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
王耀按住耳机，单手拉着绳子速降到地面。海风吹打着他的脸颊，夹带着湿润的冷气。皎白的月光照得他有点儿恍惚，回收爪钩的空当，他忽然眼前一花，依稀看见窗口站了个人。
王耀本能地愣了愣，但当他再次定睛望去，却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怪事，这核电站难道还闹鬼不成。他垂下眼，愈发觉得这任务正在朝着他不能理解的方向发展。这时伊万的回应传了过来，他怕耽误了正事，只好暂且搁下心中的疑虑，优先解决手头的问题。
“刚刚核电站对面是不是有人出来？”他问道。
“确实监测到了有一队人从某建筑物里出来。”伊万回答说，“对比了卫星监控和当地地图，应该是家餐饮店。”
王耀叹了口气，心道这就没错了。“难怪核电站里找不到异常，”他说，“因为入口根本就不在这里。”
“你的意思是，他们的实验室跟七局一样。”伊万立刻也明白了，“它有一个干扰判断的民用建筑，本体藏在其他地方……让我猜猜，是在地下吧？所以那群人是实验室的工作人员？”
“很遗憾，是日/本/国/民/自/卫/队。”王耀有点发愁地挠了挠头。他压下心中的异样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我肯定已经被发现了，不过倒也省事，不用再装模作样地扣字跟你联系了。”
伊万霎时瞪大了眼睛，想不通这人怎么在这种状况下还能把话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他皱起眉头：“你再说一遍？那群人是谁？”
“日/本/国/民/自/卫/队啊。”王耀果真又重复了一遍，“穿着制服呢，不然我也认不出来。今晚怕是休息不了了，我得去那边看看。”
“你是疯了还是傻了？”伊万觉得难以置信，如果可以，他很想马上把自己传送到王耀的身边，好好摸一摸他的脑袋是不是被烧糊涂了。他质问道：“名字起得再无害也是军队，你打算一个人硬刚整个军队？”
“哪有一个人，”王耀边走边半开玩笑地说，“这不是还有你吗。”
伊万简直要为他的不可理喻抓狂了，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右手青筋暴起，几乎要把鼠标捏碎。“我不清楚你苦中作乐的好心态是从哪来的，这种情况属于白白送死，除非我是教会的亡灵法师，不然有我没我本质都没区别。”他再次强调道，“你严肃一点，好好想想谁家的核电站会让军队把守、还专门穿好制服列队跑到你面前晃悠两圈？”
王耀停了下来。他忽然意识到伊万是在暗示他什么，而这远比在执行任务中发现军方的踪迹更令他遍体生寒。
“我们的通话是安全的吗？”他问。
“这可是七局的官方线，”伊万说，“世界上有绝对安全的交流方式吗？”
王耀哽住了。伊万显然是在提醒他，这次任务的目的也许本来就不单纯，它可以是五常为维护自身利益必须要做的工作，同样也可以是一场内部事先设计好的迫害。电话有被窃听的风险，但伊万并不避讳，他既是在让他保持戒心，亦是在警告某些暗中作祟的家伙。
“我明白了。”他想起刚刚看到的人影，默默收敛起刻意捏造出来的摆烂态度，“我还有一个问题，刚刚在核电站里，除了你人为制造出的虚拟信号外，真的只有我一个人的标识吗？”
“你还看到了什么吗？”伊万明显紧张了一些，“从你开始行动到自/卫/队出现，厂区内的信号数量全程都没有变化，所以理论上不存在有其他目标的情况，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那家伙身上没有一点电器元件。手机、手表，甚至各种金属都通通没有。他从一开始就呆在这个核电站里，并且非常熟悉里面的构造。”
 
靠。王耀默默在心里骂了一句，怎么偏生把这茬给忘了。七局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监测系统，除五常国家私用以外的任何一种移动式屏蔽设施理论上都躲不过它的扫描。先入为主的判断让他忽略了这种可能——即使是连机械都停止运转的废弃核电站，也不能完全排除会有人类活动的迹象。
而自己竟然会犯下这样的低级错误、竟然会想当然地以为那只是幻觉。看来事情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一个人分身乏术，不可能同时捉住核电站和餐饮店两条线索。单打独斗就足够掣肘了，更何况自/卫/队不会无缘无故露面，他们既然出动了，就说明……
“这早就不是单纯的侦察任务了吧，”王耀不敢再往下想，“上面把这次行动的难度定在二星，但说实话，只是伪装成卧底混进内部还差不多，一个人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查清一切。”
“你总算反应过来了。”伊万感慨，“打算怎么办？”
或许是出于职业天性，王耀顿了顿，发现自己还是克制不住地想要追查到底。
“去外面，找入口。”他坚持道，“世上没有鬼神，而人类不可能凭空出现。那家伙既然能躲过外界的卫星监控、又不携带任何必需物品出现在那里，肯定说明他也是从餐饮店的入口进去的。”
“……”
伊万彻底没脾气了。王耀的执拗让他感到头痛无比，可是他也知道，这就是他性格中相当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是任凭外人如何干涉，都绝对不会改变的一个部分。
 
最糟糕的是，他喜欢的偏偏就是这个执拗到不听劝告的王耀。
 
“回来吧，”他不抱希望地呓语着，像是在央求，“为七局卖命不值得。”
“当然不值得，”王耀不假思索地应道，“可是你有想过吗，如果现在我回去了，任务就要算失败了。你固然不会怎样，但阿尔弗雷德他们会怎么说？美/国又会不会藉此对我的国家大做文章？在找到确切的证据之前，我都无法回击他们，不去蹚蹚雷，我甚至都不能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一个圈套。”
伊万不再吭声了，王耀于是继续道：“虚拟信号关掉吧，我不能继续暴露了。如果你怕连累到俄/罗/斯，可以现在就退出。”
——然而这话却如同往已然沉寂的死水潭里投入了一块石头，无端击中了伊万的怒点。退出？凭什么让我退出？俄/罗/斯人无名火起，直烧得五脏六腑血气上涌。他当即拿出手机，拨通阿尔弗雷德的电话，接着又对着连线那头的王耀吼道：“连累？你在胡扯什么？我是你的协同！这是我们的联合任务！不许切断语音！”
王耀被他陡然拔高的音量吓了一跳。他惊诧地看着自己的麦克风，不懂自己哪里又说错了话。伊万那边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他尴尬地杵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刚想开口问一问，却忽地从耳机里听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都说了多少遍了休息日不要给我打电话！”
阿尔弗雷德叫了一嗓子，愤懑地把手柄掼到了地毯上。拜伊万所赐，他面前屏幕上的小人闪身慢了一步，惨被迎面突来的野怪刺中，“哇”地吐了口血，当场一命呜呼。
“我好不容易要通关了！”他欲哭无泪地哀嚎道，“你体验过死在终点前两米的感觉吗！”
伊万才不管他是死了还是活了，他只知道再不派人过去，王耀就要把自己作嗝屁了。
“派架直升机，我要去日/本。”他言简意赅。
“你有病吗蠢熊？！”
“别逼我黑你电脑。”
“我电脑又没有什么不能看的！”阿尔弗雷德嘴硬地嚷嚷道，“……得，我跟你浪费什么口舌，给弗朗西斯发函了，一会叫他去接你。”
“把亚瑟叫来接班，你最好也滚过来。”
“你到底想干嘛？！”
“F核电站明目张胆地动用了国/民/自/卫/队，他们知道王耀没办法速战速决，就是在挑衅！”伊万终于爆发了，“这个任务从一开始就被定义得太过简单，从来没有人说过军方介入了！七局不能暴露，所以王耀甚至不能以联/合/国要员的身份自保！为什么这种任务的难度会是两颗星？还是说这本来就是你故意安排的？”
“操，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要是知道这么严重会让他自己去吗！”阿尔弗雷德一脚踢开手柄，跟着飙了句脏话。他把手机往脸颊和肩膀之间一夹，起身飞快地套上外套：“叫你他妈瞎炸鱼，炸出来个这么大的，所有人都得出来擦屁股。”
伊万直接把手机一扔，也顾不上阿尔弗雷德甩回来的黑锅了。他重新转回七局的官线：“王耀，你听我说，现在立刻远离那家餐饮店！去哪无所谓，总之不要被他们抓到……”
 
“……王耀？”
 
听筒里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枪响，像是某种不详的预兆，硬生生地将他没说完的话堵在了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