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成为警察，你会从事什么职业？”

这是局内年度调查问卷中的一道问题。填写问卷既不是任务，也不用来做任何审核的凭证。日理万机的刑警们大都随随便便勾选一下，其中也包括本局的特殊科——零科。

来岛抱着一堆文件回来，里面就夹着五张这样的问卷。他把问卷分发给其他人，相模原看着上面的问题最先笑出来：“这是挖角调查吗？”

“大概是第二志愿调查吧。”巽认真地研究了一会儿，拿起笔刷刷地写了起来。

“如果真的有人要跳槽，能不能不要当着我的面啊？”来岛笑眯眯地说道，继续发手里的问卷。其他人不填无所谓，他这个零科科长如果不填说不定要被念叨。

一向认真的岩叶正在冥思苦想，问卷发到最后一个人手上，正在研究桌上零件的如月迟钝地抬起头，看了看被硬塞进手里的问卷，又看了看上司。

“填问卷。”零科科长言简意赅。

如月蹙眉，拿起问卷转来转去地看，像是要从这问卷上瞧出什么花来。

“说真的，紘汰，你这家伙才是最该写这个问卷的人——你为什么要当警察啊？我觉得你当个高达驾驶员都比当警察合适。”

“你说得对，我明天就辞职。”如月用平静得听不出是不是玩笑的语气说道。

来岛瞪大眼：“紘汰竟然会开玩笑。……你是在开玩笑吧？”

如月没回话，右手捏着边角把问卷举了起来。他看起来难得的有研究的兴致。

下班的时候，来岛来收问卷。岩叶、巽、相模原的问卷填得工工整整，他没看内容就收进了文件袋里。收到如月桌上，座位上空无一人，问卷也一个字没填。

他无奈地摇摇头，把空白的问卷也收进袋子里。

和如月熟起来的时候，纪伊也这样问过。

纪伊总是感觉看不透这位友人。作为警察，如月的素质是超群的，枪法精准，观察力敏锐。但是他像警察的地方远没有不像警察的地方多。比如好像没有什么正义感，做事方式总是诡异到让人咂舌，更别说那堪绝的社交能力。

“我不是说如月你不适合当警察，只是觉得凭你的才能，当警察好像有些屈才。”纪伊迟疑了一下，“莫非你是因为当警察可以用枪才报名警校的吗？”

这个理由实在合情合理，按照如月的脑回路太可能这么做了。不过，如月在听到他的猜测后只是歪了歪头。

“20%。”

“呃？”

“这个理由只占20%。”

居然真的包括这样的理由吗！纪伊在心里想。

“那剩下的80%呢？”

他本以为会听到又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答案，没想到如月难得地陷入了沉思。这对于想到什么说什么的如月来说是很罕见的事。

如月想了很久，突然用探寻的眼神上下看了他几眼。

“警方有这个国家安保最严密也最详细的个人数据库。”

他说话总是说半截，纪伊得思考好一会才能理解他的意思：“如月，你该不会是为了看看怎么样才能穿破警方数据库的防火墙……？”

“……”

越想越觉得可能，他毫不怀疑未来某一天就能在通缉榜上看到如月紘汰四个大字，罪名就是黑客行为。作为友人这么揣测好像不太好，但他又相信如月的确有这样的实力。

就在纪伊纠结不已的时候，如月终于大发慈悲地开口了：“我的确是想进入数据库里。”

纪伊看他的眼神简直是惊悚了。

“——我想找一个人。”

幸好最后得到的答案并不是最坏的结果。纪伊不由得松口气，又消化了一下这句话的信息量：“找人？如月，你想找人？”

如月点头。

“找什么人？我能帮上忙吗？我毕竟是负责国际那边的，如果你要找的人不在国内的话……”

如月摇头。

纪伊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你是已经有线索了吗？”

“嗯。”如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注意到他表情的纪伊也下意识往那里看了看，出于礼貌很快收回目光。

“这样啊，那希望你能尽快找到那个人。”他真诚地祝福自己的朋友。

他们见面的时间并不长，纪伊很快就要离开日本，执行下一个任务。更何况两人话都不多，简单地寒暄过后便准备道别。

临走时，如月突然回过头，表情像是还有话要说。

“纪伊。”

这语气在如月口中很少出现，一向寡言少语，表情也一直很平静的如月，像是短暂地变成了一个情绪丰富的普通人一样。

纪伊正怔愣的时候，如月接着说道：“如果下一次你再回来，可能我真的……”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剩下的话吞了下去。

“不，没什么，祝你任务顺利。”

纪伊再和他见面，已经是好几年以后。

曾经短暂地出现在他脸上的那股鲜活气，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确还是如月，几年不见枪法越发精准，比起调查案件更热爱自己的兴趣。

纪伊却无端地产生了一股陌生感。不仅是如月，零科的所有人似乎都蒙上了一层他看不清的雾气。

他鲜少回国内，但对当时的园丁案还是有所耳闻。他发自内心地为朋友们遭遇的一切感到痛苦，然而痛苦也无法阻止下一个任务到来的脚步。

“如月。”

来自上司的传召已经刻不容缓，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再耽误下去。纪伊将手机摁掉，看着自己隔了快一个过道的朋友。

“你……”

你有找到那个人吗？

你们这些年到底遭遇了什么？

你几年前没说完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他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然而对上如月比起几年前要空茫得多的双眼，他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谁也无法拯救，谁也无法被拯救。他像是一个过路人，短暂地与他们相遇，而后再也无法触及将他们卷入的漩涡。

在他转身之后，站在走廊尽头的如月，像是才回过神来一样，向他的方向走了两步。

他的眼中依然被迷雾所覆盖，其他人亦如此。他们是被困在迷宫中的忒修斯，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法逃离，更遑论被谁拉着手轻易地挣脱黑暗，触碰光亮。

但在那一刻，只仅限于这位久别重逢的友人再次分别的一刻，如月紘汰的脑海里，闪现了瞬间的奇迹。

“纪伊，如果你下一次回来。”

“我可能已经不是警察了。”

“如果我能找到那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如月。】

“如果我能找到我的妹妹，玲子的话。”

【你的妹妹已经不在了，我和你看到的都只是她的幻影……】

“我不知道她现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如果她愿意的话，我想要和她一起离开，可能会在别的地方买一套小房子，然后我想要开一间自己的工坊，或者专门给人当机械维修方面的顾问。”

【对不起，如月，你的妹妹已经被我杀掉了。】

“那也是我，一直想做的事。”

思绪到这里如链条断裂一般停止，如月看着空荡荡的走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竟然发了好一会呆。

他自嘲地勾起嘴角晃了晃脑袋，而后迈开脚步，向着再也熟悉不过的零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