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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耀|青春期相谈录

作者 : 睡又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黑塔利亚 王耀 , 本田菊

标签 菊耀

状态 已完结

125 1 2024-10-7 12:47
导读
有一点味音痴(不正常版本)

有一点点未成年x行为暗示

  
  -
  
  “您是本田的家长?”已至中年的班主任扶了扶银细框眼镜,镜面在灯光下一晃而亮得看不清班主任的眼神。
  
  对面坐着一个长发男人,有性别分界和年龄分界一样不甚清晰的一张脸,他语气倒很轻松:“对,我是本田菊的家长,王耀。今天我收到学校的信息,信息里叫我来学校一趟。这是发生什么了?”
  
  暂时确定了对方的名姓与平时短信交流的“本田家长”一致,女人尖锐如同碎玻璃的目光缓和了些,“是这样的,本田昨天打了人。”
  
  -
  
  “本田,你……的事老师说要叫家长。”同桌小泉趁着讲台上数学老师背身粉笔唰唰写出公式,往本田菊身边凑了点,压低声:“我去帮铃木老师搬书时听到了。她很生气的样子。”
  
  小泉把话的一部分字眼模糊了,本田菊的笔依旧在趋着台上的公式走,轻嗯了一声。小泉悄悄打量自己的这个同班同学:认识同班两年,又是同桌,说不熟悉自然是假话。只是时至今日他还是觉得,本田菊实在不像会沾染暴力的那一款。
  
  清秀的脸庞,修得端正整齐的刘海,散发洗涤剂气味毫无多余褶皱的制服,还有优异得会被男生女生都来询问问题的成绩。
  
  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班级里被无趣事情填充的平静生活破裂,第一个说出这桩事情的是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男生早上上课之前面露神秘的表情,巡弋一圈周围坐着站着的男生女生,伸手朝着几个熟悉的勾勾手。
  
  “干嘛啊,山本?”
  
  “快上课了,今早可是铃木老师的课,可不能随便逃。”
  
  “让我们过来总得有什么事吧?”
  
  叽叽喳喳,学生们聚成了个小圈。
  
  山本扶了扶眼镜。“我昨晚回家之前看到了一件事。”
  
  其中一个男生兴趣缺缺:“什么的事?”
  
  “本田菊。”山本吐-出一个名字。
  
  学生们发出轻微的躁动。
  
  一个女生开了口:“本田菊?他能做什么?除了拿掉你的数学第一位。”
  
  山本觑了女生一眼,“我起码不会把人打得那么惨!”接着他又不等任何人说什么,继续道:“昨天下午我值日,本田菊和我一个负责扫地,一个负责擦黑板。结束之后我发现他刻意换了距离我们课室最远的楼梯走,我猜他想绕开熟悉的人吧!我感觉蹊跷,悄悄跟着他,结果到了学校后门,看到那里等着几个人。”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本田菊的朋友,结果本田菊看见他们直接就是一拳,之后把他们打得头破血流。然后本田菊打了个电话,又等了一会儿,一辆黑色的轿车就把他接走了。里面的窗还拉着帘子,下来的人也撑一把黑色伞,像黑色的幽魂在游走。”说到最后他的两手指挥家似的摆动,“他脸上身上都溅了血……太恐怖了。”
  
  刚才那个女生的反应却出乎他意料地好奇:“本田菊一个人打了多少人?”
  
  “三个、四个……”山本嘟哝着往后看了眼,确认当事人还没到学校,至少还没踏进教室门槛,把手机从口袋翻出来戳开相册,经过一顿的过渡,他点开位于相册顶上最近时间的一张照片。
  
  黑色。白色。一刹那鲜明的血色。都被定格在手机的长方框里,他们认知的优等生把背的单肩书包落在地上,如果说是电影摄像,那山本拍摄的已经是末尾的桥段了,拉近放大后略模糊的像素里能看清倒在地上的几具肉-体,还有站在中心单脚踩着一个男人的本田菊,皮鞋散发着晦暗的光。
  
  “哇哦……”
  
  不知道谁先说出口。
  
  “如果被老师知道的话,会被通告批评的吧……”
  
  “开除也说不定……不过真挺帅的。”
  
  山本咳嗽两声,干燥得像砂纸。他收回了手机,一众人视线聚焦回来的感觉让他有些受用。“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另一个打扮精致的女生问。
  
  “你们觉得这件事。”
  
  打扮精致的女生笑了,直接了当:“你打算去举报他吗?”
  
  “那也没有这个意思……”
  
  女生把装饰美甲的手指搭在下巴上:“要是根本没人管他呢?没家长管这个优等生。”她的指甲碰在椅子木板靠背后的铁支撑上,叩得噔噔响。“不是有传言他家里没有人吗?那辆车是别的人也说不定。”
  
  众人一起回过头。女生继续道:“以前家长会,从来没见过本田菊的家长来吧?每次问都说[家里人有事]。家里是财团高层整天开会吗?还是忙着经营黑-道的势力?”她吃吃笑。“这么拙劣的理由,谁都听出来不对了吧。”
  
  “确实。”另一个男生也应和。“我之前替老师整理档案,不小心看到他的那份,他的亲属关系只填有一个人。而且和他不是一个姓。”
  
  “也有可能是妈妈吧?”
  
  那个男生摇头。“不,那看起来是个中国人的名字。”
  
  一个声音纤细的男生钻进话题:“他进来了……”
  
  几人各自飞快地交换了眼神,神情各异地拆开,伴随着黑发青年的落座,上课铃和负责英语课程的铃木的脚步声一起很有节奏地响起。
  
  方才聊话题正兴的、额外美甲的女生盯着墨黑色整齐的发梢尾和清洗得恍若昨日拿到手的制服后背,突然意识到状似毫无关联的一点:
  
  本田菊总是踩着上课前的尾声到来。
  
  -
  
  上完英语课,经历了一次恹恹欲睡的测试。一个女生走到本田菊桌边,问他能不能讲一道语法题目。女生带着和声音不同的浓郁香气,柔软剂和增香珠叠重的气味叫不常接触女生的小泉把脖子垂低得像将埋进沙坑的鸵鸟,本田的声音还是和以前无数次被询问、讲述拆解题目过程一样平稳,透露-出温和的意味:“没问题。”
  
  题目很快就结束了。没想到女生感谢后还很不好意思地问了一道数学,她的英语试卷下面藏匿了一本数学题。本田菊自然也没有拒绝。小泉神绪偏离,一直看着书上的字,一行行密切不分离的知识被游离。回过神来,两人讲题已经到达尾声。
  
  “本田君。”
  
  “嗯。是的?”
  
  “美加说之前你帮忙解问题太感谢了。”女生说。“她想问你有没有Line的账号?想要向你表达感谢。”
  
  哇哦。纸质的情书小泉有幸在本田菊抽屉里见过几封,但直接向本田菊要社交账号,打算网络世界细水长流的方式,小泉是第一次见。
  
  本田菊的联络方式他们周围一圈的当然也有。Line嘛,谁没有。但是出于对女生好心的提醒,小泉在旁边还是玩笑口吻地说:“说起来,本田,你喜欢的那个人追到了吗?”
  
  本田菊已经把一张纸条撕下来递给女生,没有否认这一点。“时间比较忙碌。”给联络方式也只是礼节性,账号他有消息看到就会回复,但是登上去的频率稀疏。
  
  “哦,是在上私塾吗?”小泉放松了些,背靠课桌椅,一摇一摇地说。“我家里人一直让我去补习,但我没什么兴趣,幸好他们也没有勉强。”
  
  女生又一次道谢过已经收了纸条走了,她只是中间人。本田菊否认了,“是对方的时间比较少。”他把笔袋往身前挪动了些,很无意义的举动,让小泉多看了一眼那边。笔袋上熊猫的黑白色小幅晃动,仿佛具有微小魔力的可爱滑稽阵法。
  
  “诶?”这倒是在小泉想法的范围外面。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喋喋不休。“那要不要给她准备礼物?鲜花?”他用干涸的灵感给同桌提建议,一半好奇,一半善意:“或者给她辅导功课?你的成绩这么好,我都要对你的分数心动了。哈哈……”
  
  本田菊无奈地笑笑:“他并不是欠缺物质的类型,也不是需要辅导功课的年龄。”被称作一等一的优等生的青年面向温暖明亮的玻璃窗,日光洒落,楼底下精心栽植培育的花坛树木只能看到很少的部分,并不容易留神到。
  
  是这样太渺小了吗?
  
  是这样太轻微了吗?
  
  他的大脑聪明得足够解答数学试卷的最后一问,但不足以分析出令他自己满意的答案。
  
  “这个挂件怎么样?”本田菊没有征兆地发问。
  
  明显,本田菊注意到小泉注视着那个挂件的眼神。
  
  小泉又认真观察了一阵。这个挂件其实不是什么特别富有特征性或者丑得美得令人印象深刻的类型,真的,只是一只很朴素可爱的熊猫。它是立体的挂件,由圆溜溜的身体、头脑和长圆的四肢构成,又添加了两瓣半圆耳朵,熊猫向着两个日本男高中生,露-出可爱的笑容。
  
  “真是很可爱的熊猫啊。”小泉本来就想随口提一嘴这只挂件,结果本田菊真正戳中想法,一下子头脑嘴巴都乱得像出了轨,一脚油门踩到底——反而熄了火,变成了念诗一样的情形。“这样圆-润-饱-满的四肢,像珍珠一样的眼睛。真是很可爱啊。是朋友送的礼物吗?”
  
  本田菊摇摇头,“我的家里人送的礼物。”
  
  小泉好奇问:“是出差买的纪念品吗?哦……熊猫肚子上有英文字母装饰。是城市的名字吧。”
  
  黑发青年触及挂件,用手指把挂件钩提了提,搂在手心后斜了斜给小泉看,方便同桌观察更彻底,很乐意别人把这只做工普通的熊猫从上到下以X光模式扫个几回品鉴分析出什么似的。“四川。他是中国人,回去探亲的时候顺便旅游,给我买了这个当礼物。”
  
  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睛,像倾倒了肆无忌惮分量的黑色颜料,倒映出憨态可掬的挂件。
  
  “那你们关系一定很好。”小泉说。哪怕是亲人,也有疏离又把距离拉得很远的类型,或者摆出毫不遮掩的功利面孔的类型,如果是同桌性格能说出的这样的情况,那关系应该真的很好吧。
  
  “是的。”过了半晌,本田菊又以复杂的语气矛盾地说:“但是还不够好。”
  
  -
  
  吃过午饭濒近下午第一节课的时间,小泉蹲在一层楼梯口角落打游戏。虽然听起来这地方有点狼狈不堪的,但其实他是和本田迥乎不同的早到课室,早早就离开,所以不会面临被同班或者同级学生们围观的风险。
  
  “小朋友。”
  
  游戏音量打开了吗?小泉摁了下在手机侧面调试音量的凸-起键。
  
  静音模式啊。
  
  “小朋友。”
  
  小泉疑惑地转头,被逼近距离的一张脸吓得手机一飞,但来不及飞出个弧线,手机就被男人捞住,从容地打开小泉的手,又没有任何阻碍力地把五只手指都合拢回去。
  
  “你的手机,要拿好拿稳当哟。”那人说。
  
  在匮乏灯光照明的楼梯间,也不是全无视力。小泉凭借朦胧的从男人背后——也可能是青年背后——的楼梯口溢进来的白茫日光,看这个长发男人。这个男人没有稚气未脱的氛围,但脸却还很有十八-九岁的轮廓,琥珀瞳仁里精明的狡黠和脸颊美丽混淆一起,没有掩饰。
  
  小泉有些裹挟慌乱地把手机塞进裤兜,“呃,谢谢,有什么事情吗,先生?”
  
  “噢。”那男人笑了笑,兴味很足,“我想问一下高三部的办公室在哪里?”
  
  “您去哪个老师的?”
  
  男人又报了个名字。小泉讶异,没表现出来,这是他们班级的班主任。他又低头看了时间,从蹲的姿势站起来,“我带您去吧。”
  
  “谢谢。”
  
  等站起来,小泉才发现这个男人身高和他差不多高度。但是他披着一件松垮、布料柔软得几乎没有劲道的长外套,里面是轻薄的长褂,便勾勒出不明显的肉感痕迹,意识到时,他悄悄已经盯了一会,脸红地转过视线。
  
  不以制服打扮,上学时间就这么大咧咧进来的,除了毕业的学长学姐,只有家长了吧。但是学长学姐们这个时间拜访,似乎也不符合常理。
  
  走到办公室门前,一种幼稚的炫耀的青春期男生心理突然出现,小泉做了一个夸张的邀请动作:“请。”
  
  男人哼笑了一下。没包含恶意。对这种行为很习惯似的,推开门进去了,留下一声清晰的“谢了”。
  
  -
  
  “所以说,找家长的问题……”奉劝、告诫、安慰,在小泉喉咙里滚了几圈,最后小泉只是说:“你小心。”
  
  本田菊反而成了安慰的那一方:“谢谢关心,不必担心。”
  
  照片。本田菊打人的照片从上午开始不知从何处传播起来,如果说几张数据照片该说得上能够造假陷害,那附赠的一段视频录像就一点都没法辩解了——
  
  在颤-抖的视频里,青年背对镜头,一把夺过身前男人的刀,反手以坚硬的刀柄狠狠凿向男人,能让屏幕前的观看者幻觉骨头破碎的轻声,又提脚一踹,把旁边将冲上来的另一个男人踢翻在地,银白的刀光在空中炫目地飞转一圈,钉穿地上男人的衣服,把他固定在地。青年将几个男人都搁倒后似有所感,侧脸停滞倏忽。视频战栗着停息在此刻,仿佛正惊恐一个恶鬼的回头,屏幕倾黑。
  
  下午第一节课结束的时候,本田菊被国语课代表叫了出去。负责他们班级国文的老师也是班主任。
  
  隔着一扇办公室门,门漏了一条缝,本田菊停在门口,谈话一直在进行。
  
  “他的行为在学校后门口发生,是非常危险的,无论对于哪个学生来说。学校不能接受这样的风险。”
  
  “我明白,毕竟事情确实和学校的距离有些近了。”
  
  叩。叩。叩。他若无其事地敲断里面的谈话,确保没有倾听的可能。数了三秒钟,推门而入。
  
  青年步伐稳健地走到一刻前还在长谈的两人身旁,“老师。”又顿了顿。“耀先生。”
  
  班主任为这种迟疑多看了一眼二人。刚才王耀进来时,她以为是哪个学生偷换衣服跑了进来。但念头荒谬,她一晃即抛在脑后。这个面孔绮丽的中国男人自称本田菊监护人,档案上也确实写着他名字。联系方式也被他自己透露,确实是她以往联系本田菊家长的号码,只是把山水图片作头像的联络人和眼前这个男人挂钩,还是花了些时间。
  
  两个人一站一坐,气质便肉眼可见地分辨出不同。其实他们的面孔都不是能容易窥-探出年龄的。但男人有种明露的烟火气质,特意穿得简单,手上仍然一串盘得隐隐光泽的沉香,坐姿随意。而青年同样深黑的制服,却是一举一动都不多余的秩序感,两边联系,不是会被认作拥有血缘关系的长相。
  
  班主任先严肃地开了口。“本田,你知道昨天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在问他知不知道。本田菊心思清明。他余光瞥了一眼王耀,那人维持着没什么表情的神色,判断不出多恼火的地步,和命令手下处理尸体或者开会时好像也没有太大区别。
  
  本田菊声音平淡:“是的。”
  
  “学校这边收到了匿名的投诉,说你和小混混们厮混在一起,昨天下午就是和你结仇的不-良少年来找麻烦了。是这么一回事吗?”
  
  “这些都是无稽之谈。”本田菊道。“在下本来的打算是想回家,但是不巧遇上了一帮图谋不轨的人。迫不得已只能出手。”
  
  王耀适时插嘴。“是这样的,我们家呢,最近遇上了一些不讲理的恶霸。所以处境有点麻烦……”讲到这里他流露-出忧郁的疲倦。“菊是个好孩子,一直没有跟我说他在外面被人欺负了。直到昨晚我才知道这件事。”他刻意把“被人欺负”咬得很紧。
  
  班主任有所触动。“的确,本田同学在学校分数优良,经常为同学解答问题。我其实也不认为本田同学是今天突然传闻的情况,毕竟我自己教的学生,都是清楚的。”她摘下眼镜擦了擦。“只不过如果对方报警,记录在案,会对本田同学也有所影响……不过我相信,无论怎么样,以本田同学的性格和成绩,都不会糟糕的。”
  
  “关于这一点,我们已经和对面和解了。”王耀笑了笑。“对方表示不会报警。我们也很感谢他们的理解。”
  
  “那就好。”班主任说。又和王耀简短聊了几句,“下周有家长会,如果有时间的话,务必来一次。说起来,今天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呢。没想到本田的家长是个年轻人。”
  
  “严格意义上,算半个家长。”王耀不多言,站起来拍拍本田菊的肩膀,“走吧。跟老师说再见。”
  
  告辞后本田菊说:“在下回课室了。”
  
  “什么。回去?”王耀扭头看他。“没门。我已经给你请假了!今天下午就回去好好休息。”
  
  “是还有什么重要的安排吗?”
  
  “好好休息的安排。昨天打了架,今天当然要休息。”长发男人以很有道理似的语气论述。“就像今天做了一笔大生意,之后就要疗养攒精神一段时间。”
  
  在这个代理人的嘴里一转,什么都富有令人信服的魔力。
  
  本田菊认输。两人走到屋檐下才发现雨水不知何时淅淅沥沥落下来了,本田菊说,“在下课室有伞,去拿一趟。”
  
  王耀应声,上了楼梯拐弯,本田菊目光一转,窥了眼跟在后面的男人。他们随意聊起来,像在家里扯家常:
  
  “昨天的事情是怎么处理的?”
  
  “什么?”王耀装懵。“什么事情?”
  
  “您特地坐车来接我的那件事。”
  
  梯阶被轻快地越过几级,王耀凑到本田菊身边。畅意笑着说:“只是担心下雨,所以来接你了——开玩笑的。司空见惯的那几个手段,你也听厌啦。”
  
  雨水落入排水管,流淌出来时的难闻浊臭气味就和铁锈味的血液一样。玻璃上滑过水流,仿佛滑润的暗红色人类体液。
  
  走出楼梯间的时候,本田菊声音很轻,和空气分子的重量不差多少。
  
  “雨多下就好了。”
  
  “即使东京干燥成沙漠的地步也不会忘了你的。”
  
  “雨季会更多的意思么?”
  
  “太贪心可是会把堤坝都冲倒的。”
  
  “太阳很温暖。但一直只有阳光而缺乏水分补给的话,也只能够枯竭。”
  
  本田菊没再说下去,取了门口的伞交给王耀,进去收拾书包。已经课间休息,学生几几聚在一起,很容易引起骚动的场合。王耀站在门口边的窗户旁,打量了一周周围。
  
  小泉刚从厕所解手回来,还有些晃晃悠悠的余韵,哼着歌走,在走廊上碰到个男人。下午他刚给指路过的男人,“哦,是你啊。”小泉挠挠后脑勺。“还需要要帮忙吗?”
  
  长发男人摇摇头,“我来接我弟弟回去休息。”
  
  “哦,休息啊。”小泉不无羡慕地想,有个生病了来接送的家里人真幸福。他转身想回课室,迎面对上同桌:“哟,本田,你收拾东西……这是你哥?”
  
  本田菊目光游离了一刹,先很快瞥了下王耀,又恢复平稳。“是的。”
  
  “哦。”小泉不做他想,“怎么突然请假回去了?”
  
  “回家休息一下。”本田菊只拣了王耀的说法道。
  
  -
  
  伞被撑开,王耀先步入雨幕之中。本田菊的伞没有特地选大一号的,男人和青年只能挨挤肩部,强行消除社交距离贴近。本田菊走进伞,王耀低头看他的鞋子:“你的鞋子要换一双。”
  
  “还有九成新的状态。”本田菊的目光被引到鞋身,没觑出明痕暗迹。
  
  王耀的声音飘进雨里,不太有刚才持重的份量,随时要化作期间的一融水汽似的:“不是这个原因……”
  
  “下次处理人结束,回家清洗时除了注意衣服的清洁以外也别忘了鞋子。鞋跟也是会浸血的。”
  
  本田菊应了声是,到了校门,侯在雨中的几个下属上前。王耀挥挥手,没在最后一段路把特地构造的二人空间抹消,只是一把遮蔽物,到最后他们以一种几乎好笑的姿态挤上并不逼仄的空间,本田菊收了伞放好包,目光落在监护人衣服上,雪白的底衫洇湿,他取了纸巾递给王耀。
  
  王耀一边擦一边吹冷气,暂且把平时养生不冻肚腩位置的观念抛在脑后。“今天晚上去泡温泉怎么样?”
  
  “在下雨的时间?”
  
  “室内的温泉,去另外的那处宅邸。”王耀擦透水了,柔软面料仍然无精打采搭在皮肤上,只得作罢。“我知道是谁找昨天那几个人去你学校后门口惹事了,回去再详细说。”
  
  “如果是周围的虫蝇,不必着急。”本田菊道。“他们的焦躁不安不是一日之事。”
  
  本田菊所讲的,是他父亲的姐弟,也就是本田菊的叔母叔父,同样出身本田家,自先代家主逝世后一直觑探家主这一位置。本田菊父亲,先任本田家家主,在本田菊十岁时猝然患上重疾,不久之后便离世,在即将去往死界之前将尚且年幼的儿子托付给了他的友人。
  
  -
  
  第一次正式见面也是同样的淅沥时节。
  
  本田菊退在比灰色更晦暗的黑色阴影里,黑绢白花,雨水湿落进松散结构的白菊,从花枝渗滴下的水重融地表的一层水面,倒映出女人们脖颈上和白菊-花一色的珍珠,死调的没有生气的白,和躺在棺椁里的死人眼白一样不常见,也没人稀罕。他的眼睛低敛,对更多人而言,只是本田家主的儿子在看着门外水面发愣。
  
  他突然听到自遥远传来的喧哗声,就像眼前震荡的涟漪。一层一层,却越来越清晰。等到少年抬头目光状似无谓地一扫,一个男人恰好走进来。
  
  对于一场葬礼而言,这个男人来得有些太晚了。
  
  他把抱着的葬仪用花放进花束丛里,又短暂停留在棺椁前,哀悼的神情和眼角的乌青一样浓重。本田菊清晰这是奔波在外的尘气,但没让男人有灰暗倦怠的观感,眼睛的琥珀色还是亮的。
  
  按理来说,他现在不认识王耀。所以先走过来搭话的是应该那个男人。男人朝着他走过来,生面孔本就吸引诸多人的注意,他走到本田菊身边更是给自己和本田家主的儿子打了一重视线的聚光灯。
  
  男人微俯身,简单道:“受本田家主所托,我来照顾你一段时间。你愿意吗?”
  
  “好。”
  
  事先已经收到邀请,进来得是顺利。但本田家主逝世猝然,王耀得知消息时已经逝世三小时。紧急登上跨国航班,葬礼的用服用品,在下机后才匆匆更换,携着之前办好的收养手续一起风驰电擎地往本田宅去,到达时竟然已经是第二天早,雨水旺盛,他随手抽一把伞往里面赶,没管旁边的目光。
  
  一直等到本田菊说“好”,这场戏才算是步入尾声。有宾客视觉情况起异,来探问发生了什么,王耀解释了一遭,方便消息传得更远,他们也不用派遣那么多人力费那么多财力把消息散开。
  
  “先任去世前与我是好友,在他去世之前不久,决定把本田交给我照顾,一直到他成年正式成为家主为止。”
  
  王耀轻抖了一下伞。雨水战战兢兢地滚下去,他瞥见一抹红。自己带错了伞。用在葬礼的黑色伞放得偏远,顺手拿的是常用的那一把。他惯有热热烈烈的颜色点缀,像一尾游动的红金鱼,现在把混浊的寂静的本田家搅了,清水里将要泄出底下污-秽的物质。
  
  在声音议论起来前,他把伞撑起来,领着下一任家主走了。
  
  本田菊有点分不清那是引领向自由还是新牢笼。但或许二者相同。
  
  -
  
  蕴含偏高热量的水从竹筒里流淌倾泻。
  
  王耀淋浴过的身体湿淋淋,踩着石砖走过来。本田菊细致擦干后才出来,见状默不作声放了条毛巾过去,冰饮料已经放在桌上,本田菊的那杯已经空了。王耀擦着头发说:“今天的事务都整理好了,你在iPad上就能看见。如果累的话就别看了。”
  
  本田菊点点头。“好的,待会看。”
  
  “还有昨天下午的组织者的信息也在里面。”王耀把毛巾随手抛进旁边筐里。“你也快成年了,到了可以正式接手组织的程度,他们按捺不住也正常。这次应该是试探……”他抬眼,发现青年已经近在咫尺。“……最近要不要专车接送?”
  
  “好。”
  
  “或者派便衣保镖?”
  
  “好。”
  
  王耀蹙起眉。他起身走过去,手一勾,把本田菊的衣领带过来,人也一起。他往着脖颈嗅嗅,酒气寡淡,不仔细察觉不出。把人向躺椅里一推,拨开桌面几只高低不一的杯,露-出一只中等大小的酒瓶。他拎起来掂掂,空了。
  
  正视青年的双眼,依旧深邃不见底。但王耀还是捕获其中失去中心聚焦的惘然失意。
  
  “婉拒都这么伤心?”中国人不可思议地低声自语。
  
  -
  
  这段单方面恋情从十六岁开始有迹可循。
  
  本田菊和王耀之间没有他人想象的篡位情节,也没有“垂帘听政”的戏码。王耀在本田菊那里的关系是家庭教师兼任监护人。会教本田菊如何买到折扣最优品质最佳的商品(尤其军火),学习如何谈判把持全局,有人怀疑这是另类的渗透思想手段,本田菊倒是觉得他的监护人是真的不做他想的。
  
  王耀没有藏着掖着自己商人的身份。商人嘛,也有很多类型。白的黑的灰的,他不过是一个刚好结交了形形色-色人的商贾。商人图的什么?利呗。利益的利。替先任照顾而不是短暂照料这孩子,除了交情还有不可忽略的交易。
  
  有一笔放在信托里的钱,只要现任安然活到成年,就能得到。如果往后本田菊健康成长,钱也会继续源源不断。
  
  王耀这样告诉本田菊,没有避讳。
  
  或者说,正是为了避讳。
  
  他没有发现少年寄情于纸制品的密匝爱语,但在本田菊第一次杀人后没有做出其他行为而直接走向他时他的直觉雷达惊响。他靠直觉活过很多惊险时刻,这一次也没有犯错。
  
  来到本田菊处理内鬼的现场时,他见到一把明亮如雪光的刀淌下似乎无尽的血。他想走过去,但一时间腿滞住了——半因他不常杀人,处置人假借他手多,半因他不好判断本田菊现在的状态,不知向前交谈还是后退安排处理现场的好。
  
  在他犹豫的那几晌,本田菊走过来了。
  
  本田菊把刀置回刀鞘内,刀声如风呛,后搂住了他。
  
  血湿津津地泡着黑色长袍。少年的长袍黏贴在他灰色的外套上,突兀道:“抱歉。”
  
  遽然,王耀意识到什么,但不太理解话语含义。只得回抱住本田菊。时至今日他也没明白本田菊在道歉什么,但那天浓郁的血液气息还记得清晰。就像过度馥郁的花香,过了程度逼出脑中近乎浓稠怖意的某种情感。
  
  -
  
  把本田菊搀进内室的被褥里,王耀叫家仆去煮了醒酒汤,端进来后推推人,没醒。
  
  他把人扶起,勺子喂了半碗作罢。但也没把本田菊直接推回床里,反而半搂着担心人倒。叫这小兔崽子消化会他就走。这么想,王耀盯着墙面高悬的钟面发怔。
  
  和这小兔崽子……
  
  刚舒开的眉头又蹙了回去。
  
  他心知肚明本田菊已经不算什么小孩,只是嘴上念叨。本田菊年龄虽然还算轻,但思虑想法并不一定比他匮乏多少,只缺些阅历而已。
  
  王耀想起一开始接触本田菊。
  
  “你想不想去读书?”王耀问。
  
  “都可以。”本田菊可有可无地答。
  
  本田菊没去过学校读书,由私教辅导,并无阻碍。王耀去瞅过,刀术、经营之策、枪法、茶艺,都契合日后少年的实际需求,没什么要提点的。只不过王耀在宅子里晃悠漫步几日,便在规格惊人的黑-道宅邸里咂摸出压抑的调子。一切规正无可逾越的方形房间,弧线优雅精致却灯光昏暗的馨黄光,无法被光渡亮的角落。
  
  他不可避免地忧虑起青少年成长环境的问题。
  
  王耀也不是对谁都心软。只是家中本就有弟妹,以前基本是他一手养活王嘉龙他们,本田菊让他想起几个聚少离多的弟妹,又巧是旧友遗子。怜悯心在这座阴沉沉的宅子里滋生了几个月,还是释放了。
  
  他总认为少年的时代还是应该多几分活力,至少生气存留得久些。
  
  既然没反对,王耀就安排了。次日他给本田菊把制服和书包连带书送了过来,少年目光在物品上粘了一阵,神色蕴含新奇,仿佛在琢磨如何穿上一件全不熟悉的新款复杂衣裳,但很快表情恢复自若镇定,石子溅进水潭似的,什么好像都没发生。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安排?”本田菊忽然开口。
  
  “你不喜欢吗?”
  
  本田菊摇摇头。“不。”见王耀茫然,补充一句释清模糊的回答含义,“在下很高兴。”
  
  王耀真切地扬起唇角,愁虑的阴翳散了。这是这么多天来本田菊头一回见王耀那么高兴,他微偏头不解地注视他。
  
  他们之间没有桌子隔挡。本田菊刚才一直在位置上翻书,所以王耀不被阻拦地摸到本田菊的头。他摸了摸饱满的后脑勺,少年发丝柔软,有丝绸的质地,本来想再摸一把脸,但终于想起两人才同一屋檐下两个月出头,王耀讪讪收了手。
  
  王耀停了手,本田菊反而仰起头来望着他。
  
  “感受一下青春。怎么样?”王耀说。
  
  “自然是好的。”
  
  他们之间……距离有些太近了。本田菊想。
  
  发呆的时间流逝。
  
  王耀似有所感,回过神。
  
  他垂眼,青年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睛,沉默地对着他。
  
  王耀问:“现在能自己坐起来吗?”
  
  本田菊点头。
  
  王耀就松开揽住的手和贴并的手臂,打算退开一些距离。就在准备后移时,一双手扶住他的腰,卡出一个进退不得的姿态。
  
  浓郁得大脑仿佛也被蒸腾的酒味被挤进唇齿之间。一个难以反应的吻。
  
  王耀把本田菊推开,刚想张口,灯光垂落映出的那张苍白阴沉的脸。他唇翕动了一下,最后还是飘摇的死蝶一样缓缓降下了。
  
  “你该好好休息一下。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睡吧,晚安。”王耀说。他起身准备往外走。
  
  “连酒后的意外都不允许存在?”本田菊问。
  
  “你是好孩子。”王耀在门前顿了顿,道。“从来不会酗酒。”
  
  仿佛正施展某种不得不为之的秘咒。
  
  -
  
  翌日早,本田菊起得比平时更早,昨夜准备好的醒酒汤佣人已经倒了,现下他也没有喝的想法,喝了杯热茶作罢。昨天王耀发送的文件他在车上看了,意料之内,王耀身形已经消失在本田宅,虽然本田菊知道王耀还在某个房间,只是不打算见他。
  
  隐晦的、暗喻的话题叠叠重重,无非因为不是一段良缘。互相装傻充愣是最好的应对方式,本田菊也清楚。
  
  但倘若所有故事都这么发展,世界上就不存在爱情小说了。
  
  本田菊在下车前想。
  
  校园度过的一日平常而珍贵。正因缺乏波折的情节,才显得珍贵。前天与昨天的事情罕有发生,不用多思考也知道他的事传遍了班级,或许还名扬校园。
  
  等落了座,被暗地明里的目光黏着的知觉更清晰。本田菊把书一本本塞回抽屉,只余下一只笔袋留在桌面,小泉见他脸色提早回去休息一趟还更苍白,问:“还好吧?”
  
  本田菊笑笑。他还坐在这里已经说明校方那边的问题已经被解决了,虽然在同学们看来是学校的网开一面。
  
  “当然,没有事。”本田菊口吻轻松,显出近乎漫不经心的质地。“题外话……你觉得如何追求人更有诚意呢?”
  
  小泉大吃一惊:“这个人真的存在啊……不不不,你打算正式追求了?!”
  
  本田君喜欢一位不知名姓、但比他年龄大的女生这件事,许多人知道,以前高一年级时直球告白的女生大多被以这个理由堵回去,“在下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非常抱歉。”
  
  但时间久了,大家都没看见一丝一毫关于本田君的女朋友的踪迹,后面只当是好学生拒绝的托辞。
  
  本田菊深黑的瞳掠了一眼小泉,掺了无奈:“一直都是真实的。”
  
  从来没有虚假过。
  
  -
  
  “喂喂。”英国人叫停了中国人往茶里使劲倒奶的行径。“够了吧,已经变成奶茶了。你在提前练习制作奶茶,打算回去给他摇奶茶?”
  
  王耀翻了个白眼给亚瑟。
  
  “他”指的是王嘉龙。
  
  “敬谢不敏,不过你也离嘉龙远点。别带坏他。”中国人说。他也反应过来,终于没再倒奶,惭愧地给浪费的奶液心底道歉。“我回去估计还得大半年。”
  
  “不是吧。”英国人面露讶异,“你不是说你照顾的那个孩子快要成年了么?”
  
  王耀叹气,“所以说啊。还有大半年。照顾也要有始有终吧。”
  
  “这是什么?中国人口中的【义气】么?”
  
  “不。”王耀抿了口浑浊的液体。“算乱七八糟一团乱麻。”
  
  从【利益】开始,他知道会掺真心实意,但没想到掺的是这种真心实意。
  
  亚瑟扬眉,稀奇地看他。“你这样的商人也会有把事情搞得一团糟的时候?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王耀盯着滑稽的浓眉在英国人脸上起浮,难得的没有打趣或嘲讽,“可不是所有事努力蛮干就都可以解决的。”
  
  “赞同这一句。”亚瑟举起茶杯。“所以,你到底在因为什么发愁?”
  
  “说起来有些复杂。”王耀说。“简单说,我养的那个孩子喜欢我。”
  
  “咳、咳咳咳——!”
  
  红茶茶汤呛到金发男人。亚瑟不可置信地抬头,甚至没想起用手帕擦拭雪白衬衫领上的红茶渍。
  
  “我听说你有经验……”中国人徐徐道。“所以我来找你了解一下。”
  
  英国人取口袋的手帕,似乎正忙碌地擦拭衬衫,遮掩神情。“你从哪里听说的!没有这回事!”
  
  “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吗?”王耀理所当然。
  
  “不存在这种经验!”亚瑟脸色难看。“哪里来的众所周知?”
  
  但饶是英国人的脾气也没有嘟囔要把所有“造谣者”处理个干净。王耀耸耸肩,移开目光,“好吧,那假如你有一个养了很久的孩子,而那个孩子似乎误对你产生了不正常的感情,你会怎么做?”
  
  “这个假设的话。”亚瑟说。“……并没有什么问题吧?”
  
  “什么?”王耀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算是经历漫长的相识后诞生的珍贵感情啊。”英国人以意外认真的姿态说。“比不知道对方底细的家伙要好很多吧?”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是这么说……”王耀有种无力反驳感。
  
  亚瑟思索片刻,“你和那个孩子青春期时相处怎么样?”
  
  “没什么变化的,老实说他一直挺乖。”王耀仔细回忆,恐怖地发现他们多年来贯穿的基调如一。就是从普通的沉静湖泊变成会张牙舞爪不过大部分时间还是平静的黑水。
  
  ……这是不是说明本田菊有可能在更早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想法甫一探头,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自顾自摇摇头,把念头抛开。
  
  “青春期是人成长的关键时期,性格会有比起其他阶段更加不稳的一面。如果这样还能和谐相处的话,那不是说明你们之间的性格相容程度比大部分人要高么?”
  
  “啊?”王耀目瞪口呆。还能这样解释?
  
  “我和我的……不,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有个孩子,在青春期一直很乖,我反而会觉得异常。”
  
  “怎么说?”
  
  亚瑟咳嗽。“直觉。”
  
  “好吧,直觉。”王耀无奈。“但和一手养大的孩子……的话,别人的视角看来会不会太禁忌了。”
  
  亚瑟说:“你认为问题在于他人的看法?”
  
  “当然。”王耀毫不犹豫。“不管什么时候,哪种场合,这种事都不是什么能坦率说出口的吧。如果被知道了,流言蜚语在交际场合带来的麻烦也不少啊。”
  
  亚瑟扶额,“你都当黑道了。”
  
  “我只是个代理人。本质上还是商人好吗。”
  
  “你现在有什么区别吗?”亚瑟吐槽。“我看那个孩子对你放心得很,你就算明天跟他说要继承家主位置也不会有异议的。”
  
  “我看他会让我用诡异的方式继承……”王耀倾茶进嘴未遂,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喝完一整杯茶,恼事萦绕心头,没法分神留意空茶杯。
  
  茶杯搁回茶杯碟上。
  
  英国人八卦的样子和他好事的弟弟如出一辙:“比如?”
  
  “这是直觉。”王耀驳回刚才的话,对在家族里心安理得地爱上彼此的英国佬美国佬不想予以置评,在对待爱情的观念上,世俗意义上他还是正常的。
  
  只不过,在黑色的地带,不正常往往才是正常的。
  
  -
  
  从茶室回到家,王耀随手将外套搭给佣人,目光一扫室内愣了愣。
  
  目光沿棕褐的枝而上,是粉墨渲染般的粉白色。梦境一般唯美,攀绕在摘下的树枝上。
  
  王耀摸了摸树枝干燥的表皮,没有碰攒了水润气息的樱花花瓣。“这是哪里来的?”
  
  话虽落下,已经有了明确的想法。
  
  佣人恭恭敬敬地回答:“是本田少爷叫人剪来的。”
  
  芳华被停滞在这片暗室之中,安静的时间久得佣人都目光不安稳地悄悄抬眼打量。
  
  中国人叹了口气。
  
  “让人记得定时换水,不然枯死得更快。”
  
  “当然、当然。”
  
  佣人叠声应答,王耀随手捋下束发的发带,任由长发随衣摆晃荡,走向浴室的方向。
  
  -
  
  “喜欢么?”
  
  王耀把毛巾搭在衣架上,一头干燥刚吹妥的长发对着从学校回来的高三生。
  
  “什么?”
  
  “樱花。”
  
  “是你带回来的啊。”
  
  “不喜欢么?樱花。”
  
  “不,很好看……只是不应该放在这里。”
  
  阴影逐渐凑近,在王耀身旁压下一片。本田菊放下书包,坐王耀旁边,黑沉的眸子眼神落在王耀身上。
  
  “那您喜欢什么呢?”
  
  “现在就很好。”王耀平静道。
  
  “在下是指兴趣、偏好。”本田菊再度纠正明知犯错的中国人。
  
  “不改变就是最好的。”此时此刻,琥珀色终于定定回望他。王耀终于抛出今夜的第一个问句:“你一定要改变吗?”
  
  “对于您而言,关系只能是现在这样么?”本田菊反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耀心情闷苦疲乏,“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太符合大众认知里的感情……”
  
  王耀前半生自一个传统中国家庭生长,商贾家庭,涉一些灰色地带,但碰见的至多是某个同行纳了小三小四这样的逸闻,伦理层面不是说遵规循矩,但符合得上世俗意义的“过头”。往后肩负起照顾弟妹职责,也这样教育:别跟这家那家赵大刘二一样犯错撩祸。不对,那些东西——早恋,小孩子别碰!影响学习。
  
  林晓梅抬起夹了假睫毛戴美瞳的眼睛,闪亮亮的目光愤愤看兄长:你怎么管这么严?
  
  因为我是你哥。
  
  林晓梅撇嘴,颇有把自己哥打包连外面白塑料盒一起扎好卖给蹬三轮车阿叔的意思。哪里想到隔着大片辽阔海湾,还有人对这种严格兴趣浓郁。
  
  本田菊正襟危坐。“您觉得这违背公序良俗?”
  
  王耀抿了下唇,“难道不?”
  
  一只冰冷的手忽地贴到王耀脸上。王耀被惊悚地冒了几滴冷汗,“做什么?”
  
  “只是很难过罢了。”他养育多年的青年垂眸道。王耀看不清他眸光,但看得懂动荡不定的氛围,又叹一口气,没有把手拂下来。“如果关系真的成立了,会很辛苦的。你还是个小孩子,不懂情感问题、外界舆论也还一知半解,都很正常。”
  
  王耀说着抬眼悄悄打量本田菊,似乎比刚才,青年距离他又近了。
  
  ——柔软温暖而湿润的什么贴住了他的唇。他下意识要启唇说些什么,有东西探进他的嘴里,像一条短小温热的蛇,他被激得一激灵,想把人推开,却只得到更深、更漫长的单方面索吻。
  
  一直到王耀把本田菊推开,神情恍惚,精神错愕,“……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吧?”中国人喃喃,想抬起手触碰一下唇,又思绪混乱地放下手。
  
  “是示爱。”日本人沉稳地答,微垂下头。“您不喜欢我么?”
  
  “不是一类爱。”王耀说。“你把他们错当作一类。我视你为我的弟弟,但不是这样的、能够亲吻的关系。”
  
  “是一类,不是一类,又有何妨?”
  
  王耀被回答一滞。
  
  本田菊接着问道:“在下度过十八岁生日之后,您还会在这里吗?”
  
  “……不。”王耀揉了揉太阳穴。“我会回中国。”
  
  “一定么?”
  
  恢复平静的目光告诉本田菊答案。
  
  -
  
  樱花。而后是樱草、玛格丽特、芍药。紫的粉的灰白的,每日王耀刚踏入宅邸内,比起那幽暗的灯光更先注意到的已变成那抹幽微的花香。
  
  拒绝了端来的茶,即便知道里面是他喜欢的馥郁口感的大红袍而非清茶,但透过佣人的手仿佛能瞥见那孩子的影子。
  
  怜悯之心隐隐作痛。
  
  心情闷烦,王耀去酒馆里摇人喝了一趟酒。对面来日本做生意的美国人眼神惊奇,大口喝着冰透的可乐,看他喝高度数的纯酒,“你这是失恋了?”
  
  “屁。”王耀骂。“你才失恋。我只是想斩断情丝无牵无挂。”
  
  阿尔弗雷德哈哈笑。“我和亚瑟感情很好哦,谢谢你的祝福。所以是怎么一回事?你和那个……你养的孩子?”
  
  王耀猛然抬头,“你怎么知道?”随即又垂头下去将酒喝尽,侍者悄悄过来收走第四只玻璃杯,“算了,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你那个好哥哥……”
  
  “怎么能这么说?”阿尔弗雷德说。“只是大家对你的感情问题都很关心。”
  
  “见鬼。”王耀说。“还有几个人知道?”
  
  “你应该问还有几个人不知道。”阿尔弗雷德笑嘻嘻。
  
  王耀强忍把酒液泼过去的冲动。“回去我要兜售你们这伙人的情报赚笔心理咨询费安抚一下受伤的心。”
  
  “嘿,别这样。”阿尔弗雷德佯装出难过,眼睛耷拉下去,“我可不想被亚瑟天天唠叨。”
  
  “这不是你喜欢的吗?”王耀挥挥手叫来侍者,手势示意再来两杯酒。“甜蜜的烦恼?嗯?”
  
  侍者忍不住道:“先生,小酌怡情,但喝太多酒也对身体不好……”
  
  王耀摆摆手,“那就水。”
  
  金发青年说:“甜蜜过头的糖果吃起来可是会泛苦的。”
  
  是啊。王耀思绪缥缈地想。但总比从未尝试要好,不是吗?
  
  ……等等,他在想什么?
  
  “哇噢。”阿尔弗雷德毫无波澜地对着沉思的中国人感慨。“真少见,能被感情困扰的你。”
  
  “闭嘴吧。”王耀擦擦嘴。对面年轻的美国青年无辜地耸肩,只说:“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难道你在计较成本得失?”
  
  “不。”王耀说。“只是很难接受。你难道能接受养了这么久的孩子突然说……算了,你们兄弟可以。”
  
  中国人把脸埋起来,又抬起来。
  
  美国人的露齿一笑在酒吧昏暗灯光里显出雪白的光:“为什么不可以?你们甚至不存在血缘的阻碍。”
  
  王耀重新支起身,叹了口气:“他年纪不大,对一切都还认知不清晰。我有必要引导他,告诉他在世俗意义上这是错误的,而不是把人导向歧途。”
  
  “噢!很正派的教师发言。”阿尔弗雷德夸赞。
  
  “这句我要当做夸奖听。”
  
  “所以听上去,你的感情也没有出太大问题嘛。”阿尔弗雷德说。
  
  “操你■。”王耀语调单一平板,反驳。“谁感情出问题。”
  
  阿尔弗雷德耸肩,“得了,要是没出问题,你现在为什么不在和他滚床单而是在这里喝酒?”
  
  “和菊谈恋爱上床是错误的。”王耀不耐里隐蔽一丝焦躁。“我想不需要再重复。”
  
  抬起头来时,王耀注意到阿尔弗雷德那种好奇而裹挟局外人看透一切的眼神。
  
  “你只是在担心影响。如果真的和那个孩子在一起,对那孩子可能会产生负面的影响,而不是真正觉得不能这么做。”
  
  王耀怔愣了下。
  
  阿尔弗雷德又继续喋喋不休:“你比以前更加小心了。是怜爱吗?真是难得啊,能让你产生悲悯心的……”
  
  怜悯的开始就是爱的预示。凭借怜悯可以诞生爱,无论正确的错误的荒谬的。
  
  阿尔弗雷德晃了晃自己杯子里剩余的一点褐色汽水,半融的冰水稀释着碳酸饮料,他见问题得解,饮料见底,无趣地扁嘴,起身,“等你们感情问题解决了记得汇一笔感情咨询费给Hero!3万美金汇在平时交易的账户就好!”
  
  王耀扯扯嘴角,表情刚从僵硬软化,“只付这杯可乐。”
  
  “嘿,你这个小气鬼!”
  
  “对商人而言小气算美德。”王耀胡谄,目光有些涣散地看着玻璃杯壁晦暗的反光,酒绿灯红的反光里,映照出一张有些失魂落魄的清醒脸庞。
  
  -
  
  裹了一身酒气,王耀步伐轻飘地穿过本田宅邸的长廊,挥散了管家与佣人,推开房门,没亮灯,一边揉太阳穴,一边凭借直觉与习惯结合着倒进床。
  
  甫一躺进床他就觉察到异常,床上除了他还有额外的重量,在他躺进来之前就存在于床上。皱眉下意识要摸枕头下压着的匕首,声音让他遏住刀光血影的可能性——
  
  “耀……?”
  
  王耀还是迷茫地往枕头下摸了两把,没摸到熟悉的刀,在暗色里他只能勉强看清一个被子里起伏的轮廓。
  
  “你怎么在这里?”王耀问。
  
  本田菊的声还暗哑着,王耀的一躺惊醒他,他哭笑不得。“这是在下的房间。”
  
  王耀勉强撑起身体,本田菊又给他顺手推倒,青年起身拉了下旁边台灯拉绳,馨黄色映亮半边屋,明亮之中,避无可避的视线清晰起来。
  
  王耀把眼睛转了转,看旁边坐起的青年,披着的睡袍微敞,大概是睡时无意卷开的,比起白天的端正多了几分随意。掩人耳目的漆黑没来得及留存,就被光线毫不留情地穿透了,他只能这么赤裸裸地看着本田菊——就像本田菊看着他。
  
  目光坦率地相交,却好像比各自褪了衣服相对还赤裸似的。
  
  他目光仔细揣摩着本田菊的表情,但大脑很空茫,实际并未容纳一物,只有酒精挥发的余韵。
  
  本田菊轻声:“您喝醉了么。”
  
  王耀的酒气喷薄在他脸上,很痒。
  
  本田菊抱住他,没有得到反抗,于是闷闷地在酒味浅淡的衣服表层咕哝:“不希望您接下来说类似【以后的事情都没有兜转余地了吗】这样的话。在下希望的从始至终只有这条可能性啊。”
  
  “为什么事情会发生到这个地步啊……”
  
  中国人喃喃。
  
  即便喝了很多很多酒,也没有嗅到酒精过剩发臭的气味。王耀好像身上一贯如此,沾染的焚香、本田菊特意挑选的浓郁赠花残余的花香,都没有彰显出鲜明的存在感。与之相对应的,强烈的忧虑在本田菊心里振荡。
  
  他们之间还有多少年……多少月?
  
  棕色的发丝缠绕在手上,像命定的蜘蛛丝,他剥开那层衣服。
  
  不知为何,衣服剥开得很简单。
  
  -
  
  温热却转瞬即逝的吐息,擦过手背后反而感到一丝古怪的冷意。本田菊把衬衫和长裤都放到一边时想法终于得出结论。
  
  【原来是恐惧这一夜之后的失去啊。】
  
  替王耀解开了绑发的橡皮筋,因为会硌头,时时震荡时感觉不适,也因为实在很喜欢对方披发的模样。散落的长发,像烘烤的栗子一样焙发甜香,和金色的蜜糖一起品尝起来会太甜腻吗?
  
  他不假思索地探下身去。
  
  -
  
  晨光熹微,并未穿透严密的深色长帘。
  
  本田菊循照着生物钟而苏醒,随即清醒,比平时更快。他下意识往手旁捞了一把,真正触碰到实感时反而有一种仓皇的不知所措。
  
  他悄悄坐起来,盯着还昏睡的男人。看不清岁月痕迹的脸庞,仿佛心一样难以看清。
  
  他攥了攥被一角。
  
  似有所感,王耀翻了个身。
  
  一场漫长后结束的余韵还存留在身体,影响头颅里镶嵌的浅果酱色大脑思考。本田菊弯下腰,在即将吻落在旁边人脸颊上时又停住。
  
  做已经做了,又何必再犹豫矫情多这一份?
  
  最后还是没有留下那个吻。
  
  本田菊轻轻动身,起床要换衣服。今天周末日,对于学生,尤其是中学生和高中生们而言是个适合放松的好日子。
  
  他出门之前叮嘱管家:“煨一小锅梨水备着给耀先生。”
  
  然后逃离似的从本田宅走了。
  
  -
  
  一黑瓦锅的清甜水,浮着浓红的枸杞,沉着去核的桂圆和切成精细块的梨。王耀恹恹地用勺子拨了一下,产生一种和大脑一起愈拨愈浑浊的错觉,尽管只是一道润喉养胃的糖水。
  
  糖水是佣人呈上来的,在构造不特意挑高的深木房间,王耀状似随意地问:“菊呢?”
  
  “少爷今早便出门了。”佣人低垂着头。
  
  王耀习惯性抿起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好啊。小兔崽子。王耀心中磨牙。睡完就跑是吧!
  
  把自己如何纠结的昨夜短暂忘了干净。
  
  直到反应过来昨晚的思想斗争,又懊悔地舀了一勺梨水喝。
  
  年少总无所畏惧,觉得自我思想能战胜环境的杂言碎语。但人类群体没有共同链接同一系统,不能被某一主观思想统一。
  
  谁不知道这名担着代理人名号的中国人实际履行本田家主职责,王耀和本田菊关系密切不可分,常常共同出席重要场合?明眼人都知道他们贴不离的关系,但还没上升至爱情的玫瑰色意味,只当养恩作祟。对,作祟。羽翼未丰的本田少爷被不方便的观念束缚了,许多人有心无心地感慨:二位的关系真是比想象的好!本田少爷,是个很有感恩之心的人呢……
  
  现在告诉诸位:这份披着亲情表面的东西,其实是一段不伦之恋哩!
  
  王耀把勺子嗒一声,几乎砸进碗里。门被拉开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抬眼,看着步履匆忙赶到的管家。
  
  “耀先生……”管家压下混乱气息。“少爷遇到危险了!”
  
  -
  
  风驰电掣。车辆一旦拉高至超出平常的速度,失重感剧增,本田菊忍耐着被风加倍撕扯的力道,他错觉自己像要被五马分尸的尸体——如果跑不掉,就真的会变成柔软一地的冰冷肉块了。
  
  他从旁边的暗色按钮摁了一下,后面的弹药飞泄爆裂出重重震荡,与此同时枪从抽屉弹出,他提起枪,弹匣充填子弹,难得扬声:“联系上耀先生没有?”
  
  后面追赶的那辆车,还携了不知数量的弹药,明显是有备而来。本田菊罕有自行出门散心,这次只带了一名司机,防备疏忽,运气也不眷顾,碰上了要谋命夺位的恶狼亲戚们派来的杀手。
  
  司机刚才试图联络王耀,一面把着方向盘往公路疾驰一面汇报:“本田少爷,先生没有接电话——!”
  
  本田菊想,运气真是太不好。
  
  王耀曾塞过开了光的玉菩萨给他,做成项链。“调剂运气很好的。”王耀很认真地跟他说,但十六岁的本田菊已经明白,求菩萨没有用,去寺庙也好去神社也罢,都是祛不掉日后的血腥气的。
  
  本质上,他们还是并非一个世界的,王耀对于青春应该尽善尽美地过活有种期盼,给本田菊做郊游点心、一起去逛街买小摆件买易枯萎的鲜花装饰宅邸、跟他说青春一定要尽情度过,透过浅琥珀色,本田菊能看清泾渭分明的一道界线,源自于他监护人对待世界更趋向白色面的思想。
  
  在他生活的这种黑泥沼里,可以称得上“良善”了。
  
  让人又是爱慕又是想要做出错事。
  
  普世观念并不适应于所有角落,黑色水沟地带昏暗灯光里滋生出来的人不会是十全十美的模范人类。虽可以在学校扮演一个难挑缺陷的优等生,解剖开也不会是和旁边学生流淌相同成分的,知悉自身如何会让人更清醒过活,也可能是沉沦的开始。本田菊穿深黑棉制面料的立领校服,真有灵魂被干净魔法洗涤一清的错觉,尽管只是短效的辛格瑞拉水晶鞋一般的魔法,也足以让人心安理得地坐在监护人对面,然后进一步,再进一步。
  
  车轮摩擦公路发出的高鸣从车后逐渐增强,本就强悍,仿佛要破裂掉本田菊的耳膜,时间不等人,他们奔驰在市郊的公路上,这种人烟稀少的地带,一旦被抓到,公路直通地下黄泉国度。
  
  “砰——!”
  
  头猛地摇晃,撞上车坚硬面料,脑浆也要被摇匀了。本田菊“呃”一声,回头扫一眼窗外,后面的车毫不留情地加速撞上他们车,司机躲避不及,现在车头嵌车尾,两辆车都停息了。
  
  本田菊垂眼,看了一眼连带被裂出蜘蛛纹的手机,解开安全带,亮屏,发一条信息和定位,在走过来的几人即将拉开车门之际,一脚踹开车门,冲最近一人就是一枪。
  
  血溅当场,尸体落地。其他人迅速反应过来,拉开几步距离,也都举起枪,黑色洞口齐齐面对一张清秀冷淡的年轻人脸庞。
  
  “砰——!”
  
  又是一发,击中了一个男人的胸膛。在场人均一怔,据情报讲是学校里好好学习的乖学生的本田少爷,在杀人一事并没有学生应有的小心翼翼,反而有种在修罗道轻步漫行的肆意,像是回归最初本质。
  
  三个最近本田菊的,只剩下一个。张皇下最后那人扣下扳机,得到没有感情渲染的一瞥,而后子弹崩在后面防弹玻璃,落在地面发出轻蔑的余响。
  
  砰。
  
  这种不要命的玩法太惊悚,举枪如无物,犹如要挟所有人滚下地狱的鬼。本田菊说:“希望诸位慎行。”
  
  “诸位”只剩两个男人,面面相觑,像思考下一步两人一起崩掉这个年轻人的可能性高,还是被一起拽进黄泉地狱的几率大。
  
  本田菊心底叹一口气,僵持局面不知何时才能动摇融解。那边的男人突然面色变化,耳朵里的单侧耳机不知说了什么,语气柔得恶心:“不好意思,贸然打扰您,本田少爷。主人希望邀请您去一聚,但刚才的指令出现了些许偏差……我们无意伤害您。不妨上车,与我们一起欢聚一场。”
  
  枪口还隐隐发热。本田菊无视了一地河水般淌流的猩红,“好啊。”
  
  答应得太快,两人都没反应过来。
  
  “但在那之前,二位不如先卸枪聊表诚意。”
  
  另一个人摆出个满满当当的笑,快要从脸盘溢出来:“当然,当然。”
  
  日光散落,在公路地上凝聚出层层热意,堆累起来,不算炙热,但两个男人背上依旧凝了厚厚一层汗水,类似猪肉分泌的油脂物,只会让人徒生烦闷心绪。
  
  冷凝的视线落在枪上,一个男人率先动身,缓慢地蹲下、将枪平放在地面。
  
  枪口一转,持枪人手很稳,对着微微颤抖的男人:“请。”
  
  那个枪口处的男人露出一个尴尬笑:“枪支就这么放在荒野地吗?是否有些草率了呢……”
  
  “您有何见解?”本田菊平淡看他。
  
  男人吞下口腔里积攒的口水,“不妨保存在车里。如果在野草地被发现,追踪到本田家可不好了呢。”
  
  本田菊慷慨地点头,“的确。”
  
  随即男人听到一声枪响。
  
  过了一阵,他才反应过来,胸口被现代科技制品拓出一个洞,像濒死的鸟雀一般犀利大喊、大叫、最后只剩呻吟。
  
  本田菊转头,最后看仓惶要抓起枪的那人一眼,“看来叔父叔母聘请的演员也是三流货色。”
  
  砰!
  
  司机颤颤巍巍地走过来,似被这幅地狱绘景惊到,“本田少爷……”
  
  本田菊枪口转动。
  
  司机被这幅情景惊了下,展现出一个微笑:“……这是怎么了?”
  
  “你还有活着的价值。”青年说。“回去之后坦白所有你知道的信息,可以留你一命。”
  
  司机谄媚笑,愈把脸部肌肉挤出形状,要在脸上绘一幅十全十美恭候的图,怕死的眼泪也快挤了出来,“……您在说什么呢?”
  
  “多余无用的累赘只会让人看起来滑稽可笑。”本田菊没解释,目光也并未完全集中在司机身上,而放在由远至近的一辆黑色轿车上。
  
  车门滑开,棕黑发男人率先跳了下来,后面的保镖忙不迭前来护在两侧。王耀瞥了一眼周围的血地,似乎无知无觉地走过来,“怎么回事?”
  
  本田菊倏地向前一步,枪口直接摁在司机太阳穴上,看着走过来的王耀:“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但出于安全考虑,请不要太靠近。”
  
  王耀站定,认真端详着司机:“……哦。好吧。这位司机……我看着你不太眼熟啊。”
  
  司机已然膝盖发软:“……我是这段时间才来报道的。”
  
  琥珀蜜糖一样的眼睛眯了眯,“这个借口也太烂了吧。”琥珀色触碰上深黑。“你觉得呢,菊?”
  
  深黑瞳犹如黑蛇,吐露出天然的冷酷:“从未见过。此外在称呼一事上,家中佣人、司机总以[少爷]直接呼唤在下,不会有变化。”
  
  王耀深以为然点头,“对啊。所以不合规矩的人,还是清理掉比较好。本来就不属于规则管辖范畴的嘛……”他一笑。“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对不对?”
  
  司机颤抖着,忽然向前猛冲,一把抓住王耀,要掏出暗藏的袖珍手枪——
  
  王耀没看清司机压抑至狂的神情,本田菊已经再度扣响扳机。
  
  本田菊轻轻拨开要倒向王耀的濒死肉体,后者有点可惜又后怕地后退一步,不希望鞋泡进将成的小小血泊里:“没榨出情报,就这么死了有点可惜。”
  
  本田菊站在原地,无奈言:“这种情形之下,也是无奈之举。”
  
  “哎,也是。”王耀可惜归可惜,现在思考能力不分散出几部分各司其职,回到了正轨上,先把本田菊袖角拉了拉:“出来,脏。”
  
  血水站着跟小孩站跳房子的格子一样。
  
  本田菊和王耀站在路旁边,瞧着王耀后面安排来的的几辆车到了,专业人士鱼贯而出清理痕迹,本田菊刚欲将猜想证明搬出口,被戳了戳胸口,“你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一回事。本田菊茫然。
  
  王耀气,又拿手指戳戳他的心脏位置,“一个人对这么多人,对面还都拿着枪。”
  
  “抱歉。不过他们都是一些擅长装相,本质无能的人罢了。”本田菊沉静。“有人甚至想开枪时没意识到枪保险栓没下。”
  
  “那也不是不管自己性命的理由!”监护人声音略扬,“漠视生命,这就是我教给你的么?”
  
  “……这是视情形分析出最优解决方案。”本田菊纠正。
  
  王耀目光发冷,“我还是分得明白最优最劣的。你这样不管自己的命,以后我走了谁给你看顾?你当所有人做事都会像做慈善,利益关系里放真心?”
  
  气氛蓦然入冰。
  
  气恼劲消了些,王耀揉着太阳穴,冷静了,但后知后觉意料到很尴尬的一桩事:即便以前他暗暗提示过本田菊他们之间有利益关系存在,也没有鲜明挑出。现下这事情一捣鼓,以后连和谐的表面关系也……
  
  他却看到那双深黑眼睛亮了下。
  
  “您承认了。”本田菊说。“有真心的利益关系。”
  
  事已至此。王耀一不做二不休,“……对。我以前就和你说过,等你成年我会拿到一笔信托的钱。所以说到底,和利益关系也没什么区别。”
  
  “……不是很好吗?”
  
  王耀以为自己没听清。
  
  本田菊缓慢地重复:“不是很好吗?”
  
  一种莫大的自我怀疑感袭上王耀心头。好?好在什么位置?哪里好?饶是王耀这样在商业场合纵横、哪怕在不算熟悉的黑色地带也能很快将情报网络铺遍各个角落的好头脑,也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见监护人有些呆滞,本田菊主动伸出手,双手捧住王耀的一只手。高中男生表情虔诚专注,“就这样一直下去吧。”
  
  往后只要信托还存在,他们就一直能纠葛、依存。他要做菟丝花,柔软、永远紧紧缠绕王耀,汲取琥珀色蜜糖里的爱作生存养料。
  
  信托无力存在也没有关系,本田菊成年之后正式继承位置,就会让这份信托合情合理一直存在。
  
  本田菊问:“您有什么顾虑么?”
  
  都不要紧。理由会有很多,很多。他们都会在合情合理的圈围。不会有人在他们面前自寻死路地多舌。
  
  王耀终于从这八年漫长养育岁月的温情、近四年被暗恋的茫然焦灼后脊背酝酿出冷意,他以为是浓重的少年欲望,现在却看见一张窥伺的蜘蛛网,只待时刻,要把他包裹、缠极、吃透。
  
  “我没那么需要钱。”王耀突然说。
  
  握住他的手力度收紧,本田菊本人却不太有自觉,迟疑了一下:“那么,其他的?珍贵的收藏古董、奇异的草药。您喜欢烹饪,宅邸可以更改,扩容一下厨房……”
  
  本田菊很擅长察觉他人心绪,只是很少表现出来,这一次也没有错过。
  
  “……明白了。”他声音渐低。
  
  王耀不忍地转开目光。
  
  “那么,在下呢?”
  
  王耀猛地抬头。
  
  “本田菊这个人。与您一起生活了近八年时间的人。也是不需要的么?”
  
  残酷的谎言他在这个即将长大、也许心灵早早成熟的青年面前,他还是说不出口。
  
  “不。”王耀说。“……你是很重要的。”
  
  “我爱您。”本田菊说。“您的答复是?”
  
  “永远爱你。”王耀顿了下,“但这不是爱情意味……”
  
  青年用吻遏制他的话言。是一个很轻的吻,如鸟雀轻啄。
  
  “不需要后面的累赘。”黑色里燃烧着喜悦。“前面已经够了。”
  
  
  
  
  [后记]
  
  本田菊成年日那一夜没睡觉。符合礼仪的清酒浅浅喝了几杯,拉着王耀一起,据说是看月亮。
  
  王耀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成年日,一辈子一次,随他了。只是实在有点困人,于是泡了茶和本田菊在露台旁对酌,实在到了半夜,喝无可喝,聊不会聊竭却也会聊累,年纪长了就是这一点不好,身体素质下降,也许该重操晨练。
  
  头一点一点,努力聚集精力抬头时,发现对面平静的视线。
  
  “……这么晚了,还不睡吗?”王耀拿杯子抿一口茶水压惊,抿得一口空气,暗自无言。
  
  “度过今夜就好了。”本田菊晃了晃酒壶。“要试试么?”
  
  恭敬不如从命,虽然二者都没有。王耀举杯,清冽酒水倾倒的脆响中问,“怎么突然通宵,有什么烟花典礼?”
  
  本田菊看看他。
  
  “是只要今夜看见了以后就不会失去的。”
  
  “听起来像十二点钟准时消失的魔法……”
  
  王耀突然停住了。
  
  昨天律师告知汇入他银行账户的钱款,他因为忙于协助准备本田菊生日而忘了个干净。
  
  已经是成年了啊。眼前这个孩子,从豆丁的大小,也算他自己内敛沉稳地生长着、王耀一点点照养着变成现在的模样的吧。
  
  生活还在照常,说实在的,对待本田菊表现出的罗曼蒂克,他已经很习惯。甚至有时候会举三反一。
  
  王耀只得改口。“要不要去我家玩一趟?”
  
  本田菊好像不太懂意义的姿态。
  
  王耀清清嗓,很没必要但他自己需要的铺垫,否则对于他本人而言的惊涛骇浪有些承受不住:“——我带你见见我的弟弟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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