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丧在一路颠簸里勉强合了一会儿眼，感觉缓过些精神来，就换下已经累得眼珠都不会转的坎肩，自己开车。已经困懵圈儿了的小孩儿在副驾还没坐稳一分钟就被电了似的弹起，像一条大白鱼一样倏地出溜到后座去，在车厢里来回来去地扒拉起来。刘丧看小孩儿这一副硬撑着操心的模样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但也没说什么，把自己的背包也扔过去让他一同清点。几分钟过去小孩儿沮丧地报出目前所有的全部补给，拢共只有一个酒精炉，两大包零三块儿压缩干粮和半包矿泉水，武器更不用提，除了坎肩自己随身的皮筋儿弹子之外，就只有车上摸出来的两捆雷管，刘丧的一把格洛克和那把抢来的M16以及零零散散总共十几发子弹。



饶是刘丧这种从小与匮乏二字相伴的人听完也暗道了声不妙。他们不知道这辆抢来的车的底细，行车记录仪、导航系统和车上另外两个隐秘的定位设施在他们刚上车没多久就被刘丧找出来破卝坏掉了，后果就是他们现在漫无目的就如同这荒原上满地的风滚草，前路茫然得像开辟鸿蒙前的混沌天地，身后薛定谔的追兵如同凌晨三卝点楼上不知道会不会扔下的第二只鞋，只能直眉瞪眼地一路向西开过去。



又赶上缺乏补给的情况，靠这辆破车成功逃出生天的几率和意外抛锚，被追兵截住，或是在渺无人烟的公路上耗尽粮食饮水和汽油这几种可能性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坎肩苦着张脸爬回副驾驶，抱着膀子坐着闷声不吭。刘丧就笑道怕什么，你哥小时候荒野求生玩儿得跟贝爷似的，你信我呗，结果小孩儿瘪瘪嘴，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道，我信你，哥，但我也不想吃老鼠蜥蜴。



刘丧乐得伤口抽疼了一下，抬手给了小孩儿后脑勺一巴掌，可谁知坎肩没跟着笑，反而又认真叹口气道，不知道老板那边什么情况，我就这么跑了，万一老板出什么事张爷跟胖爷非得拆了我不行。



刘丧被坎肩捞上车的时候就像从鱼篓里拼命往外蹦的鱼，一门心思地挣命，根本没顾得上吴邪那边的情况。于是他问了一句，得知吴邪他们解决了七八个杀手之后也冲上了辆车，但是很快被对手的车撵了上去，坎肩拐个弯接到刘丧的时候再抬头眼前只剩下一片黄沙封土，吴邪他们的影子都没了。



当过兵的心里多少都有那么点对忠勇二字的天然崇敬，刘丧知道坎肩这是在羞愧自己竟然当了逃兵，于是把还在小孩儿脑袋上搁着的手一路滑卝下去，落在他的脖颈上捏着轻轻卝揉了两下道，吴邪跟解老板俩人有多牛逼你还不知道么，安心。再说你不是救我去了么，你哥可没你吴老板能打，得指望你呢。



刘丧不在乎在坎肩面前示弱，况且自己本来也不靠武力值吃饭，说的也算是实话。小孩听到这才闷闷地哼唧了一句也是。刘丧听着觉得怪可爱，就又装着凶巴巴的模样训道，行了不准想了，给我闭眼睡觉，下半夜换你。



坎肩似乎真的累着了，闭上眼没过一会儿就睡得发出低低的鼾声。刘丧就放慢了车速慢慢向后座探身去拎了件冲锋衣过来给小孩儿盖上光着的两个膀子，自己也把衣服裹紧了些。即便是夏天，西北高原的夜晚也留不住白日里太阳的余温。此刻日头已经完全沉下去了，天地交接的地方呈现着丝缎一样光滑的淡蓝，越往上升颜色越深起来，到月亮悬着的位置则变成深沉沉弥散开来的大片青金色，丝绒一样缀着几颗盐粒一样的星星。那月亮则半圆不圆又半黄半白地，有点孤苦伶仃地杵在天幕上。荒原上的大道笔直，刘丧甚至用不着打方向盘，他便盯着那月亮，一副要直眉瞪眼地把车往月亮上开去的样子，而那月亮随着车的前行颤颤巍巍一步步后退，却退也退不出那天幕去，只在那里磨磨叽叽，臊眉搭眼地挂着。



许是这天空同常见的夜幕相比没那么黑又蓝得更显眼，连着那月亮看起来都怪里怪气的，让刘丧的脑子里突然冒出首歌来。说起来他平时不大听歌，耳朵过于灵敏让他的日常鱼普通人相比有诸多不便，其中一条就是不能戴耳卝机听音乐。他时刻挂在脖子上那副耳卝机的作用80%是降噪，剩下20%则是用来辅助地听进行定位。差不多有十几年的时间里，他只有在独处时才偶尔有兴致用扬声器调低音量听一阵歌，这让他脑子里的音乐库存更新得格外缓慢。此刻他用不会打扰坎肩睡觉的音量低声慢慢哼出来这首岁数比他还大很多的老歌，恰好它讲的也是月亮，一个会杀卝人的月亮。



“I see the bad moon a-risin’

  I see trouВLe on the way

  I see earthquakes and lightnin’

  I see bad times today



  Don't go around tonight

Well it's bound to take your life

There's a bad moon on the rise”





刘丧有一把天生的好嗓子，认真唱起歌其实十分好听。只是这原本凶戾又欢畅的调子让他用极极低的声音慢吞吞地轻哼出来，倒揉进一丝浪漫和温情在里头，刻意模仿的美国南部口音听着也像睡意朦胧的温柔低语，并不很配这漫天漫地的荒草和飞沙。刘丧笑着摇头想这可真他卝妈糟蹋了。肋下的伤口还是有些丝丝拉拉地疼，刘丧从兜里摸出包烟来，衔卝住一根点上火，嘴里仍然含糊地哼着。



坎肩不咋会抽烟，闻着烟味在梦里皱了一下眉头，刘丧把自己那侧的车窗开了条缝儿，让烟雾飘到外头去。







约莫也就开了半小时的功夫，刘丧在眼前明朗朗的月光下一成不变的衰草飞蓬里突然觉出点不对劲来。他仔细听了两秒钟，骂了一声，轻轻把坎肩拍起来，对着还揉卝着眼睛的小孩儿低声提醒道，准备好，后头追来了。



啊？坎肩的眼神还迷迷瞪瞪，弹弓却已条件反射地攥在手里了。刘丧又静听一会儿道，两辆车总共八个人，最好用霰卝弹打，那枪给我，然后一只手接过小孩儿递过来已经上好膛的步卝枪。



刘丧踩着油门把车速飙到最大，可没过多久还是看见两辆黑车一前一后撵了上来，远光灯雄赳赳气昂昂地照过来，根本没打算掩饰他们的跟卝踪行为，看上去并不把他们正追着的两个年轻人当回事。这会儿其中一辆已经追上来贴到他们右边开着，坎肩把车窗摇开一条小卝缝，一发霰卝弹从这个缝隙里射卝出去，对面的车窗应声而碎，黑魆魆的车里四个凶神恶煞的脑袋和三个黑卝洞卝洞的枪口迎着月光。又是一发弹珠打出去，准确地击中驾驶位上那人的左眼和后座举枪人的手，激起此起彼伏的畅快哀嚎，可惜也让拿枪的人吃痛，条件反射地扣下扳机。子弹偏了，贴着刘丧的头顶擦了过去。刘丧破口大骂道崽子你他卝妈看着点儿，坎肩连声说着抱歉抱歉，绷着皮筋的手臂肌肉隆卝起像拉满了的弓。两发弹子打出去，那四个人在不剩一扇完整玻璃的车里像秋后的莲蓬那般无生气地垂下头，越野车失了控歪歪扭扭地冲下公路，一头栽进高草地里。



然而紧接着又有子弹从他们身后射过来。刘丧猛踩油门同时爆喝一声低头，两人险险趴下的瞬间自己车的前后挡风玻璃也被打穿，高原上的夜风瞬间灌进车里，碎玻璃崩了他俩一头一脸，有不少直接就扎进皮肉。刘丧啐了一口带着点血的唾沫，右手把着方向盘左手反手操卝起那把M16架在自己右肩和座位的椅背上，透过后视镜瞄准另一辆车开卝枪。音爆声差点把他耳膜击穿的同时右肩的托着枪的位置也向全身放射卝出剧痛，握着方向盘的手臂迅速垮了下来，再也使不上力了。操，准是骨裂了。刘丧平时不怎么用枪，一时情急也没想到还有后坐力这种东西，瞬间疼得脸色发白，冷汗在一秒之内就爬满脊背。刘丧把枪扔给坎肩，换左手掌着方向盘，嘶声道，哥不行了，得靠你了，然后死死咬着牙把车飞快地向前开去。



坎肩在副驾稳当当地仍在打弹子，这时已经搞定了后车上的两个人。他看都没看一眼直接伸手接过枪，扛起来就是一梭子弹打过去，弹卝夹直接打空后又扔下枪无缝切换成弹弓，十几发一百多颗弹子打过，后车哑得像被拔了舌卝头的蟾蜍，带着四个瘪了的车胎安定丑陋地趴在无人的公路上。



四下安静的时候坎肩向后跪坐在副驾座椅上喘着粗气，汗水甩进刘丧的发辫里倏而融了进去。搞定了哥，小孩儿带着点兴卝奋地道，而这厢刘丧一个急刹，人就这么趴在了方向盘上。坎肩这才发现刘丧此刻已经疼得脸色煞白，冷汗从额上滚下来卝经过眉骨落进眼窝，看着像极了他在掉泪。坎肩不明所以地想去扶人，刚碰到刘丧肩膀就见人身卝体猛地颤卝抖了一下，嘴唇哆哆嗦嗦地翕动着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来。



别，骨头裂了……



坎肩瞬间紧张起来，着急忙慌地想去看刘丧的伤势，然而刘丧有气无力地冲他挥了下左手，催着他先把后头那两辆车处理了。也是，虽然是荒郊野岭的地方可毕竟是国道，横着两辆一看就是战损报废的车里装着七八具死尸横在路上，怎么也不像样。坎肩点头，这就拿了打火机开车门要走，刘丧又叫住他断断续续嘱咐着，别浪费汽油，用雷卝管，能用的东西都扛回来。坎肩看着刘丧疼成那样自己也蓦地红了眼眶，平时就好哭的年轻人此时却刻意偏过头不让刘丧看到自己的眼泪，低声应道哥你放心。



坎肩关上车门那一刻刘丧安心地闭眼昏了过去。几分钟后，十几米外的两辆车爆卝炸腾起的巨响和冲天的火光也没能惊扰到他。带着点混血长相的年轻人肩上落着暖黄卝色的光芒走向他，身后不怀好意的月亮冷冷看着火舌舔破青金色的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