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星际联络的图标亮了,番以为是宝儿打来的通讯,当即抛下正在给他布置任务的罗玉教官,连声说了好几个对不起,转头就一溜烟跑到屏幕面前接通通讯。屏幕亮起来,显示的却是他有些意外的面孔:屏幕那头的梅子正一脸焦急地看着他。
“啊……怎么了吗梅子?”
“你脸上这个失望也太明显了吧?!……算了重点不是这里。你现在在哪里,离地球远吗?”
番瞪大了眼睛,回头看了看和他一样一脸疑惑的罗玉教官,再转头看向屏幕:“半人马星系阿尔法星第……算了我忘了,我在这里执行任务,反正很远。怎么了?”
“天哪……你,你怎么……”梅子脸都皱到了一块去,一只手不断敲着桌面,“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快点回来?”
“有,但那算公器私用。你倒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别光在这里着急啊!”
“宝儿哥他最近一直在咳嗽,我以为他生了什么病,还叫他休息……直到我今天在走廊看到他偷偷扔了这个……”
梅子说着掏出手套戴上,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团皱巴巴的纸包在手心里摊开。纸里包着几瓣蓝得发紫的桔梗花瓣,还有一瓣有几块深色的圆点,看起来像是染着血。
番盯着那些花瓣,几乎瞬间就在脑海里想象到了宝儿的样子:掩着嘴巴,拐进走廊的角落里不停咳嗽,对着散落满地的桔梗花瓣皱起眉头,然后把它们一点点捡起来,全部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再若无其事地走出来。想到那张故作镇静的脸,番下意识咬了咬牙。
“他现在在哪?”
“已经请假了……”梅子的语气有些欲哭无泪,“宝儿哥不到不得已不会请假的……”
番一把扯下耳朵上的蓝牙,可怜的小部件啪叽摔在了地上:“我马上就回去,你叫他来刑事基地等着。现在就叫!”
“啊?等会?我听不清!”
番穿好外套跑到门口,突然急刹车看向站在一边的罗玉。罗玉教官盯着他半晌,最终叹了口气:“行,你快去,快回就不强求你了。”
“咦,谢谢教官。”
“你怎么还不走?……好吧,允许你用星际加速器。”
“好嘞!谢谢教官!”番终于扬起一个笑脸,噔噔噔跑出门去。
罗玉叹了口气,在番的背后幽幽喊到:“据说这颗行星的钻石储量很大,耐久程度是地球钻石的100倍哦。”
“……您说晚了!”
番对这些沾着血的花瓣分外熟悉,这些花瓣本应该安分地躺在十年前他的回忆里,而不是出现在现在的地球署上。不如说,这些花瓣代表的事情就不应该发生。
对他来说,当时的情景都还历历在目。独自待在飞船上挨过这孤独的航行时光,番不由得对着舷窗外的星空回忆起当年的事情。
当时就连番本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记得他只是在战斗里挨了那个外星罪犯的一鞭子,回来之后就慢慢开始咳嗽个不停,嗓子里总是像塞了软鱼刺一样又疼又痒。之后情况愈发恶化,直到第二天早上他和同事们照例在指挥室开会,他的咳嗽几次打断了boss的演讲,最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咳出了两朵红色的小花。
所有人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包括向来处变不惊的boss,毕竟这种情况发生在眼前也实在难以置信。只有宝儿迅速沉下了脸,他似乎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番盯着那两朵无辜可爱的小花,这你我了个半天,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求助一般看向了冷静下来的boss和站起来的宝儿。
Boss不由分说地拿起通讯器一阵吩咐,等番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被穿着防化服的护士们架了出去,接下来就是大家挨个被拉去消毒、检查,每个人在突发事件里都表现出了刑事处变不惊的素质和等量的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
检查结束之后,所有人再次回到全面消毒过的指挥室里和隔离室中的番进行远程会议。
屏幕上,一行陌生的字眼出现在大家眼前,这是番第一次了解到这种来自外太空的、奇怪的病症:花吐症。昨天他们对战的外星罪犯刚好有使人感染这种病症的能力,至于为什么打了个昏天地暗的却只有番中招,这就是之后再研究的问题了。
“我想起来了,这是个很少有记载的怪病,宇宙中很少有科学家研究它,所以我们这里几乎就没有可用的记载。”
“为什么要又消毒又隔离的,这么大阵仗?”
“花吐症的传染性挺强的,触碰感染者吐出来的花瓣就会传染,也没有证实其中的花粉是否会传染。不过,我能早点意识到的话……”
看到小铁自责地垂着脑袋,番在那头做了个让他放心的手势:“这和小铁没什么关系吧,别垂头丧气的!再说了,这种小病……”
“白痴,这可不是小病!”宝儿狠狠捶了一下桌子,打断了番的话。
他很少露出这么情绪化的时候,当然除了在番面前。但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目光不免都聚集在了他身上。Boss远远看着他有些发红的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
“花吐症达到一定程度是会死的,你给我稍微紧张一点!”
番隔着屏幕愣在了那里:“这个……会死?不是吧明明看起来很弱……”
“前辈你放心,宝儿哥你也不用紧张,这个是可以治好的!”小铁拍了拍宝儿的肩膀,他很自信地看向屏幕那头的番。“花吐症的病因是,患病的人心里如果有暗中倾慕的人,就会使病原体积累,最终就会使人张口说话就吐出花来。只要能解决这个倾慕之情就没有问题了!”
“你说的暗中倾慕,不就是暗恋吗?”茉莉花歪了歪脑袋。“别光背教科书啊,难道书上有交代什么具体方法吗?”
小铁想了想,很快泄了气:“确实没有。”
气氛忽然一下子凝重起来,所有人都不敢看向屏幕那端的番。番孤零零地坐在雪白的隔离室里,刚才的一番交流让他已经吐出了不少花,而他这才恍然意识到,从膝盖上、地上拾起一朵朵橘红色的花朵,对着灯光上上下下打量着。
终于,boss打破了沉重的气氛,清了清嗓子说到:“根据传闻来看,来自暗恋对象的亲吻是最好的解决方案。所以大家也不必过于紧张,特别是那些心无所属的人。”他顿了顿,侧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宝儿,对方只是这样安静地站在阴影里。他只得再次看向屏幕。“番,这回还是需要你自己解决了。”
梅子四下环视了一圈,扬起笑脸拍了拍手:“好啦好啦,气氛也太沉闷啦大家,这不是知道番的小秘密的最好时机吗!”说完她转向屏幕,轻快地招了招手。“别数花瓣啦,番!你不如来数数可能暗恋对象吧!想清楚到底是谁哦!”
番听了之后眨眨眼睛,把手里的花瓣一扬,嘿嘿一笑开始掰手指头:“我想想啊,可能是上次案件被我救过的安娜小姐……也可能是上上次我们保护的那个凯特琳小姐……说不定之前那个响子妹妹也暗恋我……”
“你这样是在增加我们的工作量!”阿仙抹了一把脸,伸手敲了敲桌子。“难道你要我们把这些人全找来亲你一遍?”
番笑得更欢了:“这不是挺好的嘛!”
忽然,砰地一声响一下子打断了刚刚活跃起来的对话,所有人都抬起了头闻声望去,声音的制造者只留下一个匆匆的背影就消失了。
桌上,宝儿的咖啡杯里只剩一圈深褐色的残渣,刚刚粗暴对待它的人已经走远。
屏幕另一端的番上扬的嘴角一点点下沉,他喃喃念叨了一声搭档,一朵鲜红的小花从他嘴里蹦出来,晃晃悠悠掉到地上。
“番,”boss转向他,阿努比斯星人锐利的眼睛透过屏幕直视着他手中的花,“我认为你该认真的考虑这件事。”
番记得自己当时很认真地答应了。
这是性命攸关的事,他从大家的眼神里看出来了。他开始认真考虑这件事,就像boss说的那样,这是别人帮不了他的,他还没想那么早就因为这种怪病英勇殉职。况且,连搭档都露出了那样的表情,番不常看到,也不想看到那样的宝儿。
他无意识地将其作为原因之一,在那间干净整洁的隔离室里转了整整一天。但是从小到大的人生被他回顾了两三遍,他的脑子里对“暗恋”这个词语都还是一个模糊的轮廓,掏心掏肺的认真思考好像只是加深了他的疑惑。
毕竟他赤座伴番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样子,有话就说有事就做,几乎从来没有过憋在心里不愿分享的事情,自然也就没有暗恋一说了。他要是喜欢一个人,嘴上身体上眼睛里都会满满地表现出来,谁会把这样张扬的喜欢当做暗恋呢?
我会暗恋一个人?我喜欢一个人我却没发现?这个人是谁呢?这些问题番从来没想过,现在却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来考虑它们了。
不过显然,番觉得自己的脑袋不适合考虑这些事情。他向医护人员要了纸笔,乖乖坐在那里抓耳挠腮地写了一长串名字出来,再一个个划去。他一边想一边念念有词,安娜、凯特琳、响子……他几乎把所有接触过的女性全都列了出来,看着那些或熟悉或生疏的名字,番毫不犹豫地划去了,一个不剩,没有任何犹豫。
不知不觉间他脚下的小花也越积越多,花朵快铺满了他脚下的一亩三分地,红澄澄的花躺在地上十分刺眼。番低头瞄了一眼,抓狂地挠了挠脑袋,随手把书桌上的纸全扬到地上。
一整天的无用功快让番泄气了,他仰头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叹气。这样下去不行啊,在我隔离的时候搭档他们肯定已经去执行任务了, 我怎么还得纠结这种问题呢……番已经一天没和人说话了,只能孤零零地自言自语。
“唉……他们在干什么呢,是不是还没打过外星罪犯呢……搭档就算了,阿仙他们也不来看我……搭档,搭档在做什么呢……”
自言自语实在太无聊了。他重复着那个音节,他对着天花板叫了两声搭档,没人回应,嗓子里却泛起一阵突如其来的麻痒,他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
一朵,两朵,三朵……花朵以从未有过的频率从他嘴里涌了出来,好像一种唯美的呕吐物。番咳嗽个不停,花也就掉个不停,他盯着那些不断掉在地上的花朵,缓缓瞪大了眼睛。
隔离室外的护士看见这个场景瞬间慌了神,拍响手边的呼叫铃闯了进去,准备拯救这个要被自己吐的鲜花埋没的年轻人。番看见护士隔着防护服露出焦急的眼神,下意识地捂住嘴连连后退。
“别别别别……不用过来!我真的没事!您帮忙把花扫出去就得了!”
护士皱起眉头,正准备训斥他,没想到主治医生先行闯了进来。两个人齐齐看向风风火火的主治医生,没想到他后面还跟着别人,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眼睛,番差点没认出来。
“你怎么回事?恶化了吗?”
宝儿的声音从那个防化服里劈头盖脸地砸过来,番连连摆手说着不是,小红花却格外不给面子地往外蹦。
“那这是怎么回事?”宝儿指了指他吐了满地的花。
番低头看看花,再看看皱着眉头的宝儿,托着下巴想了想:“可能是感觉搭档你准备来看我,我高兴的。”
宝儿哼了一声,移开视线扫视了一遍一片狼藉的房间,一眼就看到了那些散落在地上、划得七零八落的纸。他沉默了一会儿,扭头向主治医生说了些什么,武装完备的医生们突然就离开了。
“咦,等会,放弃我了?不是……”
番还摸不着头脑,正准备跑过去追上医生们的步伐,被宝儿一把拉了回来。他回头看向宝儿,对方拉开防护服的拉链,露出闷在里面汗津津的脸庞,眼睛倒是盯着他快要迸发出火光来。
搭档这是来干什么的?找到治愈的方法了,还是真的只是过来看我?不会吧,不可能,可是……
番突然发现自己犹豫了。按道理他应该把卸下防御的宝儿推出去,可现在的番做不到。脚下火红的花海好像绊住了他的腿,他一步也迈不动。
他眼睁睁看着宝儿脱下防护服,蹲下身子从地上拾起一朵花。
“你疯了搭档!快放下!”
宝儿一如既往地和他反着来,拿着那朵花向他走近,把柔软的花瓣凑到他面前:“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番诚实地摇头。
他越过花瓣看着宝儿的眼睛,他们离得很近,他能看到宝儿褐色的瞳孔被映得火红,好像在烈烈燃烧,又在逐渐熄灭。
宝儿从没想过他能再见到那朵花,那抹应该只存在于记忆里的火红色。
当它从一本旧病历里晃晃悠悠掉出来的时候,宝儿还没想起它是什么, 只是像每个普通人一样顺手捡起了掉在地上的东西。
那本病历有些年头了,纸张都已经泛黄。躺在他手心的小花也是,它已经被吸干了水分,成了干花,并且没了原来可爱的喇叭状,像一张完完全全被压扁的纸片。
宝儿总觉得这东西很熟悉,特别是这经年累月之后快要烈烈燃烧起来的火红色,好像在掌心点燃了一团火焰。
他想了想,拿起了那本病历。花是从这里掉出来的,病历是他收拾抽屉翻出来的,但病历怎么来的,他实在是没有印象。病历封面上的字迹很模糊,他打开台灯对着光线仔细辨认,看了半天终于看清姓名后跟着的那行有些拙劣的笔迹,第一个字是“赤”。
嗡地一声,世界好像突然寂静了一秒,随后恢复了喧嚣。后面的字他不用看了,剩下所有的笔迹都自动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身体指标正常,已无吐花现象,判断患者已痊愈。”
在宝儿给了他一个吻之后,赤座伴番的病历上最终写下了这样一行字。
那一刻发生的时候宝儿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样的冲动,或许真的是因为和番呆久了。他摘下所有防护措施后破釜沉舟般吻了上去,番被他拽过来,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转瞬间又被他放开。他的吻只是浅尝辄止,再深入一点他担心自己难以抽身。
其实在他看到番吐出的花的那一刻,他心里就已经有了准备。红色的凌霄花,放在番身上应该是代表着志存高远。,和宝儿猜得八九不离十。这次他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不会改变最后的结果,因为番这个男人就是这样。
或许当时他的潜意识里就有了这个念头,他的身体才会先一步做出反应。那一刻的自己是怎么想的呢?宝儿曾考虑过这个事情。
把自己当做救这家伙的筹码之一?我会是那个必胜的筹码吗?他觉得自己的犹豫有些可笑,这样的问题放在番身上,他只会得到更坚定不移的答案吧。不过他从未想过在番那里得到一句我爱你,亦或是别的东西,那一个吻也是他准备给番的全部,剩下的就是他作为搭档和同事应做的事了。
那天他走得很干净利落,完全不管身后的番喊他的名字喊得快要掀飞了天花板,好像他只要一回头就会输掉一场千万赌局。
他想起了病历的前世今生,还有它流落到自己手上的原因。番离开地球署去火焰小队的那一天,把他那个狗窝似的宿舍收拾得干干净净,阿仙直赞叹这才终于看清你房间的布局,番跨过横七竖八的纸箱,翻出一本病历递到靠在门边的宝儿手上。宝儿当时满腹疑惑地草草翻了翻,很快就看到夹在书页里的花朵。番冲他笑了笑说给你留作纪念,其他的都销毁了,这可是我问医生要来的,天底下仅此一朵。
宝儿关上灯,把病历放好,把已经成了标本的花放到一边,做了一遍深呼吸后靠在了椅背上。他深深闭上眼睛,想要咽下那一刻涌上来的怅然若失,却发现闭上眼睛也能看到视野里那片摇曳的红色。
随着花朵和病历重见天日的,还有那些埋藏在过去、无法被发掘的东西。宝儿以为自己当时做得足够出色,两全的抉择完美无缺,他也埋得够深够严。
他张嘴深吸一口气,喉咙里发出了异样的嘶嘶声,接着他弯下腰咳嗽起来,好像肺都要被咳出来似的。他咳得面色发红,大脑缺氧,眼前冒出一阵白光,痛苦的折磨却还没消失。
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的前一刻,一朵深蓝色的小花终于冲破束缚从他的嗓子里蹦出来,轻柔地飘在半空,他伸手接住了这朵花。
花朵在他手心里几乎没有重量,宝儿却觉得快要抬不起手来。花瓣边缘那些星星点点的血迹,几乎要被深蓝色掩盖过去,但他还是看出来了。
这是一朵拥有着漂亮蓝紫色的桔梗花。
宝儿在接下来一周的时间内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用尽浑身解数保证自己不露馅。
其实知道原理之后这件事很容易办到。张口就会吐出花来,那么只要不说话就好了;怀有暗恋的心情就会发病,那么别暗恋就好了。这两件事都是宝儿能轻松做到的。
平常他就没那么多话,说的时候适时遮掩一下就好了;那份甚至不能称之为“恋爱”的心情,他早就抛诸脑后十几年了,继续忘掉绝不是难事。当初下定决心把它当成过去的是宝儿自己,他也从来没想过走上回头路把它捡起来。哪怕是那个人真的回来,站在他面前冲他露出笑脸的时候,他也没有一丝一毫这样的想法。他能安稳度过这十几年,或许也拜其所赐。
所以在其他人眼中看来,这一周的宝儿只是变得沉默寡言了一点,还时不时捂着嘴咳嗽,表情比起往常有些憔悴,或许是生病了。所有人都是他日夜相对的伙伴,很快就看出来了,大家问他是不是身体出问题需要休息,宝儿只是摇摇头,轻声说了句没事。
花朵没有在他张口的时候掉出来,却在他一个人躲进厕所的时候开闸泄洪。宝儿扶着墙壁不断咳嗽,桔梗花就随着他的声音往外涌,像一串深蓝色的泉水,源源不断地掉涌出来再掉进马桶里。宝儿冲了两次水,实在怀疑会不会引起管道堵塞,可这些花瓣和花朵柔软得过分,总不至于引起很大的麻烦。
身为刑警,他尽力无视心里的异样,盯着掌心里沾着血迹的花瓣自然地整理起思绪。
这么多年过去,对花吐症的研究早就取得了进展,花粉不会传染病毒,那么他的做法应该不会牵连到他人,也不至于露馅。花朵不一定会在他说话的时候蹦出来,却有可能在他独处的时候不受控制地往外蹦,其中一定有什么缘由。况且,花瓣带血应该是晚期的症状,如果说摸到那朵花是他感染的原因,那为什么他的病症发展得这么快?这才没到一个礼拜啊!
宝儿狠狠砸了一下墙壁,又咳嗽了两声。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随后是小铁关切的声音响起来:“宝儿哥,你最近是不是需要放个假?”
宝儿刷地抬起头,赶紧用脚把飘到门缝边上的花瓣全踢回来。他试着发出一点声音,果然嗓子像破掉的风箱一样发出了难听的气声。
这样下去,他就算没有死于花吐症,也要先变成个哑巴。不过宝儿还是不准备请假,他清了清嗓子,提高音调说道:“不影响工作,你放心吧。不过能不能帮我拜托斯万姐,拿一些治嗓子的药给我?”
门外那双脚踌躇了一下,宝儿能想象到对方欲言又止的样子,但这么多年的伙伴毕竟还是了解他的性格,没做过多的劝阻便答应下来,转身离开了。
宝儿听着脚步声远去,如释重负般推开了门。地上的花瓣瞬间被扬了起来,洒得到处都是,不少还沾着血,纷纷扬扬地飘在半空,像是下了一场花瓣雨,又像是对他的无情嘲笑。
花瓣落在他鼻尖上,宝儿甩甩头,突然感到一种弹尽粮绝般的无助。他双手撑在洗漱台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缓缓垂下了头。
他想不到任何方法救自己。他没办法再找一个人和自己相爱,甚至他看到花朵的第一秒想到的就是怎么把它瞒过去。
刚才与小铁对话的时候,他其实没有吐出花来,包括这几天与同事们进行的日常对话也能证明,他极少在与别人对话的时候露馅。这样看来,其实一切已经昭然若揭,只是宝儿自己选择了无视这个选项。
他每天认真工作,认真生活,努力训练,贯彻职责,每天都很充实,他没有时间、也不会再去想别的事情。直到那本病历又从阴影里冒出来,里面的花再次掉进他视野里,就像魔兽的封印被无声揭开,随之而释放的东西可不止病毒。
桔梗花的花语,宝儿早就知道了。而他也终于明白过来,这就是让他病症加深的原因。十几年来,他将其禁锢在内心的角落里,以为不会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直到以那朵花为契机,牢笼一夕洞开,他才知道自己无时无刻不被其撕扯,牢笼里血肉模糊的惨状终于重见天日。
这是他下定舍弃的决心换来的结果,他本不该后悔。
番来的时候烧光了燃油,加速器的使用费也没人给他报销,他瘫在飞船上掐指一算,这次烧掉了一个月工资还有一次二等功奖金,不过一想他还要回地球署见他的搭档他就打起了精神,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重整旗鼓。不就是工资奖金什么的,以后还能赚回来,搭档可只有这一个,全宇宙找不到第二个。
这次他回来没有向boss打招呼,也没有写申请报备,地球上的知情人或许只有悄悄联络他的梅子一个人。番想到这里还有些洋洋得意,这次一定要给他们一个惊喜。
所以他走进刑事基地大门的时候是满面红光,十分快乐的,直到他一脚踏入指挥室的那一刻。
指挥室正陷入了一个极度混乱的场面,所有人看见他过来都刷地扭头看向他。他的搭档正在指挥台后面,一只手揪着副署长的衣领,一只手推开了署长,看起来像正准备篡权夺位。副署长小铁虽然戴着墨镜,但番从他紧绷的脸上看出了心一横就要英勇就义的味道。而他的搭档正逼近了一脸视死如归的副署长——
“你们在干嘛???”番差点喊到破音。
指挥台后面三个人盯着他,宝儿率先反应过来,迅速撒开了手。他环视一圈面面相觑的众人,指了指番:“这怎么回事?”
番自信地拍了拍胸口:“有人需要我,我就会回来。”
宝儿哦了一声,露出了“完全明白了”的眼神,又扫视了一圈:“谁叫他的?”
蹲在会议桌旁边嗑瓜子看戏的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阿仙和茉莉花一人一边举起梅子的两只手,差点把她拎起来。梅子发出一声惨叫,认命的站起来:“对不起宝儿哥,是我。”
宝儿说了声行,指了指她的脑袋,意思是回来再收拾你。阿仙站起来,拍了拍梅子的肩膀,冲着宝儿抬了抬下巴:“宝儿,就算梅子没有说,我们早晚也会告诉他的。”
番几个大步走过去,顺手摸了摸梅子的脑袋表示感谢,走到宝儿面前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外走。宝儿抓紧了拳头,想了想还是没有甩开他。
番一直把人拉到走廊外面,所有人都看不见他们之后,宝儿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嗓子里挤出的尖锐气音让他看起来糟糕透顶。番跟着他蹲下来,轻轻拍着他的背,眼睁睁看着那些桔梗花洒到地上。
宝儿就这么咳了很久,地上的花瓣堆积了一小层,脸色也逐渐变得苍白。他挥开番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塑料袋熟练地抖开,再一点点把花瓣装到袋子里,扎好口扔掉。中途番几次想伸手过去,都被宝儿不由分说地打开了。
“等一下,你要去哪?”番冲着宝儿走远的背影问到。
“医务室。”
医务室里空无一人,桌上摆着几瓶不同种类的药,看起来高矮错落。宝儿熟门熟路地坐过去拧开盖子,被番一把抓住了手腕。
“等一下,搭档你能不能先跟我解释一下。”
望着他认真的神情,宝儿有些无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番愣了一下,说了句抱歉,悻悻地收回了手。
然后番看着宝儿熟练地用完药清了清嗓子,把花瓣收拾好,二郎腿一翘反客为主地看着番。
“梅子跟你说什么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点哑,完全没有平常的样子,但不妨碍番听起来觉得自己像在被刑讯逼供。
“呃,她跟我说你生病了,还请假了,状态不是很好的样子……”
“然后呢?就这些吗?”
番缩了缩脖子,瞟了一眼垃圾桶里被揉皱的花瓣:“她还给我看了这个。她说她是不小心看见的,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怪她。”
“你们……”宝儿深吸了一口气,扭头捏了捏鼻梁,“你别跟其他人说,我自己很快就解决了,没有你的事。”
“待会儿,什么?自己解决?怎么解决?原来搭档你属于自恋派吗?”
“试药,比如小铁这样的。”
“那肯定没希望,你还不如自恋。”
宝儿瞪了他一眼,番默默闭上了嘴巴。
番没有乖乖安静下来,他没说话,却一寸不离地盯着宝儿的表情,想要在他脸上看出一点点反应。宝儿没有看他,把玩着手上的药瓶盖子,放在平时他当然愿意说些废话,但现在看着宝儿搭理他都费劲的样子,他得好好酝酿一下能在多少句话之内结束战斗进入正题。
“搭档,你告诉我,你请假是为了这个吗?你打算怎么解决?你如果我没回来的话。”番很认真地问。
“请假是为了去扔花,宿舍都堆满了。”宝儿说得云淡风轻。“我打算从病因解决,不去暗恋就好了。”
“那你要怎么做,失忆吗?简单粗暴。”
“嗯……好提案。”
番支着下巴,捻起从宝儿嘴边掉到桌上的花。蓝紫色的桔梗在他手心里显得娇小可人,而宝儿迟迟反应过来,忽地拉住他的手:“你疯了?别碰这个。”
“我看搭档你是真的忘了,花吐症是不治之症,不如说暗恋才是真正的不治之症,在告白之前它会一直存在的。”番收紧了拳头,将花朵包在手心里。“这个病只有靠爱人的吻才能治好,可暗恋不能只靠这个。”
他摊开手掌,桔梗花在他掌心里毫发无损,而他面色如常。
“已经治好的人会不会有抗体,我不知道。但暗恋变成恋爱,人就不会患病,这算不算抗体?”
宝儿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不是暗恋就可以吧。”坐在桌前带着笑容看着他的番,简直就像医务室里的坐班医生,接踵而至的平静叙述就快把宝儿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他有些讨厌这样的感觉。
“所以我不会患病嘛,你看。”
番的拇指碰了碰宝儿欲言又止的嘴唇,从他嘴角抹下一片小小的花瓣。
“我以为全宇宙都快知道我喜欢你了,我这么光明正大的,怎么会患病呢?”
宝儿愣了愣,咳嗽了好几声,往后靠在了椅背上,扭头躲开了番的视线:“那是你自作多情。”
花朵还在往外冒,很快铺满了两个人脚边。番皱了皱眉,扳过宝儿的肩膀强迫他面向自己,探头给了他一个嘴唇相贴的、普通的吻。
“这话原样还给你。现在呢,你还觉得你是暗恋吗?”
宝儿脸上泛起红晕,他伸手挡住了嘴唇,表情终于生动了起来,但嘴上仍在逞强:“我没这么说……”
“行吧,”番嘴角一撇,拉下他的手攥住他的手腕,再伸手把他摁在椅背上。他凑近端详了一下宝儿慌乱的神情,有些赌气地说到:“那我就亲到你不这么觉得为止。”
“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治好你。搭档,只要你需要我的时候都可以叫我。这样你还觉得你是暗恋,难道你觉得我不知道?你觉得我不会回来?”
他们离得很近,宝儿离他的鼻尖只有一指宽的距离,瞳孔短暂失焦又再次清晰之后,番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望见自己明朗的倒影。他听见宝儿有些懊恼地轻声说,我没想让你回来。
“那好,现在你知道了,我们都在自作多情,扯平了。”
他再次吻了上去,只不过这次他伸手把宝儿拉向了自己怀里。用力过猛的动作让两个人磕到了牙齿,宝儿不由得啧了一声,很快又被番的动作封住了声音。
“我都怀疑你是在故意气我,你哪里见过我这样的暗恋对象?你竟然会觉得这是暗恋?”番咕哝了两声,语气有些忿忿不平。“搭档,这可真是个天大的误会。”
“我才知道这是个误会。”
番停下了动作,直起身子望着宝儿的眼睛。宝儿叹了口气,抬手回抱住他,手指攥紧了他的衣服。
“本来我想继续这个误会,直到我进坟墓那一天。看来计划有变。”
“你应该想得到吧,我不会让你成功的。”
宝儿无奈地笑了笑,迎接他袭下来的吻:“你这家伙又打乱了我的计划,我怎么总是被你牵着鼻子走呢。”
蓝紫色的桔梗花在白瓷砖地上分外显眼,像是一片降临在地上的深海。
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些花瓣已经不再堆积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