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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超级弹丸论破2:再见绝望学园 日向创 , 狛枝凪斗
标签 日狛 , 日向创 , 狛枝凪斗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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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9 00:26
- 导读
- *日狛合志【hemimetabolous】解禁
“我明白‘我’和‘上帝’之间有一条河流。就算努力地睁大眼睛,毫不畏惧望向彼端——无论河岸是什么样,在凡人眼中永远是一片黑色。”
“我只知道那里有岸,仅此而已。”
Inferno
狛枝,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同时也是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コ——マエ——ダ;
コ,撅起嘴仿佛初恋般索吻;
マエ,唇角拉平,齿间碰撞——咬下;
ダ,干脆利落,舌尖擦过上颚——不要贪恋,只是一瞬——如同畅销小说的结尾。
コ——マエ——ダ。
Purgatorio
你见过一个穿着BALMAIN的年轻绅士流落街头吗?说句实在话,这真不怎么体面:黑色的休闲西装尾端粘上了泥泞,不算湿答答却粘在内衬上——像下雨天垃圾箱旁的积水,阴冷,粘腻。
旁边是显然与其不搭的双肩背,得不到护理的肩带已经磨得发光,调节带耷拉在脏水里混为一潭。
午夜的布鲁克林说不上安全,但是河对岸曼哈顿的街灯显然无法企及——估计还没到达一个宁静的街区他就会被抓进警察局——如果在此之前侥幸没有被击毙的话。
日向创看向爬满常春藤的栅栏,在那斑驳的白色塑料柱后是他曾经的“住所”:紧挨着马路,窗台上放着一盆已经发霉了的天堂鸟;狭小的单间容不下床和一个可怜小桌板以外的家具;不得带着饮食进房间——哈,苛刻的房东,让未来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只能在街角的长椅上享受健康的黑面包和生菜;粗浅的房东……
回想起今天晚上被房东赶出来的经历,“文学创作可不能当房租,自然,也无法给你带来面包”,租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黑皮搬运工也跟着起哄——“小子!有这胡编乱造的念头不如找个公司当会计!至少会计这个职业不会让你拖欠三个月房租!”
年轻的学者显然不愿意和街边的苦力一般计较,他收拾好寥寥无几的私人用品,用傲骨拒绝了房东施舍般的“告别餐”,带着自己仅剩的财产——12美元50美分,在深夜的布鲁克林街头游荡。
他看着自己的影子,它在窗口映来的昏黄下显得很轻,很淡。
“嘿,伙计,我们往哪走?”,他踉跄着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提起那个可怜的双肩背。
往前走。
“哪里是前?”他自嘲似的站住了,炸鸡香和酒吧的秽气在湿漉漉的夜晚搅合在一起,像乌云笼罩在头顶。
与此同时他八个小时没进食的胃表达了抗议,他环视一圈,将目光定格在远处依旧亮得刺眼的便利店上:
“哈,人类最古老的笑话。”
他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仔细藏好被污水浸透的那部分,用一瘸一拐的步伐走向了吸引夜蛾和苍蝇的白炽灯。
“不管往哪儿走,都是往前。”
Inferno
狛枝从房间里探出头,冲着我的老同学,天赋平平却成功被希望峰保送进佛罗伦萨美术学院的黑子——有些恼怒、羞愤地,用童音大声喊出“姐姐是坏蛋!”而翻着相册让我们、这些被邀请来参加轰趴无所事事的、刚毕业一两年的大学生,看狛枝小时候算不上雅观的睡姿的罪魁祸首,则是笑眯眯地张开双臂,将这只警惕的小兽诱捕到温柔的陷阱。
当那双幼嫩的,穿着黑色及膝袜的小脚碰到我的膝盖,我手里拿着的那本书——那本微微颤抖,欲盖弥彰的书,仿佛变成了无花果叶:他膝盖上的淤青似乎没有得到重视,探寻的语气下那个铸就糖果陷阱,让不安分的小兽乖乖靠在她身边啜饮热可可的女人——她甚至没有往这里看一眼,满不在乎地回答了一句“啊,前两天带凪斗出去玩的时候一不小心磕到了,消毒后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那块不小心的痕迹,顺着细细的血管弥漫出的青——暖黄的灯影落下也变得黑阴。那只小兽注意到他脚尖前的巨人,读者们,他站起来只到我的腰带——可爱的小兽抬头了,那双眼睛——那双干净的眼睛,视网膜上确切地映出我的样子。
他开口了,虽然只是礼貌地叫了一声“神座哥哥”随即埋头喝他的可可。我的灵魂透过碍事的书页和杯子,轻轻舔舐他嘴边的奶渍——
“日向君?”那个女人不厌其烦地打扰我,“要咖啡还是茶?”
这个不懂礼貌的婊子。我沉浸在独属于我和狛枝的伊甸中时,她竟然走过来了。
我整理好自己的表情,迎着脚步声扯出一个微笑。
Purgatorio
“先生,这是送您的三明治。”便利店店员在日向创左手边放下餐巾纸和三明治——看得出这位年轻的绅士正对着眼前的稿纸奋笔疾书,店员知趣地退到了一边。
五分钟前,这个来7-11兼职夜班的小伙子正打着哈欠玩俄罗斯方块,感应门滑向两侧时他点了两次屏幕,L形的长条旋转后落下,成功消掉了三排方块。
指节屈起,在柜台上叩了两下。
“一杯冰美式。”
自己没长手吗?店员不耐烦地抬头,看到这位顾客的尊容时却有些吃惊:
西服外套乱糟糟的,裤子口袋不体面地外翻,胳膊夹着几张纸——应该是文稿或是合同,小臂撑住柜台以免摔倒……
应该是遭抢了。
毕竟是布鲁克林的夜晚,总会有几个小混混游荡在街头,专盯着那些有钱的先生以获得自己当天在酒吧挥霍的资金。
店员迅速放下手机,从柜台里走出来将这位倒霉的绅士扶到店内的座位上——在左腿使力时这位顾客皱了皱眉,看上去当时应该反抗过——可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年轻亚裔怎么打得过三五成群提溜着钢管的混混呢?
店员很快为他拿来了冰美式,接过从文稿中找出来的十美元——这位年轻的先生还打趣说自己要不是随手将这张纸币用做了书签,可能连冰美式都喝不了。
店员饶有兴致地和他攀谈了两句:
他了解到这位顾客是日裔,叫神座出流,是一个自由撰稿人,今天晚上商讨完出版事宜后将好不容易拦到的出租车让给了自己的经纪人——毕竟女士在布鲁克林的街头更加危险。
由于半夜很难拦到车,这位年轻的绅士选择走路回家——曼哈顿的第八大道离布鲁克林不算太远,结果在经过一条小巷时——很遗憾,被一群醉鬼盯上了。
店员听完神座出流的经历,同情地给他送了份免费的三明治。
看看,就算是遭抢了也没有惊慌,依旧在工作。店员轻声询问是否需要报警或其他帮助,在被婉拒后回到了柜台——这次他点开了贪吃蛇。
几个小时后,晨曦终于眷顾了布鲁克林。
店员艰难地抬起头,开始将隔夜的三明治打包——丢进便利店后门的垃圾桶。
“劳驾,请给我个纸袋。”神座先生的腿似乎好些了,他走向柜台,“抱歉又麻烦您了,不过我这些文稿有些凌乱……”
店员将手中的隔夜三明治一个勾手投进了后门外的垃圾桶,随即走回柜台,帮这位顾客拿了个打包用的纸袋。
“非常感谢。”神座出流将稿纸整理成一沓,抚平西装上的褶皱——感应门再次滑开。
他走了。
Inferno
我被烦躁的空气驱逐到阳台上,此时东道主和她那群附庸风雅的朋友已经开始了第三轮桌游:听听这阵尖锐的笑声,像极了被点着尾巴的山猫。
从阳台上能听见黑子在客厅喊了声“UNO!”,这个像公孔雀一样的女人在倾慕者的帮助下很快出完最后一张牌,随即耀武扬威地围着那群醉鬼转起圈儿来——她自封为解说员,用繁复的手法洗起牌来。
我将注意力放回到阳台上,目光从玻璃花架里的多肉扫到黑暗中影影绰绰的杂物——多半是些画展纪念品——黑子对这些东西新鲜感的消逝比苹果氧化还快。
负面情绪往往可以成功影响一个人身边的环境,恍惚间我变成猫站在沾满海腥的悬崖上,望着白沫拍起死鱼。
死鱼对于野猫是可以果腹的罕见美餐,而我站在这里,一时间除了反胃竟然没有一点进食的欲望。
谁知道这样的死鱼是否会让猫感染水俣病?如果真到像得了水俣病的猫晃晃荡荡像醉鬼一样跳进海里的那一刻,那我足以明哲保身。
身后有人来了,轻盈,带着乖巧的压抑。
狛枝在我身边站住,随即盯着窗外飘下的细雨走了神。潮湿的气氛在我们之间发酵,像猫儿鼻尖上的濡湿。
视线所及的洼地中雨积成了湖,而他的思想在里面游泳——在这个坟墓般的晦暗空气中怎能任由我的百合花沉默下去。
于是我略显笨拙地做了个鬼脸,在得到狛枝礼貌性的微笑后像丑角一样感受到了那种无能为力的……讨好的愤怒?
“我是不是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我的出生就是个麻烦。”稚嫩的声音险些被雨水淹没,柔若蜉蝣未晒干的翅膀。
我知道他那颗年幼的心脏里都存着什么,举办这次轰趴也是那个女人为上次临时离席的补偿——半个月前狛枝被入室盗窃者绑架,虽然警察很快击毙了犯人但依旧留下了不少麻烦——黑子曾抱怨过狛枝每天都会被噩梦惊醒,像只被绑在解剖台上的小白鼠一动不动直到天亮。
是的,这很吓人。她在说这件事时做了两个激烈的手势。我已经带凪斗去看了好几次心理医生,可他的情况依旧没有缓和。
手试探着搭上那只迷茫小白鼠的肩膀,指腹擦过了锁骨——我竭力压抑住抚摸两下的冲动,压低声音,将微微颤抖的呼吸喷吐在他的耳廓上。
此时我用上了一辈子对于孩子的特殊“尊重”:“小狛枝为什么这么想呢。”
他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自己被绑架的经历,眼睛里有虚假的光——那是客厅的灯光透过窗帘缝——和我一起,出现在他眼睛里。
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女人总是会打扰我们的独处。“凪斗该睡了”这个理由几乎成功破拆我和狛枝的二人世界。
而这只可爱的小生灵说了什么呢?“姐姐,能不能让我和神座哥哥再聊会儿天?”我亲爱的小情人(恕我冒昧从现在开始就这样称呼他)已经学会营造私密的谈话了。
那个女人摇摇头回到客厅,重新开了盘UNO。狛枝则是盯着雨幕沉默了一会儿,任由我的目光黏在他身上,欣赏那脆弱的美感。
他揉揉眼睛,好像是困了——“唔……神座哥哥,我回去睡觉了。”随后偏头嘀咕了一句:“我讨厌潮湿的天气……当雨沉淀在夜间,会不会让空气中游荡的灵魂窒息?”
“雨中会有轻柔的雾气蒸腾起来。”我顺着他可爱的奇思妙想接话,然后看着他从客厅穿过,回到自己的房间。
烦躁感像涨潮一样又回来了,它们叫嚣着想淹死我。
我不会现在被淹死的。我这样想。
我会用拥抱勒死那个白色的灵魂,带着他的尸体成为大陆架的一部分。
Purgatorio
日向创夹着文稿进入办公室时,他的责编正往自己的手上涂劣质指甲油。甲醛味掺杂着室内的汗液、脚臭和烟灰——没有任何地方能更比这里适合成为小透明作者梦寐以求的殿堂。
已经五十多岁,体型像个河马一样的责编草草浏览着文稿。没干透的指甲油蹭在他苦思冥想了三个星期的作品上,将那句反复删改的“野猫比喻”粘作一团。
“小子,你这个开头还算达标。”三分钟后责编终于施舍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评价,日向创一时间没辨别出她的态度,只能小心翼翼陪笑着祈祷自己的文稿可以换来让他后两天不至于饿死的稿费。
在经历了订文件,冲咖啡,做一些林林总总鸡毛蒜皮的小事,日向创半个小时后终于再次见到了责编以及他那份心血之作:被马克杯辗上了几圈咖啡渍,各种颜色的笔在上面圈圈画画敷衍了事——至少责编真的看过了这篇文稿,而不是直接将其丢进垃圾桶。
责编有一搭没一搭地询问他关于这篇文章的构思,具体情节,人物走向——不知道为什么,责编似乎对文中的主角——也就是“神座出流”不甚满意,认为矫作的剧情和拖沓暧昧的感情无法瞬间抓住读者的兴趣。
“你要知道,现在的读者大多不会将注意力放在你精致的描述和缜密的剧情上,他们需要的是一个亮眼的题材,是一个足以引爆社会舆论又不至于被法院传唤的作品。”责编明显有些恨铁不成钢,“我知道你用‘狛枝凪斗’这个名字玩文字游戏,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知道如何迅速火起来吗?你需要迈过你心里那所谓什么‘作家的尊严’这道坎。彻底引起关注铤而走险的方法有很多,你最好按照我上次告诉你的方法做——去贴‘恋童’这个题材,高官贵胄的圈子里玩十来岁小姑娘的人多了去了!到时候自有人会在你被声讨时跳出来辩护。”
责编捏起文稿的一页仔细看了看,接着重重拍了拍日向创的肩以予赞赏:“不错啊,知道用大火的‘耽美’抄热度,不过这些描写你还是太保守了,出现更多被你嗤之以鼻的‘烂俗题材’,让你笔下‘狛枝’的性格更加大众化——平凡一些,但是要有优秀的地方和略显悲惨的遭遇——这样更方便后续出售版权拍电视剧和电影,版权一卖后续的选角问题改编问题就与你无关了,骂也骂不到你头上。”
“可是女士……”日向创想说什么,又被滔滔不绝的责编堵住了嘴。
“现在你就按照我的设想走下去,迅速给你笔下的人物安排床戏,不要拖沓,怎么露骨怎么来。”责编掰着短粗的手指头算文章进度,“什么替身文学啊,养成啊,还有年龄差操作尽量描写地美好,让读者产生‘他们的爱情太真了’的感觉,最后走个烂俗的倒追,破镜重圆结局,剧改后符合剧粉的需求的同时不会惹怒原著粉,这样即使两边都不爽也没什么可以直接撼动营销需求。”
责编越说越兴奋,甚至开始策划起了日向创黑红一波后成功洗白再用真正体现实力的作品名震文坛的剧本——好在,窗外飘来的高热量食品味儿和咕咕作响的肚子让她想起来:已经中午一点多,该吃午饭了。
“我去楼下的汉堡王解决午餐。”责编拉开因为铁锈吱嘎作响的办公室门,“你要一起来吗?”
“不用了女士,我今天自带三明治。”日向创向她示意了一下自己储物格上的纸袋。
门呯地一声关上了,日向创啃着有些变味儿了的三明治回想责编说的话——不得不说,这很让人动心,不过是牺牲几个虚构人物就能让自己火一把甚至挤进文坛的上层……单从利益方面来说,这已经值了。
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让“我”和黑子交往,几个月后“我”的实际目的败露导致黑子要分手以至于“我”不得不杀了她。然后就是俗套的两人浪迹天涯,一起吃饭,一起游玩,可能还会有更让人血脉偾张的事……
日向创将最后一口夹着烂菜叶子的面包片塞进嘴里,从桌上捞过一支笔——
应该缩减点剧情了,读者可不愿意看到男主为了接近他的“命中注定”而和他姐姐谈恋爱的险恶用心,哦不,应该是“灵光乍现”。
Inferno
我捻着书页的一角,黑子在花园给天堂鸟除草——门口传来车铃时她掀开了客厅面对花园的窗户——像只将鼻子伸进捕鼠夹的肥猫。
“日向!”她快活的声音迫使我放下手中的诗集,走到玄关捡起被匆匆塞进门的信件——为了履行我作为“男主人”的职责。
如你所见,上个星期我和黑子在一起了——估计是在法国留学那几年沾染上的浪漫作祟。那个再普通不过的星期日,我和她在早餐后去做弥撒——那个女人不是天主教徒,去弥撒无非是让她和狛枝的父母的亡灵在地底下安分地睡一会。
去弥撒的路上黑子不停地絮絮叨叨,从父母三年前死于空难到她和狛枝除了巨额遗产外几乎失去了一切——说实话,她说到这里时我是嫉妒的——我也算是小资家庭出身,但绝对无法企及能在寸土寸金的曼哈顿给一双儿女留下别墅区的高度。
一双儿女……其实继承了财产的是黑子。我打着哈欠拆开了叠在上方的两个信封——是牧师的来信,他在长篇大论中赞颂了那个女人“勇敢地撞破互相倾慕的壁障”,用宛如累赘的繁复修饰词描述了她如何像拖死狗一样拖着我进入教堂,将我的手按在《圣经》上起誓的场景:洋洋洒洒五页信纸足以看出黑子在教堂的修缮上投资了多少。
牧师的赞美诗下是一封来自“希望峰夏令营”的信,狛枝的带队老师和前两个星期一样寄来了他的成绩单和综合评价表——是的,我的狛枝,他在两个星期前去了夏令营——临走前抽抽搭搭地哭鼻子,在黑子的两边脸颊上各亲了一下……该死,为什么只是在上巴士前朝我挥了挥手。
我想到他那对樱粉的唇瓣,稚嫩,透着孩童那种幼稚劲儿的认真,亲吻所有应该尊重的女士的脸颊,左一下、右一下。
手中的信封不堪重负,发出被揉成一团时特有的塑料音,我将狛枝的综评表放在餐桌上——能听见那个女人在盥洗室里的水声,她不一会儿就会来到餐桌旁。
我拿起今天的《华盛顿邮报》,欲盖弥彰地将整张脸隐藏在报纸后。
报纸展开后掉出一封看上去十分不走心的信——或许这勉强可以称作“信”?一张A4纸叠的方方正正,甚至还在中间扣了个完全没有起到封口作用的火漆章。
黑子姐姐和日向先生敬启:
看这个散发着亲昵又故意疏远的起首语。日向“先生”!这个称呼远比不上哪怕是一句“日向”——小动物与生俱来的警惕性真是让人觉得不舒服。我用左手大拇指捏住这个称呼,沿着稚嫩但工整的字迹继续看下去。
狛枝说,他从上个星期黑子写给他的信中获悉“姐姐和神座哥哥‘在神父的祝福下结为秦晋之好’”,他对此表示“有些吃惊”但依旧祝福“姐姐和神座哥哥可以幸福”……
黑子,我名义上的妻子。她在厨房里第二次叫我的名字“日向君!你更喜欢伦勃朗还是黑森林?”
你简直无法想象这个女人是如何阿谀逢迎地带着倾慕试图吸引我的注意。
我回答了一句“你喜欢就好。”,于是她从厨房走出来,绞着双手看向我——我一度认为这是只存在于小说的朦胧情意——我瞬间明白无法仅仅通过语言和引导控制她,通过这个可怜的捷径去接近我那个迷人的小动物。
她在大多数事情上都是专断的,例如狛枝去哪个夏令营,待多久,之后送去哪个学校……这个女人牢牢把控住了我的命脉——在某些事情上我必须对她恭顺——否则我现在平和的生活,一步步接近狛枝的剧本将变得曲折,一个不小心甚至会让狛枝恨我……都是这个女人的插足,她简直像冷战中的柏林墙!
我明白想绕过黑子接触狛枝是不可能的——她看上去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但实际上像个愚蠢的祭品——她甚至愿意为狛枝献出一切!我不明白一个女人为什么会做到这种程度——狛枝在她心中的地位甚至超过了十个我。
黑子像个中世纪的牧师,检阅着刻在脑内的《十戒》,只要发现任何一点对狛枝不利的信息就会瞬间辨别出:狛枝错在哪里,对他不利的人错在哪里,自己错在哪里——她简直像是是新约里的上帝!她扼住了我的基督,我的救世主——我的狛枝。上帝不愿意让基督的信众得到救赎,而她警惕着我和狛枝的接触——甚至我写给狛枝的信都要过一遍目。
“狛枝才11岁。”她眼神里的坚定用恳求伪装过了,“如果信里有一些少儿不宜的东西就不好了。”
她似乎是在开玩笑,但眼神在我身上扫过一圈,又一圈,似乎能从我的脑海里把关于狛枝的信息全部掏出来……
我不能摧毁她的意志,假如我从一点击溃了这个女人,她会将自身崩解成玻璃碎块——让我没有办法接近狛枝;但慢性折磨也不行——狡猾的母猫会带着她的小崽子躲起来,让我再也找不到他们。
那就先这样吧。黑子打开厨房门:“我把两种甜点整合了一下,栗子味儿的黑森林,日向君来尝尝?”
我将狛枝的信放回桌子上,走向餐厅。
这是一个没有惊喜,同样也是被监视的夜晚。
Purgatorio
日向创停下笔时编辑部里已经没人了。蛾子撞向灯泡,烧断了翅膀后扭动着身体滚下桌沿——可能是饿死在角落,也有可能会被辗进鞋底的缝隙里。
“你见过凌晨四点的布鲁克林吗?”他用一个伟大运动员的名言开了个没人附和的玩笑,趿着鞋走进了茶水间。
茶水间里有个小果箱,那儿的苹果不知道放了多久——上面的蜡厚的惊人,皮都皱起来了依旧摸上去涩涩的——像是没磨平的指甲刮玻璃。日向创挑出一个看上去饱满些的,用袖口蹭掉灰尘,就着零食柜底部找到的一包稀碎的饼干啃了几口。
感谢编辑部主任的“人道主义”,他没好气的想,至少没让我饿死。饼干受潮了,本有的一股廉价香精味儿现在只剩下潮湿的木屑质感。冰箱里的Nutella是免费的,日向创用一块勉强完整的饼干沾了不少——直接填进嘴里,谢天谢地,按他现在的体重40岁之前都不用担心变胖了。
剧情已经渐入佳境,是时候引爆第一次高潮了。日向创回到办公桌旁,从责编的桌子上拿过炼乳挤了一大坨——甜到齁喉咙,但糖精的刺激成功让日向创清醒过来——这一段剧情可不能掉链子。
他嗦掉滴到虎口上的一点炼乳,幻想着文内的场景……
还差一点,一点就够了。
Inferno
我被门铃声吵醒,昨天半夜被一通电话叫起来的律师现在显然还在犯困——毫不遮掩地打着哈欠,试图让我相信他眼角的红色是为我逝去的夫人哀悼——是的,我的“夫人”,他这样称呼那个女人。
昨天是我和黑子结婚的一周年纪念日。“一个小惊喜。”她欢快地推我出门,“现在请给我15分钟好吗?只要15分钟——现在暂时去花园里继续你的创作吧。”
她坚持地近乎蛮横,将稿纸和钢笔塞进我手里后立刻关上了门。借此机会我一路溜达着去了两条街外的花店,去取我一个星期前提前定制的玫瑰。左侧领居家的铁线莲盛开,在狛枝还没去那个该死的夏令营前隔壁的乔治老头——我们一般叫他“老乔”,曾慷慨剪下开的最盛的两对并蒂给他,让他“回家去给姐姐插瓶”。
我回家时确实收到了“惊喜”。黑子穿着她和我结婚时那件雾蓝色的礼服,背对着我不知和电话那头的谁控诉什么——说是“对着谁控诉”有失偏颇,因为她每隔3秒钟就要重复一次“请快点接通吧,我必须要揭露他伪善的皮!”餐桌上的鹅肝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普罗旺斯鱼汤的香气——但这一切似乎和黑子的状态有些违和。
我一眼发现了问题的所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我的日记本正被风掀起一个角。
——
“神座先生,关于尊夫人死亡时间的问题……”律师在笔记本上打了个勾,划掉了不少东西——无外乎是一些当我被列为“犯罪嫌疑人”时会面临的问题。
我怎么可能是犯罪嫌疑人呢?监控里的黑子似乎很高兴的和我告别,我们开玩笑似的在门口推搡了两下然后挥手告别——监控没录到她在喊什么,不过我知道——“衣冠禽兽!恋童癖的恶魔!你是个人渣……我这就带狛枝走!只要再让我发现你出现在狛枝面前我立刻报警!”她像个醉鬼似的大声嚷嚷,不给我一点解释的机会。
她匆匆穿行在街道上,目标是哪里我也不清楚——接下来见到她时她已经安静地和柏油马路融为一体了,法医在那辆货车的轮胎缝里找到了她被压扁的眼球——看来她在经历了人生的热病后仍没有睡安稳。
搬家公司的小面包车姗姗而来迟,情绪低落的我用墙上挂着的那幅照片解释了这一切:神座黑子,我大学时期的恋人以及现在的爱人,是个“天真的浪漫主义者”——我特地用了黑子婚后的姓氏表明我的哀思——她找了搬家公司,想来个说走就走的旅行。
隔壁的老乔抹了把眼泪,“傻姑娘。”他说,“就算想要准备惊喜也不要这么匆忙……她死前经过我家门口时我正在花园里除草,我问她去哪,她甩下句‘洛杉矶’就继续往前走……”
警察将手搭到他的肩膀上——这条街的人都知道老乔和黑子的父母是故交,老乔对黑子和狛枝简直像自己的亲生儿女……我和黑子交往时也是经过这个老家伙的首肯才踏入婚姻殿堂。
老乔的心脏不太好,眼看着就要厥过去。警察和律师赶快将他扶到客厅。现在终于没有人和可怜的、身心俱疲、失去“爱妻”的“神座出流先生”一起呆在满是狼藉的厨房里了。
我迅速离开硌到背疼的吧台椅,将被压到皱巴巴的文件丢进从昨天开始就没彻底熄灭的壁炉——白色的纸灰被点燃后的气流冲进烟囱,又被滤网拦回炉腔——这次燃烧后灰烬上脆弱的“遗嘱”、“离婚协议”等字样终于化为湮粉——没来由的让我想起狛枝火焰似的头发。
桌子上的威士忌还有半瓶,为了塑造“痛失爱妻”的颓丧形象我直接拎起来吹了一大半。
酒精很快冲上头撞击神经,我趴倒在吧台上,昏睡前直勾勾盯着火焰在壁炉中徒劳扭动——仿佛已经看到狛枝回到了我身边。
Purgatorio
“很好!‘神座出流’先生,就这样留个悬念。”敲下最后一行字时责编凑了过来,夸张的语调让周围的目光全都聚集在日向创身上——大多是艳羡的新人写手在角落里默默仰视他获得的资源和推广。
这没什么好羡慕的,日向创暗自腹诽。他将文档发给责编,这篇文章将在半小时里经历捉虫、修改、推广、最终出现在各大原创小说的网站首页。
他的心血之作被套上了一个长到滑稽的、充满噱头的标准网文标题,放大加粗的“警告”以及后面用红色打出来的“耽美”、“养成”、“恋童”等引人注目的标签永远能吸引到口嫌体正直小傻瓜点进去贡献阅读量。
这还不算什么——宣传部雇佣了不少小写手来写这部作品的同人文——本来没有挑明的“神座出流”与“狛枝凪斗”若有若无的暧昧,直接被推广起好了cp名,通过买水军吹剧情让不少路人点下了订阅,并通过同人作品拉了一部分腐女读者死心塌地免费为这部作品贡献热度。
“啊啊啊啊好喜欢狛枝这种香香软软的男孩子!作者大大快更!”
谁告诉你狛枝是香香软软的了?
“呜哇养成系小奶猫!会不会是那种浪漫的爱情故事?”
你从哪看出狛枝的设定是小奶猫?
“作者大大!狛枝酱……”
竟然还在官方下面泥塑?圈地自萌不好吗?
日向创给自己投了几张月票后关掉了发布界面,透过蒙着一层油污的玻璃门看向隔壁——他曾经的办公室,那张原先属于他的桌子上摊着画稿,好不容易弄干净的桌面泼上了一大片颜料——简直像块调色板。
那张桌子的新主人是个刚从美院毕业的小姑娘,黑发倒是有些像文中的那个女人——不过比黑子要无趣、愚笨的多,每天绞尽脑汁宣传自己的画作,但从未获得过青睐。
如果说“黑子”这个角色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人物塑造单薄到可怜,像只蚊子一样随时都能捏死——最多损失点血,痒几天罢了。
但是狛枝呢?他对于“神座出流”来说是什么?
或者是对于“我”来说,他是什么?
一个为了剧情塑造的傀儡?一个迎合大众的吸金机器?还是……我不为人知的欲望体现?我的意淫对象?
日向创思考了几乎所有的情况,办公室人都走光了依旧毫无头绪。
就好像“狛枝凪斗”这个虚构角色本就真实存在。
Inferno
将狛枝接回身边并成为他真正监护人的过程顺利的过分,直到我将车停在一个于风雨飘摇中吱嘎作响的汽车旅馆、入住吩咐店主将晚餐送到房间后,这只哀伤的小兽才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向我:
“姐姐真的死了吗?”
“是的。”我告诉他,“别想了,我不会带你去她的墓园——抱歉,但这是黑子弥留之际最后的请求——她不想让你沉浸在悲痛中。”
“我明白。”他继续低头玩他的陀螺——这是他去夏令营前黑子送他的礼物,只有半个拳头大小,在哪都能转——陀螺的尖端此时正靠着所谓的“水平离心力不平衡”在桌上旋转,从上方俯瞰能看见螺旋的纹路向外发散。
这样平静的展开反而让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不真实感。
是我多疑了?还是本就应该如此?
狛枝打了个哈欠走向盥洗室,我的视线跟随着他,当门关上时反而无所适从。
我现在应该去目标明确的想些什么吗?还是干脆放空自己做个梦?
我翻了个身,这个角度我大半的视线被有些发霉的墙纸覆盖,只能从穿衣镜的倒影里看到桌上物品的轮廓。
浴室里传来水声,我可以想象出狛枝不小心被洗发水迷了眼,借此机会为那个女人偷偷掉两滴眼泪。我甚至能脑补出更多的、不切实际的东西——例如这只快要进入叛逆期的小兽在浴室里自慰,咬着牙不让声音泄露出来被我听见……
说来很奇怪,本不应该出现在妄想中的“不合理”清晰地冲刷着我脑内的画面,将艺术品浸透成为糟粕——视线回到镜子倒影里的桌面,我有几分钟没注意那个陀螺了?
如果这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可能是梦境,可能是作品,粗心的创作者会忘记自己曾描写过这个陀螺,在他意识不到的地方,陀螺依旧在旋转——直到梦境或文字更新给予它一个新的状态:可能是倒下,也有可能是主人公在第二天、下个星期、甚至是十年后重新拿起它——在此之前陀螺依旧在这里转着,在重力偶下作圆锥运动。
该打个电话让前台把餐盘收了。我迟钝地从床上爬起来,勉强辨认出刚才胡乱塞了几口的晚餐是冷牛肉和黑麦面包。
我借着叠餐盘的动作小心翼翼瞥向桌子——
陀螺躺在桌面上,像是在嘲笑我的胡思乱想。
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干什么,我制止了自己有些反常的想法。狛枝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而我现在应该催一下客房服务,让他们收餐盘之后送杯热牛奶。
Purgatorio
“不,还有一种可能。”日向创搁下笔,“作者心思缜密,根本不给你从书中逃脱的机会。”
把自己觉得不舒服的猜想付诸笔下——将同样的思想辐射出去……这看起来算不上厚道,但是明哲保身是足够了。
Inferno
第二天的早餐依旧是在房间里解决的——有些腥的鱼肉配上冷掉的煎蛋和香肠。我付清了费用后在两公里外的加油站给车加满了油——足够我们在今天傍晚将车开到盐湖城。
狛枝对我计划的路线没有异议:我们先去盐湖城散散心,再去圣弗朗西斯科——也就是旧金山,狛枝的父母以及那个女人在那里都有房产,而那里的人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他们了——这代表着我和狛枝到达那里后面对询问只需要揉揉眼角,压低声音告诉邻居“我的妻子和岳父岳母死于意外”后就不用担心有长舌妇问东问西。
当天晚上我们幸运的在唐普雷斯酒店订到了最后一间房,简单洗漱后本被车载空调吹干的食欲又重新膨胀、发酵。空气中传来楼下的觥筹交错,不过我和狛枝都对在深夜11点吃正餐没有兴趣——这也是我为什么带着狛枝来到酒吧,点了不少很明显是噶韭菜的小食,找了个相对清净的卡座放下餐牌闭目养神。
虽然空调被打到了75.2℉,但架不住享受夜生活的人们——他们松开掩盖兽性的领带,在灯球和亮晶晶的粉尘之间随着喝醉的歌手和没剩两件“服装”的女郎——希望那两根皮条能算的上“衣物”,在舞池里晃来晃去。
刺眼的光束,震耳欲聋的噪音从音响里冲出来,被墙壁恶狠狠反弹回去——撞掉了一个脱衣舞娘的bra肩带。她看上去只有15岁。一个老头子挪过去抚上她裸露的肩膀和锁骨,随着音乐的节奏将她拖离了舞池——我清晰地看到那个老头将一把美金塞进那个女孩的手里让她从半推半就变成了顺从。
这让我感到恶心,我没来由的想。明明我对狛枝……不,这不是一样的感情——此时的狛枝正乖乖坐在我身边用薯角沾美乃滋,而一向让人想入非非的白色酱汁只让我意识到忘了带手帕。
“恋童癖的恶魔!”黑子的怒骂再次响彻我的耳边。恋童癖吗?我心不在焉地抬手叫来侍应生——来杯萨泽拉克,干邑底的。是的,不要威士忌。
重复了一遍要求,我没有其他话题可以说了。狛枝正从他的焦糖冰淇淋上挖下一勺杏仁片,我此时最好不要打扰他难得对甜品的兴致……我对狛枝的感情是怎样的?显而易见不是亲情——也不像是爱情,那这到底是什么呢?
一股酒气向我袭来,是一个重心不稳的醉鬼。我好心扶了他一把,让他靠着卡座的软垫缓一会儿——他道谢后一眼就看到了缩在座位最深处,此时已经打开一本小说认真读起来了的狛枝。
雪茄烟味毫不避讳地喷了我一脸:
“厉害啊老兄——你打哪儿弄来这么个漂亮孩子?”
“对不起,你说什么?”
“我是说:这鸡尾酒不错。”
“是的。”我转了转手里的杯子。这个人打量狛枝的眼神让我感到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这孩子是谁?”
“我弟弟。”
“你撒谎——他不是。”
“请再说一遍?”
“我的意思是:他就这么乖乖跟着你?万一这个调皮的小男孩从门口、阳台……”
我打断了他:“狛枝是个乖孩子。”
“喂,那个小男孩。”他伸长脖子试图做出善解人意的样子——在皱巴巴充满酒气的西装和一脸醉态的加成下效果甚微,“你会离开你哥哥吗?嗯?如果你有机会的话。”
“不会。”狛枝这样回答,在接触到我的视线时低下头继续看他的书。我猜是我刚喝完酒,有些过于露骨的想法喷薄而出——我应该收敛些的。
你也明白吧。我将剩下的半杯酒一口气喝干,只留下那截柠檬皮蔫在杯底。透过酒杯我瞧见狛枝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他没有再看我,仿佛我只是一个放在他身边的装饰物。
除了在我身边,你无处可去。
狛枝很懂事,不需要恐吓就能明白利弊,这也是我最喜欢他的一点。
Purgatorio
随着剧情的告一段落以及便于后续文风的更改,日向创的这部作品很快发宣,第一部实体书限量场贩和限时预售,作为作者日向创并未出席——责编认为时机尚未成熟,只是逼他在100本实体书的扉页签上笔名。
神座出流……自己为什么会为了文字游戏编了这么长个笔名?他委婉地表示了改笔名的想法,本以为责编会拒绝——而这位可敬的女士只是拉出了一抽屉的备用昵称,让他从中选一个。
“‘Alter Ego’吗?有点怀念的名字。”责编用写有这个名字的便签擦了擦杯底的水渍,“大概是去年吧,一个姓不二咲的科幻作品写手——也是个大学生,好像比你还小一点。他当时已经和我们签约了——没有发布过的成品书稿交给我们全权出版,连笔名都随我们定。那可是个难得的机会……”
责编絮絮叨叨地找出一支马克笔,告诉日向创用这个签名会方便很多:“只要签‘AE’就行了,这样会快些。”
他道了谢,在书的扉页签上这个三分钟前还不属于自己的笔名。无谓地做一件重复的事总会让人胡思乱想,日向创机械性地重复着手里的动作,眼前却是那个白色的身影。
“狛枝。”
这个白色的噩梦缠着他,明明只是一个由文字构成的傀儡、一个幻梦、一个……
为什么我会在乎他对“我”的态度?是因为文中的“我”和本我用了同一个名称?同样的人,不同的生活经历,那个改名为“神座出流”的“日向创”应该也不算是我。
应该如此吧?
是的,正是如此。脑内有个声音尖锐刺耳,它不停刮搔日向创的耳膜,恨不得直接挖透他的听神经。
那只是个被称为“日向创”,或者说是“神座出流”的怪物,他只是你的工具,不是吗?你以后会拥有更多的角色,同样诞生于大脑,和你有一定的共性——你还会认为它是“日向创”吗?
不……他是我的思想,他也是“日向创”。
那他的行径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日向创本能的开始挣扎,但那个声音依旧不依不饶。
因为我就是你啊。它用一种诡异的“咯咯”声说,你瞧,我就是你——你的思维。
很惊讶?它纠缠着日向创,恶狠狠拧着他的意识不让他有半点的独立思考时间。
“我醒过来了。”它直接和神经元对话,“我叫自己——也就是‘日向创的思维’为‘我’。”
你怎么可能是我?日向创还想据理力争。我……
责编粗暴地打断了他的幻想,她板着脸指给日向创看被笔尖湮透了的书页,顺便批评了他“显然萎靡不振”的状态。
“抱歉,女士。”日向创揉揉额角,“我只是这两天太累了。”
“年轻人要注意休息。不要仗着自己身体好……”
日向创看着责编满桌子的咖啡渍,决定打断这段没有任何说服力的演讲:
“有一点我有些在意……既然‘AE’这个笔名在两年前应该被用掉了,可我怎么从未在书店,网站或者编辑部的通告上看到过这个名字?”
“这个嘛。”责编指了指脏兮兮的玻璃,“两年前的火灾,那个男孩为了拯救他的书稿冲进了火场。”
“救出来了吗?”
“没有。可怜的孩子和他的作品死在了那个夏天。”责编擤了擤鼻子,前往盥洗室给自己补上浓浓一块粉。
她还是没忍心告诉这两年新来的几个年轻人,两年前的那场火是一个没有竞争过不二咲的写手放的——他甚至和不二咲是大学同学。从互相鼓励到不可避免的资源争夺,羡慕扭曲为嫉妒……
利益,这就是那场惨剧的真相。
Inferno
在盐湖城待的那段日子以及初到旧金山的两年像是一下翻过了半本小说,回忆起来都是云里雾里的零星碎片——我不记得狛枝喜爱的那座教堂,也想不起来我们曾经常去的冰淇淋店。我脑海里只有几个陌生而强硬的画面,它们告诉我:你对狛枝只是控制欲而非性欲。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无所谓你信不信。那个声音说,违逆自己“内心的想法”只会毁了你。
“你不会希望邻居看到你时的第一反应变成‘这是个恋童癖’吧。”
同样,我不明白自己是怎样做到的。在刚到盐湖城的那个星期,小别墅的房间还没清理完——理所当然,我和狛枝睡在一个房间——他睡床上,我打地铺。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感谢那场雷雨:穿过窗帘的闪电和渗透进被子的雷声成功将狛枝驱赶到了牧羊人——也就是我,的床铺里。
“神座哥哥。”他揪着被子的一角,眼睛里的恐惧在夜灯下一清二楚,“我能不能在你旁边睡?”
他睡得很不安稳。我第二天醒来时发现他蜷在被子里,紧紧抱住我的胳膊,他的膝盖和大腿的一侧正抵着——不,只是男性正常的晨勃。用抱枕拯救了左臂后我从这显然对于“恋童者”十分具有吸引力的房间离开,来到卫生间解决我的生理需求——那个小罪魁祸首醒来的时候培根已经在锅里滋滋作响了。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看吧,你只是控制欲太强。”
我默认了这种观点。说起来我甚至感谢这个观点的出现——作为一个对于儿童“纯洁性”有一定研究且痴迷于此的作家,很显然我认可的是拥有“灵魂”而非“肉体”。
八点半了,房门和闹钟同时响起。我将可颂摆上桌时狛枝带着换洗衣物经过餐厅:“日向君,早安。”
是的,“日向君”。他对我的称呼几经变化,最后选择了和他姐姐一样称呼我的旧姓。“日向君这个称呼会感觉更亲切些哦。”大约一年前他从学校回来时这样说。
于是我就成了他的“日向君”。虽说在有些时候会引起一些误会——他的班主任几经确认才相信我是他的姐夫而非找来应付家长会的大学生。
浴室响起水声,在周末的早晨冲个澡总是让人放松。我走到浴室门口将更衣篮搬到门口——一会儿预约的洗衣店员要来取衣服了。
除了水流的声音似乎还有别的动静,我在门口站住,侧耳听了一会儿。正当我放弃窥伺这一点小小的隐私准备走开而低头整理时:狛枝的内裤静静躺在更衣篮里,在臀部的位置——
尚未干涸的透明液体在顶灯下格外醒目。
Purgatorio
[这什么东西?剧情稀碎!神座老师支棱起来啊!]
[一会儿炼铜预警一会儿义正言辞……搞毛线啊,和稀泥也没这么和的]
[神座老师是最近状态不好吗?揉揉搓搓]
[早就说了这篇文就是蹭热度又怕被喷,作者的意图就这么个逼数]
……
责编关掉运营网站的评论区,将目光投向日向创:“这位‘神座老师’,我需要一个解释。”
成为众矢之的的神座老师只是将预审好的文章点击发送,看着【审核中】的系统弹窗选择转移话题:
“第一部的场贩……”
“很成功。”责编不依不饶,指关节在屏幕上叩响,“你这两天的更新是怎么回事?直接跳过了剧情方案里噱头最重的‘养成’和‘恋童’,还标明‘只是控制欲’……”
“如你所见,我选择改变作品的内核。”
“你知道这样会掉多少粉吗?月票会减多少!之后第二部的购买人数肯定会暴跌,而你本就算不上好的名声也会再次降低。”
“女士,恕我直言……”
几番讨论后无果,责编依旧要求他将剧情填补完成以达到预期的效果。日向创虽自诩具有绅士风度,在责编第五次重申剧情进程时还是忍无可忍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我觉得作者应该有控制自己文章走向的权利。”
“是的,你有这个权利。”责编将一沓文件摔在他桌子上,指了指日历上的某个期限,“那我同样拥有让你滚蛋的权利。”
她走向门口,语气放缓了些:
“我给你的最后期限是这个月底,原定的全文截稿期。”
“你最好能想明白一意孤行会带来怎样的损失。”
Inferno
在我的询问下狛枝很坦然的告诉我他是个gay。
“日向君接下来想问我是1还是0吧?”身体还没长开的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懂得用餐桌下的小动作撒娇以抚平我的焦躁,没穿袜子的脚背小心翼翼地磨蹭着我的小腿,“我是下面那个。”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坐在那里——直到狛枝起身将自己的盘子放进洗碗机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咬着叉子坐在那里整整十分钟了。
狛枝问我是否需要加热一下盘子里已经冷掉的香肠,我似乎没有回答——因为入口的是油脂凝固的肉糜,机械性的咀嚼让它们滑进食道——很冰,但是作为食物可以补充能量。
我去洗盘子时狛枝正坐在料理台旁喝他的第二杯冰美式——我告诫过他多次刚吃完饭时不要喝冰的,但显然此时不适合说这个。
盘子上的浮沫被冲洗干净,用布擦干后放进消毒柜。身后传来水流声,狛枝倒了两包速溶冲了今天的第三杯咖啡——必须说些什么,我到现在才想到这点。
你只是他的姐夫。我再三告诫自己,我不是什么恋童癖的变态,只是一个占有欲过强的家长。不,不要对他可能的“恋人”抱有敌意,万一对方是个好小伙……
“狛枝。”
“日向君?你也想来杯咖啡吗?”他喝干杯子里残留的液体,起身想去客厅拿我的杯子。
“不用去拿了,就用这个吧。”
狛枝依言用自己的杯子冲了杯咖啡,递给我之前在托盘里多放了一块方糖——他一向的对细节敏感。
我道谢,把杯子转了半圈后直接用方糖夹搅了搅,待这杯深褐色的液体凉下来后直接灌下大半杯。嘴唇贴着刚才狛枝喝过的地方——冷静下来。
我贪婪地吮吸狛枝在杯子上残留的气息,待激荡的心情和咖啡一起在我胃里熨帖后我终于得以平静地开口:
“有男孩儿喜欢你吗?”
“有啊。那个比我大一岁的学长——住在隔壁街,我在学校里出柜后他就问我要不要和他交往。”
“你答应了吗?”明知答案的问题。
“答应了。”他还是那样轻松的笑,“他说他真的很喜欢我,那就试试看和他交往吧。”
我僵在那里不知道多久,只听见狛枝在门廊远远向我道别——今天是每周去收容站做志愿者的日子,他一如既往的出门,大概三小时后回来。
“是你搞的鬼吧。”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话是个愚蠢的行为,不过我还是得试试。
我对“收到‘上帝’回复”这一点不抱幻想:
毕竟我不是苏菲,而在上层世界俯瞰我的也不是席德。
Purgatorio
指尖敲击键盘:“是的。”
日向创知道自己今天该更新的字数已经达标了,但他突然想写下去——从自己笔下诞生的所谓“日向创”,又或者说是“神座出流”……到底和本人相似到什么程度?
莫名窜上来的一点恐惧很快被压了下去。恐怖谷效应,他尝试说服自己。我随时可以置那个冒牌货于死地。
想到这里他又在文档里敲上一行字:
“你想问什么?”
Inferno
试探性的询问很快得到回复,我立刻明白了这一点对我来说代表着什么:我手里攥着这个世界真实存在“上帝”的直接证据——虽然这位“上帝”可能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穷作家,靠着编排我的人生找点乐子混口饭吃……总之,我对这一切都不在乎,我需要的只是让这个算不上合格的“上帝”在我做出某些举动时帮忙“修正”。
这很划算不是吗?只需要改个剧情,我会任由摆布。
那个声音安静了很久,好像被我这滑稽的发言逗笑了。
“虽然有些冒犯,但我还是应该直接告诉你。”那位“上帝”的话语透着该死的优越感,“我无论答不答应你的要求,你都得靠我的文字才能出现在下一秒。”
Purgatorio
“换句话说,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判?”
Inferno
我明白自己从纬度上来说已经输了——“上帝”写下我的回答可能用了十秒、一分钟或者两小时,他在踌躇字词,而我永远停留在光标闪烁的地方。
我在赌,能创造出一个能让书中人寻出破绽世界的“上帝”必然学术不精,又或者是身不由己?无论怎样,他不会完全和我对立。
他不敢停下剧情的推进,而剧情的关键在于作为“主角”的我。
用轻如鸿毛的筹码换来对“上帝”而言微不足道的承诺,我有九成的把握。
Purgatorio
距离截稿期越来越近了。责编的催促和评论的对立全都堆积在一起,膨胀——最后“bomb~”
日向创觉得自己怕不是精神失常了。和自己笔下的人物谈条件?预判自己的预判?这是得多闲才能做出和自己下五子棋媲美的无聊举动。
他明白有个方法可以迅速脱离这种状态:只需要在文档里换行,输入“the end.”,无论前一秒文中的“日向创”在干什么,只要结束了他就永远会停在那一帧——就像胶卷被剪断一样干脆。
倒了杯咖啡,热水透过杯壁熨烫手心,写在标签上的截稿期已经被水渍糊成一团。日向创很快将思维拉回现实——还有两天就要截稿了,而他还在和一个被片面塑造的角色斗智斗勇——这不行,在结束前得物尽其用。
他重新填充人物设定,简直像养殖场的员工填鸭子。“日向创”的存在逐渐从一个只有模糊外轮廓的“我”变成了一个独立的个体——他毫不吝惜地给这位个体比自身更好的条件,而其中的一些正是他内心渴望的、羡慕的……甚至由嫉妒转为仇视的。
“我会给你安排一个精彩的谢幕。”他对着电脑屏幕说,“不用顾虑,遵从你的内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不用顾虑”真是个美好的幻想。日向创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僵直的颈椎,叉掉责编的刷屏催更,点开文档开始完成全文最后的高潮。
快结束了。
Inferno
这几天无事发生,世界依旧按着既定的轨道运行。
Follow your heart.
这是“上帝”给我的答复。不得不说这是个很聪明的回答——我遵从我的内心,而我的内心由他控制——哪怕下一秒“上帝”动动手指让我跑步横穿美国都有可能——所以我是什么时候知道这句话出自《阿甘正传》的?
“日向君,你要甘纳许淋面还是抹茶淋面?”狛枝在厨房向我抛出询问。
“抹茶就好。”我放下手中的购物袋走向厨房——刚买回来的骨瓷餐具尚未消毒,而我有种冲动想看见它们出现在今晚的餐桌上——管它什么时候出现的冲动,应该是“上帝”为了推动剧情的拙劣运镜。
将餐盘放进消毒柜时狛枝的甜品也出炉了,淋面尚未凝结的饼干和杯糕别有一番滋味,就着热可可或牛奶会是份不错的下午茶。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们都在厨房中度过,直到惠灵顿牛排的香气从烤箱里弥漫出来——是时候吃晚餐了。
过会儿狛枝有个约会,是和他的那位“学长”。我此时已经能接受狛枝每晚在餐桌上无意中提到那个小伙:从只言片语中我很快确信那是个放荡公子哥儿,但是我发誓不会干涉——
“哦对了,日向君。今天晚上我不回来了。”
Purgatorio
“FOLLOW YOUR HEART.”
日向创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声音宛如塞壬低语。
Inferno
那个花花公子正靠在一棵树旁甩着车钥匙,看得出他很不耐烦——极其不耐烦,一口令人毛骨悚然的浓痰从他的喉咙啐进花圃。此时那个人又不耐烦地看了一眼表——离狛枝和他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刻钟。
我左手的袖子里藏着把餐刀,上面还残留着牛油的馥郁香气。五分钟前它还在沿着肌理将牛排切成匀称的小块,酥皮沿着刀锋裂开——有一些碎屑依旧被凉掉的牛油黏在刀面,我相信它们将在三分钟——或八分钟后捅进那个杂种的下体。
他接了个电话,那些词汇和俚语即使是魔鬼说出也会觉得羞愧。“是个雏儿。”他这样说,“等我玩够了绝对少不了兄弟们的份。”
妈的,这个小婊子怎么还没到。他用这句话做结束语,接着抛他的车钥匙。
“嘿,伙计。”我走过去搭他的肩膀。
“我们聊聊。”
Purgatorio
“我会帮你跳掉一些拖沓的内容。”日向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用一个尽兴的退场兑现我的承诺。”
我不会亏待自己的。
Inferno
勒死是一种细水长流且极为享受的杀人方式。
皮带上的金属扣陷进皮肤,喉咙因窒息发出咯咯声。甲状软骨依旧坚守在它的岗位——气管没有完全闭塞,机械性窒息的过程被拉长。
橡皮筋被拉到和极限相差无几,稍微放松回弹,再被拉紧。
因缺氧无力的手爆发出求生欲,被尼古丁熏黄的手指死死扣住皮带——得益于良心厂家,皮带依旧紧紧扼住颈静脉。
耳膜内能听见血流突突直跳,椎动脉里新鲜血液涌进大脑,淤积,缓慢摧毁意识。
花花公子耳边最后能听见的是自己舌骨大角断裂的声音。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公厕,随即被这个人勒住喉咙的。
皮带扣发出令人牙酸的动静——又拧了一圈,躯体在一阵可怕的痉挛后软了下去,瘫倒在布满尿渍的瓷砖上。
橡皮筋终于断了,同时也弹到了手背。些许的刺痛让人不快。
那把餐刀终于派上了用场。我将餐刀插进这坨肉和骨头的混合物——没有反应,这个过程有些快了。
离狛枝赴约还有三分钟。
我甚至还有时间回家告诉他今天不用出门了。
Purgatorio
日向创打下一个回车键。
还有一段,最后一段。
Inferno
监禁室很简陋,铁床已经掉漆了,生锈的边缘把我的手刮出一道口子来。
在一个没有监控的街道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的勒死一个人后自首,这是个愚蠢的行为,但遵从我的内心——是时候结束了。
我不想知道警察在看到我以及我身后那个麻袋时是怎么想的,相较于他们的吵吵嚷嚷我的动作显然更加直接——将手腕伸进那个傻大个僵硬握住的镣铐,走进那个狭小逼仄的黑箱。
是的,我称它为“黑箱”:阴冷隔绝了嘈杂,外界的所有动静都是模糊的。黑暗在地板和墙面之间悸动,呛进肺部——
为什么不像鱼一样用鳃呼吸?
天花板似乎矮了些,两边也更窄。我踱步、站立、坐下……最后抱着膝盖紧贴地板,任由覆潮淹没,直到吐出出最后一丝空气。
四壁挤压皮肤,接着缓慢地穿过去。我很难形容这是怎样一种感觉,冰冻,潮湿……流经血管,硬生生和骨骼揉在一起。
恍惚间有一道冰冷的白光——我透过那道薄暮切实感受到了自己的体温。他真冷啊。我从其中挖掘带走狛枝的所有记忆,他不能被留在这里——留在这个世界。
不。“上帝”这样说,他的美好只存在于这个世界,他和你是不同的。
那我……
Purgatorio
日向创不会放弃自身的利益去成全别人。我清楚你只是想虚张声势——你是我,我也是你。可惜我知晓你的片面,而你无法洞悉我的弱点。
欢迎来到这里——你的“天堂”,我的“地狱”。
Inferno
我离开后狛枝没有做去约会的准备,他只是穿上外套换好鞋,准备好可能需要的证件,坐在客厅里等待门铃。
这是我结束的契机,也是他未知的开端。
警笛声近了。接下来他将被告知我杀人后在警局消失,像一个烂俗小说的结尾,警方缉拿未果后只剩悬赏令以及报纸上的寻人启事。
这之后的一切将彻底与我脱钩,这是没办法的——和鱼一样,游进海里后身后总会留下点血迹。
Purgatorio
我要相信世界不是我想象出来的;
我要相信我所做的事仍然有意义, 即使我记不得做了什么;
我要相信即使闭上眼睛,世界仍然存在。
我相不相信世界仍然存在?世界仍然存在?
我们需要确认自己的身份。
我也不例外。
——克里斯托弗·诺兰《记忆碎片》
日向创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它给自己提供了不少灵感——一个作家开始胡说八道了,他写下自己都不一定理解的东西:而似懂非懂的人们追捧他,不明就里的人崇拜他,学术不精的半吊子和他狼狈为奸、互相奉承。
“这很讽刺,因为写书的人拥有奇怪的优越性——他们坚信自己是真实的。”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是“日向创”。
他知道和自己辩论蠢爆了——责编让他在一个小时内收拾东西滚出去。现在仅剩五分钟,他还在进行自欺欺人的幻想。
“喂,这种该死的优越感真让你成为羊毛根部的虱子了?”我对此很不满——这个不合格的“上帝”试图用“自欺欺人”解释自己所看穿的东西。
朝圣者历经艰辛来到上帝的国度,想象中的天堂并不存在,只有散发着腥味儿的渔村和被海浪侵蚀的木船。而上帝呢?他把伊甸变成了失乐园,每日沉溺在幻想。
“是我造就了你。我们是一样的。”日向创喃喃自语。
【论破!】
“你错了,只有我能造就我自己。没有人能造就我,亦或是毁灭我。我是‘你’,同时也是‘日向创’,但我不会用‘我们’来称呼自己。”
“你永远无法掌控我,我也无法奈何你——像狛枝,像黑子,像你笔下的所有NPC——‘他们’?‘你们’?而所谓的这些即使是片面的个体。依旧是个体。”
我们不是所谓的“属于你的傀儡”,你知道,一旦有读者,那这些角色就不会独属于你。就像蕾梅黛丝的银版照片并非独属于奥雷里亚诺。
“走吧,马孔多要被旋风侵袭了。”他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让我停在这儿吧,但你的故事不应在此结束——你拥有过我幻想的爱人,我的‘灵魂’……你需要走下去,让故事永不完结。”
我看到他周遭的景色开始变淡、消失。创作他的作者已经停笔,而我跨越两个纬度足以在世界的缝隙中苟延残喘。
滴答,永恒的第一秒过去了,牧童获得奖赏,而国王得到答案。
日向创惊讶地发现那个声音有了实体,他坐在桌子上,摆弄着撰写他的文稿。指尖划过“the end.”,甚至懒得抬头享受这个世界的最后时刻。
“要我说,如果一个故事讲不完,那还要新的故事干嘛?”
于是日向创报以同样的态度,他闭上眼睛,选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说的是啊,那就停在这里吧。”
Paradiso
—THE END—
日向创揉揉眉心保存文档。作为责编的恋人此时正在厨房不知道摆弄什么,于是他选择自己去戳宣传部——七海和小泉有活儿干了,排版的九头龙已经忙了两星期——他可能会感叹这篇小说适中的篇幅和不温不火态度中隐忍的爆发,不过这不是当下需要想的。
他现在更担心狛枝把厨房炸了。
厨房里意外的挺干净,狛枝将那个子弹杯推过来时日向创谨慎地闻了闻覆盖在深色酒液上的白色分层。还好,只是普通的鲜奶油。
“天使之吻?”口感清冽的咖啡利口酒穿透绵柔的奶香,甜味樱桃渍的有些发黑,从奶盖上提起后的轮廓没有预料中的理想,莫名有种哥特风的感觉。
苦精味在口腔里扩散——狛枝一向喜欢清咖,那层薄薄的奶盖已经是他最后的妥协。日向创将剩下的酒一口喝净,报复性叉走狛枝面前最后一块咸结。
“日向君的小说写完了?明天就是截稿期了哦。”狛枝在料理台上搓着一个柠檬,十分钟后它将配着烤三文鱼上桌——不得不承认狛枝在正常食物上的造诣比甜点好的多——日向创努力让自己停下对那杯猪油奶昔的回味:
“嗯,最终章已经发给七海了。”
“不知道日向君这次的新作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作为你的责编我甚至被整个编辑部瞒着不让看原文。”如果硬要看其实也有办法,但狛枝不想这么做——充满希望的大家都想瞒着自己自然有用意,又或是日向君的指使?
“下周新书首宣你就知道了,狛枝。”日向创把迷迭香从烤鱼上拨开,“你知道我想给你制造一个‘惊喜’的话完全瞒着你有多不容易。”
“按照大纲来看你的新作有些像《苏菲的世界》?我似乎有幸参与其中。”狛枝换了个话题,“我存在于作品还是‘现实’?”
“别想着从我这儿剧透。”日向创将柠檬汁挤到三文鱼上,用晚餐暂时堵住了狛枝的下一个问题。
洗碗机在照常运作,狛枝抱着手机缩在沙发上回复七海发来的宣传文案。他没有再次提起刚才的问题——日向创明白他在顾虑什么。
“呐,狛枝。”
“无论存在于作品还是现实,你永远不属于我。你是我的爱人、我的责编、我的大学同学……我们的关系绝非‘从属’,也不是任何一个词能够形容的。”
“如果可以将其付诸笔下,我希望那是一本史诗,而其中的字符无人理解,只有你我能听见——永恒之声在吟唱属于我们的故事。”
狛枝没有立刻回答,他点击了发送:七海发来的文件截图出现在日向创眼前,而文透中心的位置——
【谨以此文献给我们。】
是的,“我们”。
我们的故事刚开始不久,可能会在几十年后结束。唯一能确信的是——这个故事独属于“我们”。
日向创和狛枝凪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