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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速度】在世界尽头

作者 : 铃木为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主要角色死亡

原型 阿松先生 松野小松,松野轻松

标签 阿松 松野小松 松野轻松 速度松 osochoro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阿松同人

122 1 2020-11-11 16:10
导读
你知道吗?这世界最初只有一片汪洋,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点,没有陆地也没有森林,没有死亡也没有生命,当然也没有爱或恨,谈不上好坏悲喜。可是时间使一切从无中有了可能。于是海面上浮出陆地,陆地上生出森林,河床上孕育出最简单的生命。经过了漫长的、非常漫长的时间,才有了人类。所以我常常觉得——尤其是在上了年纪之后更是时常感概——时间可真是一样神奇的东西啊!我们所期望的“永恒”对于亘古不变的时间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吧,更别说那些曾使我们困扰不已的微不足道的情感了。而或许最终这些又全部会埋葬在另一片没头没尾的汪洋之中。转了一圈,世界又回到最初的状态。于是再次没有陆地也没有森林,没有死亡也没有生命,当然,爱恨也是一样。所有的记忆与情感,让人开心不已的或是让人痛苦厌恶的,想要铭记的或是想要遗忘的,释怀的或是还没有释怀的,全部都,沉入同一片汪洋里。后来是变成碎片化在污泥里,还是随着水汽升上天变成星星,谁知道呢?其实也都无差。

有时我会觉得残酷,在长久的时间面前,人的意志是多么弱小啊。但想想又觉得,这样到了最后,不也算是终于获得了真正的“永恒”吗?
某个晚上看完《断背山》后的激情产物,个人很喜欢的一篇




0.

你知道吗?这世界最初只有一片汪洋,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点,没有陆地也没有森林,没有死亡也没有生命,当然也没有爱或恨,谈不上好坏悲喜。可是时间使一切从无中有了可能。于是海面上浮出陆地,陆地上生出森林,河床上孕育出最简单的生命。经过了漫长的、非常漫长的时间,才有了人类。所以我常常觉得——尤其是在上了年纪之后更是时常感概——时间可真是一样神奇的东西啊!我们所期望的“永恒”对于亘古不变的时间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吧,更别说那些曾使我们困扰不已的微不足道的情感了。而或许最终这些又全部会埋葬在另一片没头没尾的汪洋之中。转了一圈,世界又回到最初的状态。于是再次没有陆地也没有森林,没有死亡也没有生命,当然,爱恨也是一样。所有的记忆与情感,让人开心不已的或是让人痛苦厌恶的,想要铭记的或是想要遗忘的,释怀的或是还没有释怀的,全部都,沉入同一片汪洋里。后来是变成碎片化在污泥里,还是随着水汽升上天变成星星,谁知道呢?其实也都无差。

有时我会觉得残酷,在长久的时间面前,人的意志是多么弱小啊。但想想又觉得,这样到了最后,不也算是终于获得了真正的“永恒”吗?





1、

再一次见到小松叔叔,距离上一次已经过去了十年,还是为了料理父亲的白事。



在刚接到父亲的死讯不久时,我陷入了完全的茫然与无措。从远在另一个城市的学校赶到在乡下的家,这次迎接我的却只有一间空荡荡的房子。但是父亲的大衣还挂在衣架上,在上面还能嗅到他的气味,带点清洗剂的清香的、令人安心的味道。冰箱里还有剩余的饭菜,橱子里新放了我喜欢的零食,仿佛他不过是正在出一趟远门,过不久就会回来。因此在最开始,父亲的死亡于我完全没有实感,死亡讯息传到耳中也只是彼此分裂的文字,甚至构建不成一个具体的意义,虚假得只能像一个谎言。这样持续了两三天后,我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自己不管怎样得先为父亲举行一场体面的葬礼。

可是对于葬礼的准备,我又没有任何头绪。我不想向十多年前抛弃了父亲的母亲求助,父亲也没有什么朋友。这时,我想起了小松叔叔。

最近的一次和小松叔叔交流也过去许多年了,但小松叔叔还是很快地辨识出了我的声音,并立马意识到我的突然来电大约和父亲有关。我把父亲的死讯告诉了他之后,他非常地平静。

“嗯,我知道了。”在沉默了数秒之后,他只是这么说道。之后他简单嘱咐我整理好父亲的遗物,承诺我他会尽快赶到,就结束了对话。整个过程中他的语气都是平淡的,仿佛我们只是在谈论今天的晚餐。

他没有食言,第二天傍晚他便赶到了。再次看到一张和父亲相差无几的脸在家门口对我微笑时,这些天里麻木的神经终于重新被触动,随之巨大的悲痛从体内爆发,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扑在他身上嚎啕大哭起来。明明没有特意压抑,眼泪却像是已经积蓄许久,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再也止不住。

这大概是因为,在看到小松叔叔披着夕阳来到家门口时,我终于明白,父亲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我大概是哭了很久,直到喉咙沙哑疼痛发不出声音。而小松叔叔一直一句话也没说,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直到最后一点阳光也被拖进夜色。

在我终于冷静下来了之后,小松叔叔才开始说话,先是问了问我的近况,之后我们不可避免地谈到了父亲。

“遗体……处理了吗?”他站在我们空荡的房子中央,忽然问道。

“不,没有遗体。”我吸吸鼻子,忍住想要再次哭出来的冲动,“失事的飞机落入了海里,根本找不到尸体。”

“哦,这样啊。”他简单地回应了一句,语气就像是他埋入阴影中的表情一样,分辨不出感情。过了一会儿他回过头对我微微笑了笑,“先吃晚饭吧,然后早点休息。今晚我会打电话通知其他人的,其他事情就等明天再开始吧。”

“我吃不下……”

“别这样。”小松叔叔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这两天没有好好吃饭吧?那可不行,轻松那家伙知道了肯定也会生气的。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我没有再回答什么。小松叔叔便开始在冰箱里找寻食材,做起了晚餐。一直到晚饭时,他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一如他从最开始在电话线那头所表现出的平静。这样的表现让我莫名地感到不甘。

“轻松如果知道,他的葬礼竟然也是我筹备的。大概会气到不行吧?”小松叔叔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冷不丁笑了,“毕竟当年我为他的婚礼作司仪的时候,可是差点把现场弄得一团糟啊。”

“不会的,”我说,“父亲提起婚礼上那些事的时候虽然的确生气,但他也总说,以后有麻烦事了,如果他帮不上忙就找小松叔叔。”我顿了顿,“父亲说你偶尔也是个可靠的长男。”

小松叔叔没有答话。他沉默地喝了一口酒,半晌才回答,“是吗,他这样说的啊。”

“嗯。”

“那家伙也还是会说我的好话的嘛。”

“小松叔叔。”我终于忍不住,问道,“对于父亲的死,你究竟……是怎么看的?”

这是个愚蠢的问题,我知道。大概人在精神脆弱时便会变得任性,那时的我也是这样。明知道这是个无意义的问题,也知道压根不存在完满的回答,可我还是如同要刻意为难他一样,执拗地看着他。

但果然,他只是说,“活着的人就要好好活下去,葵。”

我感到了深深的失望,还有一点悲哀。“果然像父亲说的,是个没心没肺的,差劲的人呢。”我起身,收齐了碗筷,不想再看他,“抱歉。我吃饱了。”

洗完澡后,我早早地就回房躺下了。疲惫感侵蚀着我的四肢百骸,但我的脑子却清醒地完全无法入眠。干巴巴地躺了半个多小时后,我下了楼,坐在长廊里,倚着墙将客厅的门打开了小小的一条缝。

通向后院的门大开着,小松叔叔独自面对着院子坐着,院子里有父亲生前栽种的花草。他正在通知其他人父亲葬礼的事,似乎已经通知到最后一位兄弟了。

“那么就是这样了,小椴。别哭了。葬礼大概会在两天后开始,你尽快赶回来吧。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挂了最后一通电话之后,他似乎对着手机屏幕发了很久的呆,许久才把手机放下。

之后他掏出了一包烟,一根一根地抽了起来。烟头散落在身边,在微凉的夜里兀自熄灭。大约到了第三根的时候,他突然低下头,慢慢地、很痛苦似的,把身体微微蜷了起来。

那一瞬间我几乎就要起身走过去,抱住他和他一起哭,为我之前的刻意伤害他的话向他道歉,给予他他也应得的那份安慰。

但这是没用的,我清楚得很。我清楚小松叔叔并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也清楚那个真正能安慰他的人,已经哪里都不在了。





2、

小松叔叔和父亲的关系不是简单的兄弟而已,这是我在小时候就发觉的事情。

最初没有什么异样,小松叔叔于我们家不过是一个经常来串门的亲友,在我还不记事的时候就已经熟悉了他的存在。和正经的父亲不同,小松叔叔俨然是一副大孩子的做派,即使那时已经二十多岁了也能和年幼的我打成一片,鬼点子也完全不比我少。那时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和小松叔叔一起捉弄父亲,看着平时喜欢端着架子的父亲气急败坏的样子一起哈哈大笑,然后再一起被父亲教训——虽然每次被严惩的只有小松叔叔。

那段时间里,我甚至每天都希望母亲会加班,这样父亲就会来幼儿园接我,而他身边经常会跟着小松叔叔。他们俩一起站在幼儿园门口对我招手的画面,至今仍是我记忆中最宝贵的一块。我会笑着跳着扑进他们二人怀里,一只手拉着父亲,一只手拉着小松叔叔,三个人一起回家。我喜欢他们手心的温度——父亲的手是绿荫的温凉,小松叔叔的是红叶的热情,我喜欢听他们隔着我吵架,喜欢看父亲被小松叔叔逗笑的样子,也喜欢看我们三个人的影子,在暖金色的夕阳里拖成长长的一条,融成不可分割的一体。

母亲看到这景象,便对我打趣似的说,那个小松叔叔简直要成为你的第二个“爸爸”了,看上去你们反倒才像是一家人啊。

我喜欢这种说法,但母亲说这话的语气让我觉得她实际上并不高兴,所以我撇撇嘴没有答话。

但那天晚上睡觉前,在父亲的晚安吻落下之后,我拉住了他。我告诉了他母亲的这番话,并说其实我也喜欢小松叔叔和我们是一家人。

父亲笑了,说小松叔叔是我的亲叔叔,当然是一家人。

我懵懂地点了点头,可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却也说不清是哪里不对。于是我说,我很喜欢小松叔叔,父亲呢?

父亲却在这时候楞住了,盯着月亮洒在我床铺上的光半天没有回答。

父亲不喜欢小松叔叔吗?我又问。

他终于有所回应,低下头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喜欢,当然喜欢。他说。他是我的哥哥嘛。

父亲虽然是个刑警,因为工作原因手指上有些地方结起了薄薄的茧,但他摸着我头发的动作依然让我觉得他有一双柔软的手。我啊,喜欢父亲摸我的头,但这样的问题我也不会再问第二遍了。

因为父亲说完那句话之后的表情让我很难过。我不想再看父亲露出那样的表情。



那之后过了几天,来幼儿园接我的是母亲。那天母亲似乎心情很好,回家的路上给我买了一大袋子我喜欢的零食和玩具,还为我买了新口味的冰淇淋。我专注地吃着冰淇淋,走到家附近的时候,却听到耳边有塑料袋落地的声音,母亲握着我的手也松开了。

果真是塑料袋落在了地上,零食撒了出来,弄脏了玩偶。我顺着母亲的手望上去,看到了她铁青着脸,盯着一个方向。

然后沿着那个方向,我看到了。

我的父亲,正在和小松叔叔拥吻。

他们的脸都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像是他们身后红得像血的夕阳,在即将陨落之时仿佛极不甘心似的,竭力喷薄着最后一点艳丽的色彩。他们两个人都和我平时所熟知的不一样,小松叔叔的表情极为认真,而父亲回应他的动作则沾染了一些疯狂。

我呆呆地、远远地看着忽然陌生起来的他们,知道手中美味的冰淇淋融化,黏兮兮地流到手上,变成肮脏丑陋的模样。

那天晚上母亲对父亲吵了很久。即使我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我还是能听到母亲因为愤怒变得尖利的声音在说着“小松”,还有她用颤抖的声线说出的“恶心”。

之后的事情进行得很快。到了那个月月底他们就离了婚。那段时间里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小松叔叔,也没有怎么和父亲说话。但是在最后选择日后监护人的时候,我还是选择了父亲。

离婚后父亲便带着我远离了旧地,来到了偏僻的乡下。那之后小松叔叔还是来过了几次,但不知为何我已经找不到以前对他的那份亲近感,甚至还有些抵触。小松叔叔似乎察觉了这点,来的次数便渐渐少了。之后他和父亲几乎只是偶尔在电话上交谈。父亲也很少再在我面前提起他。

只是偶尔地,偶尔地,父亲会望着远方,不经意地露出那天晚上他摸着我的头发时露出的表情。

一种非常寂寞的表情。



3、

葬礼在两天之后正式举行。从筹备到那天的流程,大部分都是由小松叔叔包办的。整个过程进行得非常顺利,小松叔叔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周到,和父亲总是对我描述的那个总是给他惹麻烦的“混蛋长男”截然不同。

那天父亲的其他几个兄弟也全来了,即使是远在美国的椴松叔叔也在最后赶来了。他们都哭了。纵然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面对着父亲的遗像还是都泣不成声。即便是那个曾经让我觉得阴暗恐怖的一松叔叔,也是红着眼睛来和我握手的。

可是小松叔叔没有哭,从头至尾都没有。他甚至是微微笑着的,安慰着其他四个人,像是对待小孩子一样拍着十四松叔叔和椴松叔叔的头。

看着他这样的身影,我突然在心底冒出一个感慨:果然,说到底是长男啊。

只是这样的想法并没有使我很高兴,它反而如同一个沉甸甸的、沉重到压弯了枝桠的果子,落在地上砸烂,流出苦涩的汁。

那天来的没有很多人,除了父亲的兄弟外,只有一些他在警署的同事。母亲也短暂地来了一下,但她对小松叔叔的态度非常冷淡,到这里来也不过是劝说我和她一起回去。

我拒绝了她。我说我想待在和父亲一同生活过的房子里。

母亲和那些同事们很快就走了。最后只剩下松野兄弟们一直留到了下午。葬礼结束后他们也陆续离开了。他们每个人在离开前都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最后走的空松叔叔抚着我的肩膀看了我许久,他说,你的眉眼和你父亲真像。

到了那日黄昏的时候,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下我和小松叔叔,还有一间空洞得可怕的房子。

我不想回到那间熟悉到残忍的房子,而小松叔叔似乎也是这样。从葬礼回来的路上,我们谁都不说话,也谁都没有急着回家。他在前面走着,每一步都放得很慢。我们走到了小镇的边沿,那里有一片海。

小松叔叔从铺着石块的下坡走向海边,我也跟着过去。沿着水陆交接处,我们沉默地一前一后地走着。那里不是旅游海滩,没有细软的沙地,脚下是硌人的冷冽的石子。海风里掺着的气味似乎也显得更加咸涩干冷,吹得我的眼角微微地痛。他突然和我聊了起来,说起他们曾经六个人一起去海边玩的时光。

他说他们那时六个人都是没用的啃老neet,走到哪里都得被人看不起。可那段时光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光,直到父母因为意外过世,他们不得不各奔东西自食其力。

他向我描述那天在海边的情景,说天空是多么纯净的蓝,沙滩在阳光下的金色是多么耀眼,海风吹在身上是多么舒服。他说起一松叔叔在树上摘椰子砸空松叔叔,差点把他砸晕;还有椴松叔叔是怎样窝在遮阳伞下硬是不愿出来,又怎样被十四松叔叔硬是扔进了海里。

他说起父亲,说他那天穿了一条老土的绿色泳裤,果然被椴松吐槽了,但本人已经习惯了所以全然不在意,坐在泳圈上浮在海里懒洋洋地晒太阳。然后他悄悄地潜在水里,从水下猛地抽走了泳圈。

我想那时候父亲的反应肯定有趣极了,否则小松叔叔也不会在讲到这里时笑得脸都红了。他说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当时父亲是怎样一边大骂着他混蛋,一边死死地扒着他不敢放手。

小松叔叔笑着说着这件事,笑到最后猛烈地咳嗽起来。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望着黄昏里暗淡的海面,许久,淡淡地添了一句:因为轻松这笨蛋不会游泳呢。

我觉得眼眶更加疼痛了起来,只是干涸的内里已经涌不出眼泪了。我迎着海风盯着海面,盯着上面涌起又落下的波浪。父亲是落在这片海的哪一处呢?

不管怎样。我说,我永远爱他。

小松叔叔呢?

我问道,看着他。

而他再次没有回答。昏暗的光线里,我看到他的唇角轻轻勾起,眼睛看向我,视线却遥遥地落在了远久的别处。

这个表情和父亲那天的表情像极了。只是这次夕日的余晖在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铜纸般的暗金色,流淌在他眼角处不可避免地出现的细纹里,使他看起来像极了一副年代久远的油画,充满了时间的厚重与无奈。

这样的一副画面狠狠地击中了我,在一瞬之间,唤醒了我从童年之初便具有的对他的亲近感,也似乎唤起了深埋在我体内的,来自另一个人的记忆与情感,在血液里发出绵长而深沉的呼唤。

我想,大概是在那个瞬间,我也终于爱上了小松叔叔。



4、

小松叔叔没有很快回去,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一直和我住在一起,住在父亲生前的房间里。

我们尽量表现得和平常一样,只是偶尔在翻着父亲的旧物,回忆起父亲的时候,我还是会忍不住难过起来。这时小松叔叔会摸摸我的头发,像父亲以前经常做的那样,然后聊起他们以前发生的一些愚蠢可笑的事情,直到我乐不可支地笑起来。

但他也会一个人沉默地发很久的呆,或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这使他的衣服总带有淡淡烟草的味道,和父亲的清洗剂的味道完全不同,但都让人安心,甚至迷醉。

长时间的吸烟使小松叔叔的咳嗽越来越严重,常常咳到面部充血喘不过气。父亲在世的时候看到他抽烟总是会狠狠地训斥他一番,小松叔叔那时候就会笑嘻嘻地把手里的烟掐灭,然后真的好几天都不再抽烟。

可现在他不会这样了。当我劝说他不要再抽的时候,他每次都只是扯扯嘴角——那甚至不能被称为“笑”。

理由是显然的。毕竟我不是父亲。

所以我的方法只能是一言不发地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吐出一口白烟,然后雾气一样缥缈的烟渐渐升高、弥散,直至看不见。

“小松叔叔,是为什么不结婚生子呢?”不知这样过去了多少个下午,我有一天突然这么问道。

他吐了一个烟圈。“也没有什么为什么。只是没有遇到想结婚的,所以没有结而已。”

不是因为父亲吗?我在心里这样问,但没有说出来。

而小松叔叔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又补了一句,“葵,你要明白一点,不管我是不结婚,或是抽烟,或是以后做了其他什么事,都只与我自己有关而已。”

“和别人,和他都没有关系。”





5、

那年夏末,我剪短了我留了许多年的长发,剪到了和父亲年轻时一样的长度。

我穿上了父亲年轻时常穿的白衬衫,来到了客厅。

小松叔叔躺在客厅的沙发椅上,脸上盖了一本杂志,似乎已经睡着了。

我走过去,在沙发椅旁跪坐下,掀起了盖在了小松叔叔脸上的杂志。

小松叔叔已经四十多岁了,但睡着的样子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安宁。从窗外射入的阳光挑动着他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微微颤动的暗影,这让那张脸显得有些疲惫。

我吸了一口气,慢慢俯下身,靠向了他的嘴唇。

“我记得那次也是在想这样的一个下午。”

他突然发声,我怔住,停下了动作。

“那天也是像这样的一个下午。我躺在客厅里,用杂志盖住了脸。然后我听见轻松走了进来,他大概以为我睡着了吧,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朝我走了过来。”

“他掀起了我脸上盖着的杂志,我想知道他想做什么恶作剧,就继续装睡。”

“可是他突然慢慢地靠近了。一点一点地,知道我可以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洗剂的清香味,甚至可以感受到他有些颤抖的鼻息。”

“那么你,当时是怎么回应的呢?”我问。

他笑了:“我想继续装睡,这样就可以得到他的一个吻了。”

“可你没有这么做,是吗?”

“是呢。果然还是觉得这样太狡猾了。明明是长男,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去接受弟弟的一个吻。所以……果然还是不行啊。”

我不知该怎么描述我当时的心情,看着这个男人说起那件事时干巴巴的笑脸,莫名的怒火和不甘揪着我的胃,而胸口则像被堵住一样痛苦得难以喘息。

“你可以把我当作父亲。”我最终还是这么说了,只是这句话说出口的方式连我自己也不信。微弱喑哑,像是我眼眶里挂着的泪水一样摇摇欲坠。

但小松叔叔肯定还是听清了。因为我看到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缓慢地,像是一声古老而悠长的叹息。

他说,“你的确很像你的父亲,和那个时候的轻松像极了。所以我刚才,甚至以为又回到了那时候的那个下午,差一点点就……”

他垂下眼,“但那是不可能的。我也马上就意识到那是不可能的。”

“那么如果……再次给你一个回去的机会,你又会怎么做呢?”

他默然地看着我,默然地,然后摇了摇头。

“没有如果,葵。不会有如果的。”



“已经二十多年了啊。”



我什么也没有再问了,不争气的泪水流满面庞,我再一次地、在他面前像个孩童一样嚎啕大哭起来,就像我时隔十年之后第一次在门口迎接他的那时候一样。

只是这一次,哭泣的原因却不知是为了谁。不知是为了父亲,还是小松叔叔,还是为了深爱着他们两个人,却如此卑劣的我自己。

这一次小松叔叔也一样什么也没有说,任凭我抓着他的衣服直到声嘶力竭,然后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小松叔叔已经走了。没有带走,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6、

之后我和小松叔叔的交流大多靠书信。从信中我知道小松叔叔利用存款开始了全球旅游的行程。他总是从各种不同的地方寄来当地的明信片,附上一些照片,照片上的他似乎笑得很开心,只是总是一个人。

后来不知为什么,书信越来越少,到最后渐渐地就断了。

再次接到关于小松叔叔的消息的时候,我的头发已经重新留长,也已经结婚,收获了属于我的平和幸福的生活。

这个消息是从美国回来的椴松叔叔带回来的。他说小松已经死了好几个月了,但这件事情大家却是最近才发现。

他说,据最后见到他的部分目击者称,那天傍晚小松坐在海岸边上,一个人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之后,他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一样猛地站起来,然后又叫又笑,对着空无一物的海面招手,最后向海里跑去。

当时看到的人以为他疯了,没有人去阻止他。谁知道他就这样再也没有跑回来。

即便是死,也是这样随性,洒脱,不讲道理,也不会回头。

真是荒唐的死法啊,像是小松哥哥会有的作风。

椴松叔叔这么说着,轻轻地笑了笑。

我一直沉默地听着。我注意到他的眼角也有了细纹。即使是最会保养的椴松叔叔,也还是会不可避免地衰老啊。

终究还是敌不过时间。

时间带走了所有人的青春,带走一些人的生命,也终于是连这些生命所连带的那些故事也将一并带走。

然后便是归入沉寂。在困惑过,挣扎过,放纵过,抛弃过也缅怀过之后,终究还是都归入了沉寂。

我突然想起来,在某一天的下午,在那个空寂的、飘散着烟草味的院子里,小松叔叔轻轻说的一段话——



[ 你知道吗?这世界最初只有一片汪洋,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点,没有陆地也没有森林,没有死亡也没有生命,当然也没有爱或恨,谈不上好坏悲喜。可是时间使一切从无中有了可能。于是海面上浮出陆地,陆地上生出森林,河床上孕育出最简单的生命。经过了漫长的、非常漫长的时间,才有了人类。所以我常常觉得——尤其是在上了年纪之后更是时常感概——时间可真是一样神奇的东西啊!我们所期望的“永恒”对于亘古不变的时间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吧,更别说那些曾使我们困扰不已的微不足道的情感了。而或许最终这些又全部会埋葬在另一片没头没尾的汪洋之中。转了一圈,世界又回到最初的状态。于是再次没有陆地也没有森林,没有死亡也没有生命,当然,爱恨也是一样。所有的记忆与情感,让人开心不已的或是让人痛苦厌恶的,想要铭记的或是想要遗忘的,释怀的或是还没有释怀的,全部都,沉入同一片汪洋里。后来是变成碎片化在污泥里,还是随着水汽升上天变成星星,谁知道呢?其实也都无差。

有时我会觉得残酷,在长久的时间面前,人的意志是多么弱小啊。但想想又觉得,这样到了最后,不也算是终于获得了真正的“永恒”吗? ]



那天下午,我再次走过了那天和小松叔叔一起走过的那条海岸线。我望着那片海洋,那片埋葬着我两个最爱的人的海洋。我想象着,在世界的尽头,在整个世界都只剩一片汪洋的的那个时空。

兜兜转转后回到起点,于是曾经彼此分离的,彼此思念的,能说的不能说的,说了的没有说的,全部汇到一起。

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一切却也都因此而永恒。

然后在某一天,穿过漫长时间洪流的某个分子再次遇到另一个分子,发生最原始的碰撞。之后海面上再次浮出陆地,陆地上再次生出森林,河床上再次诞生最简单的生命。

于是再次会有爱,会有思念,会有关乎这些的许多故事。



这大概也是一种,最为极致的浪漫了吧。




——END——

创作于2016/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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