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曾觉得，做饭是件极有烟火气的事。

若水掌勺，在会馆看似清冷的厨房围上围裙，明橙的光映衬地洁白四壁都晕染阳光的色彩，她笑着将烤好的酥饼装碟，摆的像朵招展的花。

她没来得及说上两句，又转身到厨房里炒两个小菜，一碟酱牛肉，一碟拍黄瓜。小黑跟去厨房看，若水正利落往锅里倾切成薄片的牛肉，又掌勺颠了颠内里的酱油。就算卖相不足够吸引跟过去观看的小黑，这香味也足够勾的旁边两位喝起小酒的妖精赞不绝口。

“还是若水好。”鸠老翘着那二两胡子掐了个兰花指在檐下横栏坐着，馆长不随他同流，端得板正在石椅上手指捏起酒杯小酌，做菜的速度很快，小黑看得眼花缭乱，转眼热气腾腾的牛肉片就出了锅。

若水解下围裙拍了拍小黑肩膀，问他：“小黑也想学做菜吗？”

不过转身就想起无限仅剩的厨艺，若水略带怜悯的目光就瞥过来，伸手摸了摸小黑脑袋，“辛苦你了，小黑。”

他先前是有些不解的，但小黑很快反应过来。作为会馆里的最强执行者，无限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缺点。

小黑有幸比若水他们多吃过几次无限亲手制作的料理，色泽鲜艳食材提到味道似乎就没了食欲，小黑想到这里又叹了口气，答应了若水留下吃饭的请求。

他打电话给无限，无限正好在家，他听到无限略带慌乱的拧上开关，小黑没细想无限究竟在做什么，只是对他说：“无限，我在会馆吃饭，别等我了。”

若水煮了一锅红烧肉，肥瘦均匀，酱油晕衬的那一碗肉质鲜美的红烧肉色香味俱全，小黑一向不小的饭量又大了不少，一直到回家他都觉得肚子是鼓鼓的，腹内是暖洋洋的饱意。

他躺在无限的身边，迷迷糊糊中听到无限问了他一句：“红烧肉好吃吗？”

他心想自己一定是高兴的连猫耳都懒洋洋地搭在无限的枕头上才会引起他的发问，于是小黑窝在他的怀里，睡意朦胧地回答：“若水煮的很好吃，我们下次一起过去吃饭吧师父……”

不想第二天小黑睡到中午醒来，就看见无限在厨房忙碌。无限做菜的模样是小黑极少见的，不是回家就见到一桌看似色泽鲜艳的菜肴，或是收汁部分已到达尾声，小黑忍不住将目光更长久地停在无限的身上。

围裙穿着简单，但有时也是极难对付的。小黑盯着无限过于显眼的视线显然让最强的执行者陷入些手忙脚乱的境地，他一手拿着系带往头上套，另一只手已等着和身后的绑带来一场不被在意的交锋。小黑也不知何时离了沙发，脚步又轻又快地踮到无限身后，一只手裹住了他的，竟惊得那人一颤。

太紧张了吧……他尖牙利齿地啃咬在无限手腕，或许只是小黑这么感觉，无限只能感受到柔软的不可思议的部分亲吻在他的腕内，他渐渐不那么紧张了，面对不擅长的料理，他不自觉轻松下来，绑带系了结实他也没感受到。那猫咪柔软的将爪心搭在他的手掌，眷恋又依赖地蹭了蹭。

他听见猫对自己说：“就算师父做的不好吃……”

他的语音无限地拉长了，像狭窄空间会产生的回响，无限又有些紧张，他的掌心不得控制的汗湿了，他到现在才发觉小黑依旧握着自己的手掌，坚定而柔韧的攀延。

他停顿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无限手心的汗，小黑跳起亲在他的唇角，用很大的声音喊：“那我当然会全部吃光啦！”

他好像看见无限深吸了口气，背对着他，他的背影很高大，可是有时也和他一样，是一样的，是并肩的。

“好。”无限的声音有点颤，小黑想，他是不是听错了？

他朝小黑的方向俯身，像颗倾轧曲折的树，为断桥趋挡了风雨。他的吻很轻，像和煦的春风，也像河畔的柳絮，轻飘飘的，温柔地探进去。小黑挣脱不得，也不愿挣脱，他踮着脚尖回吻，渐渐变成一只瘫软的猫，四肢无力地挂在无限有力的臂弯上。被放下来的时候，小黑喘气，蜷在无限的脚边漫无目的地游神。

“我也想帮忙。”猫爪不经意踩过无限的脚背，瘫软的猫转眼又变成身形纤长的少年，手上抓着水池边上还没清洗的菜，小黑得逞地眨了眨眼睛，看到无限微笑的余痕。

小黑站在水池边上，一颗一颗拆了菜叶来放在无限递来的沥水篮里。无限也站在他的身旁，手指灵活地剥下层层叠叠的叶。小黑不自觉去看，无限的动作很快，轻松的三两下拨弄就把菜叶安安静静地排放在水盆边上。

他又后知后觉地想，无限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把这样复杂又机械的工作变成熟能生巧的表演呢？他是怎样从日复一日的繁忙的工作中抽出可以锻炼的时间，最后变成现在这样熟练的模样？

小黑很难不承认他的心动，猫咪白皙的脸颊低下头在他手边蹭了蹭。无限看见他的猫耳朵无法控制地从头顶上雨后春笋那样钻出，微微翕动地贴合在他的手背，他知道自己的心柔软地像窗边吹进的暖风，突然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个瞬间。

等到无限认真地洗过每一片菜叶，小黑就负责在旁边把菜叶摞成整齐的一堆，然后在旁边偶尔动动想要切菜的心思，但这个心思很快被无限利落的刀工极快地吸引了。

他的手显然是极好看的，指骨纤长，他甚至能在阳光下看到微微反射的薄光。小黑盯着他的手，注视着刀身在菜板切出一道璀璨的银光。惯用剑的人不想切菜也是挽出的剑花，动作干净利落，抬手间菜叶分割成大小相近的几段，潇洒的像极了战斗的凌厉风姿。

看着小黑跃跃欲试的小动作，无限让出了位置。

“小黑，要不要试试？”他将刀背对着小黑放下，指导着他从如何握刀开始，每一个看似简单的工作实则都难以逾越，小黑勉为其难地切出几个大小不一歪歪斜斜的菜叶之后只好将刀放下，他犹豫着站在无限身边，从身后抱住了他。

“谢谢你，师父。”他从来没觉得做菜这么艰难，他以为无限是不染红尘的人，时光匆匆不曾停留他的脚步，他是人，也是仙，不喜五谷不食烟火。

他曾认为做饭是件极有烟火气的事，现在，这样的烟火增添了爱的气息，无限为他变成更具尘世的人，陪他喜怒哀乐，与他共食烟火，他忽然觉得，那天索然无味的鱼和鸟都有了香气，他不是尝不出食材蕴含的本味，可他没尝出的，是爱的味道。

“无限，我爱你。”小孩是没有顾忌的，腰杆挺直站在无限身后郑重其事地对他说出最重要的话，他像是说出口了才察觉到羞意，红晕后知后觉爬上耳廓，他嗖得一下变成蜷缩的猫，黑色绒毛细密，看不出他脸上愈渐明晰的红晕，小黑被他抱到手心呆着，听到无限同样直白的回应。

他说：“小黑，我也是。”

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红烧肉在锅里滚出幸福的气泡，小黑骤然惊醒，他紧张地窜上无限头顶指使无限去旁边一探究竟，瘦削的猫咪很轻，踩在头顶也觉察不出的重量。无限很快笑了笑，拿着铲子在锅里翻搅。锅盖重新盖起的时候小黑松了口气，一边大声说教一边上窜下跳的踩得无限的围裙东一块西一块的皱起，“做菜专心点，师父！”

他站到一边以示对无限骚扰的停止，嘿咻却自动从尾部脱离一只小球，他眼睁睁看着嘿咻蹦蹦跳跳去了无限肩头，肆无忌惮地钻去无限头顶，小黑的脸更红。

“师父不许笑！”

小黑低着头自觉地帮无限端菜，脸上红晕未退，他顺手拎下那只不舍的嘿咻，揣进口袋。餐桌很快满满当当地拥挤成家的模样，他和无限并肩坐下，明明有那么多的空位，小黑直奔那两条挨在一起的长椅，歪歪斜斜地贴到无限手臂上。

无限在给他布菜，靠在肩头的脑袋丝毫没有影响他夹菜的动作，小碗很快装不下了，无限似是为难地皱起眉，转而夹到小黑嘴边。

猫心满意足地把肉含进嘴里，他嚼了几口，总觉得和若水做的不一样，但是味道不差，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不一样呢？

他顺着筷子看到那双手，又看到那个人。

于是他懂了。

做饭不是最有烟火气的，而是那人，胜却烟火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