目礼的绝妙理由。
作为非人类生物,我可没心情干这档子事。
那椅子实际上是因为濒临坍塌才放置门口,我心惊胆战地看着他随性晃着摇摇欲坠的载座。虽然我知道以他的魔力,他这辈子都不会出丑,但是......我已经想象出来他骂骂咧咧地跑开的模样了。
如果他要离开,我......虽然真心没给我他能做出这种事的实感,但是......
战战兢兢之余,我还是强行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桌上的塔罗牌身上。
吊灯,藤蔓,含苞,缚茧,逆谜。
我拟想着这一天的意象,注视在沉默于桌前48张牌上,收拢,切牌,机械般的洗,停下,合拢,顺时针旋转,依七张翻开。
只有一张吸引了我。
是星星,处逆位。
代表......唔。
我们还有几步路到家,我还是请求他等候我一时半会,他用目光审视着我,最终叹了声。
“服了。”
我把它认作了默许,于是狂奔而去,竟有一种令我自己都讶异的逃脱快·感。在街角,我心有余悸地回头,瞥见了继续看着那本《昨日的世界》的他。那本书的封面看上去更加苍老了。我撇回头,没有忘却自己的目的。
等我气喘吁吁地追回来时,夜早已莅临,而他正靠在家楼下的路灯下抽着廉价的香烟。他隔着路灯撒下来的光束吐出缭绕着的烟圈,睫毛悬浮在脸上,煽动着未落定的尘埃。
“她们晚饭已经吃完了。”他眯着眼轻轻地对我说。
“你上楼了吗?”我喘着粗气。
“没有,是我妈下来给我说的。”
接着空气里只剩下我突兀的喘气声。
“说吧。”
他不明不白地说了这一句话,我正要疑惑地抬起垂胸的头,便正巧撞见那一对透过白烟熏出来的磨砂空气墙望穿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耷拉在我的视野里。
我张开口,却说不出话来,发出沙哑而没意义的支吾声。
“我......”
他仍然注视着我,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
但是答案于预料到总是相反的。不过......或许人类的神经中枢可以像把视网膜上呈的像自动倒过来一样,有时候也可以颠倒黑白呢。
雨下了整整一天,而他也是打了一天的瞌睡。这很反常,但作为罪魁祸首的我并没有强行遭受良心的谴责。
我反而感到悲哀,为我自己。
又是一节化学课,我知道他不需要好学生听讲那一套,前几天我就观察到他在电车上自学这一章了,由于今早被我故意错开的行程,他的现在的进度我无从知晓。
或快或慢,我也不应该关心了。不过再疏远,也一时半会改变不了我们是同桌的事实。我很难不在誊笔记低头之时把目光扫几笔他那故作深沉实则憔悴的面容——他不会注意到我,天知道是什么阴翳让他双眼无神。
我倒是够快活,悲伤什么的,如同化作时间的尘埃,散落在港口。方才雨滴敲打出的泪水,也流进深不见底的下水沟了。
我缓缓抬起头,才意识到老师在叫承太郎的名字,这给了我正大光明观察他的理由,却见着他放弃了勉强支撑,直接把自己的头埋进了臂弯里,就好像当年见我从门口走入的那样,仿佛下一秒会揭开眼睑,眨着睡眼朦胧的双眼。
但他没有。
一遍、两遍、三遍......
我猛地站起来。
“啊......老师,他今早没拿伞,应该是被雨淋湿了,现在的话......”
我像是专门给疑惑的众人表演似的,夸张地伸手搓了搓他的额头。
“啊嘞嘞?!额头好烫!发烧了哈哈哈哈哈!难怪睡那么死,我要不把他带到医务室好啦!”蹩脚的演技......他的额头冷得骇人,我却只能尴尬地笑着,挠着后脑勺。
我知道这一招骗不过承太郎的哥们儿们,比方说波鲁纳雷夫就在和花京院典明交头接耳,前者露出兴奋的表情,后者则回头望了望我。
我回瞪了他一眼。
“好吧......让他好好休息。”
霎时,那挺翘的鼻梁两侧的羽翼煽动着,绽开了深藏功与名的翡翠色眼眸——平日里的颜色从不会这样,我怀疑是雨天的光影渲染了他的鲜丽。
“你很有逃课的天赋。”
竟然是他打破的沉默,这着实让人惶恐,脚边已是医务室门口,我们却没一个人有踏进去的念头。左手边是水帘,沿着屋檐倒下的水布,拿着它的自由来诱惑着叛逃者的双足。
我的喉咙干涩得发痛。
“谢谢夸奖......不过你不进去吗。”
他再一次低下头注视着我,我愤懑地躲避着:“你在开玩笑吗,我又没生病,为什么要去医务室。”
我哑口无言。
他继续说,目光也从未挪走过。
“还是说,你希望我生病?或者说陪你在雨中走一走?”
我知道他没有压着嗓子说话,吐词非常清晰,我却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听得见。我悲哀地转过身,面朝他,盯着他的脚尖。早在意识到自己是个感情混蛋时我就一想到了如此一天——谦卑,无赖,为自己丧心病狂的浪荡忏悔。
“抱歉......”我没法做到他那样,一切情感都可以为了眼前人倾诉,甚至不需要一兵一卒,一词一句,我只能嘟哝着轻描淡写的歉意,“我可能耍了一次流氓但是……那是......他·妈的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没有做被害者有罪论,你是很辣,但那不是你的错......操,我就是个混蛋......”我懊恼着。
“重点不在这里。”那个鞋尖的主人挪动了他的步伐,我惊异的发现他在后退,渐渐走向滴答声里——黑色校服被雨水冲刷的声音尤为温柔,他的灵魂被照顾的模样尤为珍贵,我缓缓抬起头,他这时已经倒着走向雨里面去了,但他故意的,无情地注视着我,冲我伸出一只手。
“边走边说。”
他看上去下定决心要逃课了。
-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