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永远是他的真相的牺牲品。”
他是在医院认识的阿帕基。
他不知道是被谁救回来的，醒来的时候便在医院的床上，一动也不能动，活像个木乃伊。医生来看他，奇迹之类的话说了许多，但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大概是躺了太久，头昏昏沉沉，直到所有人都离开才终于缓缓吐出口气。
病房在一楼，单人间，每天下午开一会儿窗户，他也是在那时遇上的阿帕基。其实他早见过他的照片，提前了解信息总是一个称职的暗杀者该做的。但这是他头一次见到真人，热的、喘着气的真人。男人比照片上还好看，金属一样硬白的长发，细长的眉，紫色的一双眼睛像是大片大片的鸢尾花。阿帕基坐在轮椅上，他躺在窗边。也许是他窗前的树荫刚刚好，也或许是那里的风不那么强，每天下午三点钟阿帕基总是准时出现在他窗前，他还不能动，只将将扭过脖子，看着惨白医院里的唯一一道色彩。
他第一次向他搭话时，男人并没有认出他。也是，影子总不会有姓名。那天的天蓝得出奇，没有云，他大概可以微微起身。年轻男人低沉的声音很悦耳，他听得入迷。他们聊了天气，聊了食堂清淡的午饭，聊了那个聒噪的小护士。他看见男人笑了。鸟落在他窗边。
在他可以坐上轮椅的那天，阿帕基和他说了他的过去。那顶警帽，那卷钱，那个雨夜，那些酒和烟。他早在纸上看了无数次，但他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男人没有上色的双唇一开一合。树沙沙作响，一片叶落在他手边。“那你呢？”他听见男人这样问。他低下头，抓住跳跃在手背上的光点。“我叫里苏特·涅罗。”他记得他这样说。他想起第一次抓住刀时的感觉，他的手从没有抖过，哪怕是现在，现在他的心几乎要破膛而出。“我知道，”他不记得阿帕基笑了还是没笑，“我只是等你什么时候说。”
他甚至不能逃走，这不公平，可阿帕基还是每天来到他的窗边。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生气，也许是气自己可耻的隐瞒，也许是气男人明知故问的戏弄。好在他向来是个寡言的无趣男人，他不知道阿帕基是否看了出来，他只知道风很好，花也开得很艳。
在他坐上轮椅的第二个月的某一天，他似乎发现了一切的答案。他被护士推到了庭院，风很大，阳光很刺眼。他十年都没有过的心血来潮促使他艰难地移动着，他不太习惯轮椅，腿太长，让他总有种被当作行李打包叠好的错觉。窗口的风景确实不错，能看见整个庭院，就比如远处站立的阿帕基，和他身旁的布加拉提。短发的男人正全心全意地抚摸着一只猫，太阳刺得他的眼睛流泪，他从未见过一个人如那般嫉妒一只动物。他感受到背叛，可又以怎样的身份呢？他缩回了他的影子，退回了一个卑劣的暗杀者的外壳。
他再没在窗口见过任何人。
乔鲁诺·乔巴拿来看了他，他第一次见到这位新人。雨下得很大，少年一身黑衣，肩膀上深深浅浅泛着水意。他看着他，钟表的声音响得吓人。“我需要你。”组织年轻的老板对他表示敬意。“他们是被你们杀了，对吗？”他问。“是。”雨打在窗上，噼噼啪啪。
“好。”他听见他自己说。
出院前的那天晚上他一个人来到窗前，眼泪从破裂的血管中流了出来，他坐在地上，看满天的尘埃在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