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5805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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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主要角色死亡
原型 黑子的篮球 赤司征十郎,黄濑凉太
标签 赤黄
文集 黑子的篮球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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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4-12 15:14
- 导读
- 2019秋日祭联文
——赤司知道,他活在那个深埋于寒冬冻土之下的刀匣里,即使再被翻找出来,也不会成为善意的潘多拉。
——但他依旧爱他。
——我们终将生死不离。
[一]
或许人生来命运就是固定的,福贵人家有富贵命,寻常百姓家里也飞不出金凤凰。
有的东西你得承认,命运决定的东西不是所谓“努力”就能弥补的,就好像不是所有人都能摆脱木偶的提线、活得像个人。
世有妖鬼,而后生了人类。寻常人类约莫半百的光景就步入迟暮之年,而有的人类,也许算不上人类,他们披着少年人的皮囊,藏着百千年散不去的执念。他们是寻常人类理解不了的存在,于是以一“异”字概而称之,譬如妖鬼缠身而被赋予的异能,或是独立存在的邪异之物。
命运公平,视芸芸众生皆为蝼蚁。得到什么,也一定会失去什么。异能者为借妖鬼之力发动异能所需付出的“代价”,也许需要罪大恶极的、纯灰色的灵魂,也许抵上一生将尽时积累的一切也偿还不清,恶灵缠身,生生世世不入人道并非毫无可能。即使是能够借助于妖器逃避天罚的驭妖世家,也难逃来生命缺的命运。而其余的绝大多数异能者,最好的结局也仅仅只是踏入轮回——留不得全尸,更保存不了那七魂六魄,此后注定命中带缺,多病早亡。
他生来就不大会笑,或许是源自血脉的倨傲与高贵沉甸甸压在心头,他扬不起半分轻松的闲逸。他是个没有姓名的孤儿,随了他的饲主姓赤司,名征十郎。他是个弃子,或者说,他只是把刀,妖刀。
——出鞘即见血。
他似乎生下来就是异于常人的。金红异瞳,天生异象,妖异,不详,孤煞命,都是他。
传闻他降世当天就克死了他的生母,逼疯了他的生父,不吃不喝无人照看七日有余还未了断生机,反倒是邻居家从小孩开始,然后老人,一个个要么失足落入别户人家新房地基边上被活埋,要么一头撞向开来的火车,无一例外的惨死,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村里人四处逃命,剩下几十户人家集资请了皇城里大家族的大师来超度亡魂 ,驱赶邪祟。
他是怪物。
碰巧,那大师的主子也是。大师上报给他的主子,那人在村民感天谢地的目光洗礼下带走了他。那人叫征臣,那个显贵的驭妖世家的主子。
赤司家,世代侍奉妖鬼道,以身饲妖,以魂养鬼。
所幸,赤司并无必要成为扭曲的驭妖师中的一员。他被带走,而后成了恶鬼,游离在世上竟无法摆脱那些蝼蚁的桎梏。
赤司隐忍了近二十年,就如同他曾经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游荡那样。
恶魔并不存在梦这样的东西,他们只有漫长记忆里不断重复以确保不会忘记的本能。赤司恨极了这带他回到二十年前寒冬夜晚的本能,却又渴望借助它得知更久远的过去。
赤司知道,他活在那个深埋于寒冬冻土之下的刀匣里,即使再被翻找出来,也不会成为善意的潘多拉。
恶魔的游戏里,只需要存在猎物与祭品。
[二]
那个年代的世界,战火燃尽了大半的勾心斗角。
或许那时年少的黄濑不曾见过梦魇的模样。他的人缘极好,老天或许也偏爱他,给了他常人难以想象拥有的背景,天生含笑上挑的眼角,还有常人拼尽所有也赶不上的天赋。
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人类大概只分两等——皇城里的“人”,和皇城外的“草芥”。所幸,黄濑的生命游离于那奢靡边缘处,却也免了战乱之苦。
他擅锻造,常规的,或是非常规的——在那个难以与妖和谐共处的年代,驭妖入器几乎是除了杀死妖以得到残余之物之外唯一的、能够利用妖的力量而反噬不算大的方式——他的天赋就在于此。
以凡人之躯,铸妖鬼之器。
黄濑也许生来就与其他人是不同的,也因此将命运的长线同赤司死死缠绕。
赤司第一次同驭妖世家打交道,是十多年前。他懒得整日呆在那具年幼的、被村民所恐惧和厌弃的、被捧到天上去却又折磨得半死不活的躯壳里,懒得整日面对与死沉沉的黑暗近乎等同的,那空荡荡的光明。
赤司四处飘荡。
普通人看不见灵体,而想要抓捕灵体作他用的异能者通通成了赤司掌中鬼灯的燃料。赤司热衷于吞噬灵魂,但他还不屑于来者不拒。
赤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从深深埋葬在冬日的冻土之下的刀里醒来,直到他偶然遇上了那群异能者。他们成双成对,搂着怀中的婴儿开始召唤合适的附身灵。
赤司撞上了傀儡的召唤仪式。
他分明感受到了那股来自灵魂的悸动,灵魂里仿佛有人攥着他的心脏——即使他并没有那东西——逼迫他一步步走近,靠近那充斥着黑暗、贪婪、欲/望的祭坛。
那些婴儿蜷在襁褓中,皮肤如同怪物般皱巴巴的,像是怪鱼。它们被动地承受着恶灵的纠缠,灵魂被反复撕碎再揉在一起的痛楚几乎摧毁了它们的神经,张开嘴本能的哭喊却被结界封锁在祭坛中,引起厉鬼难以抑制的暴动。
它们不需要普通人天生的怜悯。
唯独他不是。
赤司从未见过那般纯粹的灿金色眼睛,即使是过往记忆里也不曾出现,如同诡秘闪烁的烛火,或是流淌的三途河水,他只是纯粹地吞噬了周身一切妖鬼,仅此而已。
他安静着,瞳仁里倒映着空茫的世界,仿佛不属于这场闹剧。
那是赤司最满意的祭品。
[三]
天气有些阴晴不定。忽阴忽晴的天光像染着闪烁的妆品的尘屑,密密麻麻铺满大半天空,同大团大团浓重的灰云分庭抗礼。
“少爷少爷。”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从门外探了个头出来,就像是面对普通朋友那样不守一点儿规矩,“丙先生来啦。”
丙是黄濑的旧识,相貌艳丽如女子,寻常日子总是习惯于雌雄难辨的妆扮,却又是痴迷于一刀断水的爽快感。
丙没等黄濑应声,跟在女孩身后无所顾忌地推开门,大步跨进去坐在椅子上,大大咧咧地岔着腿,扯开衣领像条死鱼似的瘫在那里。柔顺乌亮的黑发从他耳边垂下,露出小半张丝毫不显阴柔的美人脸,显得有些别扭,黄濑却是对此习以为常。
“小孩子还在。”黄濑头都没抬,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怀中的刀匣,几乎到了虔诚的地步,比丙记忆中对刀的喜爱似乎更多了几分狂热。那匣子做工极其精致,金红双色浅浅勾出匣子一侧上龙形的镂空轮廓,而与之相对的,另一侧却是一片空白——除了平整的、透着古朴的木色,再无多余的装饰。
“哪儿来的小孩儿?不就只有小木头嘛。哎小木头你先出去。”丙熟练地叫女孩退下,转过头看着黄濑动作,“这是古桃木?哎老子的刀匣你搞这么多辟邪的干嘛?这才雕一半就拿出来了?我看看我看看。”丙一拍桌子站起来,然后相当狗腿地凑了过去。
不得不说,黄濑在雕刻这方面天赋绝对很高,当然,这只是锦上添花的事。丙长得算是精致,只是性子糙,“谄媚”地搓着手仔仔细细打量起这匣子。
——形象当屁放,锻刀的都是爸爸。
“不是我的,这是它的,它会雕自己想要的。”黄濑闭着眼,叹了口气,把匣子轻轻放下,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你什么时候走?”
“七日后。”丙闻言垮下脸,笑容僵硬得干脆收了回去。他低下头死板地站直,看着自己白净的手指和粗糙的茧。
“……三日后,你来。我只同意小鬼,那是底线。”黄濑皱着眉,想劝一两句却又不知道从何处开口,“鬼不是好东西。那些契约的代价你根本不清楚,你支付不起。如果真的是你,你应该……”
“黄濑。”丙比黄濑矮些,盯着黄濑那双澄澈的眼睛,脸上却丝毫不显怯意,“我要厉鬼。”
“不可能。”黄濑毫不犹豫否决,“驭妖入器和契约就是两码事,你是不是傻?死多少人我不管,赢不赢无所谓,不管怎样,一个你,我还是保得住的,用不着以身饲鬼犯那等罪过。”
“黄濑。”丙重复念着黄濑的名字,语气沉重而平静。黄濑一怔。
“黄濑……厉鬼,厉鬼……”他像是突然被洗了脑,声音里夹杂着轻微的嘶哑声,仿佛胸腔都在共鸣。他的衣角忽的翻飞起来,露在衣服下的大片大片肌肤被不属于他的鬼纹覆盖,那是纠缠的、漆黑的藤纹,狰狞可怖,像是要把丙白皙的脖子勒断。漆黑的触角从丙脚下的影子里蔓延开来,一寸寸逼近黄濑毫无异能的单薄身躯。
黄濑除了方才毫无防备怔愣瞬息,重归平静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就像早就知道今日事的结局那般,连平日里的嬉闹玩笑也没选择在这个“丙”面前露出半分,不过附身鬼也根本不会发觉如此对鬼而言细微的差别便是了。
黄濑身后的刀匣忽的泛起淡淡的红光,撒在黄濑身上,带着冬日初阳的暖意,不知从何处鼓起的温和的风里带着丝丝血腥气。
黑色触角如同迎着烈日的初雪、或是薄霜,刹那间消融散去,融进丙的影子中。丙身上的暗纹迅速消失,露出苍白到极点的皮肉。丙晃了晃,整个人软倒下去,整具身体发出沉闷的声响。
就像是哀鸣。
黄濑抬手,随意地挥了一下,红光刹那间散去,暗卫出现在门内。黄濑没说话,转过身抚摸着匣子,眼底竟是浅淡的温柔的神色。
暗卫带上昏迷过去的丙回了丙的本家,独独剩下黄濑一人站在室内低声地念着刀的名字。
——明灯[Akashi]
“我没事哦。”黄濑轻轻安抚着,“你不出手那也碰不到我的。只是附身鬼做的小傀儡而已。”红光闪烁几次,悄然消失。丙身上那样的咒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种下,如此般活体傀儡之术即使在黄濑家也是禁术。黄濑大概知道是谁想动他,但那暂时并不重要。
丙生理上还活着,但于黄濑而言,他已经死了。黄濑甚至没有悼念他的念头。
他太冷情。黄濑的长情全给了刀。
黄濑家主锻造,擅机巧,每一个人都拥有着自己的本命傀儡,辟邪挡灾。传言黄濑异能的代价,便是永远失去自己的本命傀儡,失去他的第二条命。
只有黄濑知道,他没有异能,也没有代价。他天生被妖鬼所惧怕,不可能拥有附身灵。他的傀儡就在那里,在恶魔的心脏那里。
黄濑用灵魂与恶魔签订了契约。
它们将不再分离,直至永恒轮回的尽头。
[四]
黄濑很久再未应过锻刀的请求,也几乎从未出门,即使他日日空闲,无聊得整日坐在自己的院子里数满天星的花瓣数目,或是摆弄那些头大脚轻的木偶。
他开始尝试远离皇城里混浊的污水,远离动荡的政局。
只是时不如愿。
“少爷,家主急召。请。”那是独属于黄濑家主的暗卫,效忠的是那个位置,而非人。他们每一个都能以一敌十,虽死板比不上人,却因为做工精巧而不显过于笨拙,他们每一个都是傀儡。那个浅色调的影子点亮一次性传送法阵,稍稍屈身示意黄濑进去。
黄濑厌恶着这些暗卫。他讨厌这样模糊了生命与物品界限的存在,但他们是黄濑家在皇城能够“横行霸道”的重要倚仗之一,而黄濑也只得精于此道,即使并非他本意。
只是工具而已,与人无关。
“父亲。”黄濑从白光里踏出,站在书房一侧规规矩矩地行礼。以他如今在城内凭借锻刀炼器得到的地位,本不必如此拘束,可黄濑想这样做。这给他一种实感,一种与恶魔一道在人世间的实感。
那个金发的男人脊梁笔直,皱纹细密攀附在脸上,显出老态。
“凉太。”他说,“很好,来的很快,那我也没什么担心的了。”
黄濑忽的愣住,但他不愿意胡思乱想。
桌上属于老家主的傀儡轰然炸开,那个人的身体刹那间从脚开始分崩离析,化作沙土。他抬着头,望着屋顶。
你还是真美啊,佐仓。凉太他长得像你,他太像你了。
我们会生死不离的。他们也会。
黄濑垂着头没有应声,嘴唇被咬破了口子,渗了些血丝。他知道他也终将会这样,会因为那份契约而早衰早亡,也会因为那份契约而苟延残喘。他们命中带缺,他们是奴仆。这就是黄濑家的命运。他平静地将桌上的遗书收捡起来,然后跪在桌前安安静静地低着头。
赤红色的影子穿进厚实的紧闭大门,在黄濑身后露出一张好看精致的脸。他的眼睛是澄净的蔷薇色彩,盛着只有深远的夜空中才有的星辰,和那个背影纤细脆弱的人。
“小赤司(Akashi)。”黄濑背对着大门,嘴中念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跪在那里,脊背笔直。
赤司停留在黄濑面前,伸手挑起黄濑的下巴,拇指擦过黄濑咬破的唇。干燥的指腹摩擦过还未愈合的伤口,动作不算温柔,带来的刺痛感一如赤司心目里的黄濑那般鲜活。
他放开拇指,而后吻了上去。
“别太难过。”赤司看着黄濑闭合的眼睛,和颤抖着的纤长的睫毛,“我在。”
我们终将生死不离。
[五]
黄濑家主溘然长辞,太过突然,而又毫无征兆。他为他的孩子安排好了一切,一手扫平了黄濑继任的道路。
黄濑大概是不愿意的,但那也只是想想。
他仍旧像个年轻人,爱笑,爱闹,无所顾忌。他会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头疼,理直气壮把一切都推给赤司;他也会懒洋洋窝在暖烘烘的被窝里,任由赤司把他抱出来套上内衬,再一件件披上外套。
他喜欢趁着赤司处理文件的时候搂住他的脖子,亲昵地用额头磨蹭赤司柔软的发丝,或是用拇指揉散赤司皱起的眉心,安抚着恶魔有些焦躁的内心。赤司几乎像是拿他没什么办法,由着他在白日里恶魔倦懒而乏力的时分张牙舞爪,又在夜半烛火下轻吻着描摹黄濑泛红的眼尾。
黄濑从不避开那些浓妆艳抹的富家女,几句话勾得她们神魂不定。他一沾即走,风流多情却至今未娶,甚至从未在子时之后才归家。
他从不装成兢兢业业的模样,可也远没有年轻的单身贵族那般随性。他住在远比竹笼更加宽广的温室里,却依旧日复一日见不到太阳。
黄濑也再未锻刀。他偶尔做些精巧玩意儿,晚宴上随手送出去就能惹起一片惊呼。
他没见过别人描述中那份和乐的太阳,但他活得就像个太阳,耀眼,笼着新生的外衣。
[六]
“黄濑君、真是很温柔的人。”那个女孩错开一步替黄濑煮上半壶清酒,跪坐在另一侧伸手解开束发的布条。两个人已经很熟悉了,偶尔会在正午时分见上一面,聊聊那些千奇百怪的客人,或是油嘴滑舌的家臣。
“花冢桑还是一贯地这么开头。‘温柔’这个词不适合我,更适合花冢桑些。”黄濑笑起来,眼尾上挑着、洋溢着不真实的染着酒气的欢愉。
“花冢桑,最近那边还好吗?”黄濑没去碰晾在一边的温酒,转过头看了看雅间里紧闭的门窗,敛起有些轻薄的笑容,右手学着赤司有时与家臣议事时那样敲着木质的桌面,桌下左手摩挲着赤司让他出门时随身带好的保命的血珠。
黄濑的手生得很好看,白皙修长的手指即使稍稍蜷起些许,也丝毫没有因为几处皱痕而显得略微臃肿,薄茧分散在手上平添几分粗糙的美感。
花冢愣了愣,像是没想到黄濑今天跳过了调情直接开始了正题。
“并不是很好,黄濑君。”花冢低声说着,下意识回过头四处望了望。
“您知道的,皇城不过只是凭借各大家的镇守才得以维持和平的假象。”花冢扯了扯衣领,露出锁骨处的坊里表明艺伎身份的烙印,“花冢家只是个从军的小家族,哪里来的什么宝贝能名正言顺地搬进皇城?幸得您留下的……”
“那你家现在呢?还联系得上吗?”黄濑打断她日日夜夜不停的念叨。
“我家?我家……几天前就再联系不上了。”她哽咽地应声,僵了,身子骤然失了主心骨软在那里,泪珠滴滴分明滚落,晕开胭脂水粉只剩下几分绯红的水痕。
她突然匍匐着跪在一边,动作幅度较之以往显得过于大了,扯得发饰衣带纠缠满身,凌乱不堪。
“黄濑君,黄濑君求求您,那些是怪物啊。都是根本打不死的怪物啊,死了……死了好多人,全是血……全是血啊。”她的声音很闷,哽咽着,夹杂着鼻音,“求求您救救他们吧求求您……神明大人不会放弃……不会放弃我们的,天皇一定……一定会同意停止那些恶魔的实验的……”
“……”黄濑身体绷直,攥紧掌中圆润的赤红色玉珠。
“我……”黄濑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完。他掌中的冰凉的珠子忽的滚烫,灼热感刺得他手颤了颤松了力道。玉珠滚落在地上碰上花冢的衣摆,化成一片血色的黏液,沾染上花冢赤裸的脚,骤然燃烧起来,血红色的火焰伴着浓重的血雾,她的身体在缓缓融化,猩红色的粘稠液体状物质没有依附在衣物或是其他东西上,仅仅被圈在花冢周身半尺地里。也许是没有什么温度的,衣服垮下来零散地落在地上,连半点焦黄也看不见。
燃烧着、或是融化着的只有她。
——试图打破温室的人。
黄濑依旧坐在另一侧。他似乎被禁锢着,动弹不得,声音都无法发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花冢的身体映亮整个房间。黄濑身后禁锢住他的赤影凝成实体,白皙的手臂笼在赤色和服长袖里搂住黄濑,渐渐泛起人类的温度捂着黄濑冰冷颤抖的指尖。
“凉太,乖,回家了。”赤司站在黄濑身后,低头吻了吻他的发尾。
“……”黄濑一动不动,盯着火焰散去后竟未焦黄些许的凌乱的华丽衣裙、和那颗落在一边稍稍变大了几分的晶莹剔透的血红色珠子不吭声。
“我没打算答应她。”黄濑深知自己挣不开赤司的“怀抱”,他只是坐在那里,“但她为什么要死?她和丙不一样。”
“凉太。”赤司伸手托起黄濑下颌,逼迫他仰头,露出线条完美的颈部,甚至仰得呼吸有些不顺。
他说:“有的事情你不需要弄清楚。他们都是一类人,反抗神明旨意的人。”
他说:“在无数草芥般的死亡里,能成为祭品是他们的荣幸。”
他说:“凉太最终也只会和我永不分离,与他们是否存在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黄濑说不出话来。
即使,即使我是恶魔的仆人。
即使,你说你永远爱我。
黄濑默然,见赤司移开了手,站起来理了理衣服,扔出傀儡凝成花冢跪坐在一侧的模样,垂下眼走了出去。赤司站在他身后,摸了摸衣袖遮掩下手腕上的暗纹,轻声对着屋里影子中藏着的小鬼吩咐了几句,闪身消失在屋里。
小鬼飞快顺着暗影离开了闹市,裹挟一身血气隐没在军营里偏僻处一个布了重重结界的营帐内。
帐里有不少人,两眼空茫无神,浑身赤/裸着,四肢被锁链锁在一起,关在铁笼里,就像是宠物出售处似的。笼前一个人正在走动,眼里尽是满足的痴狂和压抑的渴望。他大步走到帐中央的石台上,那里捆着一具几乎完美的男性人类躯体,胸口轻微的起伏着。
小鬼凑过去把话带到,又飞快地消失。
那个人像是得了什么允许似的,下半身骤然虚幻起来,萦绕着细密的灰气。他一寸寸抚摸那个男人的身体,抚摸墨色的藤纹纠缠的纹理,而后低头舔了舔那人的脖颈,吃吃地笑起来。
“真好看。”他带好手套,从台子边上拖出密封的一个箱子,发出闷闷的零件碰撞的声响,而后他仔仔细细擦拭着小刀,重新转过身看着那个躺在台子上毫无知觉的人,就像是艺术家看着他最完美的半成品,“听说你叫丙?”
“好有意思,居然和赤司那家伙的小东西关系不错呢。不过幸好,不然我可找不到你。”
“你真好看啊,永远长成这个样子好不好?”
[七]
黄濑停止了对外的交际活动。与其说是为了“专心战事”,不如说是被软禁。
他试图逃离的举动也许惹怒了那个喜怒向来无常的恶魔。赤司允人将城外战况日日传达,可黄濑却只能成为旁观者,而非参与者或是拯救者。
赤司不大乐意黄濑去接触这些,他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违抗他的想法,也不希望黄濑掺和进满天战火里,没个性命的保障。
黄濑谁也联系不到,无论是那些暗卫,小木头,丙,或是曾经打过交道的人。他的傀儡在赤司面前不过只是些木头组装的玩具,而赤司也根本不会受限于所谓“以刀为契”。
契约本就是主仆关系,只是他们之间谁主谁仆,这是非能用常理评判之事罢了。
黄濑只是金丝雀,既与皇城里极尽奢靡、纵情欢愉而忽视城外血色的腐朽贵族不同,但也极相似地成为笼中鸟,或是被折断尾羽的白鸽。
——即使象征着和平与幸福,那份飞不起来的信仰也只能成为罪过的工具。
黄濑那天见到了小木头。
那个小小一只的女孩子怯生生地跪在那里,再没有往日里那般顽皮。赤司把她带在身边交给黄濑,眼神温和得让黄濑只觉骨寒。
那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皮肤白皙柔软,流淌着勃勃的生机。她跪在地上,不住地颤抖着,清洁干净的光裸的后颈连着圆润的肩头裸露在空气中,乌发挽成发髻用簪子固定在后脑上。她在害怕,簪子上装饰用的珠子擦碰着,“嗒嗒”地响着。
赤司低笑着,垂眼看了小木头一眼,停下手里用刀割破血管的动作。他不是人类,寻常人用的刀伤不了他,血珠还没渗出来伤口就已愈合,唯有钝痛感跨过久远的漫长,长久地留存下来。
赤司偏爱这痛感,真实的,鲜活的痛感,就好像赤司可以借此而成为寻常人类中的一员似的。
黄濑注视着那个站在门口的“男人”,他知道赤司不会轻易地放小木头离开。
“凉太。”恶魔轻笑着,“把她做成你的傀儡,我带你去战场,你可以试试。”
“停止战争,或者等待毁灭。”
恶魔期待灭世很久了。
[八]
“或许军营,凉太第一次来。”赤司走在前面,黄濑隐没在赤司身后的虚影中。
“……”黄濑没说话,他只是看着手,那双手在几日之前当着赤司的面捏上了小木头的喉咙。
也许他心中有大义。黄濑连自己都没有办法说服。
赤司带他穿过了大半个营地,黄濑几乎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灰白色的帐子。士卒从帐前经过,竟一无所觉。
“带你去见个朋友。”赤司扭过头看了过来,黄濑竭力放松下脸色,把恐惧与绝望隐藏在愤怒与不甘之下。
“他……他很擅长做傀儡。你相信永生吗?”赤司像是看穿了他,但黄濑没吭声。
不过赤司并不在意。
他走过去,抬起手像是撕开了屏障那样,衣角猎猎作响。黄濑分明听到了凄厉的哀嚎。
“啧,这就……”赤司向黄濑伸出手,不容抗拒地把他拉进了帐里。
帐里灰蒙蒙的,地面是暗红色的,粘稠而有些僵硬。帐里比外面看上去要大的多,四周都是扭曲的铁笼,三指宽的铁棒就像是被捏得扭曲起来,每个笼子上都有着被掰开的破洞。
黄濑看见帐子中间有个台子,或许原本是瓷白色的,只是现在成了紫红。那里有个浑身赤/裸的人,长发遮住眉眼,下腹鼓胀,嘴巴里咬着没吞下去的半根肠子。他的脚边是一具具被剖空的人体,眼珠与舌头被抓了出来,牵连出肉丝血痕。
那个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丢下手里软塌塌的组织,也许是胃之类的东西,抬起头来看着这两名不速之客。
黄濑看清了。
他几乎有些站不住,胃里翻腾倒海。
“看样子还是没成功,跑路倒是挺快,怪不得会通知我赶快过来。准备的余粮似乎不太够。”赤司自然地捏了捏黄濑后颈,就像安抚炸毛的猫咪。
“那么凉太,来重新认识一下,这位是丙,大概算是傀儡与人体真正意义上融合的半成品,不过看上去似乎出了些意外?正面战场上能和他打的人不多,就是有些分不清敌我。不过有人看着就行。”
“把他放出去,战争就结束了。作为你听话的奖励,我可以在最后杀了他。”
“你想怎么做,凉太?”
[九]
黄濑有个秘密。其实那也不算是个大事。
赤司那年秋天还没来得及化形,黄濑想带他去看看皇城。
天气有些凉,黄濑带着刀匣四处逛,走在角落里一个人瞎叨叨。
“小赤司肯定没看过秋日祭,其实可好玩了!”黄濑有些兴奋,带个口罩摩拳擦掌想去捞金鱼。
“凉太想去就去。”刀匣里传出只有黄濑能听见的笑声。
“其实还可以放烟花,诶诶小赤司知道吗?就是那种窜上天,然后轰地炸开,各种颜色,有圆形的也有其他形状的。砰的一下,特别好看!”黄濑比划着,突然想起赤司大抵是看不见的,描述起来有些乏力,“诶要不然以后我给小赤司悄悄放一次吧!我可以带在身上,等我们两个一起去很远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就给小赤司放!”
“扑哧,好啊。不过凉太,烟火在天上,你怎么偷偷放?”
“……我偷偷放给你看,和他们看不看得见有什么关系嘛!”
“哈哈哈,好。”
[十]
“赤司……小赤司,你是不是答应过,我们永远不会分开?我还没放烟花呢,特别做的,给你看的烟花。只是好像放不上天,只能在这里啊。”
“我们会生死不离吗?”
黄濑仰着头,他已经有些看不太清四周了,身体的感知早就消失了,视线里尽是茫茫的璀璨。其实,我们终将生死不离,是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