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莫斯科的清晨，灰白的云下，雾霭沉入灰黑的建筑楼。
快消失的苏维埃意识体伊万·布拉金斯基住在这里，而王耀现在准备去见他。
这个20世纪的最后遗民，蜷在狭小的工人住宅里，在虚弱的最后一刻还要接受他花了整整一生去热爱的人民的讥嘲。
多可笑，又可悲，好在只剩最后一天了。
西方人在这天庆祝神明降临，他却要在这天送走他的北极星（1），去庆贺一场事先预料的葬礼。

到了
王耀想，走上前去，轻叩房门。
笃，笃，笃。
短暂静默后，木质地板咯吱咯吱的响着，有个犹疑的声音问：
“谁？”
“是我。”王耀下意识答到，又怕意识开始混沌的伊万认不出这个“我”是谁，就补充道，“王耀。”（2）
“耀？”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激动，跌跌撞撞地拉开门，于是王耀第一次见到没穿苏式军装且头发乱糟糟且两眼布满血丝的伊万·布拉金斯基。
王耀应了一声，开始观察他这个狭窄的“家”。很窄的一间，只放得下一张床，一个小暖炉，一张桌子和一个奄奄一息的苏维埃。
“您不进来看看吗？”伊万问道。
“不必了，我想这里也没有我的驻足之地了。”
伊万愣了一下，笑了。
“啊啦，您说得对。”
“您来做什么？”伊万又轻声问道。
王耀卡了壳，该死的，他确实没想过来做什么，一接到苏维埃即将消失的讯息就脑子一热，刚下飞机就直奔向他的寓所。
或许他只是想再见见他。
于是王耀用一种相当官方的语气答道：
“我是来和您约会的。”
伊万很明显地瞪大了眼睛，支吾半天，才嗫嚅道：“耀，我快死了。”
“我知道。”王耀冷静地回答道，“今晚的七时左右。”
“今天是…圣诞节，您知道的，虽然不是东正教的，但也足够热闹。”
王耀摇了摇头。
“我不过圣诞节，在这个洋人的日子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3）”
“…那…”
“您带我转转莫斯科，如何？我已经很久没仔细看看这里了。上次来太仓促，甚至没有一束向日葵。”

于是他们开始了莫名其妙的一天，去红场，去克林姆林宫（当然，没有进去。），去看挂在斯大林式建筑的顶上红星；去爬列宁山，看古朴的建筑迎来最后一个黄昏，看向日葵无意义地向西天的红日送出最后悼念；看白雪落下，极光横亘天地；看乌云散，繁星起。
就像四十多年前无数个日夜，那时他们还有说不完的话，绝不像如今的沉默。
王耀看了眼表：晚上六点多了。
他们终于又回到了他们相识的白桦林。
伊万有些疲惫地倚着树坐下，长叹一口气。
“真是抱歉，我实在是走不动了...我挺喜欢这片白桦林的。耀，还记得么？我同您一起种的。”
王耀盯着他看，看紫色眼睛里泛起的疲倦，看眼底泛起的淡淡青黑，突然觉得对面的人有些陌生。
那时他还可以连轴转72小时仍不疲倦，虽说国家意识体严格意义上来说不需要休息，但王要更愿意相信那是人民赋予他的热情。
这时王耀才刚刚意识到：他或许是真的太累了，又那么无助，虽说有着近千年的过往，实际上却年不逾古稀。

“真可惜，要是我们在列宁格勒就好了，或许还可以去看看阿尔芙乐号——我在那时才真正重新张开了双眼。”
“这样就够了。”王耀答到，半晌，他又说：“对不起，我尽力了，可惜还是…（4）”
“没事的。”伊万望向了远山，那里还剩最后的一点暗红色，像逝去的曙光（5）。
“如果鞋不合脚，还是换掉的好。”伊万站起身来，眼前一阵发黑，又跌坐下去。但他佯装无事地挤出笑来继续道，“太磨脚了吧...您瞧，连我自己都撑不下去啦。”
“鞋合不合脚，自己穿过才知道。”
王耀的声音听上去很轻，像入水的淡漠阳光。于是伊万闭上眼，让声音听起来更清楚些。
“它有点大，但是很温暖，足够支持我走出漫漫长夜。”

已经七点了。
王耀从未这般痛恨时流的这么快，
“苏维埃，你有什么愿望吗？”
他突然出声问道。
“愿望？”伊万笑了，“有一个，可惜在我眼前碎了。”
王耀盯着他，不言语。
“好吧，的确还有一个，不过…我也不知未来如何…我只知如果我之后成了俄罗斯，我害怕也不会再会成为我了，但是，我还是总抱着这样的期望”
伊万特地清了清嗓子，说：
“我希望，我能作为我，再次遇见你。”

伊万的视线模糊起来，他本能的意识到，最后一刻即将到来。
于是他问：
“耀，你爱过我吗？”
“苏维埃，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国家之间何谈爱恨？”
“所以，有么？”
王耀突然笑了起来，轻声答道：
“你知么？我曾有十载如浮在云端的光阴。”

那是一段短暂却漫漫的过往：
同盟，仇敌，信任，猜忌，理想，争执，一丘之绿，万古长青。
如今都被风拂去，只剩下
凝在那双惊愕的紫眼睛里的，五千年来独一份的
爱情。

王耀转过身去，望向彼方的克林姆林宫。
他见过很多意识体的消亡，却从未有此时这般惶恐。
于是风传来布拉金斯基的絮语。
“我猜您不会流泪，.您总是这样铁石心肠，克制自己的情感，纵使天塌下来也不肯让步。”
“可是，我还是在想，您会流泪吗？”
“你会为我而流泪吗？”

天色暗下去，暗下去，灰红色雾霭间，亮光划破黑暗。
莫斯科时间夜晚七点二十三分，镰锤旗落下，三色旗升起。
一颗星星坠落了。
王耀下定了决心，才转过身去——
苏维埃消失了。
一缕清风拂过，携最后的话语拂过山岚。
“这是我在梦里才敢想象的最后一天。”

夜很黑，但乌云遮蔽天日，再也看不到星星了。
王耀立着，没有动，看大雪纷扬，掩住来时路，只余远方的青山。
没有退路了，只有孤身一人的前程。

王耀在沉默的寒风中泪流满面。


没什么用只是觉得比较有趣的碎碎念
（1）妈蛋，辰兄梗永不过时
（2）之前看书的时候看到，中国人在被问及自己是谁的时候，总会答道：“我呀/是我呀”
但请严格的想想，“我”是谁？
（哲学的范畴了属于是）
（3）据（我妈）说，八国联军侵华或是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她自己分不清这两场，但是笃定地表示是其中之一，我也没查到）也在12月25号
（4）指中国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外汇储备，跟苏联签订合约…tbc，可惜还是没能救下他。
（5）之前读到过，阿尔芙乐号，就是曙光的意思，算是对前文的一种呼应？（这点是用来凑数的，因为我不喜欢四）（？）

一点后记就是说（为什么2K的文也会有这种东西）
妈的这篇文我真的花了挺大精力去码...没什么好说的因为目前是半夜三点而我只想睡觉。
露中爱情万古长青！我他妈写同体就是为了欺骗自己不是BE
现在是不是BE不好说，但我码着码着眼泪下来了。
总之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