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吟游诗人怀抱着一把竖琴,站在黑桃王城中的巨大雕像下,向围观的众人们唱着歌。
“……当梅花国的铁蹄踏破了古老的国门,母亲们的恸哭声传遍了这片土地,人们皆以为,末日已然到来……”
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孩子挤进了人群,站到了诗人的面前,用他澄澈如天空般的蓝色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诗人,听着他口中的故事。
“可上天没有抛弃我们!没有抛弃黑桃国!流光之剑挡住了梅花的铁蹄,蔷薇时钟让孩子们能重新在母亲的怀抱里安眠。”
高大的雕像伫立在诗人的背后,衬得他的歌声更加辽远。雕像的原型,并非黑桃国的任何一位英雄或统治者,而是黑桃国三位领导者代代相传的各自的圣器:国王的天空怀表、王后的蔷薇时钟、骑士长的流光之剑。
“从此以后,战火再也不会在此燃起,我们歌唱这幸福的未来。”
一曲终了,人们纷纷散去,只有那孩子还站在原地。
诗人微微弯下腰,温和又困惑地问他的这位小观众:“小朋友,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你是不是知道很多事情?”孩子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他,“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确实知道很多事情,所以你有什么地方需要我的帮助呢?”诗人笑眯眯地回复道,心想着,小孩子还真是可爱,他会问什么问题呢?如何成为一个吟游诗人吗?又或者是遥远大陆边的另一个国家的故事?
但接下来的问题却大大出乎了诗人的意料。
“你知道该如何觉醒魔法力量吗?”
诗人打量了一下他的外表,“你现在已经超过五岁了吧?”
那孩子点点头。
“据我所知,除了具有天赋的人会在五岁时觉醒以外,就没有其他办法了。”诗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孩子眼神里的光黯淡了下来,“好吧,那我再想想其他法子。”而后失望地离开了。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夕阳渐渐笼罩了城市,斜晖洒在那座雕像上,乍一看仿佛蒙上了一层金边。
难得溜出来一趟的孩子也终于结束了他一天的短暂旅程,怀揣着新买的一本画册回到了王宫的墙根边上,踩着角落里的几个木箱,熟练地翻了过去。
双脚刚刚踩上地面,他就听见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阿尔弗雷德。”
他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给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终于提起勇气转过了身,尴尬地笑了笑,向对方打招呼:“亚瑟,好巧啊,你也在这里吗?”
亚瑟·柯克兰,阿尔弗雷德的监护者,黑桃国的王后,此刻正双手插兜,站在距墙边不远处的屋檐下,妥妥的一副不良气质,恐怕任谁看了都不会相信这是平日里端庄优雅的王后。
他伸出一只手来向阿尔弗雷德勾了勾,“过来。”
阿尔弗雷德强装的镇定瞬间就维持不住了,凭他对亚瑟的了解,如果亚瑟很生气,他会劈头盖脸地把自己骂一顿,如果亚瑟非常生气,他会暴跳如雷,激动地冲着自己大吼大叫,而如果亚瑟非常非常生气,他反而会冷静下来,而这也正是自己最害怕的。他还记得自己上一次把亚瑟惹到这么气愤的时候,亚瑟差点就想把他赶走了。
阿尔弗雷德蹬蹬蹬地跑到亚瑟面前,扯住他的衣袖,抬起头来看他,“亚瑟,我错了,你能不能不要生气,不要赶我走。”想到自己可能以后再也没有办法见到对方,阿尔弗雷德的鼻头不由得一酸,眼圈也红了起来。
亚瑟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蹲下去替他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力气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温柔。接着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擦了擦他头上的汗,皱着眉说道:“玩得满头都是汗,先去换身衣服再说吧。”然后站起身来,自然而然地牵起阿尔弗雷德的手,带着他往房间走去。
两人一路穿行过宫殿的走廊,沿途的仆人们纷纷向他们问好,有几个胆大的女仆甚至凑上来想捏捏阿尔弗雷德的脸蛋,但还是被他躲了过去。
黑桃国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王室,国王、王后、骑士长只是由圣器选出来的三位领导者,依靠各自的魔法本源与圣器共鸣,享有长久的寿命,并且可以借用圣器的力量来维护国家的和平与安宁。
但是三位领导者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满员的,自从几百年前,前任国王和王后遭逢意外离世,骑士长魔力耗尽陷入沉睡,亚瑟·柯克兰紧急即位为王后之后,黑桃国的国王之位便空缺至今。
阿尔弗雷德抬起头来看向高出他许多的王后。据王宫里最年长的维多利亚奶奶说,在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柯克兰大人就是这幅模样,如今自己已经垂垂老矣,他却风华依旧,仿佛天空下伫立的雕像一样永恒。
“那该怎么做才能像亚瑟那样呢?”年幼的阿尔弗雷德问维多利亚奶奶。
那位在王宫中度过了大半生的女人当时慈祥地笑了笑,抚摸着孩子的头顶回答:“等你长大后就知道了。”
亚瑟带着阿尔弗雷德回到了房间,从衣柜里翻出一套干净衣服扔到了床上,朝它们抬抬下巴,示意对方赶紧去把衣服换了。
阿尔弗雷德三下五除二地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利落地换好了内衫,却对着繁复的外衣发起了愁,索性套上了衣服后随便地将带子系了起来,保证看上去勉强像个样子了,这才从床上爬下来,跑到亚瑟的身边。
本来绷着一张脸的王后看到他的装束,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将阿尔弗雷德拉到面前,抬手替他整理起了衣服。
等到衣服终于被整理得服服帖帖,女仆们也将餐桌布置完成了。
这是亚瑟特意放在阿尔弗雷德房间角落里的一个小餐桌,因为他总是贪玩错过晚饭时间,然后再半夜肚子饿溜进厨房去找吃的,亚瑟便专门给他准备了个桌子,让他即使不在就餐时间,也能坐下来好好地吃一顿饭。
相比起餐厅里长长的他只能和亚瑟分坐两头的餐桌,阿尔弗雷德更喜欢这个小桌子,他可以坐在亚瑟边上,像画册里描述的普通人家一样享受一段时光。
可是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亚瑟的时候,亚瑟愣了愣,低下头凑近了来问他:“所以你喜欢的是那种生活吗?普通人家的生活。”
“不是哦,亚瑟,我喜欢是你陪着我。”阿尔弗雷德眨巴眨巴眼睛,认真地回答。
亚瑟叹了口气,将他抱进了怀里,拍拍他的后背,有些愧疚地说道:“我很抱歉,不能给你足够的陪伴。”
阿尔弗雷德是亚瑟在某次出城时,在郊外捡到的孩子。那时他还只是个在襁褓中的婴儿,亚瑟将围绕在他周围的狼群赶走,从马车的残骸里抱起了他。他的父母似乎是在不久前丧生于强盗手中,临死前将他藏了起来,这才让他幸存了下来。
婴儿在亚瑟的怀里乖巧安静地睡着,完全不知道周遭已经发生了多么大的变故,亚瑟不由得心生怜悯,将他抱回王宫中抚养长大。
餐桌上的食物是重新加热过后端上来的,但并不妨碍阿尔弗雷德对此大流口水。他在外面晃荡了一天,肚子早就饿了,迫不及待地坐到了桌前,拿起刀叉开始吃晚餐。
亚瑟又离开了,阿尔弗雷德有些失落。他似乎总有做不完的工作,有数不尽的文书等着他去处理,即便他答应了阿尔某天带他出去玩,也可能会突然出现一件什么事情绊住他,最终他只能向阿尔道歉,然后继续投身于工作。
这是不是说明亚瑟现在很忙,可能不会再来骂自己了。想到这儿,阿尔弗雷德又有些庆幸,边嚼着食物,边暗自祈求着亚瑟会忘了自己偷偷溜出王宫这回事。
阿尔弗雷德的推测确实没错,一直到睡前,亚瑟都没有再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直到月亮已经高高地挂上了天空,城市里的灯火逐渐熄灭,平静的夜里偶然会传来卫兵巡逻的脚步声时,亚瑟才终于完成了今天的工作,有时间去看看阿尔弗雷德了。
他走进阿尔弗雷德的房间时,对方已经换上了睡衣,正坐在床头看书,看到他来了,惊喜地喊了一声:“亚瑟!”然后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向后缩了缩,“我已经认错了,你不能骂我。”
亚瑟在他床边坐了下来,伸出手敲了敲他的脑袋,愤愤地教训道:“你认错了,那你能保证下次不会再犯吗?”
“不能。”阿尔弗雷德诚实地回答。
亚瑟抬起了手,想再狠狠地敲他一下,但看着他几乎快要缩进被子里的可怜兮兮的模样,还是放了下来。
亚瑟拿过之前阿尔弗雷德在看的那本书,准确来说,一本画册,“《白狼王子的冒险故事》?你今天刚买的?”
“嗯,是新的书。”阿尔弗雷德兴奋地向亚瑟分享着,“讲的是白狼王子离家出走去实现梦想的故事。”
“所以你也想成为这样一个王子吗?”亚瑟开玩笑一般地问道。
阿尔弗雷德却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才回答:“我不想成为王子,王子不能帮到亚瑟。”
亚瑟笑了笑,凑上前去在额头处给了他一个晚安吻,“你现在还小呢,不用想这么多。好了,好好休息吧,晚安。”
他将手中的书随手放在了床头柜上,吹熄了油灯,然后走出了房间。关上房门前,听到阿尔弗雷德也回了他一句:“晚安,亚瑟。”
第二天清晨,亚瑟如往常一般早早地起了床。当阿尔弗雷德揉着迷迷糊糊的眼睛坐到餐桌边的时候,亚瑟已经在书房开始了他一天的工作。
今天的早饭是三明治和牛奶,恰好是阿尔弗雷德最不喜欢的类型。他撅了撅嘴,看来昨天偷溜出去玩的事情,并没有因为当时自己马上认错就结束了。
吃过早饭,他也到了开始学习的时间。今天的课程是剑术,亚瑟专门请了骑士长的亲卫队队长来教导他。
虽然骑士长王耀已沉睡了有数百年之久,他的亲卫队却一直维持着满员的状态。从小听着骑士长的传说长大的国民们,大多都梦想着能够加入他的亲卫队,成为他名义上的属下。
因此每年的新人选拔之际,王城都会迎来一大批追寻梦想而来的少年。只可惜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只能悻然离去,只有少数脱颖而出的人才能有幸加入亲卫队,而队长则只能由内部选举出的最优秀的人来担任。
亲卫队队长看着眼前的阿尔弗雷德认真练习剑术的模样,欣慰地笑了笑。这个孩子虽然天分不算是最优秀的,但好在认真踏实,并且聪敏机灵,自己布置给他的任务都会认真完成,指出的错误也会尽快改正并加以练习。听说骑士长大人也十分喜欢小孩子,若是他能有机会来亲自教导这个孩子,想必也会为他的进步而感到高兴的吧。
想到这儿,亲卫队队长不免又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若非几百年前的那场战争,骑士长大人又怎会因重伤而沉睡至今。
那是黑桃国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历史,几乎就在前任国王和王后遭遇意外的当天,梅花国大军就越过了边境。黑桃国的各大城池,护城法阵几乎全由三大领导者的魔法本源来供给魔力。骑士长尚未来得及用自己的魔力进行完善补充,梅花国已经一路长驱直入,连取数城,直奔王都而来。生死存亡之际,他带领亲卫队在城门处死守数天,直至当时的宫廷首席魔法师亚瑟终于取得了蔷薇时钟的认可,黑桃国多了一份可供使用的圣器力量。而梅花国当时领军的指挥官,新任国王伊万·布拉金斯基自知获胜无望,这才退而求其次地签订了停战协约。
等到上午的课程结束,阿尔弗雷德已经出了一身汗,但他依旧精力充沛地在庭院里挥着剑,向亚瑟展示着他这几个小时的学习成果,然后撒着娇向对方讨要一个拥抱和亲吻。两人一起吃过午餐后,再继续着各自的安排。
时间就这样飞速而过,一晃眼阿尔弗雷德已经十二岁了。
这个时间点,原本应该是骑士长王耀与宫廷首席魔法师亚瑟一起喝下午茶的放松时间,现在他们却不得不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听眼前的国王抱怨他的伴侣。 “我觉得奥利弗他指定是有点问题。”艾伦咬了一口手上的苹果,恶狠狠地说道:“从我们小时候起他就是这样,抱着他的那个布娃娃往我手里塞,我不接他就哭。” 艾伦是奥利弗的远房表弟,据他自己说,他一直都看他的这位表哥不顺眼。明明是个男孩子,却偏要染一头粉色头发,还喜欢像个女孩子一样闹脾气,经常摆弄一些他觉得很可爱但其他人觉得很奇怪的东西。 “你自己宠出来的,怪谁?”王耀毫不客气的开口嘲讽道。 亚瑟随后又补了一刀,“难道你会因为这样就不宠他了吗?嘴硬心软。” 王耀点点头表示赞同,艾伦说不过他们两个,只好愤愤地又咬了一口苹果,继续说道:“而且他那时候还喜欢给我穿裙子,每次把我打扮成一个小姑娘的时候总是特别兴奋,然后抱着我,在我身上又亲又蹭,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有点特殊的癖好。” 听到这里,王耀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他可能只是对你有点特殊的癖好。” 艾伦忽然想起来眼前这位骑士长也很喜欢孩子,亲手教导过很多弟弟妹妹,甚至于近几年来还在家里养了个梅花国的少年。 他朝王耀露出一个敬而远之的表情,向亚瑟的方向靠了靠,语重心长地说道:“亚瑟,我真诚地希望你离他们两个远一点,我现在怀疑他们都有那种奇怪的倾向,你不要被带坏了。” 亚瑟想起了他小时候,兄弟四人将家里闹得天翻地覆的样子。等到他们长大,父亲终于忍无可忍地将孩子们都赶出了家门,“把你们几个混蛋养大,起码让我少活了十年。” 他露出了一副快活的表情,满不在乎地说道:“多谢提醒,不过我想,我这辈子应该是不会有想养孩子的想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