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意识到这是个梦，但不愿意醒来。我拉着收养的女儿出去玩，小女孩四五岁的样子，标准亚洲人黄色皮肤，黑色羊角辫，很害羞，动不动要哭，不愿意跟我之外的人交流，挂在我脖子上不肯下来。
我们在百货大厦，结构大概是下面几层百货，上面都是写字楼，很高很高。儿童乐园她也不愿意去，可能人太多了吧。
我就抱着我闺女去找我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小侄子一起玩，她还是不愿意，挣扎着从我脖子上跳下来跑走了。
小家伙跳到电梯里，电梯门关了。（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够得着按钮，可能电梯里还有人）我按着最后楼层显示的数字从楼梯跑上去，躲在楼道拐角里，因为我听见外面有钝器砸地的声音。还有我女儿挣扎的哭声。

#2
一个中年男人从下一层上来拉着我就跑，示意我千万别说话。我当时应该是想回去找我女儿的，瞪着眼睛满脸通红吧，我们一直跑回到人堆里，我蹲下来无声地哭，脑子一片空白，他报了警。场景切换到法院，凶手是个年轻女人，身材很好，穿着灰色运动内衣、运动长裤，黑色的及耳短发，拉直过。（仿佛还嚼着口香糖）
她完全没有听法官说了什么，反正等他说完这姑娘的眼神也没落在他身上过。直到她找到那个中年男人，拉着我跑的那个人，才笑了笑，随意一翻就到他面前：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狂躁，手在空气里搅几下居然掏出了一根白色棒球棍，其他人（除了我、她和那个男人还有一个浅金发女人）脸色立马就变了迅速撤退（我怀疑这个世界观里可能部分人有这种迷之能力，凌驾于普通人类之上？她和那个男人之间肯定有某种纠葛，我的女儿也卷入其中。）我惊讶归惊讶，本能想跑但还是稳住了，救了我的男人和杀死我女儿的凶手都在这个屋子里，怎么说我都不想就这样逃开。
那个男人，还有那个浅金发的女人，棒球棍划一划他们都全都化成烟雾飘散。金发女郎是个科学家，我在电视上见过的。
住手！
来自年轻女孩的尖声呵斥，那是我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3
大厦上层的写字楼租给一个中层企业，连带这家百货超市也是他们旗下的。那家企业的千金现在就坐在我的床前。
棕色短发，发尾俏皮地卷曲一点儿，还戴着顶灰粉色的贝雷帽。看到我醒来她几乎激动地要哭出来：你醒了？怎么样？想不想喝水？
我用轻轻摇头逐一回答她，我想开口说话，但怎么使劲儿也发不出声音。
于是我用手指——我的手臂也没法成功地抬起来——用手指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着：……我在哪？当然在医院。你是谁？这很重要吗？我的女儿呢？我能听懂法官吐出的句子。所以我最后写了：你没事吧？
她笑了，我写完就立刻后悔，天，这个问题比前面所有的都更傻！我想把头埋在双膝里（这当然做不到）或至少把头转过去来避免尴尬，但连这我也做不到。
于是我继续红着脸等她笑完。她的笑轻飘飘的，并不失礼，她甚至还用左手半掩肉粉色的嘴唇，她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朴素的铂金戒指。我还是发不出声音（说真的，能发出声音我也不会先问这个），只用目光无声地盯着那枚戒指，在她指缝间透出大半的英文字母……
那是我的名字。

#4
我忘了我是怎么爱上她的，或者说，“再”爱上她的。她告诉我那枚戒指是我送给她的，在鲜花与祝福的簇拥中她也把刻有她姓名的那枚给了我，后来我找到那枚戒指就再也没摘下过。
这算什么？初恋50次？第二次初遇我老婆？她有时叫我“欧律狄克”，我把那个希腊神话翻来覆去做了八百遍阅读理解也没能和我联系起来，于是我斟酌着怎么开口能不让她因我忘记了这点小情趣而感到失落，但她每次都不语，不语。
再给一次机会，我还是会爱上你。在又一个甜甜蜜蜜的夜晚里我拥着她，头在她颈窝里搁着，肌肤像两把叠起来的勺子互相摩擦。这句记叙成了情话，她以另一个充斥灼热气息的吻回应我，嘴角噙着笑意。
也许因为千金大小姐不顾企业前途，或是叛逆期忤逆父母，总之她没能如他父亲的愿与另一个企业的少爷完婚，甚至跟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女人跑路。我们俩都穿着婚纱的照片周转许久还是落到她父亲手里，于是她带出来的最后一点资金也被冻结，我们成了只能睡床垫、住低价出租屋的妻子与妻子（wife and wife）。

#5
没事的，一切都很好。
她打电话与母亲私通，我看看四面灰扑扑的墙，她看看我，右手握住我无名指上刻有她姓名的戒指。
我笑一下予以回应。
鸟！鸟！食人鸟来了！
我家当然没有电视、电脑或是收音机，连手机都是旧得几乎要失传的古董货，所以那个世纪第二次“食人鸟梦魇”来袭的消息，我们是靠着窗外的骚动才得知的。
食人鸟，它们成群地来，像蝗灾。它们尖而长的喙能轻易凿开人骨。（这个梦境里我没有父亲，但曾有一个梦里父亲为从一只食人鸟手下救回中学时期的我成了那个噩梦的结尾。这个梦里只提到“鸟灾”，我把这两个梦连在一起  噩梦：存活确认）
我第一反应是，快跑。我拉着她想要冲出去，她朝反方向挣脱，指着窗外。你看，看啊！
楼下什么样的人都有，人们为争抢物资大打出手，践踏陌生人往四面八方跑去，一片狼藉，仿佛世界末日。
突然窗台上落下一个女人，一个乌青头发的女人，喊着她的名字，同时不带感情地瞥一眼我。那女人背后半透明的青色羽翼跟那根棒球棍的质地如出一辙。
能力者。
传说食人鸟还爱衣服饰品？可能它们只是更喜欢攻击看起来非自然生物的家伙，总之我们还是脱下大衣、毛衣、马甲，摘下帽子、围巾、廉价丝带项链，轮到戒指的时候我们都藏了私心，摘下后偷偷塞进肉色里衣（第一次大劫过去后所有里衣都变成了肉色）的口袋里。

#6
能力者，所谓“高等人类”的集中救生飞船就停留在外面，半透明地浮在空中，泛着各色微光。
我这才知道她也是能力者。你以为一个人经历异能攻击和车祸之后还能完好无损地活下来？车祸好歹还有点几率，异能棒球棍真是那么好躲的吗？是她用泛着灰粉色微光的半透明力量治好了我，两次。
按理说不能带家属。乌青发女人半蹲在窗台上眯着眼看我。不过，你也来吧。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哈，看看飞船上有谁？
我的女儿，我曾经的养女。
还是那副小孩模样，只有眼神变得沉稳冷静。看到我，那谭死水似乎晃动了一下，转瞬即逝。
大人，要开始了吗？那个黑色短发的女人竟然毕恭毕敬地冲四岁小女孩鞠躬，然后望向我。
我的身体里涌出白光，传进我养女的小手心里，她被塞住嘴巴禁锢双手在一旁哭嚎。末了我又像当初在医院里一样瘫倒在地，眼神黯淡无光，只能等待半张面庞探进我的视野。
你真不知道她和大人为什么待在你身边？黑发女人嘲讽地对我笑笑。我的女儿，我的宝贝，我抱在手心里的小公主，缓慢地走过来凝视我许久，然后一脚将我踢出飞船。
她像子弹弹射出来，跟随我从高空跃下。俄尔普斯为救下奄奄一息的爱妻欧律狄克弹奏竖琴，又为见她舍身跌下地府，为拥抱她不得返回人间……
我们身上的戒指都掉出来，一闪一闪的。
不远处无数支黑色的箭划破空气。
食人鸟来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