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5642289
作者 : 梅子
-
分级 大众 无倾向
原型 奇幻儿童 阿吉 , 迪马
状态 已完结
-
34
0
2023-3-14 21:02
天空与海,曾经是两个不同的颜色。
阿吉手捧鲜花,伫立码头,隔着海面远眺他望不见的目的地。他知道,所有故事都会有结局,而现在,终于是时候了。
这是一个多么难以获得的句号啊……阿吉感叹,为了彻底定下这段旅途的终点,他们像曾经那样,从一个陌生之地,流浪到了另一个。他们太过熟悉这样短暂而无情的停留,只是这一次,所有人的心中都装有了长久以来被使命压过而刻意忽略的那些景色。
它们是多么美啊,如同手中这束无名的花们,经历成长、有过盛放、最后凋零,这是生命的形态,这才是生命应有的形态啊——阿吉看着手中这束哈斯莫代所买下的花,由衷微笑。
啊,是啊。生命是多么美啊。
他们所花费的这不曾预料的额外十年光阴,是有意义的。
他们在出发前竭力制造的装置与它所发出的讯息,也是有意义的——终于完成的这项使命并不独属于自己,他们肩负的责任还未完成,因而即便知道大约无人接收,所有人仍然合力制造了一个能与母星联系的装置,传回了那条结束一切的简短讯息:“蒂娜公主已决定在地球等待。”
她在等待一份约定的兑现:那是海璐佳、塞拉菲奴、克里斯蒂娜所决定的,这份生命的意义。
他们理解,并且尊重,因此竭尽所能。
然后,仅存的异乡人们再度启程,这一次,他们无需隐瞒自身行踪,无需对一切视而不见——这是他们期盼已久、被阳光照耀的真实而正确的旅途。
如此感性的建议是谁提出的呢……“有些地方我想再去看看呀,虽然应该已经和我们知道的样子不一样了,但是那里……有过爱我的人,我也爱过他们……大家也是这样的吧,没错吧?”
耳边似乎还残留着清晰的话语,但阿吉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赞同,并且补充,“啊,有些地方也不适合现在就让地球人知道,我们……不能再留下任何遗憾了。”
是啊,再去走走吧,这是他们最后达成的一致决定。
于是最后的五人出发了,像往常那样,什么也无法携带、什么也没法拥有地动身了。只是现在,他们既不孤单,也无需彷徨了。
是啊,再去走走吧,有些地方他们想要回顾,一再的不辞而别与数次的狠心抛弃还留在原地,那里需要他们这份迟到了百年、数百年的歉意与追悔;有些地方他们必须隐瞒,那里留存的技术不属于这个时代、这个星球,“ZONE”——这个自无意发现开始便无人能够理解为何存在、无人能够阐明运作原理、无人能够深入领域内部的禁区,不应再有人冒险踏入了,不应再有人为此卷入悲剧了。
啊,他们这五百年的漂泊人生,总算有了尽头。
阿吉仍旧凝视鲜花,他缓慢地呼吸,喜欢手中这束盎然的生命。
生命啊,原来是拥有特定意义的——在下定决心完成第二十一次的人生后,他与同伴们才第一次真切明白了这件阎魔一直试图告知迷途灵魂们的首要关键。
阿吉知道,他们终究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认为曾经魂牵梦绕的故乡是个令人怀念的奇异之梦吧,然而十年后的现在,他们仍旧记得,记得自己曾是“死神房间”中的一员,记得那道撕裂天空、改变了所有人命运的闪电,记得那片由浮空之岛所维持的纯净的行星海水:他们的确都还记得。
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奇迹,这或许就是阎魔存在的意义、那总被拒绝的无声劝诫:他们理当勇敢且欣喜地接纳自己与他人的人生和灵魂,如此才能完整,如此才是完整。
阿吉珍惜,并且感谢这一切,这是他们来到这个星球之后、成为地球人以前最为宝贵的一段时光。
他眺望蔚蓝的平静海面,耳边忽然有鸣笛声传来:它在提醒旅人们及时登船。阿吉收起了他的思绪万千,微微摇头。
早了点,他太过想念阔别已久的景色与人们,他的故乡桑斯利岛,所以来得早了点……阿吉环顾四周,试着寻找一个能够坐下休息的地方,却意外看见了另一片白色。
他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惊讶,一个陌生到几乎遗忘的熟悉名字脱口而出。
“迪马?”
他没有立刻获得回应,那个似乎刚刚成年的白发男性仍然维持着双手交握的姿势,就这样独自一人坐在这个木屋窗前的长凳上,仿佛在追寻某个真理一般,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水面。
然而阿吉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毕竟他眼前的这个人与十年前选择化敌为友的王子拥有几乎一致的相貌。
岁月为何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呢?阿吉非常困惑,他既想探求答案,又不得不控制自己停在原地,不要移动。毕竟他们曾是敌人,并且他不知道他们此时是否仍旧敌对。
他的呼喊最终换来了蓝色双眼淡漠的一瞥。
“你还记得啊,阿吉。”
这句话听上去似乎没有恶意,而且他也没有看到之前总会围在对方身边的那几个黑衣人影,但阿吉依然紧盯这个没有动静的王子。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没有移开,它的主人看上去并不意外,但仍然冷淡。
“走走停停而已。放心吧,”年轻人的面庞转回了前方,他仿佛对永远沉默的大海有着不会消退的莫大兴趣,亦或者他根本漠不关心,“我对你们原本就没有兴趣。”
“没有兴趣”。阿吉的情绪为这四个字低落了少许。
他在知道迪马是主动停止了海璐佳的转生实验后才发觉这个人或许与身为灾难元凶的吉奥尔加并非同路人,但对他们而言,这个忽然出现的同乡异心人毫无疑问是个残酷的敌人,是挥之不去的百年噩梦。
梅尔……阿吉在心里默念这个失而复得的同伴之名,他并不隐瞒自己已有所戒备,试探性地提了问。他需要获得一个非常重要、甚至或许能够决定他们这来之不易的第二十一次人生的答复。
“……你没有回去吗?”
“回去……”迪马重复了这个关键词,他的表情与动作都没有任何变化,阿吉不明白为什么,他只听见了对方似在嘲讽的回复,而那不含恶意,“那么想念基里西亚的你们,不也留在了这里吗?”
阿吉看着他。他们的间隔并不遥远,只需几步,他便能走到那处长椅边坐下。假如身旁有其他人,他会试着开口交流,但阿吉看到的是那个孤单的王子,他看到了无法跨越的鸿沟与那代表的残酷真相。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可这个人的时光仍旧停滞,阿吉为此感到悲伤,因此他开口,讲出了显而易见的事实,与它所代表的隐秘恐怖。
“但你和我们……并不一样,对吧?迪马,你一次……也没转生过,就这样……在这里,在地球……过了至少百年……”
真是沉重啊,阿吉想,手中的花束忽然有了与这令人窒息的情况相同的重量,太过沉重。
他说了什么呢,超过百年、只有自己不曾也无法变动的时光,那是难以想象、能在岁月中溺毙的孤独吧。
迪马再度看向了他,阿吉能够看到,晴空般的双眼里刻有他无法碰触的孤独的年轮。
那个年轻人开了口,语气平淡如同旅人头顶早已飘过的云。
“是二百六十年。我五岁时就在这里了。”
阿吉愣住了,他听见了一个雷鸣般的数字。他的双手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
孩童时期就抵达了地球的迪马,一次也没转生过的迪马,身体只有少许成长的迪马……阿吉险些无法控制泛起的悲伤,他们竟是相同的,不,他或许比自己等人更为痛苦啊……
迪马似乎注意到了他双手的颤抖,他嗤笑一声,审判般的自我剖析仍在继续。
“你不知道吧,阿吉,这里距离你们的故乡并不遥远,只需要在船上熬两年就能回去了。就像我那时还不知道你们从中作梗一样,你们也不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来适应这颗星球。”
花束被捧高少许,又回到了原位。阿吉想问,却不知道如何提起。他能问什么呢?问了又有什么意义吗?他们的旅途固然漫长,18世纪中叶至今也并不短暂;他们坚持了二十次十一年,但迪马清醒、不得不清醒的日子竟远超所有人。他的动力是什么呢?他的悲伤从何而来?他为什么没有回去?他将来……又能在哪里呢?
有那么多的问题盘旋在心中,最后阿吉喃喃道出的,是那个长久存在却总被紧迫事态掩盖了重要性的严肃疑问。
“你的身体……为什么还是这样……”
他知道迪马明白自己在问什么。他们——基里西亚人——的身躯在地球人看来是高大的巨人,而迪马……这位王妃的儿子,在体型上,从来都更接近于地球人。这不正常,而这种不正常的背后……阿吉无法细想下去了,他甚至不愿听见那个答案。
迪马的视线似乎飘走了,阿吉看到,这位王子不再交握双手,他的双掌摊开,虚窝成拳。他听到迪马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们见过自己的母亲吗?”
母亲——家人——阿吉沉默了。
灰色的时间像雪一般落了下来,那些被他留在原地的、爱过他他也爱过的人们……他们总会站在身后的土地上,向他迈进,并且面带微笑。在名为阎魔的幻象中,阿吉曾经不止一次,对他们伸出过手。
他每次都能握住温暖的感情,他每次都会因此醒来:那是真实存在过的、被他们无情留下的、再不会重现的真挚爱情。
他啊,他是……是啊……他是父亲的儿子、母亲的宝贝、妹妹的大哥、姐姐的幼弟,可他更是……基里西亚人,死神房间的科学家……阿吉。
他们的名字、过去,还有同伴,对彼此而言或许都是一个不会消散的诅咒吧……他们为什么没在绝望的负罪感中溺亡呢?那种使命、那种责任,不要也罢……每次醒来,阿吉都如此想过。
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希望,他们践踏了多少家庭多少亲人的信赖、期盼、安宁、快乐,以及爱情啊……
在这个奇迹的尽头,他们将会忘记所有事情吧,然而这份罪孽会刻入他们的灵魂,与一切同在,不会消失,不能消失。因而阿吉痛苦、坦然地回答了迪马的问题。
“除了西斯玛,都和母亲……家人们关系很好。”
西斯玛……阿吉为这个自己提及的同伴叹了口气。
迪马没有看他,他笑了起来,那不是个明亮的笑脸。
“你们是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寻找姐姐的吧。我曾经一点也不痛苦,因为那个时候看到的姐姐巨大的身影真的非常美丽……”
没有握成拳的手掌摊开了,那里什么也没有,它的主人对着不会回应的海面笑得太过温柔。
“她一定会对变得这么小的我微笑吧,她一定不会像母亲那样离开我吧——坚信着这样的姐姐会回到我的身边,曾经是我活着的理由。”
那个不会实现的旧日之梦碎了,来自回忆的感伤变成了痛彻心扉的怒意,投向了一无所知的转生者们。
“但如果不是你们,姐姐她不会在这里,我也不会!不会遇到这种事,也根本不需要这种理由!”
有暴风雨成型,它搅动海面,让愤怒逐渐向憎恨靠近。它情有可原,而这个孤独的旅者无法原谅。
“阿吉,虽然我对你们原本就没有兴趣,但是……魔物们,这种结果,你们满意吗!?”
啊……阿吉不曾动容,没有受伤。他感受到了,这不是充满痛恨的质问,而是对自身遭遇极其冷漠的总结。他第一次对曾是敌人的这个人有了些许的同情。
发生了什么会让一个五岁的孩子去乞求未曾谋面的姐姐的爱呢?发生了什么会让一个五岁的孩子恐惧母亲的离去呢?发生了什么会让一个父亲的儿子毫不犹豫地枪击对方呢?
阿吉看着迪马,他似乎找到了那个他不愿相信、全部起因的答案。
他带着只有悲伤的怜悯,提及了那位一切尽头的母亲。
“蕾妲大人她……”
恨意撕裂了迪马的表情。这个名字像钥匙一般,紧紧锁住了年幼男孩的心扉。
“……五岁时,在到达这里之前……”
双手死死握成了拳,迪马恨恨地盯着海面,眼神仿佛是击穿时空的子弹。
“在我眼前……被那个家伙,杀掉了。”
阿吉移开了注视他的目光。
多么可憎的过去啊……年幼的孩子目睹了父亲的暴行,痛苦于母亲的死亡,并且自己也被投入了不幸的实验中,从可怕的星海中,漂泊到了无尽孤独的大海里。
迪马的身躯或许是不能复原的吧……因此才会那样执拗地寻找或许会存在的慰藉,那份过于虚幻的遥远希望。
阿吉明白了,这个人失去了自己,再没有了目标,更不存在能够容纳自身的归处,因而彷徨,再一次彷徨,从海底到陆上。
无穷无尽的这一切,与他们相似不同的这一切。
阿吉忽然明白了另一件事,这个人这十年间的走走停停通往了何方。
他看着手中的这束生命,轻轻地问了。
“你去过克里斯蒂娜那里了吧?赛拉菲奴和海璐佳她们的家也……”
阿吉没有去看那个不远处的身影,那已经没有了意义。而像是知道这场对话走到了尽头,回答他的声音也恢复了最初的漠然。
“除此之外,还有哪里?”
他听见了镜面上不能修复的裂痕,阿吉为此长叹一声。
是啊,除此之外,这个人还能去哪里呢?又能够回到哪里呢?
或许哪里都不能吧。
阿吉抬起了头。
他无法替迪马做出选择,正如孩子无法选择父母,但有且仅有一件事他能做,也应该去做。
他走向了长椅。坐在那里的人已经没在看他了,那个否定了过去、找不到未来的失意之人是一座无声质问的雕塑,而答案并不存在。
阿吉没有靠近他们曾经的敌人,他在长椅的另一端站定,弯腰将那束花放在了它上面。
他站直身体,看着那个熟悉旅人的陌生侧脸,讲出了必须传达给对方的话语。
“迪马,西斯玛毫无疑问会选择回到基里西亚,他或许会很辛苦吧;特鲁伦特已经启程了,他很挂念留在家里的小伙伴;索蕾特稍后就会和家人联系,她的父亲找了她太久;哈斯莫代买了这束花,他只拿走了一朵,剩下的,都在这里。”
他站在海天一色的现在、十年后、流动的时间中,对与他们同样不幸的这个人做了最后的道别。
“或许你还无法原谅自己,或许你还没法找到目标,但一切都结束了,你的过去也不存在了。我希望你能拥有自己的旅途。”
阿吉对着眼前他再不会拥有的异乡白发淡淡微笑。
“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
他转过身,向等待自己的渡轮与桑斯利岛走去。
“永别了,迪马。”
时间开始了流动。
-END-
……至少他们谈上话了(目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