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清晨，叶英一大早就起了床，沐浴更衣，精心梳洗打扮了一番，往头上插了一根碧玉的簪子。罗浮仙给他端来早餐，盛赞了他今日的美貌，叶英点点头，垂下眼睛。瓷盘里切成梅花瓣状的米糕晶莹剔透，中间影影绰绰地夹着几层红糖、枣泥、黑芝麻和碎果仁，显得花瓣们粉嫩嫩的，面上浇着的几粒蜜渍的桂花黄澄澄地簇拥着梅瓣，看着倒是赏心悦目，但此时的叶英并没有欣赏吃食的心思，他随便吃了几口米糕，用勺子百无聊赖地搅了搅碗里白米粥中间点缀的肉末，为自己心急起了个大早而感到有些忧郁。
听罗浮仙的意思，客房里的沈剑心还没起，叶英郁卒——这样不就显得只有自己为这次重逢兴奋到睡不好觉了吗？
他翻着勺子戳碎了一团聚成一簇花朵样的肉糜，心里暗暗跟并不在场的沈剑心较劲——认识了这么多年都没等到他有所表示，到底是几个意思？平时只是我不出手，要是出了手，一定是手到擒来，分分钟就把沈剑心拿下，今天要是还不能逼得他告白，我就不姓——不对，不姓叶是不行的，以后给别人签名总不能签个“沈英”，从此再也不相往来也是不行的……他暗暗立誓——今天要是还不能逼得你沈剑心告白，从此我叶英的“英”字左右颠倒着写！
沈剑心显然并不知道叶英的这点心思，直到叶英吃了早饭，桌上新煮的一壶茶也凉透了，才打着哈欠来向他问好，顺嘴吃掉了叶英剩下的两块米糕。其中的一块其实已经被叶英咬掉了一个角，沈剑心本人似乎没有发现，清楚此事的叶英倒是一阵心跳加速——这不是就相当于接吻了吗？
看着沈剑心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粘在嘴唇上的蜂蜜，叶英下意识地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发觉沈剑心在看着自己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我难道在期待他吻我吗？
怎么可能？！叶英心里炸翻了锅，我堂堂藏剑山庄大庄主、大侠榜天字第二，算起来还是沈剑心的江湖前辈，会撒娇打滚地求沈剑心来吻自己吗？要求也该是沈剑心来求自己才对。这个可恶的沈剑心，明明只要他先喜欢上自己就一切都好了，他要是肯早点开口告白，现在说不定连亲都已经成了，想及此处，叶英恶狠狠地瞟了一眼对面的罪魁祸首。
万恶的沈剑心倒是对此无知无觉，嘻嘻地笑着：“不用摸了，你嘴上没粘东西，叶大庄主吃相干净着呢。”说着就伸手去够桌子上的茶壶。
“别喝了，已经冷……”叶英出言阻拦，说到一半却忽然意识到，要是直言茶已经冷了，不是就暴露了自己已经等待沈剑心许久的事实了吗？于是他连忙话锋一转，道：“冷……冷天更适合在室外赏雪烹茶，我们还是出去走走吧，莫要辜负了西湖美景。”
西湖美景四时鲜，繁花似锦的季节里如是，大雪纷飞的季节里亦如是。昨日降了一天的雪，夜里沈剑心冒着大雪赶上门时，整个人都被雪裹得像一只绵羊，今日雪霁，地上的残雪倒像是有心点缀这西湖的景致，把湖岸装点得如玉砌的一样，叶英选择这个地点赏雪，其中有一层心思也是想让沈剑心看看他自己欣赏的景色。他坐在湖边亭子里与沈剑心煮茶观雪，被湖的上凉风吹了一脸，终于压下一见到沈剑心就忍不住砰砰的心跳，重新掌握了对话的节奏。
和叶英在一起时，大部分时候都是沈剑心在讲，叶英在听，但其实对话的节奏和走向都一直牢牢地掌握在叶英手里。今天不知怎么的，沈剑心的行侠故事里李复的出场频率直线升高。叶英对李复原本只是点头之交，算不上亲近但也说不上讨厌，然而今天听着沈剑心满口他自己和李复的故事，叶英没来由地就不满了起来。
在我面前为什么总是讲李复？谈谈我不好吗？论家世，论人品，论智慧，论美貌，我有哪一点比不上李复？他暗暗腹诽，不动声色地引导沈剑心岔开了话题。
两人身处的亭子背后不远处，几个女弟子正在握着扫帚刷刷地扫雪。
“那不是沈大侠吗？和大庄主在一起好配啊！”
“哎呀真的，好配啊！”
“以前听师姐们说大庄主和沈大侠有多么要好，原来都是真的！我好了我好了，嗑到真的了。”
一阵莺声燕语轻轻地传过来，叶英用茶杯做挡，偷偷地拿眼窥视沈剑心的表情。
今日湖边扫雪的人员安排是昨晚沈剑心到来后叶英连夜布置的，男弟子们都被派去准备晚上的花灯和烟火，在这里扫雪的全是女孩。此前叶英已经观察了许久，从与小妹偷偷摸摸交换过书册的女弟子里挑了几个性格活泼爱说爱闹的一直记着，就等着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几个女弟子扫雪的位置与他们两人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她们的悄悄话叶英刚好能听见一点余音，习武的沈剑心更是不可能听不到，但沈剑心仍然面不改色，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沈大侠生得风流潇洒，人又侠肝义胆，当真是个青年才俊，这些年来也越发有大侠风范了，我们大庄主真是慧眼识珠。”
“你们没觉得吗？今天的大庄主也格外的美，坐在沈大侠旁边，简直是个下凡的天仙。”
“笑了笑了！小酒窝真是太甜了！沈大侠又奶又帅，跟大庄主的美貌简直是绝配。”
“心心，妈妈爱你，但是妈妈更爱看你和大庄主在一起呜呜呜。”
听见女弟子们的话，叶英心中暗暗得意——那是当然，沈剑心的好处有谁比我更清楚？我叶英的眼光什么时候错过？
“师姐，沈大侠和大庄主在一起有多长时间了？”
“算算得有六七年了吧，但是至今还没官宣呢。”
“哎，你们说，沈大侠这次会不会就是来提亲的呀？”
叶英心中赞许，很好，很好，会说你们就多说点，沈剑心这人不禁夸，有旁人撺掇一下，说不定他脑子一热就开口告白了。
当事人沈剑心似乎也听见了“提亲”两字，猛得呛住了一口茶水，极没形象地喷了自己一半身。他慌忙用内力烘干自己被茶水沾湿的裤裆，叶英也忍不住朝上面望了一眼，咕隆地咽下了一口茶。
沈剑心擦了擦手，十分郑重地把手伸到衣襟里，似乎是要往外拿什么东西。
他掏了半天，终于掏出来一只拨浪鼓，搓在手里咚咚地转着，像个宝贝似的递给叶英：“叶英你看这个是不是很好玩？我八月十五在长安街上买的，送给你当过年的礼物了。”
“哦！他伸手了！他伸手了！要送定情信物了吗？”远处的女弟子听不见他们说话，光是看着沈剑心的动作就跟着兴奋了起来，“是什么？是个拨浪鼓！”
“拨浪鼓是什么意思？长安现在流行这个吗？”
“大庄主应该已经过了会玩拨浪鼓的年纪了吧，连小小姐都已经告别这种小孩子的玩具了……等等，难不成？”
“难不成，大庄主他……怀了？”
叶英没想到女孩们的想象力能够丰富到这种程度，这回连他也被吓了一跳，嘴里一口茶哽了三哽才终于咽下去。沈剑心显然也听见了，明晃晃的眼睛像尖刀一样刺得他脊背发凉，叶英慌忙推说不知山庄里的花灯准备得怎么样了，问沈剑心要不要提前过去看一眼花灯。
听说有花灯看，沈剑心自然满脸乐意，头点得像捣蒜一样。叶英起身，特意走过纷纷闭了嘴假扮文静的女弟子们面前，装作刚刚发现有人在扫雪的样子，向她们点头致意，还专门背着手，显出自己平坦的肚子。直到走出去很远，还能听见女孩们清脆的笑声。
叶英不知道沈剑心对那群女弟子的话有什么想法，但用不着他多解释，沈剑心就被各式花灯吸去了注意，还自告奋勇跟着弟子们去装填烟花。叶英一个人去找叶炜说了几句话，回到卧房里，打开一口箱子，把沈剑心给他的拨浪鼓放了进去。
箱子里收藏着这些年来沈剑心寄来的信件和送来的东西。礼物大多是些小玩意，最贵的不过二两银子，叶英也用不上，但沈剑心送了，他就都收着，不易存放的食品就和弟弟妹妹分着吃了，禁放的物件就收到箱子里，一来二去竟然积了多半箱。他从床头摸出一只木盒笼在袖子里，找到了正在教别人装烟花的沈剑心，把他叫到一边：“你送了我东西，我也不能不回礼。从年节收到的贺礼里随便抽了一件，也不知道是什么，就给你吧。”
说不知道盒子里有什么是假的。盒中是叶英亲自设计并亲手打造的一对连心簪，白银簪身上缠绕纯金的银杏叶，造型低调奢华，又方便偶尔验毒使用，实在紧迫的时候还能削下一片叶子来当钱花，是专为行走江湖的沈剑心制作的款式。盒子里还夹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将此连心簪分赠二人，定能永结同心，鸾凤和鸣”。
叶英见沈剑心开了盒子，取出纸条来看了，心想，上一局没能成功逼你告白，这次总该可以了吧？对簪自然是要给两个人用，他已经通过头上的玉簪暗示了沈剑心可以把它送给自己，这次沈剑心总不能傻到拿着簪子送给别人吧？
沈剑心看完了纸条，抬起手揪了揪自己脑后的一小撮白发，摸着后脑勺似乎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把盒子收进了怀里。
这个沈剑心油盐不进，叶英在心里暗暗地跺脚，还好自己没有孤注一掷，已经预备下了第三套方案。他放沈剑心去和弟子们一起玩，自己躲了起来，没过多久便见叶炜过来查看花灯，叶英就从暗处偷眼看他两人的对话。
藏剑山庄上下能与沈剑心玩到一起的人不算少，而在少数看不上沈剑心的人里，叶炜算是头一号。早在沈剑心刚和叶英成为朋友时叶炜就看他不顺眼，这么多年过去，沈剑心从初出茅庐变得小有名气，叶英当初对他的朦胧好感也变成了对告白的期待，只有叶炜仍然数年如一日发自内心地嫌弃着沈剑心，没有一丝丝的改变。
“沈剑心，你怎么在这儿？”叶炜看见沈剑心，挑了挑眉。
“我来找叶……”沈剑心从烟火桶里抬起头来，原地转了个圈，“哎？叶英人呢？”
叶炜嗤之以鼻：“你以为我大哥像你一样每天闲着？我大哥他忙着呢，你要是没那个心思，就别总是粘着他，别耽误了我大哥娶亲。”
“啊？”沈剑心满脸惊讶，“叶英要娶亲？我怎么不知……”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叶炜瞪他，“你知道有多少大家闺秀想嫁给我大哥吗？你知道我们兄弟每天要给他拦下多少上门提亲的媒人？光是今天上午就已经退回去三桩媒了。要不是有你在，别说娶亲，我大哥现在连孩子都该有了。你要是对我大哥没有那种心，我劝你最好离他远点，不然小心我们兄弟几个剑下不留情。”
前两招顺水推舟没能成功逼沈剑心就范，叶英的这第三招就反其道而行之，用的是激将法。叶炜平时经常被派去应付媒人是真，但今天上午退回的三桩媒其实是叶英告诉他的谎话，至少媒人还没有积极到在上元节登门提亲的程度。叶英早就料到以叶炜的性子，听说自己为了沈剑心再次辞退媒人，他定会去找沈剑心理论，而男人都是经不起挑衅的生物，沈剑心得知叶英如此抢手，也一定会抓紧机会对叶英告白。叶英这么想着，等叶炜发泄够了对沈剑心的怨气又离开了以后，装作偶然路过似地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我看见三弟刚刚离开，你们两个说了什么？”
“没什么，”沈剑心再次埋头于装填烟火，“我明天就走了，今晚要好好欣赏一下藏剑山庄的花灯和烟花。”
叶英满心以为这次沈剑心总该告白了，没想到竟又碰了个钉子，他不禁疑惑起来，俗话说关心则乱，沈剑心经受了三波套路还能面色如常，难不成他根本就对自己没什么想法？难道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那两个人数年的往来通信算是什么？清晨窗外来自华山的梅枝算是什么？那根梅枝被他栽在院子里，去年都已经结果了，如今枝头正顶着待放的花苞，树年年结果，人却没了结果，这又算是什么？叶英心中像当初吃了那梅子时一样又酸又涩，事先准备好的第四招欲擒故纵也不敢用了，生怕一旦推开了沈剑心就从此真的一去不回。他胃里一阵抽搐，连忙丢下沈剑心快步走开。
叶英从小就不缺什么，财富、名声、美貌、别人的爱与崇敬，有些是他想要的，有些他并不想要，却也唾手可得，直到遇上了这个沈剑心。他拥有叶英无法企及的自由，像一阵风，像一条河，抓不住，也留不下，虽然曾经沾染污点，却始终清澈如初。而现在这阵风不但不会为他停留，更是根本就毫无一丝眷恋。既然东风不解花意，那这花也不必开了，叶英手攀着那株梅树，将枝头的红蕾一粒一粒掰下来丢在雪地里。他再不会武功，也总归是个男人，加上多年打铁，手劲不容小觑，直折得梅树簌簌地发抖。这株梅树的花与他额角的胎记同色，如今攥在手心里，花瓣破败，汁水外流，倒像是沾了两手的血。他胃里一阵翻腾，抓着梅树干呕了一阵，折断了一枝带着花苞的梅枝，握在手中正像是多年前插在自己窗外的那一枝。他随手把它往雪地里一甩，梅枝端端正正地插在地上，叶英瞟了它一眼，拂袖进了楼。
晚间，山庄上下点起了花灯。虽然不像杭州城里有大型的花车巡街，但山庄内的花灯制作精巧，种类繁多，有兔儿，有圆月，有花卉，有楼台，檐下悬的、地上立的、年幼弟子们手里提的，种种样式不一而足，点起火来照得夜晚直如白昼。
不管叶英有多不愿意，沈剑心来访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山庄。作为纯阳宫内定的下任掌门，在藏剑山庄的家宴上，沈剑心受邀与叶家人同桌而坐，也就自然被分配到了“朋友”叶英身边。
叶英没什么胃口，吃了几筷子就放弃了进食，专心给客人夹菜。
沈剑心虽然并不挑食，但对食物也不是全无好恶，叶英心里清楚桌上的哪些菜对他来说感情一般，哪些菜光是听见名字就能让他嘴馋，但如今的叶英已经拿捏不好对待沈剑心的分寸。他知道自己应该回归“普通朋友”的身份，但他根本就没有其他年龄相仿的普通朋友，完全没有参照，普通朋友应该怎么做？应该怎么对待沈剑心？是该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还是该把他当成自己的粉丝？如果太宠着他，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一厢情愿很掉价？叶英不想继续对这个“普通朋友”展示出哪怕一丁点的偏爱，于是把桌上的菜肴不加挑选地往沈剑心的碗里夹。
被主人照顾到的沈剑心鼓着腮帮子，一脸不好意思：“别光给我夹啊，你脸色不好，肯定是饿坏了，你也吃，多吃点。”说着也反过来给叶英夹菜。沈剑心不懂得使用公筷，用的都是他自己的筷子，但一筷一筷选的都是最得叶英心意的菜品，连鱼肉也是细心地剔好了刺才用勺子盛了递到叶英面前。
叶英对此却并不觉得欢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都已经决定放弃你了，你还对我这么好干什么？你既然对我无意，又为何总要撩动我的心？
为了维持大庄主的面子忍着恶心吃了两口，胸中反上来的胃酸火辣辣地烧着喉管，要极力忍耐才能勉强让自己不咳出来。叶英第一次在沈剑心面前觉得这么累，比在别人面前扮演大家心目中的叶英还要累得多。
席间弟子们一桌一桌地过来敬酒，叶英在沈剑心身边熬着，如坐针毡，打算等弟子们敬完了酒就借口困了提前离场，这时一个在山庄门口负责开关门的弟子向庄主一家道完了祝酒词，又单独转向叶英：“也恭贺大庄主双喜临门。”
叶英一头雾水：“我何喜之有？”
关门弟子挠挠头：“五庄主让我们向外散布消息，说大庄主已经和沈大侠私定终身，以后不要再放媒人进来了，师姐们又说沈大侠置办了孩童的玩具，大庄主走路以手撑腰，还无端呕吐，显然是已经有了身孕，这不就是双喜临门吗？”
“啪！”桌上传来筷子掉落的声音。
那弟子还在继续：“刚才大唐驿报的记者来采访山庄的灯节，因为五庄主说这事知道的人越多越好，我就一并告诉他们了。”
八字都没一撇的叶英和沈剑心在外人眼里直接快进到了奉子成婚，叶英都快被他们荒唐的想象气笑了，转头一看坐在上首的老庄主已经瞪大了眼睛，发散的瞳仁震得像拨浪鼓的鼓槌。
桌上仅有的两位生育过的女性眼神也犀利了起来。
旁边的小姑娘拉拉她娘亲的袖子，奶声奶气地问：“娘，我是不是要有弟弟妹妹了？”
最可靠的叶晖赶忙叫人：“快取信鸽来，给大唐驿报编辑部写信辟谣！”
罪魁祸首叶凡连连摆手：“我听三哥抱怨说上门提亲的媒人太多，只是想顺手帮个忙，让他们以后别再来提亲了，大哥有身孕的事可真不是我捅出去的。”
叶炜一拍桌子跳起来：“沈剑心，你敢搞大我大哥的肚子，我杀了你！”
沈剑心求生欲极强地往桌子下面躲，一边还在嘴硬：“不是，你们都不怀疑一下叶英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能怀孕吗？”
这下叶蒙也拍了桌子：“沈剑心，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大哥？我大哥无所不能！”
叶英自己也哭笑不得，连忙辩解：“不，有些事我也是做不到的……”
小妹在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哥，相信自己，你一定可以。”
叶英有点蒙——虽然谢谢小妹的鼓励，但我并没有期望自己可以？
这边叶夫人和弟媳已经开始品评起了叶英的脸色仪态，那边也围绕沈剑心展开了一场追逐战，叶炜在追，叶蒙在追，被叫来帮忙的一群弟子在追，沈剑心无处可逃，抱起叶英，踏着房檐三两下飞上了天泽楼的楼顶。
正月夜间的楼顶是冷的，但沈剑心怀里是暖的。叶英忍不住吸了吸他怀里的饭菜香气，挣脱了沈剑心，小心翼翼地坐在旁边的瓦楞上。
楼下的山庄一片灯火通明，烛火的橘色映得满园暖意融融。沈剑心也在他身边不远处坐下来，指了指楼下的盛景：“有时候我来找你，来早了，你还睡着，我就坐在这个地方看太阳慢慢升起来。这是山庄里视野最好的一个位置，一会儿我们就在这儿看烟花。”
叶英腹诽——我只是你遍布天下的友人之中的一个普通朋友，你夜里来我家房顶上坐着是个什么意思？误以为你喜欢我真的不能完全怪我想多？
两个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沈剑心才又开了口：“叶英，我问你一个问题。在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前我什么也做不了，所以一定要现在问你。”
“什么问题？”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你见不到的时候就想见他，光是想到他就能笑出来，一见到他，心脏就砰砰地跳个不停。你听见别人夸他，虽然知道他原本就有那么好，但心里还是高兴，比有人夸自己还高兴。”
听到一半，叶英就睁大了眼睛——难道沈剑心已经完全洞察了自己的心思？那自己的种种招数在沈剑心眼里岂不就是个笑话？沈剑心今日里的种种言行，甚至是他一直以来对待自己的态度，难道都是存心在戏弄自己吗？
“平时你得了什么好东西，看到什么好景致，就都想分享给他。他总送你一些你用不上的东西，但你还是好好地收着，宝贝得不行。”
别说了！叶英烧红了脸，愠怒地瞪着沈剑心。被心中暗恋的人羞辱至此，要不是不会轻功，他现在就想从楼顶上跳下去。
沈剑心还在絮絮地说：“你听说他可能要娶亲，心里就酸酸的。明知道他不可能只属于自己，却想拿根绳子把他永远拴在自己身边。你听说他和你私定了终身，虽然知道那只是谣言，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暗暗地欢喜……叶英，你说，这样的感情算是‘喜欢’吗？”
了解自己的心思和被人读了心并大声说出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叶英既羞且怒，也懒得计较自己从未听说过沈剑心要娶亲这等细节，冷冷道：“你别想多了，这只是普通朋友之间的普通友情。”
沈剑心闻言低下头，一脸失落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可是这种感情我只对你一个人有过，我对李复就没有这样的……”他说着猛地站起来：“难不成，我对李复的感情不是普通的友情？”
什么？！叶英大惊——沈剑心竟然对我？！
此前他只知道自己对沈剑心的心思，也觉得沈剑心应该喜欢自己，却从未想过沈剑心的感受竟会与自己完全相同。眼看着沈剑心迎风站在屋檐上，银白的短发在夜风中乱舞，像是随时都会向前迈出一步，从此永远退出自己的视线，叶英焦急地抓住他的衣摆：“不是的！”
沈剑心疑惑地看着他。
这次再不抓住就真的要失去了，叶英心急如焚，脱口喊了出来：
“我说错了！”
我说谎了！
“你描述的那种感情……那种感情——”
我对你的感情——
“就是喜欢！”
我喜欢你！
没等沈剑心回话，楼下就传来了火药的声响。叶英耳中只能听见劈啪的爆裂声，一片喧闹中看到沈剑心一双圆睁的眼，一弯上挑的唇，一丝跳动的呆毛，一对甜美的酒窝，背景的夜空中烟花燃起，一朵黄色一朵蓝色相傍着绽放，原来这就是沈剑心填的烟火。
沈剑心笑得像个孩子，跳过来一把搂住叶英，贴着他的耳朵喊：“叶英！叶英！我喜欢你！”
叶英被他叫软了心，眼睛望着天上相依相伴的黄蓝花朵，拍拍他的头：“傻子，你告白得太晚了。”
放在平时，沈剑心恐怕会回复一句“我已经晚了？难道孩子是别人的？”这类的胡话，但此时的沈剑心像是突然开了窍，喜出望外：“这么说，你也早就喜欢我了？”
叶英还没能习惯直接承认自己的感情，垂下眼睛点了点头。
沈剑心掏出盛簪子的木匣，取出一支用布裹了揣回自己怀里，另一支连着盒子递给叶英：“这一支等我留长了头发，这一支给你。叶英，就当我们真的私定了终身好不好？”
“不好，”叶英回答，“现在本人就在你面前，信物就在你手里，有什么可假装的？”
沈剑心眨眨眼，立刻领会了叶英的意思，取出盒中的簪子，叶英也配合地低下头，由他将一支连心簪和头上原本的玉簪插到一起。
“叶英，我们以这簪子起誓，缔结终身之约，从此永结同心，鸾凤和鸣，好不好？”
“嗯……那你明天还走不走了？”
“我原本想，你要是不同意，我明天一走就再也不来了。但现在你同意了，只要咱们下楼之后我还能活命，我想留下多呆几天，正式向老庄主提亲。我想每天都像今天一样这么喜欢你。”
“不，你要每天都比今天更喜欢我。”
“一言为定。”
叶英低头时额头就靠在沈剑心肩上，沈剑心趁机啄了啄他的耳尖，吻了吻他额角的红梅，舔了舔他的嘴唇，终于衔着他的舌头放肆地吮吸起来，揽着他的肩滚倒在房瓦上。空中那些黄黄蓝蓝的烟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完了，烟雾散去，露出一轮明镜似的圆月，这时叶英才分辨出此前耳中轰鸣的声音不仅仅是烟火，还有自己雀跃不已的心跳。
今日的胜败：沈剑心完胜。


（日常替叶英挡媒婆的已婚人士叶炜：我现在倒希望沈剑心是我哥夫了.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