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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之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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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异性
原型 名侦探柯南 白马探,宫野志保,灰原哀
标签 白马探,宫野志保,灰原哀,探志,探哀,名侦探柯南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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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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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2-21 11:24
Chapter 1
白马探第一次见到Walter的太太是在一次网球比赛上。
网球比赛的含金量着实不高,仅是大学校队之间切磋的水平。要不是他的前校队队友、如今在卡尔斯鲁厄理工学院任教的德国人Walter信誓旦旦地保证校网球队的实力堪称欧洲顶尖——什么连兹维列夫也是从这里出来的——就看昔日一起拿过全英大学生锦标赛冠军的队友们是否敢来与之一战。
他一向对这种集体活动兴致缺缺,何况最近真的很忙。但前队友们都经不住激,个个摩拳擦掌,力争要在这场英德大战中重现昔日荣光;况且几年前他因为出差错过了Walter的婚礼,这次再爽约难免看起来有些刻意。于是一行人在三月中旬敲定了时间,于下周末前往这座德法边境城市汇合。
他飞到法兰克福,换乘ICE的途中碰到了前队友Rebecca,对方问他准备得怎么样。
“哪有什么时间准备,”他苦笑道,“前天晚上刚熬了个大夜,才换来今天的假。”
“看来我们的第一单打要换人了,”生性活泼的比利时姑娘同情地摇了摇头,“如果真的很忙,也不用勉强自己,Jacob就请假了——他们的项目最近到了攻坚阶段,实在没法走开。”
“Jacob就算来估计也没法上场。我之前在脸书上看到他的近照,看起来连热身都很难顺利完成。”白马叹了口气。
“没关系,不是还有Vincent嘛。”Rebecca信心十足地说,“宝刀不老,前阵子还给他弟弟做陪练呢。”
“希望我们的德国老朋友水平也一直在线,不然输给KIT*还是挺没面子的。”
“但愿他们人均兹维列夫青少年级别是个假消息。”
两人相视而笑。
第二天下午他们同Vincent在理工学院的校门口汇合(这法国佬住在斯特拉斯堡,直接开车过来了),Walter已等候多时。一群人见面拥抱寒暄,陆陆续续地朝网球场走。
白马上次同这位德国老友见面还是五年前,两人在富勒姆的酒吧相聚,后者说自己在卡尔斯鲁厄找了份电气工程系教师的工作。彼时英国人对于这座城市的具体方位甚至几无概念,但还是在碰杯的时候笑言下次经过附近一定前去叨扰。
曾经意气风发的南肯辛顿骄子们如今已难觅当年在球场上一往无前的锋芒杀气,即使换上了同样的球衣和装备,同KIT校队的年轻球手们站在一起,还是能清晰地被一条无形的分界线辨别出来——昔年问鼎温布尔登的风采已被通勤、出差、加班、生活琐事等诸多磨砺所取代,纵使疏于练习的技术尚不曾变形,心态上早已相隔千里。
他们同KIT校队打了两盘,Vincent取代白马出任第一单打,或许是对面的一号种子深得兹维列夫真传,居然1:2败下阵来,搞得第二位出场的白马压力骤然激增。
大比分1:0领先的时候,他正要发球,就看到网球场外走进来一位女士。
他所在的半场逆着光,隔得又远,看不清此人的面容,初印象仅是皮肤白皙身形高挑。她施施然走过来坐到Walter身边,安静地看着他们打球。后来交换场地,他从网边走过,借着抬臂擦汗的动作侧过脸看清了她的长相。
她正微微低头,听她的丈夫科普相关规则;Walter讲解得很认真,连带用手势比划着,察觉到他的视线,咧嘴一笑,一边快速说着什么一边指指他。她就势望过来,同他对视,白马飞快地转回脸去。
2:0结束之后,他走到观众席坐下,招呼Walter和Rebecca的混双上场。
三月末的天气仿佛突然间变得炎热,他拿毛巾兜头擦了很久的汗,但还是一直止不住。旁边递过来一瓶运动饮料,他摘了毛巾看去,正是方才姗姗来迟的那位。
“Sherry,”她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Walter的太太。”
“你好,我是——”
“我知道你,Walter当年最默契的搭档之一。之前婚礼的时候你有事没来,他闷闷不乐了好久——可不要告诉他。”
他僵硬地笑:“当然,所以这次即使再忙也要来和Walter并肩战斗。”
“谢谢你。”她微笑间眼波流转, 美不胜收,“Walter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他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一句腹诽,被自我恼怒地强压下去。
“之前就说了经过巴符州的时候要来拜访他,一直没找到机会。这次能过来看看他生活工作的地方,还有您——”他朝她微微颔首,“也算是不虚此行。”
场面话谁能比得过他,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一边Rebecca他们2:1艰难地战胜了KIT,Walter在场上大声地招呼昔日的男双搭档上场。
“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会,换我和Vincent来。”白马走到他身边,看到德国人双手撑膝喘息着,忍不住问道。
“不行不行,你和Vincent几乎没配过,怎么打?”
“收拾这种水平的,够了。”他拨弄着网球拍上的穿线,感觉到她的视线,令他焦灼。
Walter闻言起身捶了他一拳:“这才是我熟悉的Alex!但是不行,我最期待的就是这一场——同你再并肩作战一次。”
“Rebecca一定很伤心。”
电气工程系教师哈哈大笑,走到场边接过妻子递给他的运动饮料大口地喝着。她似乎也有着与白马探相似的担忧,神情关切地同他说着什么。后者摆摆手示意不碍事,然后换了件球衣,快步上场。
曾经全英大学生网球锦标赛的冠军搭档时隔多年仍旧威力不减,2:0轻松利落地解决了对手,最终团体总分3:1完胜KIT校队,证明了昔日水晶奖杯的含金量。
白马探孤身站在场边收拾球拍和装备,Walter走过来挽住他的肩膀:“是不是前阵子偷偷练网前高压了?今天制胜分这么多。”
“运气比较好而已,对面两人配合也有点问题。”他仰头把饮料喝完,“早点结束比赛不好么?帮你节省体力。”
“谢了pal,要是拖到决胜盘我是真跑不动了,”德国人把背上网球包,“走吧,换身衣服去吃饭。”
“要不要一起合张影?”他突然问道。
Chapter 2
他们在市区的一家啤酒馆吃晚饭。征求了大家的意见后,Walter点了施瓦本饺子、火腿腌猪排、慕尼黑白肠、芦笋汤和永不缺席的烤猪肘。
德国人和他的妻子、白马探和Rebecca分坐一侧,Vincent坐在侧边。
“先敬缺席的Jacob。”一阵清脆的碰杯后,放下的时候Walter和Vincent杯内的啤酒已经下去了一大半,而白马的几乎没动。
“英国人不是最爱喝酒么?”Vincent故意皱着眉发问。
“英国人不爱喝德国酒。”他手指轻敲桌台,淡定地回答。
“那你就多吃点土豆,毕竟英国除了这什么都没有。”Walter真诚地劝说。
“……又开始了……比利时人永恒中立。”Rebecca翻了个白眼,“别管他们,Sherry,我们吃自己的。”
Walter仿佛才想起什么:“Alex,忘了跟你介绍,这是Sherry。”
“我们刚才已经互相做了自我介绍,就在你打混双的时候。”
“是么?”德国人闻言笑意盎然,“Sherry是生命科学系的老师,比我晚一年入职,当时觊觎她的男人不在少数,但最终幸运女神还是眷顾了我。”
他无限眷恋地揽住妻子的肩,亲吻了她的脸颊。
在场几位都颇为捧场地鼓掌赞叹起来,Vincent还吹了声口哨:
“可能被你网球场上的身手折服了吧。”
“她不看网球比赛。”Walter摇摇头,“连规则都不怎么懂。”
“——我突然想起来,你的情报是不是有误啊,KIT除了一号单打,其他顶多国内三流球队的水平……唯一的一场败绩还摊在我头上!”法国人愤愤不平地质问道。
“你可闭嘴吧,活该单身到现在。”Rebecca毫不客气地敲打他,“看不出这是old Walter为了让大家好不容易重聚一次特地组的局?”
“……啊……啊哈哈哈是这样啊,”Vincent有些尴尬,转头开始揭发白马探,“还是这位公子哥最狡猾了,说自己水平下滑得太厉害,把一号单打的位置推给我。”
被攻击的当事人无奈地偏头笑笑。
“这么说起来我们之中水平保持得最稳定的还是Alex,”德国人感叹道,“下午他上场的时候我还跟Sherry讲,这位是我们当年的王牌单打,还在温网青少年组拿过名次的。”
白马感觉到她的目光随之似有若无地落到自己脸上,耳畔Vincent犹自嚷着“Walter你怎么不夸夸自己”,他环顾众队友:
“主要还是这次的对手水平有限,足够我们吃老本了。”顿了顿,直面着德国老友笑道,“Walter,下次叫大家聚会就直说,不要再这么拐弯抹角了,这一下午体力消耗得怕是两顿烤猪肘都补不回来,比跨洲出差还累。”
Walter朗声大笑:“不用这种理由不是怕请不动你嘛,之前还指望着等你结婚的时候大家能聚一回呢。”
“让大家失望了。”他微微欠身,“下次换我组局,虽然有些人在博若莱有酒庄也不喊我们过去。”
在Vincent怪叫着反驳的背景音里,Rebecca兴致勃勃地面向白马:“其实我一直好奇,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
“Alex本科时候没交过女朋友么?”Walter沉思着回想道,“好像真没有。”
“他啊,他就喜欢看不上自己的那种,”Vincent一拳擂在桌面上,“前提是大美女级别。”
风暴中心的当事人姿态闲适地坐在那里,也不否认。就在没有得到答案的众人无趣地被隔壁桌突如其来的激烈争执吸引了注意力时,宫野忽然察觉到那道从饭局伊始就未曾落到她身上的视线。
她抬眸望回去,准确无误地同他的目光交汇。
英国人眼神干净明亮,没有任何可以被品读出来的情绪,只是一动不动地望向她。捕捉到她的回视,扬起左唇角一笑,那笑容转瞬即逝,宛若幻觉。
她率先垂下眼睑,不再看他。
这的确是位在一群人之中也能第一眼被留意注目到的存在。无论是下午在草地球场上贯彻了温网着装传统、一身复古的纯白衣裤,还是场上男双四人中唯一的优雅单反打法;甚至是此刻嘈杂酒馆中的一众背景下,周身环绕的那种宁静沉稳的气场,风轻云淡的谈吐下似乎隐去了许多历历辉煌的过往,引人忍不住好奇。
她后知后觉把自己的丈夫也归入了“背景”的行列,但却没有过多随之而来的愧疚感。
二十一岁之前她一直生活在美国,父母离奇死于对外宣称的实验室事故后,她只身来到了德国。这个中欧国家给予了她政治庇护,她起先在柏林求学并留校任教,首都的纷杂熙攘和抛头露面终究还是令人生倦,KIT适时地抛出了橄榄枝,她便辞去了原本的教职来到了这座位于巴登-符腾堡州的西南城市。
Walter是一位非常典型的德国人,严谨认真,寡言少语,规则框架之内的事情都可以做得井井有条;但好像一切都过于按部就班了,他们的婚姻就如同横亘巴符州各处山川与河谷的桥梁,规矩、平整、坚固,但一眼望得到头。
四年前他们前往尼日利亚的友好学校访问时遇到博科圣地组织的袭击,要不是Walter冒着生命危险把困在地下教室里的她从焊死的窗户中救出,或许她的名字就会连同其他36名学生一起出现在几天后发布的组织声明中,成为索要赎金的资本。这起事件让她短期内再次陷入了当年父母与胞姐离奇身亡、自己侥幸逃脱的心理阴影中,而从窗外神兵天降的德国人俨然成为了一个足以令人产生依赖的存在。所以当半年后Walter试着向她提出交往请求时,她没有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之后的求婚也同样变得顺理成章。
他毫无疑问是相当合格的丈夫,也很珍惜她。但她清楚地认知自己并不够爱他——否则也不会在每次当他提及要个孩子的时候用一成不变的理由搪塞过去——潜意识里总是觉得有了孩子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会变得更加复杂,万一需要切割终止时,也会相应棘手。
不安全感从青少年时期便融入了她的骨血里,哪怕如今肉眼可见地不再有什么威胁生命的因素,但她还是做不到彻底毫无保留。
“再吃点?我看你基本没怎么吃——不是嚷嚷着两顿肘子都补不回来么?”她听到身边的Walter正在问白马探。
“不了。”英国人摇头,“我吃了不少火腿。”
“打算连夜坐飞机赶回去吃家里米其林大厨的私人定制呢,”Vincent打趣道,“是不是啊,bocchan*?”
她从法国人的口中久违地听到不甚标准的日语发音,一时不由侧目。Walter察觉到她的神态,解释道:“Alex是英日混血。”又转向白马,“忘了说,我太太本名叫宫野志保,有着一半的日本血统,同你一样。”
彼时他已经起身穿上了外套,闻言自然而然地看向她,笑道:“那真是很巧。”
灯光下他的面容英俊得极具侵略性,深目薄唇,长了一张本钱十足的风流脸。她不清楚在大学时代他们的关系是否更加亲密无间,而在此刻看来,虽然谈笑风生互相拆台,但这位王牌单打与众队友之间还是萦绕着一层说不出的微妙隔阂感,她把它归结于英国人自身的原因。
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个人同在座各位之间明显的阶层差异,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令他动容,情绪的阈值高得出奇,口中说出来的话和实际给人的感觉也并不相符。比如他说很想过来拜访自己的丈夫但没有空,但这么多年过去真的一次机会都没有么?他仅仅住在伦敦而已;又暗示想去队友位于南法的酒庄,但他真有多在乎这趟集体旅行?半真半假地逢场作戏,眼底却始终看不到温度,催使他毫无痕迹地融入其中并展现出得体行为的是空洞的教养而不是炽烈的本心。
晚饭结束后Vincent直接回去了,Walter夫妇驾车把剩下的两人送到酒店大堂,接着互相道别。
他先同德国老友拥抱,接着倾身单手拥抱了他的妻子。
她比看起来更瘦,风衣下的肩胛骨都触得分明。他的臂弯同她后背一碰即散,也没有行贴面礼。
“下次见!”Walter用力拍拍他的肩,又亲吻了Rebecca,“有空多练练球!”
他们目送着Walter夫妇离开,望见宫野志保屈身钻进车内,关上了门。
Rebecca刚要招呼自己的前队友上楼,却见他已经迅速回转身来,拎起地上的网球包,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低声说了句“走吧。”
隔了车窗玻璃看去,他的背影颀长而果绝。
Chapter 3
七月中旬白马由开普敦经伊斯坦布尔转机回国,在贵宾休息室里等待稍晚飞希思罗的航班。他的身形陷入柔软的真皮沙发里,漫不经心地单手操作着膝盖上的Surface。有人推着行李箱经过,坐在了斜对面。
他在下一次端起红茶的间隙无意地瞥见对面那人的脸,有些难以置信地愣了愣,又不动声色地端详了片刻,才试探性地用日语喊道:“宫野小姐?”
正专心盯着电脑屏幕的女士有些意外地抬头看过来,同样是怔了一秒后点头致意:“真巧,白马先生。”
不同于上次见面时偏休闲的衣着,此刻双方均是衣冠楚楚的职业装束,又是在这遥远陌生的小亚细亚,无端平添了几分不真切和距离感。
“宫野小姐这是回国?”
“不,我转机去上海。”她简洁地说,“你呢?”
“噢,我回国,”顿了顿,“刚从南非过来。”
“那真是长途飞行了。”
“可不是,要命的是还得带冬装。”他拍了拍身畔大号行李箱的把手。
她礼节性地笑了笑,彼此的目光闪烁着交错而过,默契地结束了对话。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各自完成着手头的工作,宫野志保检查完毕邮件的格式,点击发送后合上笔记本准备前往登机口,抬头就看到斜对面沙发上的男士蹙眉望着对面墙上的电子屏幕。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航班时刻表上即时显示的所有航班信息都变成了delay。
她第一反应是天气原因,但此时天空万里无云,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望去,远处马尔马拉海一如既往的宁静湛蓝。
宫野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已经起身望向了贵宾休息室外的商业区:两个小时前尚门庭若市大排长龙的各色店铺已不知何时都大门紧闭。候机大厅里逐渐变得焦虑而慌乱起来,大批等候登机的旅客被滞留在了登机口,巨大的航班时刻表前围满了议论纷纷的各国旅行者,各个出入口旁不知何时悄然出现了不少本地面孔的陌生人,阴沉着脸打量着大厅里来来往往的旅人。
“怎么?”她迎上白马意味不明的眼神,“难道是——”
“恐袭和政变,二选一。”他简洁地回答,双手各握住一个行李箱的拉杆,“跟我来。”
他们快步穿梭在贵宾休息室的走廊上,看得出白马探是这里的常客,宫野跟着他经过一个又一个装修奢华的房间:图书馆、台球室、餐厅,终于走进一个小型的观影厅。英国人在确认里面空无一人、她进来之后,立马返身锁上了门,将远处清晰的一声枪响和楼下候机厅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关在了外面。
他在宫野的目光里解释道:“事出紧急,我们先把衣服换了。”
她明白对方的意思,穿着太醒目的旅客比较容易成为各种预设事件的优先目标,于是点点头,走到银幕后面的操作间里去换衣服。出来的时候白马已经换装完毕,同她一样的衬衫牛仔裤,还戴了一顶棒球帽,仿佛方才坐在沙发上西装革履垂眸沉思的男人是他的孪生兄弟。
他快速地打量了一下宫野,满意地笑了笑,又道:“以防他们要没收行李箱,除了护照、钱包和手机,其他的都留在箱子里吧。”
她在白马蹲身收拾行李的间隙看了下手机,欧美各大主流媒体的首页还是风平浪静;又搜了搜土耳其国内的新闻,发现大半个月前在这个机场刚发生过一起恐怖袭击,死伤人数超过两百人。她犹豫要不要把这个信息分享给他,就发现机场Wi-Fi断了。
两人下楼时候机厅里已经乱作一团,旅客们毫无头绪地奔来跑去,洗手间外人声鼎沸。航站楼内各大出入口旁守着的本国军人正持枪戒严,窗外停机坪上正隆隆地开进来一辆坦克,这架势引得现场人群又是一阵惊呼和骚乱,不知哪个角落已经传来低低的哭泣和祷告声。
“幸好……”宫野低声说。
“什么?”身边的人停下编辑手机短信的动作,有些好笑地侧头过来看她。宫野迎上他的目光,一瞬间惊讶于此情此景下,他的笑容还能这么毫无保留。
……但似乎也,舒缓了些许之前紧绷的神经。
“看这架势应该是一次在土耳其国内司空见惯的军事政变了。”她打量着上下两层的情形,“我的意思是……幸好不是恐袭。”
“嗯,”他点点头,“如果总统处置得力的话,不用等到明天晚上,我们就能离开。”
“但愿如此吧。”
周围的夜色逐渐暗沉下来,随着时间流逝,现场反而相较方才的慌乱变得有序了一些。似乎这种对于在场的大多数人来说前所未有的无措处境激发了最原始的群居本能,旅客们自发地按照国籍聚集在一起:俄罗斯人抢占了二楼的位置,日本人和美国人则在一楼相邻的两个登机口各自抱团取暖。
“我建议我们还是暂时不要分开的好。”英国人对她说,“跟我一起去C25吧?”
宫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C25登机口周围大多都是白种人,一位旅者的遮阳帽边缘还印有米字旗的logo。
她思忖着依自己的外形去了黄种人扎堆的阵地里估计也是格格不入,于是点头应允。
C25周围的椅子上已挤满了人,两人干脆坐在各自的行李箱上,自我介绍是从埃及度蜜月回来的新婚夫妇。健谈的老太太问他们的名字和居住地,眼镜小伙热心地分发给他们压缩饼干和矿泉水,由白马一应回答收下;宫野则恹恹地靠在柱背上,得心应手地扮演“高冷疲惫而不耐”的妻子形象。
已近深夜,虽然几乎没人睡着,但交谈声和各种其他响动都逐渐低了下去,宛如被潮水覆盖着倒卷回大海深处。电力也断了,整座航站楼陷入黑暗中,只剩零星的应急灯泛泛地照着,维持着最基础的照明。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宫野低声问他。
白马打量着手中的压缩饼干,嘴角小幅度地抬了抬:“不是很饿。”
她看了看他,忽地从鼻尖带出一点笑意:“吃巧克力么?”
英国人没有犹豫地点点头。
她从包里拿出Ritter Sport,掰了一大块给他:“我之前已经吃了一半,希望你不要介意。”
“怎么会,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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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被战斗机的轰鸣声惊醒的,铁灰色的F-16在苍茫夜色里盘旋在停机坪上空,宛若蓄势待发的巨大秃鹫,随时准备俯冲下来朝任一目标大肆开火。在众人胆战心惊地等待了二十分钟之后,这架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终于呼啸着飞走了。
凌晨两点多的时候,英国驻土大使馆的领事也来了,宫野半寐半醒间察觉到白马起身和对方攀谈了一会,结束交谈时后者还隐隐约约说了句“替我向Horace问好”。
之后他又坐了下来,她总觉得他的目光似乎在自己脸上停留了片刻,但也可能是错觉,毕竟灯光太过昏暗,她又半阖着眼睛。
宫野再次醒过来时方才察觉后半夜自己几乎是靠着他的手臂睡过去了,她有些尴尬地直起身,把碎发从脸颊上拨开。几秒钟后白马也醒了过来——似乎是受到了她离开时的动作影响——双眼从迷蒙到清明只花了一秒钟。
“几点了?”他喃喃地问。
“五点刚过。”
同他对视的瞬间两人不约而同地感到了些许局促,她清晰地看到朦胧的晨曦里英国人唇畔一层浅金色的短胡茬,下颏中间有一道轻微的凹陷,配上棒球帽下一脸困意阑珊的表情——不同于以往的端整仪容和从容不迫,倒是显出一种从未领教过的随性恣意来。
“我……呃,去个洗手间。”似乎是察觉到了对方稍显奇异的神色,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起身走开了。
半个小时后各国大使馆的领事伴随着朝阳的升起陆续带来了好消息:局势基本得到了控制,顺利的话不出半天航班就能逐渐恢复。滞留旅客们的情绪仿佛也随着这条消息和倾泻而落的阳光变得更加稳定,甚至有墨西哥游客席地而坐打起了牌。
九点多的时候又有人过来通知,由于市区内叛军和政府军还在激烈交火,原定航班依旧暂时无法起飞,但各国使馆都在尽力安排包机送本国旅客回国。
或许是土耳其北约成员国的身份起到了一定的制约作用,率先确定起飞的毫无意外是前往纽约的航班。伴随着机场广播,大批的美国人潮水般地涌向登机口,剩下的旅客或坐或站,神情麻木地目送他们离开。
“你带的是日本护照么?”白马低声问她。
“嗯。”
“没有双重国籍?”
“有,德国的,但是没带。”她低头戴上墨镜。
“那等会你跟我一起回英国还是……?”他有些紧张于她的回答,绅士的本能又令他拱手献上了选择权,“原定航班的恢复时间难以确定,国内的局势又——”
“——我跟你走。”她简短地结束了他半公半私的劝说,“毕竟我暂时还不想被送回日本去。”
他的愉悦被试图掩藏在不自觉弯起的唇角后,机场广播适时地传来“请所有英国旅客前往C98号登机口准备登机,请配合大使馆工作人员进行起飞登记”,宫野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小臂,同其他陆续起身的英国人一起,朝着航站楼的另一端走去。
负责放行的是本地的机场工作人员,留着虬髯神情冷漠,他检查完白马的护照,朝宫野伸手示意。白马忙道:“我妻子是双重国籍,这次带的是日本护照。她不能和我分开,烦请通融一下。”
“没有英国护照就不能登机,这是规定。”对方面无表情地说,“下一位。”
“等等,”白马伸手将后面欲上前的人拦住,语气也变得焦急起来,“使馆领事刚才已经同意放行了。您看,我不可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显然,事后将会被埃尔多安追责的不是您那位亲爱的同胞。”土耳其人嘲讽地说,依旧不为所动。
后面的人已经不耐烦地试图挤上来,白马压下心头的怒意和焦虑,深吸了口气,朝左边稍稍移了半步,将身后旅客的视线隔绝开。宫野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飞快地摘下手表,夹在她的护照中间递了过去:“麻烦您再确认一下。”
她没来得及看清手表的品牌和款型,但显然那个土耳其人看清楚了,他低头凝目两秒,把空荡荡的护照还给了她:“Ok,走吧,没问题了。”
话音未落,白马探一把拉起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径自越过登机口,随着人流汇入了廊桥。
Chapter 4
由于无法按照对应的座位号入座,飞机上依旧如同候机大厅内一般嘈杂忙乱。白马探寻到前排靠窗的连座,将她让进去,自己方才坐下。
回国的旅途中两人基本没怎么说话,仿佛是历经政变的心有余悸和高度紧张后的骤然松弛令人愈发疲惫,宫野全程都闭着眼小憩。傍晚的时候餐车过来,白马看她还在睡觉,便问空乘要了一份三明治。
其实她并没有睡着,只是在一切都归于平静之后,对于自己似乎依旧沉溺于昨日那场猝然惊变下的角色扮演不愿醒来而感到晦涩难言。
一起在枪声大作的贵宾休息室内极限换装、在坦克战机轮番威慑的咫尺之遥互相扶持、在晨曦微亮的千年古都相伴醒来……那一瞬间他牵起自己的手,就如同要迈入蓝色清真寺参观那般从容自然。仿佛他们是在这座横跨欧亚的名城相遇,约定着要在玫瑰色的晚霞里并肩消磨完这短暂的一天一夜。他必然是位优秀的适合一起旅行的同伴,虽然没有经历,但她非常笃定。
而且显然,入戏太深的不止她一人。
她回想起在卡尔斯鲁厄的小酒馆里,他闲闲地坐着任由昔日的队友们调侃,也不辩解,却忽地抬眼看过来,目光明亮专注,同她若有所思的打量视线交汇。彼时她还暗自疑惑这个眼神的含义,但如果,这一瞥本身就没有任何多余的意思呢?
他只是想看她。
当时的背景音是“他就喜欢看不上自己的那种”。
无论是C25登机口边面对众人的自我介绍,“刚从埃及度完蜜月回来”、“Sherry对于法老的杰作远没有阿斯旺水坝来得感兴趣”,简直信手拈来;还是同大使馆工作人员登记时,明知万一等连上户籍系统后会被立马揭穿,还是认认真真地将她那个不存在的全名拼写给对方,起身时笑着对领事眨了眨眼。
包括此刻,他依旧严格地履行着丈夫的职责,将毛毯轻轻盖在她身上。
她装睡技术炉火纯青,却在心底叹了口气,听到他指尖轻敲键盘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空下彰显着令人安心的陪伴。明知每一秒的相处都是倒计时,午夜的钟声将是幻境消失的音符,却越发想要铭记住每一个瞬间,每一个即将宣告成为绝唱的时刻。
下了飞机后有人来接,司机在前排平稳地开车,白马在她身边哑着嗓子问:“到了市区,是帮你订一家酒店还是……”
顿了顿,知道接下来的内容显得逾矩,但还是被发酵过度的不甘推出了嗓子眼。
“去我的公寓?”
她闻言微微张口,似是意外于眼前人的直接。
“……我的意思是,我那边有空余的客房。”他有些局促地抿唇,“万一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及时找我商量。我总归,还能帮上一点忙。”
又来了,这个人总是能搬出各种各样冠冕堂皇的理由。
好。她听到自己说。
反正终归是要醒的,既然终止梦境的钟声还没敲响,那就继续自欺欺人地多睡一会吧。
就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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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把车停入地下车库,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直达电梯。
他同镜面里的自己对视,身边人穿着同色的白衬衫,不仔细看宛如随处可见的情侣装;恰到好处的身高差,头顶刚到自己的肩膀,他微微低头就能——白马目光一动,视线同镜子里的宫野交汇,她的瞳孔此刻蓝得惊人,令他想起明信片上的马尔马拉海。
一时间情绪汹涌而来令他几乎失控,白马呓语般开口:“如果……”
他们的站姿宛如两个在电梯内偶遇的邻居,眼神和语言却呈现着截然相反的内容。
“什么?”她平静地追问。
英国人怔怔地透过镜面凝视她,没了正装的气场加成,一时间她几乎想要用“失魂落魄”来形容他。最终白马低头自嘲地轻嗤一声,额发随之遮盖下来,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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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之后两人各自去卧室收拾自己,白马探在客厅听到她虚掩了门打电话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是打给谁的。
“已经没事了……嗯,我现在在伦敦,”顿了片刻,“不用打给他……我们昨天在机场恰好碰上了,一起回来的。”
半遮半掩的信息,无法言说的下塌地,她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机,下意识地看向那道门缝。所幸Walter没有再追问,只是叮嘱她早些休息。
他掐了个显得不太刻意的时间差上前敲门,宫野在里面说了句“请进”。英国人把晚餐托盘摆在桌上:“你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她把脸从电脑屏幕前抬起来看他,刚洗过未完全吹干的散发柔顺地贴在颊侧,细框眼镜弱化了混血五官的些许锋利感,略微带出一些笑意:“谢谢。”
“那你……早点休息,有什么需要跟我说。”他看起来依然有些拘谨,被灯光拉长的影子同她的交叠在一起,投映在墙面上。转身的瞬间听到宫野在身后说:“我明天中午的飞机,直飞上海。”
“我送你。”
“不用了,这一路上已经很麻烦你了,我叫一辆Uber很方便的。”
白马默默看了她一会,没有再坚持,道了声“晚安”便替她关上了门。
第二天清晨她是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的,半梦半醒间还没反应过来身处何地,下意识地拿起听筒应了一声。
电话那端的人显而易见地愣住,过了几秒才问“这是不是Supt.Hakuba的电话”,她方才反应过来,答了一声“是”。
“他现在在家么?打他手机没人接。”对方听起来似乎有急事,语气迫切。
“在的……吧。”
“那麻烦你帮我叫他一声,女士,”顿了顿,语气带了些嬉笑的意味,“你是他的女朋友么?”
无论是回答这个问题还是去白马卧室喊他起来都是个令人尴尬的选择题,就在左右为难的一瞬间,就听到咯啦一声听筒被提起,当事人略带困倦的嗓音传来:
“我在,什么事?”
她如临大赦般放下听筒,起身收拾行李。
十分钟后两人在客厅相遇,白马去流理台准备了简易的早餐,宫野边往吐司上抹果酱边问他方才的电话是不是有什么要事。
“能有什么事,”他不以为意地喝了口咖啡,“我朋友,就是在新闻上看到我来慰问一下。”
她心下蓦然一惊:既然拍到了白马,那很可能也拍到了她。虽然回想起来两人之间没有什么过于僭越的举止,但无论是扮演情侣时的亲密姿态,还是随之萌生的情感发酵,都令人忍不住心虚。她沉吟着抬眸看他,遇上对方坦然镇定的神情,轻巧地迎住她的目光。棕赭的瞳孔在阳光下宛如琥珀,包了一层温润的光泽。
“你怕了?”他挑眉问道。
“怕的不是这个。”她冷静反击,捕捉了英国人瞬间变黯的眸光。
临出门时他在玄关送她,身着家居服的男人,行李傍身的女人,怎么看都只有一种理解方式。白马展开双臂拥抱了她。
“再见。”他说,“一路顺风。”
她在电梯里如他昨晚那般,同镜子里的自己静默对视。面容姣好气质干练的职业女性,同十二小时前的风尘仆仆判若两人。
童话里的午夜钟声不止会剥夺南瓜车厢和白色骏马。
Chapter 5
白马探休足了半个月的假才去上班,组里已经传开他新交了女朋友,并且都住在一起了。他气到冷笑,说要是真的我倒是很开心。
两个月后他在新闻上看到了土耳其政府对于“7·15”政变的处置结果。从航拍画面看,无论是安卡拉的电视台大楼还是伊斯坦布尔的阿塔图克机场都已经恢复了正常,看上去秩序井然,仿佛停机坪上的坦克战机和波及全国的激烈交火只曾存在于特效大片里。
12月初的时候和他同一间办公室的Hugh——也就是那天电话危机和女友谣言的始作俑者——已经在策划月底去哪里度假,“里斯本怎么样?波德戈里察呢?”
“得了吧,哪次假期兑现过?”他推开Hugh怼到他鼻子底下的iPad屏幕,“让让,忙得很。”
吃午饭的时候意外地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他例行公事地报出自己的姓名和职务。
“我是宫野。”他听到对方如是说。
或许是神情变化太过激烈,引得Hugh以为是任务降临假期又要泡汤,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用口型说“Really?”。
“我这两天在UCL有个交流的行程,今晚你有空么?临走前想请你吃个饭。”
“有,”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餐厅我来订,到时候把位置发你。”
最终他们坐定在碎片大厦的31层,窗外是如梦似幻的深沉夜色,他从未发现伦敦的天穹线有这么瑰丽。
宫野请他点菜,他努力回忆在巴符州的啤酒馆里她偏好的口味,同她商榷着点了几样,并把甜品的选择权交给了对方。
就餐的间隙他简要地询问了她此次的行程及之前的上海之行是否顺利,她一一作答,尔后在某个他尚未回神的时刻问道,上个月的议会大楼枪击案是不是忙活了好一阵。
苏格兰场的高级警司有些错愕地看向她,接着微微摇头笑了。
“是,”他饮了一口干邑:“你早就发现了吧?”
“毕竟一般人谁会把机场免税店关门和政变前兆联系起来呢?”她陷入回忆的神色,“能第一时间通知大使馆,让领事为你开绿灯……或许你最公开的身份反而是最不值一提的。”
英国人眼里的赞赏呼之欲出,不置可否地低头抿住一丝笑意。
“对了,”她从包里掏出一个深红的绒面盒,轻轻推给他,“这次来主要是想送你这个。”
当他看到盒面上的品牌logo时,已经猜到了内容。
白马探沉默着接过,神色复杂地看向她。
“我没看清你之前那块是什么牌子的,也联系不到那个土耳其人,”她开玩笑地说,“所以擅自做主,选了我自己比较喜欢的品牌和款式——打开看看?”
他依言打开,表盘深蓝如墨,如同此刻落地窗外的夜幕星空。
“我……很喜欢,”他罕见地讷讷,“但——”
她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反正发票也在里面了,你不要就拿去退了。”
他十指用力地握紧表盒边缘,最终拿起那块表直接戴在了腕上。
晚餐结束他送她回去,宫野的酒店订在摄政公园附近,他们从泰晤士南岸跨河而过。车内暖气开得很足,酒的后劲有些上来,无端觉得燥热,连呼吸都乱了。
白马陪她走进酒店大堂,代驾还在外面等着。他刚要同她道别——“今晚非常开心,谢谢你的表”——而她在满目的灯光璀璨里扬起脸问他:
“要不要上去坐坐?”
一瞬间大脑供血被抽空,这次换他微微张口,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但显然,眼前这个女人不喜欢那些冠冕堂皇和弯弯绕绕。
“那我先上去了。”面对他瞬息的迟疑,她顺势回身,孔雀蓝的大衣扬起洒脱的弧度,连背影都令人移不开眼。
他的生命中鲜少有过不顾一切的时刻,任何事情在他看来都可以被足够的时间储备和脑细胞运作得井井有条,理智才是控制情绪的最终胜利者。在他迄今为止二十九年的人生中也在不断印证这点——几无例外。
而此刻,他却发觉自己丧失了引以为傲的思考能力,脚步先于头脑行动,追到了她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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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刷卡进门,宫野回身,刚想把房卡插入槽里,却被他在黑暗中准确地抓住了手腕。
“别。”他哑声道。
她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就被他拥在了怀里。白马在她的手臂间微微颤抖,而她只能下意识地抬手轻抚他脑后的鬈发。
唯一的光源来自窗外的高层建筑群,分开的瞬间她在朦胧的暗光里望见他近在咫尺的鼻梁和嘴唇,却捕捉不到眼睛。
眉弓怎么能生得这么挺呢,她费劲地寻找角度,想要看清他此时的眼神,动作却与索求无异;而英国人已经埋首应承了这次接吻。
黑暗中除了视觉之外的任何感官都被放大,对彼此而言陌生的气息互相环绕,亲吻的章法和套路也不尽相同。她能察觉出他在这方面是个高手,但此时却摒弃了任何技巧,只用最虔诚而直白的方式同她温存。
“志保……”他几近呢喃地唤出这个对他而言禁忌般的称呼,声线如同提琴的絮语,“阿塔图克机场那晚,光线也这么暗,你也离我这么近。”
“我知道……我都记得。”她轻声回答。
“当时我就想吻你。”他在她的耳边说道,温热的气息拂在上面,她久违地寻到了自己的心跳。宫野伸手去触摸他的脸,指尖被他顺势拢在手心,侧头缓慢地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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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探睁眼的瞬间看到的是她半露的背,冷白色在暗沉基调的背景里反出幽然的光。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替她盖上毯子,但指尖掠过蝴蝶骨便失去了继续跋涉的动力,无限眷恋地滑行降落。
他知道她醒着,默不作声地感受着他的触摸。良久,他的指腹沿着脊椎一路轻缓而下,停驻在腰窝。他听到自己闷闷地说,我要把它命名为博斯普鲁斯海峡。
为什么。她的声音飘过来,虚缈得像是幻听。
“那是连接了欧亚的美丽。”
她闻言嘲道:“土耳其居然没让你心有余悸。”在他的笑声里翻过身来,就着晨曦的微光定定地看了他一会。
瞳色被照得很浅,浅到迷失焦点。他感觉她似乎在看自己,又似乎是在透过他看别的什么东西。
“怎么会,伊斯坦布尔现在是我第二喜欢的城市了。”
“第一呢?”
“你以后会知道的。”他倾身向前想要去吻她,被宫野闪躲了,“还没刷牙呢。”
“那有什么关系。”他孜孜不倦地重新寻找机会,她不胜其扰,最终破功地低笑出声,抬头敷衍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可以了吧?”
“要不要再睡会?”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还早。”
而她已经起身,披了睡袍坐到一边的高脚凳上,将昨晚的余酒一饮而尽。
她无论怎么穿、摆出什么姿势,都美得令人心神俱荡。就如同此刻,细白的脚趾勾着漆黑的凳栏,没有穿内衣的缘故,睡袍下的丘壑让他无端想起北海的暗礁。
“空腹喝酒不好,我打电话叫个早餐。”他温言劝道。
“你该走了,白马先生。”她语气淡漠地说道,仿佛昨晚只是同他品了会儿茶,“今天不用上班么?”
年轻警司闻言眼神变幻不定,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足有十几秒,最终毫无波澜地答:“你说得对。”
说完起身把昨晚散落在房间各个角落的衣物一一拾起,这个看起来略显狼狈的动作在他做来却也是得体矜贵的。最终他系好了右脚的鞋带,直起身来,穿上大衣,一语未发地经过了她。
走出大堂的时候发现外面下着大雨,后知后觉自己的第一反应居然还是提醒她一会出门记得带伞,他一瞬间内心酸涩得想要咬碎后槽牙。
在出租车上才发现把袖钉忘在房间的某个旮旯里了,却别无他法。
Chapter 6
此后他们再不曾见面,仿佛泰晤士河畔的那场旖旎从未发生。
来年暮春的某一天白马探的母亲打来电话,德文郡公爵的女继承人问自己的儿子要不要去参加本周末Grace姑妈女儿的婚礼。
他恹恹地躺在公寓的沙发上,窗外是阴沉的天。
“婚礼在哪里举行?埃克塞特?”
“巴登-巴登。”
他愣了一秒,打开谷歌地图默不作声地搜索与卡尔斯鲁厄的自驾距离。
“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啊?又被甩了?”白马夫人察觉出他兴致不高,敏锐地问。
“……”
“那正好去泡泡温泉骑骑马,放松一下。”母亲显然是默认了他失恋的事实。
“……行吧,到时候飞机上给我留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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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行婚礼的酒店位于莱茵河谷边,掩映在黑森林之中。他们于前一晚抵达,得知教堂仪式安排在第二天傍晚时分,之后在酒店内部的餐厅举行婚宴。
用完晚餐各自回房前,白马同母亲说明天一早有事要出去,婚礼之前会赶回来。
“怎么,你在南德有个秘密情人?”白马夫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叫你来是散散心,不是让你——”
“我在卡尔斯鲁厄有位朋友,一个小时不到的车程,想顺道去看看她。”他语气平淡地说,“用不了半天。”
翌日他借了辆车北上,偏还是辆水鸭色的古董车,惹眼得不行,但剩下的一辆敞篷轿跑让他别无选择。
地址是还是当年富勒姆酒吧相聚时Walter给他的,只能赌一把他没有换房子。这座城市的中心是王宫,所有道路和建筑都以其为中心点呈扇形铺展开来,倒是省去了不少导航的时间。
他按着门牌号找到了那幢砖红色的双层独栋小楼。其实这片街区的楼顶都是同一色系,这幢房屋夹在中间只能说毫无特色。白马把车泊到路边的空车位,隔着遮光玻璃打量着这栋住宅。
今天是个十足的、适合结婚的好天气,南部的阳光充沛,四月的风从河谷上来,吹得人暖意丛生。
他戴上墨镜,单手把在方向盘上,侧身观察着屋内的情况,宛如一名蹩脚的特工。
上天垂怜,他等了二十几分钟后,看到茶发女子出现在屋前的院落里开始给草坪浇水;一条金毛犬紧跟出来,绕着她的裤脚欢跳。宫野志保腾出一只手来摩挲着它的脑袋,笑得很开怀。
一瞬间呼吸被攫住,他是如此贪恋她的模样,如何都看不够,却也只能仅限于此。
一个寻常无比的春日周末,有人居家忙碌,有人筹办婚礼,有人出门露营,有人在闷热的车厢内极力压抑无法见光的爱意。
她浇完了草坪便进去了,几分钟后出现在二楼给窗台上的花草浇水,他认出了矢车菊和郁金香。走到最左边那间窗口时她仿佛对这辆略显陌生而惹眼的古董车感到些许意外,微微偏头凝视了几秒钟。
他们隔着遮光性能良好的车窗玻璃遥遥对视——其实更应该说是他单方面的对视,因为她根本看不到他——但一瞬间激越如鼓的心跳还是让英国人仿佛回到了去年深冬的那个夜晚,她迎上他的注目,发出令他缺氧的邀约。
她终于浇完了所有房间的花草,消失在了二楼窗口。
他瞬间脱力般靠回椅背,微微仰起脸,失焦地盯着车厢顶部。直到车窗突然被敲响,他被吓了一跳,猛地朝外看去。
是一位住在附近的老太太。
英国人降下车窗,露出疑问的神色。
“不好意思,你的轮胎压到我浇草坪的橡皮水管了,能不能拜托你挪一下?”满头银发的老太太俯下身来一脸恳切。
“……抱歉,我这就开走。”虽然他并不记得停车的时候有压到什么橡皮管,但对方既然这么说了,便发动汽车往前开去,在街道中央掉了个头,返回时停到了道路对面。
等他做完这一切,欲再次抬头看向那幢砖红色的房屋时,口袋里的手机忽地震了一下。
掏出手机的瞬间已经有了可悲的预感,他看到她发来的短信,上面短短三个字:
「回去吧。」
他盯着屏幕看了足有半分钟,接着把手机抛到副驾驶座,踩下了油门。
回程的路他开得很快,到的时候堪堪赶上婚礼开场。说来讽刺,后知后觉自己今天衣着正式得令人误解。
他趁着新娘在父亲的陪伴下迈上红毯、所有人注意力都聚焦在教堂中央时从边门进来,坐到母亲身边。白马夫人望见他面无表情的脸,低声问道:“看来与你那位卡尔斯鲁厄朋友相处得并不愉快?”
“我失去她了,母亲,彻底失去她了。”
他是跌入火炉里的锡兵,可惜并没有小小的舞蹈家,同他一起直面那最后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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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他已是影后克丽丝·温亚德未公开的男友,习惯了工作之余见缝插针地同她在世界各地短暂相会,很快又先后离开。彼此都没有付诸太多真心,只是在各自的年纪恰好遇到了能提起相处兴趣的对象。
他发现自己几乎就没谈过什么正常向的恋爱,抑或是寻常的恋爱对象始终无法引起他的过多注意。显赫家世让他不自觉地眼高于顶,又受到太多牵绊,缺乏破釜沉舟的勇气。
某次克丽丝在伦敦出席英国电影学院奖的颁奖礼,凌晨晚宴结束后径自回了他毗邻诺丁山的住所。他们在一起大半年,美国女演员还是第一次莅临他的公寓。
第二天中午起来后白马在卧室里接工作电话,她闲得无聊就在高层寓所里四处转悠。他的书房桌上放有一架电子相框,上面是他昔日参加马术比赛获得冠军后举着奖杯的照片,十六岁的混血儿笑得很矜持,但眼睛还是微微弯起来,透出令人心生喜爱的些许傲气。
她拿起来看,屏幕上又切了一张,是他在潜水,戴着护目镜和呼吸器几乎辨认不出面容;她索性伸手一一划过去,大部分是户外活动的记录,偶尔有几张属于校园和工作,全都是单人照——这人,她忍不住轻嗤——手指停留在最后一张上,无法再被滑动了。
那居然是一张双人合影,手持球拍的英国人旁边是穿着薄风衣的茶发女子,后者面容含笑,白马却神情严肃。这两人乍一看完全不像身处同一场合,克丽丝微蹙起眉。
当事人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就着她的手默不作声地凝视那张照片。
“前女友?”她问。
“不是。”
“那就是单相思了。”
他没有否认。
“你居然也会有单相思的一天,”她嘲弄地笑了笑,“如果对象是这个人的话,也不算太意外。”
“你认识她?”他顿感错愕。
“当然。我住在太平洋高地的时候,就认识她的父母,还去他们家吃过饭,她当时跟你马术比赛照片上一个年纪,”她耸耸肩,把相框放了回去,“但是啊,把暗恋对象的合影这么堂而皇之地放着,要是被其他到访的客人看到了,恐怕不太好吧?”
“我不在乎。”他平静地回答。
毕竟比这么堂而皇之的放置更令人不齿的是,他抹去了合影里的队友们,尤其是她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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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时节他因公要飞孟买,依然在伊斯坦布尔转机。
飞机降落后他走出舱门,全然陌生的钢灰色航站楼矗立在视野里,令人生生止步。他低头查看机票信息,转机机场旁边小小的三个字母IST,不再是ISL。
“是的先生,阿塔图克机场已经从今年4月之后停止使用了,原有的航线都转到了伊斯坦布尔机场。”服务台的工作人员解释着,打量着面前这位面色不豫的旅客,暗自疑惑更换机场怎么就惹他不高兴了。
他拉着行李箱经过陌生而崭新的航站楼内部,走进贵宾休息室。落地窗边依旧是一望无垠的深蓝海面,但那已是波涛汹涌的黑海。
昔年温存时抚过的脊背被命名为博斯普鲁斯海峡,如今这条裂痕真实地分开了两座机场,南北相隔。那座略显老旧的米白色航站楼带给他的过载回忆从此只能被艰难读取,尽管清晰得宛如昨日:蛛网般应声而碎的整面墙体玻璃,战斗机席卷起的巨大气浪,整层楼的人群纷乱跑动时引发的强烈共振;夜色里她微微闪烁的眼睛,回答他忐忑邀约时的从容坚定,被自己毫无预兆地拉住手时不自觉弯起的唇角……他们最终还是没能在见证了千年来三大洲太多相遇与别离的君士坦丁堡完成那场未竟的旅行,唯有空待的夕阳、溅落的大雨和无尽的深林。
她翻过身来,就着晨曦的光看他。
他再望不见那片宁静湛蓝的马尔马拉海。
-Fin-
2022/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