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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枭】旧忆

作者 : 夭梨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脱离原型

原型 原神 迪卢克 , 凯亚

标签 原神 , 羽枭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羽枭

2226 39 2022-3-1 12:34
导读
有私设,一个不算破镜重圆的破镜重圆
我已经不会起名了(叹息)
时间线:迪卢克刚接管晨曦酒庄的那几年
Part 1

  迪卢克接到消息的时候,已是深夜,圆月高悬于蒙德天际,晨曦酒庄静悄悄的,只余浅浅的虫鸣与风声。
  
  埃泽垂眉看向老爷的桌上。公文成堆,视线左边是已经处理好的文件,由他签过名后整齐地叠放在一起,其中夹杂着一些摊开的文书,说明合同内容模棱两可,老爷对某些部分不是特别满意。右边的文件看起来有些杂乱,他正在着手处理,羽毛笔执在手里,无意识地晃悠着。迪卢克视线低垂,从埃泽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微微颤着的长睫。
  
  他一目十行地看着文件,没抬头,声音平静,透着股不易察觉的疲惫:“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老爷……”埃泽面露难色。
  
  酒庄的主人还没休息,他这个做管家的,怎么还有先休息的理。
  
  面前批阅着文件的迪卢克微不可查地顿了顿。他视线在《至冬律法第112条第2部分》停了几秒,紧接着继续顺畅地阅读下去,只是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带了点责备的意思:“说了让你休息。”
  
  埃泽听罢,连连叹气,却还是依言退开,出去的时候,很轻地带上了门。
  
  迪卢克也不知伏案了多久,等到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声的时候,他才从一堆律法术语中抬起头来。
  
  夜枭自窗口飞了进来,稳稳地停在他的椅背上。
  
  作为晨曦酒庄的新任主人,迪卢克才接管家业没多久,麻烦便接二连三找上门来。失去了克利普斯老爷的酒庄自然成为了蒙德诸多企业的重点关注对象,人人都想看这位年轻的迪卢克老爷是如何接管这个在过去几乎垄断了蒙德城各个方面的巨大产业的,小报上关于晨曦酒庄的动态总能轻而易举地夺得头条。
  
  人们的目光里有好奇,有怜悯,有兴奋,也有挑衅。迪卢克在短短两年时间里看尽人情冷暖,并以雷霆手段控制住了酒庄崩盘的场面,在开始几个月的低迷过后,酒庄生意逐渐走上正轨,恢复原样,这一年甚至有往外扩张的趋势。
  
  至冬就在这时候找上门来。外交使臣笑眯眯地阐述来意的时候,迪卢克面无表情,心里想的是这些愚人众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要脸。
  
  至冬的愚人众欠着他一笔血债,这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也可以说这笔债支撑着他一路咬紧牙关走到了今天。可如今愚人众的使臣在他面前却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他明明想直接撕烂他们这张伪善的面具,面上却要装作生意人的镇定模样。
  
  心里不痛快,俗话说得好,要想让自己心里痛快,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给别人找不痛快。迪卢克便抽闲暇时刻研究了下至冬的律法,如今没有由头直接找茬,那么利用法律漏洞,提高自己手中的筹码价值,让这些阴险的愚人众狠狠摔一次跟头,总是做得到的。
  
  浸淫商场虽然不算多年,可父亲的皮毛迪卢克还是学到了不少。他摸了摸夜枭的脑袋,顺手将夜枭爪子上系着的小纸条取下来,慢慢地展开了。
  
  指腹划过冰冷的花体字,他视线极淡地扫过纸条,接着将纸条放到烛台上燃尽。火苗混着纸张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他靠着椅背慢条斯理地戴上了手套,起身往门口走。
  
  夜枭有灵性地呜咽了一声,似在送行。迪卢克拉开门,顺手将武器架上的重剑抄上了。
  
Part 2

  路上耽搁了些时间,等迪卢克赶到城外这处丘丘人营地的时候,营地已是一片狼藉,丘丘人的面具乱七八糟地铺在地上,间或夹杂着法师逃跑时匆忙留下的封魔绘卷。
  
  他上前几步,一眼看到了蹲在黑暗里收拾残局的身影。靛蓝色的发丝随着微风轻轻摇曳,他并没有穿骑士团统一颁发的制服,只随意地套着衬衫,月色隐约勾勒出他线条流畅的背部肌肉。
  
  听见脚步声,他没回头,手上动作顿了顿:“老爷。”
  
  这是他们自那天以后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迪卢克将重剑负在背后,环视一圈:“你既然解决妥当了,又何必传信给我?”
  
  凯亚站起身,面上噙着一丝笑,却不达眼底:“原本是想等着老爷来铲除的,这不是侦查情报不到位,忽略了这营地里的一位大人物,一时不察,被偷袭了嘛。”
  
  迪卢克回神,上下扫了眼凯亚,实在是看不出这位身手不凡的骑兵队长哪里伤了。好在凯亚很快给出了解释:“我的目的是探查,很不巧,这位仁兄看上去也一样。我们碰了个照面,打成了平手,他要跑,我没拦住。”
  
  “这算是队长的失职么?”营地的火光未熄,迪卢克走上前来,借着火光看清了散落在地上的手稿。
  
  “如果把我发现的这些带回骑士团,倒也不算失职。”凯亚正将散落的纸张捡起来,闻言看了他一眼,唇角笑意未收,“还是说暗夜英雄阁下也想来分一杯羹?”
  
  迪卢克没理他,看着他手里的手稿,片刻后伸出了手,一副讨要的模样。
  
  凯亚讶异地挑了挑眉,却没犹豫,直接将一沓稿纸递给了他。
  
  “这是至冬文?”迪卢克翻看着,神色逐渐凝重起来,“今天跟你碰上的是……”
  
  凯亚点了点头:“是的呢,正是前不久才见过的使臣团当中的一人。不过他也认出我来了,就当是彼此心照不宣吧。”
  
  迪卢克蹙着眉,又将稿纸递回给了他,动作间手稿中夹带的几张小卡片掉了出来,险些掉进下方燃烧着的篝火里。
  
  凯亚眼疾手快接住了,正要开口,视线却被纸片上的字吸引了。
  
  这材质他们都非常熟悉,正是这次打跑丘丘人后,营地散落的封魔绘卷的材料。这些羊皮纸被裁成了一片一片的小块,上面还画着一些他们看不懂的符号,从羊皮纸的主人来看,应该是丘丘语一类的文字。
  
  “愚人众和……深渊?”
  
  凯亚接过稿纸,神色逐渐沉下来。
  
  迪卢克眉头依旧蹙着:“你明天拿给丽莎看看,我记得她什么语言都会一些,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头绪。”
  
  “知道了。”短暂的凝重过后,凯亚又恢复了平日的神情,嘴角噙着笑,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想不到老爷离开骑士团两年,竟然还对团里这么熟悉。”
  
  迪卢克没说话,片刻后冷笑一声,似怀念又似嘲讽:“这就不劳骑兵队长费心了。这里交给我,你可以回去了。”
  
  如此明显的逐客令,又如此生硬,凯亚却像是并不在意他的语气似的,从善如流地道:“那么我先回去了……”
  
  他少有地停顿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晚安,迪卢克,下次再联络,还是托夜枭吧。”
  
  迪卢克还没咀嚼完他话里的意思,靛蓝色的人影只一转身,人便与茫茫夜色融为了一体。
  
-

  宁静的夜色下,连篝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声音都清晰可辩。迪卢克将营地善后完毕,却没急着走,一脚将残余的篝火踩灭,于是四周便只剩如墨的夜色,唯一的光亮来自头顶的圆月。
  
  自两年前的那一天过后,他与凯亚便有意无意地避开碰面。
  
  也有实在无法避开的场合,譬如每年蒙德城里大办的羽球节,又譬如每年年末的家族宴会,身为蒙德三大家族之一的继承人、兼晨曦酒庄的掌权者,每年的年会都会执意请他上去致辞。
  
  这算是传统节目,从他的父辈开始就流传下来。只是小时候他不屑于这种场合,每次父亲在台上致辞,他就会拉着凯亚溜去后花园看萤火虫。有时候年轻的琴会拉着更小的芭芭拉一起来,他们四个便一起坐在长椅上,比谁数的萤火虫数量多。
  
  他仍旧记得那些闪着微光的夜晚,身后是隐隐的喧嚣,而他什么也不用管,不用想学校的功课多么难学,也不用想如何努力得到父亲的赞美。那时的他自由而张扬,被父亲的羽翼保护着,想当然地以为这世界充满希望。
  
  相比于他,凯亚则显得更加调皮任性。从小到大基本所有的坏主意都是凯亚出的,但执行却是两人一起。只是东窗事发的时候却总是凯亚一个人受罚,因为凯亚总是把罪名承认得坦坦荡荡,末了还要悄悄给迪卢克使眼色,叫他不要出声。
  
  他总是不忍将记忆里的这个生动鲜活的凯亚与那天晚上找他坦白真相的凯亚联系在一起。可事实就是这么残酷,在他无法接受凯亚是卧底的那段时间里,迪卢克都避着凯亚走。
  
  在那之后许许多多的事,他都是从下人嘴里听说的。听说凯亚不知怎么也获得了神之眼,又听说他在他之后当上了骑兵队长,后来则是他又为骑士团赶跑了丘丘人,哪家哪家的姑娘对他芳心暗许……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后来再见面,便是在年末的酒会上了。除开这些时间,他和凯亚几乎没有在私下碰过面。
  
  从他为数不多和凯亚打照面的情况来看,凯亚对这事的态度应当比自己更随性才是,可刚才听他的意思,他也在有意无意地避着自己。
  
  他与凯亚在一年前达成了一致,一切不能由骑士团出面的秘密行动,迪卢克都会代为出马,将潜在的敌人消灭在襁褓之中。他们之间的通信从来都是用夜枭,一般而言,是凯亚通知他地点,他趁着浓重夜色摸过去悄悄铲除。
  
  是这次他的突然出现失了规矩?还是以为迪卢克并不想看见他?
  
  不知为什么,想到这一层的时候,迪卢克有些烦躁。
  
  他眉心皱起来,长腿一迈,往来时的方向走去了。
  
Part 3

  凯亚的消息来得比迪卢克预想的早一些。
  
  有专人将信送了过来,迪卢克将烫金的火漆印拆下来扔进柜子,将信展开,熟悉的花体字映入眼帘。
  
  至冬语是破解出来了,可深渊法师所用的文字骑士团却没有头绪,并且这些至冬手稿的内容也正是研究这些文字符号所表达的意义。
  
  起初迪卢克以为是愚人众与深渊有所勾结,可现在看来,这个方向不对……可愚人众研究深渊的文字做什么?
  
  怎么想都觉得可疑。迪卢克习惯性将信看完就想扔进烛台烧了,翻面的时候却注意到信纸背面的一个模糊日期。
  
  一些模糊的记忆涌上脑海,他端详了一阵子泛着黄的信纸,原来以为是做旧,可没想到竟然是他多年前送给凯亚的那一套。
  
  他神情顿了顿,忽然露出细微的懊悔来。以往没注意这些细节,凯亚莫不是每回都用的这些纸写的信?
  
  这日期是他当初买回来送给凯亚的时候顺手写下的,当时在和凯亚讨论出国游历的事情。他说毕业了想四处游历一番再回去接手老爷的酒庄,凯亚比他小,毕业也比他晚,闹了半天要和他一起去,却被他否决了,只好缠着他说,那时常写信回来。
  
  “写写写。”他只记得自己这么回复,可或许是回答太过敷衍,凯亚并不信,于是他顺手在街上挑了两沓信纸,一沓买给自己,一沓送给他,说这下你放心了吧。
  
  其实拒绝的话只是在逗他,要是凯亚真让他晚一年,等凯亚毕业了再一起去游历,当时的他多半也是会答应的。
  
  他终究没将信烧掉,只把它折好,锁进了柜子里,好像这样做了,便能锁得住当年的时光,锁得住当年无忧无虑的少年们。
  
  他靠在椅背上长久的沉默着,直到埃泽敲了敲门:“老爷,用膳了。”
  
  迪卢克倏然回过了神,抬起头来:“好。”
  
  起身的时候,他像是没有站稳,扶了下额,埃泽立马紧张地跑上来:“怎么了老爷,是最近没休息好吗?”
  
  “……大概吧。”他含糊了一句,径直走出门去,又在转角处回过身,“埃泽,你还记得我以前的东西都放在哪吗?”
  
  埃泽心里有些讶异,但还是垂首道:“应当都在老爷以前的屋子里,虽然老爷不住那了,但那里还是有专人打扫的。”
  
  “老爷要去看看么?”埃泽又说,“我让人把钥匙拿过来。”
  
  “我不急。”迪卢克似乎真的只是问一句,旋即转过了身,朝餐厅走去了。
  
  埃泽的办事效率让人放心,等迪卢克吃完饭继续回书房的时候,钥匙已经放在了桌上。他目光在钥匙和没看完的至冬律法上游移片刻,拿起了钥匙,转身走出了门。
  
  他以前的房间在二楼的南边,从窗户抬眼便能看到庄园前翠绿的葡萄藤,冬天不冷夏天不热,是极好的位置。只是老爷死后,他开始慢慢接手老爷的事业,刚开始忙得昏天黑地,记不清多少个夜晚是在书房里浅眠的。后来下人们渐渐开始习惯称迪卢克为老爷,他终于也有功夫闲下来了,却再也没摸进以前的房间,只是命人在三楼又收拾出一间主卧来住着。
  
  他一度非常排斥这些旧忆,因为只要稍稍碰触,过去的美好便如雪花般浮现,衬得伤口愈加血淋淋的。他花了两年时间试图让这伤口愈合,似乎也很成功,可凯亚只是说了句那样的话,写了封这样的信,辛苦筑起的围墙便如洪水决堤般崩塌了,他似乎前进着,又似乎在原地打转,迷惘又惶然,看不到尽头。
  
  门打开了,入目还是熟悉的陈设,他恍惚间以为自己还身处那个18岁的夏天。他走到熟悉的桌前,拉开抽屉,轻而易举地在最底下找到了当年买给自己的信纸。
  
  而他甚至没有拆过封。
  
  桌前摆着两张椅子,迪卢克斜靠在椅背旁,几乎能回想起17岁的凯亚因为写不完作业,探头探脑地来找他帮忙的样子。那时迪卢克满了18岁,临近毕业,作业反倒没有凯亚多,他于是一边给凯亚划考试的重点,一边嘲他这种题都不会,上课是不是又不好好听讲云云。凯亚狭长的眼里满是笑意,一点也没被激怒的样子,笑眯眯地根据他的指导写完了作业,又东摸摸西看看,就是不肯走。
  
  遇到考试周,他能在迪卢克房里待到半夜两三点,有一回熬到连迪卢克都困得不行,最后杂七杂八地也不知道给凯亚复习了些什么,沾了枕头就睡。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他和凯亚面对面睡着,盖着同一床被子,分享着彼此的呼吸。睁眼的瞬间他动了动,发现凯亚的手正环在他的腰间,腿也霸道地盖过来,也许是他动静很小,凯亚并没有醒,只是搂着他的手臂无意识紧了些,脸还往他这蹭了蹭,鼻尖险些就要碰到他的眼睛。
  
  那是他过去18年里心跳得最快的时刻,他怔愣片刻,像是醒了神,又好像仍在梦里,盯着凯亚棱角分明的脸庞看了半晌,才想起来去看墙上的挂钟,提醒凯亚起床去考试。
  
  如今床铺平整,被褥整洁如新,甚至没有一丝褶皱,他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少了什么似的。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掉在还未拆封的信纸上,迪卢克低头看了一眼,是自己的眼泪。
  
  哭了么?他迷茫地摸了摸脸颊,摸到了一手湿。原来已经流了这么多眼泪了,可他为什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目睹父亲去世的时候他没有流眼泪,操办父亲丧礼的时候也没有,甚至后来凯亚与他坦白一切,他也只是平静地接受了事实,转头回酒庄办自己该办的事情。偶尔也听见下人们的议论,说他自律到可怕的程度,整个人像被上了发条,严谨得就像一台机器。
  
  这么多年没流过的眼泪,如今因为一沓信纸,一个房间,一个人,尽数涌出。巨大的悲恸席卷了他,最后一片雪花飘下来,撬动了雪崩的支点,于是他脑海里的那跟弦怦然断裂,他痛苦地蹲在了地上,整个人因为巨大的悲痛发不出声音,只能剧烈的咳嗽。
  
  咳嗽声引来了不远处的埃泽,他急急忙忙地冲进来,迪卢克已经倒在了地上,面色苍白如纸,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不住咳嗽着。埃泽从来没见过老爷这个样子,心被吓得突突直跳,却见迪卢克的咳嗽声慢慢小了下去,整个人渐渐没了动静。
  
  “——老爷!”
  
Part 4
  
  凯亚步伐又急又快,不消多时便出现在了酒庄门口。
  
  埃泽早已心急如焚地等在旁边:“二少……凯……”
  
  只是开口的时候又卡了壳。凯亚步伐没有停顿,看着他笑了笑:“没关系,还是叫二少爷吧,改不过来就别改了。”
  
  他敛了敛心神,方才露出一点焦急和慌乱来:“他怎么样?我让人通知芭芭拉小姐了,她马上到,我先来看看。”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埃泽愁眉苦脸地在后面赶,“今天忽然说想去旧房间看看,看着看着就剧烈的咳嗽,很不舒服的样子,我冲进去的时候已经昏过去了……”
  
  凯亚越听眉头越紧。他熟门熟路推开门,踏上二楼的台阶:“有发烧么?”
  
  “没有,刚才下人拿着医疗箱来看过了。”埃泽亦步亦趋地跟着,“就是没有明显症状,所以才……”
  
  凯亚找到熟悉的房间,定了定心神,回过身来吩咐埃泽:“你先去门口迎接芭芭拉吧,我进去看一眼。”
  
  “好,好……”埃泽不自觉将凯亚当成了主心骨,听了他的话,又匆匆忙忙地下去了。
  
  屋子里很静,静到凯亚的推门声都显得有些刺耳。他小心地带上了门,一眼便看见床上蜷缩着的人影。
  
  迪卢克侧躺着,整个身子在被窝里扭成了一团,火红色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颈边。他的肤色本就白皙,此刻更是白得不像活人,衬得眼角的微红愈加明显,长长的睫毛微微颤着,眉头紧皱,即便是在睡梦中,他仍旧不得安稳。
  
  凯亚几乎立刻心就软了。他伸出了手,却有些迟疑,最后还是帮迪卢克将乱发理到了耳后,望着他日思夜想的熟悉眉眼,没有说话。
  
  从小到大,哪怕是以前的岁月,凯亚都没见过迪卢克如此不设防,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的模样。以前的他更像是位骄矜的大少爷,有着自己的追求与坚持,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后来就更不用提了,几次饱经世变,他身边不剩了什么人,凯亚每次见他,他都是那副平静冷淡,甚至冷得有些发硬的样子。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他也是促成这个结果的重要一环。他只能远远地看着迪卢克,一面跟其他人在宴会上言笑晏晏,另一面又泛起酸涩的心疼来。
  
  他的少爷有着火焰一般温暖热情的神之眼,不该是这么个冷漠如霜的模样。
  
  凯亚靠在床头没过多久,门外就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埃泽带着牧师小姐进了门,芭芭拉还穿着弥撒服,看样子刚结束工作。
  
  “凯亚哥哥。”芭芭拉小声叫着。凯亚“嗯”了一声算是应答,侧身给芭芭拉让了个位置。
  
  尽管迪卢克听不见,但芭芭拉还是轻声道:“迪卢克哥哥,好久不见。”
  
  她望见迪卢克痛苦的神情,眼圈有点红,慢慢地伸出了手,独有的治愈水光在手中凝结。她详细查看了迪卢克的身体状况,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了手,遗憾地摇着头:“迪卢克哥哥身体没有什么异常,也、也有可能是我没诊断出来……”
  
  凯亚料想也是差不多的结果。他安抚似的摸了摸芭芭拉的头:“不是你的问题,迪卢克他心病太重了。”
  
  他吩咐埃泽将芭芭拉送出去,又低声说:“把隔壁我的屋子打扫出来吧,我这几天在这里。”
  
  埃泽怔愣了一瞬,紧接着垂首道:“好的,二少爷。”
  
  屋内响起轻微的开关门声,转瞬又恢复了寂静。凯亚坐在床边,深蓝色的眸子垂着,细细描摹着迪卢克的眉眼。
  
  其实很久没有近距离看过迪卢克,他原以为会有些陌生,可没想到这张脸与自己的记忆分毫不差,仿佛自己在梦里隐约看了很多遍。他认得迪卢克那双红宝石一般的眼睛,也认得他挺直的鼻梁,更认得那不厚不薄、线条分明的嘴唇,因为在那个17岁的夜里,他险些没有控制住心底的遐想。
  
  少年靠在床头给他讲题的时候,因为困倦,连话语都不甚清晰,最后靠在床边闭上了眼睛,手里还拿着凯亚给他的复习资料。凯亚问到一半,那边便没了声音,他转头去看,迪卢克的呼吸已经变得匀长。
  
  凯亚失笑,走过去将他手里的书取下来,又搂着他往下滑,想让他安稳地睡在枕头上。可他低估了迪卢克的重量,抱着他的时候手腕有些脱力,最后他是和迪卢克一起摔在床榻上的。
  
  迪卢克的发丝缠着他的,明朗的火红与幽深的靛蓝交织出一片隐秘的亲昵。凯亚不记得自己想了些什么,只是脑海轰然炸开,他视线上移,划过迪卢克红润的嘴唇,因为呼吸微微张着,很诱人的模样。
  
  他鬼使神差低下头去,却在最后关头悬崖勒马、刹住了车,两人的呼吸重叠在一起,漾开秘而不宣的情愫。
  
  他想起身离开,迪卢克的手指却不知何时勾上了他的。明明已经睡熟了,手指偏要这么一勾,也不重,凯亚只消一下便可以轻易挣脱迪卢克的手。
  
  但他没有。这一勾像是勾在了他的心上,那一晚他没有走,往后的几年,他更不会让这个人从自己心底离开了。
  
  身边人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唤回了凯亚的思绪。迪卢克眉头紧蹙,额角浮现密集的汗珠,长睫狠狠颤抖着,像是被什么梦魇住了。不稳的思绪连带着他的身子也一起颤抖起来,嘴里还不住地呢喃着。凯亚皱起眉,伸手握住他的,另一手轻拍着他的背:“迪卢克……迪卢克?”
  
  迪卢克丝毫没有得到放松,只是借力狠狠地抓住了凯亚的手,力气大得连指节都开始泛白。他声音喑哑,不住地说着什么,凯亚听不清楚,于是只能凑近他:“怎么了,你说什么?”
  
  “别走……别走……”迪卢克几乎是用气音重复着这句话,豆大的清泪从紧闭着的眼里滑出来,顺着眼角洇进枕头里。他眼尾愈发红了,整张脸几乎皱成一团,因为哭不出声,又小声地咳起来。
  
  凯亚鼻尖泛酸,只是被他强硬地压了下去。他搂着迪卢克,轻声又温柔地哄:“不走。我不走……”
  
  他第一次开始后悔,开始质疑自己两年前做的决定是否是正确的。父亲的死亡、兄弟的背叛、骑士团的冷漠,到底哪个是压弯他的最后一根稻草?留他一个人在这条孤独的道路上摸爬滚打,是否太残忍了点?
  
  他把迪卢克揽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又轻轻拭去他眼角边的泪珠。手腕被攥得生疼,可凯亚恍然不觉,甚至隐隐希望这只手攥得更大力些,好让他一同分担迪卢克的痛苦。
  
  发生那件事后,他不止一次地希望迪卢克怨他、恨他,甚至给骑士团使点绊子,可迪卢克偏偏什么都没干,状似平静地发展着自己的家业,又在暗地里同他一起守护着蒙德。有什么分明变了,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天之骄子从天空跌落下来,变成了一颗宝石,仍然熠熠生辉。
  
Part 5

  迪卢克睡得并不安稳。
  
  起先他做了无数个噩梦,每个噩梦的结局都是父亲的死状,和凯亚决绝离去的背影。他想留,却一个人都留不住,每个人都鲜活地路过他的生命,又毫不留情地离去了。
  
  他急切地想抓住什么,最后似乎是抓住了,又似乎没抓住,心里空落的感觉一直没有被填补。恍惚间听到有人在他耳边低语,可等到他想分辨的时候,那声音又模糊不清起来。
  
  过了会儿又听见脚步声,埃泽的声音他倒是听出来了,只是仿佛隔着一个世界,远在天边,他听不清埃泽说了什么,片刻后那脚步声又远去了,耳边重归一片寂静。
  
  又过了不知多久,迪卢克在这片寂静里缓缓睁开了眼。
  
  眼睛酸涩又肿胀,他想伸手揉揉眼睛,却没抽开。他偏了偏头,自己的手正被一个人握在手里。
  
  凯亚趴在他的床边,脑袋埋在床上,右手紧紧握着他的,也不知道保持着这个姿势睡了多久了。
  
  迪卢克呼吸一窒,凯亚却已经被他轻微的动静惊醒,抬起了头,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声音因为刚醒,显得有些喑哑:“醒了?”
  
  迪卢克只是长久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没出声。他借着凯亚的力慢慢地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半晌才道:“不要坐在地上睡觉。”
  
  凯亚笑了笑:“我没事的。你怎么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顺着迪卢克的意思坐在了床边,只是一直没松开握着的手。
  
  “我睡了多久?”
  
  “不是很久,三天。”凯亚见他声音有些嘶哑,从床头拿了杯水递给他,却见他瞪大了眼睛:“三天?”
  
  他理智回笼:“那至冬那里……”
  
  “这你就别管了吧。”凯亚笑着看他,“埃泽都已经处理好了,你不相信骑士团,也该相信埃泽的能力吧?”
  
  末了又补一句:“喝水。”
  
  迪卢克只好接过水来喝了,把这些天看的律法条例都咽进了肚子里。
  
  喝着喝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那埃泽他是怎么……”
  
  “好不容易醒了,净操心生意上的事情?”凯亚挑了挑眉,接过已经空了的水杯,“你这么想知道,明天自己问他去,现在是凌晨,老爷不会还想把人喊起来加班吧?”
  
  迪卢克这才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神游天外的大脑终于开始运作起来。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仍被凯亚牵在手里,于是轻轻动了动手指,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凯亚深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迪卢克觉得这似乎是自己的错觉,那双眼里虽然疲惫,但却漾着极温柔的情意。
  
  他垂下眼,又抽了抽手,凯亚并未挽留。于是他将手收了回来,示意凯亚让开:“我要去洗澡。”
  
  等他再抬眼看着凯亚的时候,那温柔的眼神又不见了,凯亚恢复了他一贯的笑意,漫不经心,却又不达眼底:“提醒我了,我也去洗个热水澡休息一下。”
  
  他半句不提方才牵手的事情,迪卢克甚至不用递话,他自己就能找到由头给自己台阶下:“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说完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把迪卢克欲言又止的眼神关在了门内。只是没过多久,隔壁真的传来了隐约的水声,迪卢克进洗手间的时候心想,难不成这几天他一直住在酒庄里?
  
  他一时说不清自己是高兴还是失落,从凯亚握着他手的那一刻开始,他心里就跟着酸酸涨涨,很想问些什么,但看着凯亚那布满血丝的眼睛,他又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了。
  
  他的心情起起伏伏,洗澡的时间自然慢了下来,等收拾完毕打开门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却是凯亚坐在床边的身影。
  
  看见迪卢克出来,他抬起头,很随意地笑着:“太仓促了,隔壁还没来得及收拾,老爷不如……让我借宿一晚?”
  
  如果埃泽在这里,一定气得快冒烟了。凯亚扯谎扯得面不改色,心跳没跳却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迪卢克上下瞧了他一眼,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很快地走到床边,翻身上来躺下了。洗完澡的他带着蒸腾的水汽,连眼睛仿佛都被洗过一样,红宝石般的眸子透亮而澄澈。他睁眼看了凯亚半晌,示意他躺下来:“睡。”
  
  凯亚不知在想些什么,反应慢了半拍,迪卢克又戳了戳他,他才如梦初醒似的躺在了迪卢克身边。
  
  迪卢克背对着他,任由死寂在室内蔓延。他脑子有些乱,想理清楚很多事情,却又不知从何下手,碎片般的记忆一帧一帧闪过脑海,他却一个也抓不住。身后的呼吸并没有变轻,他知道,凯亚也没有睡着。
  
  过了不知多久,他感觉凯亚的手从被子里慢慢伸过来,抓住了他的。这个姿势实在不是那么舒服,他不由得翻了个身,平躺在凯亚身边。
  
  心跳得渐渐快起来,凯亚很轻地握着他,梦呓一般在他耳边说:“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迪卢克耳廓热起来,没有答话。凯亚仿佛知道他没有睡着,低沉的声音又响起来:“你不知道来酒庄的时候,我有多慌张……”
  
  “……不要再吓我了。”
  
  他的声音复又低下去,片刻之后没了声响。迪卢克转头看过去,凯亚面对着躺在他身边,睡着的侧脸安静又沉稳,狭长的睫毛盖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他也闭上了眼,手不自觉握紧了凯亚的指尖。
  
  -
  
  埃泽觉得这段时间的两位少爷有点怪。
  
  具体怎么怪他也说不上来,只是凯亚现在并不避讳往酒庄跑,和过去的避之不及很不一样。埃泽猜测是因为上次老爷生病的事导致两位少爷终于和好了,可要说和好,他俩的状态又和小时候完全不同……
  
  关于称呼的问题,既然凯亚让下人们继续喊他二少爷,那老爷又该怎么称呼?这可隔了个辈分,难道凯亚真的毫不在意吗?
  
  他一边往书房送茶水,一边在心里嘀嘀咕咕。只是这茶水还没送进去,就在二楼的拐角处碰见了凯亚。
  
  “二少爷。”埃泽脚步停了停,喊了一声,凯亚却顺理成章地从他手里接了托盘过来:“给我吧,你去忙你的。”
  
  埃泽很纳闷地看着凯亚的背影,心里说不上来是偷到了懒的高兴,还是被抢了饭碗的郁闷。他在原地徘徊了一阵,最终决定不再多想,离开了二楼。
  
  凯亚推门进去的时候,迪卢克正在给璃月的新月轩写回信。他以为是埃泽,头也不抬地道:“放下就好。”
  
  “那怎么行,”凯亚笑着将托盘放下来,又执起茶壶,“平日里埃泽就是这样对你的?工作不到位。”
  
  迪卢克抬起头来,看见是他,放下了笔:“又来干什么?”
  
  最近凯亚好像很闲似的,天天往他这晨曦酒庄跑,估计他再跑几趟,明天小报的头条就会是“惊!迪卢克老爷与骑兵队长夜夜密谈,疑似重回西风骑士团”了。可迪卢克虽然话是这么说,行动上却没半分阻止,甚至接过了凯亚递给他的茶。
  
  凯亚不言,靠在书桌边上看着迪卢克喝茶。他今天像是外出过,穿着稍显正式,白色衬衣翻着花领,又被灰色的马甲束起来,扣子一路扣到最上面,一副严严实实的模样。
  
  凯亚的目光却沉了沉,不着痕迹地游移到桌上:“终于开始用当年的信纸了?”
  
  “买了不用,不是浪费吗。”迪卢克没注意到凯亚的眼神,放下杯子,继续提笔写回信。凯亚却撇起嘴,语气似乎很伤心:“可我听说有人以前收到我的信以后就会烧了它,我那可怜的信纸哟,写到最后一张才被某些人发现……”
  
  迪卢克顿了下,耳尖窜上一抹绯红,紧接着扔了笔瞪着他,悉听尊便的模样:“烧都烧了,你说怎么办吧。”
  
  “我要求也不高。”凯亚撑着桌子边缘的手挪了挪,覆在迪卢克微垂的手背上。他扣住迪卢克的手,暧昧地勾住他的手指:“我想要一点小小的补偿……可不要拒绝我哦。”
  
  眼见着面前的人从耳根红到了脸颊,凯亚低笑一声,摩挲着他的手,缓缓伏身凑过去,吻上了迪卢克的唇。
  
  迪卢克的眼里清楚地映着慌乱,好在凯亚只是轻柔地碰触着,末了,又像是实在没忍住似的在他唇上舔了一下,而后便放开了他:“别一直睁着眼睛,适当闭眼也是一种享受的方式。”
  
  他大脑宕机,像被蛊惑似的闭上了双眼。迪卢克只听到面前的人一声轻笑,紧接着呼吸逼近,柔软的唇又覆上来,这次不再是轻柔地舔弄了。他的牙关被顶开,凯亚重重的呼吸声洒落在他鼻尖,唇舌毫不留情地夺取着他嘴里的空间。迪卢克被吻得发晕,呼吸缠绕间听见凯亚的低语。
  
  “我觉得我们应当重新确认下我们的关系。”
  
  “你说呢,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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