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新居】全站开放中
注册 / 登录
支持我们
浏览分区作品
原创 二创
登录
注册
Wid.5820543
【苏英】于此盛大致意

作者 : 林恩_Lynnsky

前往作者新站主页
上:往事多欢乐,大笑亿千场
少年
“一个时代的落幕与另一个时代的启程。”


他并不情愿承认新任首相的性格和他有些相似。自大自傲、高高在上、精英主义、争强好胜、恃强凌弱——斯科特向亚瑟指出这一现象时,亚瑟的第一反应就是否认。
他略加思忖后冷笑:“你怕不是得了失心疯。”
简单完美的反击,不应该给对方留下任何把柄。
“没错。”斯科特笑着说,“因为我忽略了你已经够愚蠢了。”
亚瑟直接切断了视频连线。
以至于他在唐宁街十号会见两位官员时,内心还窝着一团无名火,让他看这两人也不顺眼起来。
首相——现在该叫前首相了,还是那副笑容可掬或者说嬉皮笑脸的模样,亚瑟甚至察觉到他的情绪高涨,仿佛对未来美好生活充满向往。
新首相则在用端庄仪态掩饰紧张,但她不由自主上挑的眉角和乱动的眼珠将之暴露无遗。亚瑟一眼就能看出她不小的野心和不匹配的能力,无声叹息后摆摆手让她别那么端着。
“好了,尊敬的女士和先生,咱们彼此早就知根知底,有什么话现在就能说。”
这话他自己也不相信。
果然,新首相更加紧张了。
亚瑟只好问她:“我记得您卡梅伦时期就进入内阁了?”
前首相在旁插话:“可不嘛——利兹可是经验丰富!”亚瑟叫他闭嘴。
这位女士终于反应过来了,咧嘴笑道:“……您还和以前一样年轻。”
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亚瑟朝他们摊开手:“我不想自夸,但是这话明天千万别对我哥说。他心眼小。”
首相茫然张嘴,想起了什么脸色突然涨红;前首相嘿了一声,对亚瑟挤眉弄眼的。
明天一早他们就要去巴尔莫勒尔觐见女王陛下,完成这个国家政府首脑的正式交接。然而亚瑟现在面对色厉内荏的新首相和临阵脱逃的前首相,浑身上下充满无力感。
这女人甚至傻乎乎地问他:“您的兄长应该不会再……?”
她在说上上个月他当街被狗啃了的事。于是亚瑟也把眉毛一扬,首相终于讷讷地不作声了。
“……总之,斯科特不是重点,只是因为陛下恰好住在那儿。”亚瑟说,“我相信诸位应当能够谨言慎行。”
首相还未开口就被前首相抢了先:“当然!当然,这是必要的程序也是我们的荣耀!”她只得维持着礼貌而僵硬的笑。
亚瑟瞪了老家伙一眼,摆摆手道:“你们能让国家和女王少操点心就行了。”
他对这届政府没什么指望。保守党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通货膨胀扒下了每个人的底裤。而他们向来都很擅长穿上皇帝的新衣。
人类是反复无常的生物,这会儿就有希望前首相回归的后悔声音出现了。大家面对一个更加糟糕的选项时,就会偏向那个看起来不那么糟的,哪怕两者其实都很烂。
“您的那个减税计划我看过了。”亚瑟思考了一番对首相说,“我建议在应对能源危机方案之后发。人们向来对不平均的数字非常敏感。”
首相恭敬地应答,前首相则看起来兴高采烈的。他们同处一个政治阵营,事实上这个针对高收入人群的减税计划本就是前首相的一个构想。
党争简直要人命。亚瑟麻木不仁地想,他现在宁愿回去跟红毛混蛋接着视频也不要在这里跟政客闲扯淡了。
短短十几分钟他就彻底转变态度。柯克兰先生越来越外强中干了——这一点他也必不会承认的。
他只是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并不介意在大人物面前展露自己的不耐和疲态。前首相到底还是油滑,从善如流地接话:“苏格兰山高水长,您得好好休息,明天我们演讲后就出发!”
亚瑟也终于笑了:“别拍我马屁。现在这里最忙碌的应该是首相女士,这话你对她说去。”
“是哟!我已经迫不及待看她在全国演讲上打那帮逆子的嘴巴了!”
这到底是在吹捧还是在暗讽?亚瑟迷惑地摇了摇头,他永远难以理解前首相曲折离奇的脑回路。
首相插不了嘴,脸上已经维持笑容快出皱纹了。面前两人中的任何一位都能压她一头,即使一位是深居简出的幕后公务员,一位是被迫下台的前任领导人,她也不敢在此时轻举妄动。
这可真是难得,叫一个骄傲的人收起身上的尖刺。这女人还没有那么的不可救药。
英格兰随即微微皱眉。纵观首相的履历,她总能在关键时刻左右横跳到赢家那里,却又显得底气不足。这也是他用过的手法,但确实,苏格兰和女王不会喜欢这种人。
……他怎么又拐到那王八蛋身上去了?
真是罪过,对陛下大不敬。
亚瑟跟两位可敬的政治家确认了明天的流程就回白厅了。首相下午的演讲稿和内阁新名单他已过目,对她接下来的计划没什么兴趣。更何况,办公室里还有个大麻烦正等着他。

霍华德桌上铺满文件,电话疯狂作响,手中钢笔正在往下滴墨水。而他浑然不觉,眨着干涩的眼睛对视频里的人诚恳且郑重道:“如您所见,柯克兰先生确实出去办事了。”
亚瑟·柯克兰一进门就看到这样的场景。
“你墨水滴在纸上了。”
斯科特·柯克兰说,在助理先生错愕时又打招呼:“晚上好啊,亲爱的蠢弟弟。”
亚瑟冷哼。
他把公文包往沙发上随便一甩,扯松了领带背对着视频连线的平板电脑,喝了一大杯红茶,最后一屁股坐在自己座位上跷起腿敲着把手,面无表情看助理一边跟他道歉一边抢救文件。
“没关系,霍华德。”他冷硬地说,却不是对助理发脾气,“纸废掉了就扔,重新再来一份就是。”
助理趁机迅速离开了办公室,贴心地为他关门。
斯科特微笑目送他远去。不过他身处一方屏幕之内,视线很快就落在亚瑟身上。
亚瑟打定主意不接近他。根据他的经验和直觉,斯科特没话找话地凑过来肯定意有所图,说不定又在盘算什么坏事要拉他下水。
不过他也没有跟下午那样暴躁地结束视频,一脸“我看你还要作什么妖”的淡漠表情。
“你是气球吗?亚蒂,一天到晚气鼓鼓的。”
果然这人再开口就不是什么好话。但英格兰先生早有对策。
“是啊,斯科特。就算我飘到天上去,你也不是那根栓住我的绳子。”
他志得意满地看兄长稍稍收敛了笑意,放下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手肘搭在靠枕上,双手交叉放在腰侧。
这个姿势可比对方的样子随意多了。斯科特似乎正趁着加班时间来骚扰他,但也同样穿着正装。
他甚至打了蓝色的领带,衬着整洁甚至有些冷肃的办公桌,好像他真就是个认真工作的成功人士一样。
“真难得,你居然还在办公室。”亚瑟不遗余力地嘲讽,“我们已经谈过明天拜访事宜,现在你到底有何贵干?”
斯科特耸肩:“我见了大王子一面,跟你报备一声呗。”
“……谁?”
“跟威廉同名的那个。”
“哦。”亚瑟直觉不对劲,“等等,他不是在温莎吗?你又来英格兰了???”
他的脊背瞬间爬满冷汗,身体也不由自主坐直了如临大敌。他迅速在脑内过了一遍边界报备信息,皱着眉在看到红发青年越来越放肆的笑容之后,幡然醒悟。
……该死的!他又中了套!
斯科特笑得愉快又可恶,根本不给他台阶下:“原来你这么如饥似渴地想念老子啊弟弟。”
“没有的事!……说正事!你到底要做什么?”亚瑟一阵耳热,气势已经垮了一半但还是不能认栽。
“字面意思。老子刚刚才想起来,省得明天陛下说起来,你还不知道又要怪到老子身上。”
“?这不就是你的错吗?你什么时候见他的?你找他又要做什么?”
斯科特对答如流:“八月底。之前他拜托我定做一份纪念他母亲的礼物,做好了我就给他了。”
亚瑟瞪着他,但沉默。王子的亲生母亲已经逝世整整二十五年了。
对世人来说她是凋谢的英伦玫瑰,对当初年少的孩子来说她只是母亲。
他的态度便不由自主地软下来。“我想起来了。所以是他去苏格兰了?”
“是啊,小子挺会做人,日后能成大器。”
“这还要你说。”亚瑟翻白眼,开始算账,“你又诓我,你又诓我!你是不是很闲?”
“非常闲。”红发男人目光灼灼,还真的把他的话接下来,“如果不是要加班,老子这会儿已经到阿伯丁了。”
亚瑟冷笑:“闲人就是是非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明天觐见陛下后我就走。”
斯科特也没挽留,他在给钢笔加墨水。没来由的,亚瑟想到助理笔尖渗墨的场景。
那一团污迹也扰乱了他的思绪,亚瑟有些心烦意乱地起身,准备去关掉平板。
“你知道老子没有欢迎光临的意思,你的首相有一个算一个都又蠢又坏。那傻逼税收方案是人能想出来的?”斯科特说,“老子在这儿跟你闲扯淡,只是因为你要来而已。”
亚瑟本来抬起的手臂滑稽又僵硬地停在半空中。
他的脑子差点因为这一句话成了一团浆糊。他急匆匆地抓起平板扔在自己的书桌上,说话声也高了一个调:“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斯科特只是看着他笑。气势越虚弱声音就越大,小蠢货全忘光了。
他趁虚而入:“明天中午我请你吃个饭。”
亚瑟死死地瞪着他;而斯科特的目光却往下移,落在他被衬衫包裹的腰身上。
“你瘦了。”他惋惜道。
“……”
亚瑟听到自己的防线轰然坍塌的声音。
倘若助理在这儿肯定要掩目叹息:柯克兰先生还是老样子,几步就被狗男人吃得死死的。
可现在办公室只剩下他一人,还有视频里的兄长。亚瑟磕磕绊绊地组织语言:“我、我没事!管好你自己!——无事献殷勤谁知道你想干什么?”
“我是来观察资本主义制度衰亡的,先生。”斯科特好像非常有耐心和礼貌,尽管他下一句话里的野心和欲望都要外显了。“首相怎么样关老子屁事,我要看到你。”
“哦……”亚瑟慢吞吞地说,他在飞快地思考应对方法,斯科特一旦开始打直球他就招架不了。
“亚蒂?”
“……”
“亚蒂。”
“别嚎了啊我知道了!”亚瑟恼羞成怒,把心一横,“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这下斯科特开始装傻了。
“别得寸进尺!”亚瑟都能想象到明天午饭后斯科特又会摸出五花八门的理由来让他留宿。
他必须得扳回一局,换上不屑一顾的高傲样子嗤笑道:“行啊,就当我可怜可怜你了,哥哥,谁知道你会这么如饥似渴呢。”
如果他就在他身前现在肯定逃不了一顿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这样想到。
而亚瑟只是摇了摇头,检查了自己的钢笔没有漏墨情况之后准备继续办公。
斯科特悠闲自得地对他说:“你继续装。”


才八月底,北方秋意渐浓。苍穹如同粉刷过一遍的灰白墙面,空旷又孤寂地包围广袤草地。庄园小径的石砖道路旁,清晨露水沾湿红发男人的鞋底。
雾气四溢。他坐在路边椅子上惬意地叹息,拿了一支烟衔在嘴边。
他又抖擞烟盒,腾出另一支烟伸给来人。
“……谢谢您,不了。”对方婉拒,坐到他身边,中间隔了一段距离。“有乔治之后我就戒了。”
“是我唐突了。”斯科特笑道,“模范好男人啊,殿下。”
和威廉同名的大王子不自在地活动了一下脖子。
斯科特也没点燃那支烟了,咬着烟头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只精致的礼盒。大王子接过并道谢。
“不打开看看?就那么相信老子。”斯科特说。
“您没必要敷衍此事。而且……”王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噤了声。
“而且?”
即使对方身份尊贵,此时却显得坐立不安。沉默伴随雾气萦绕。
斯科特慢慢敲着椅子,把烟夹在手里。他突然爽朗地大笑几声,惊起附近树上的椋鸟。
“哈!哈!是我糊涂了,我不能总拿对待英格兰的语气对待你们。放松,殿下,你就当我是个啰里啰嗦的老不死好了。”
“话可不能这样说……”王子也笑了,“不过原本我也想说,您也不是咄咄逼人的;可我又想到……好像面对那位柯克兰先生时,就不一定了。”
“所以你才犹豫?真是好小子。”
王子摩挲着礼盒的墨蓝色绒面。
“当我想给……母亲送一份礼物时,那位先生就介绍我来找您。无论如何,我很感激。”
斯科特指间的香烟动了动。
“当然,北方高地矮人的工艺不是盖的。”他说,但并无夸耀之意,“她在天之灵看到了也会很高兴。”
“谢谢您。”
椋鸟重新落在了枝桠上,歪着脑袋看他们。气温稍微上升,但空气依然如同凝结冷意。雾气渐渐散去,青黄的草地上湿漉漉的。
斯科特扭过头来。
“难得过来一趟,去看看陛下?”
王子一愣。苏格兰人的语气轻松自在,仿佛在提议他们去公园散个步,而不是觐见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
哪怕他是王室成员,也不是随意就能和女王碰面的。他们不仅生活在聚光灯下,本身也要遵循许多条条框框。
可是斯科特惬意的样子好像他只是来度假的。
一时间,王子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
“别端着了,跟我那蠢老弟一样死板可不好。”斯科特又说,“陛下是陛下,她还是你的祖母。”
“大孙子去看望看望奶奶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嘛。”他甚至摊开手,烟就掉在地上了。他一点也不尴尬地捡起来。
这支烟吸收了一些湿气和水分,不能要了。
王子只好叹了口气。
“……盛情难却。先生,这段时间也麻烦您了。”
“根本不碍事,老子巴不得她别回去了一直住在这儿,多好。”
“我知道她的身体情况已经不如从前了。”王子说,“您在担忧什么,先生?”
红发男人重新扭过头看他。
半晌,他呵呵地笑了。
“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好国王。”他莫名其妙地冒出这一句。
王子困惑地眨眼。“我……”
“你母亲会很欣慰的。”斯科特说,“好小子,我丑话说在前头,那么在意亲情家庭的话,那就得舍弃一些东西。”
闻此言,王子垂下了头,默默注视着膝盖上的礼盒。
“您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些?”
“因为老子是絮絮叨叨的老不死。”斯科特对他龇牙,“噢,可能还因为这话我对你爹也说过,但他听得太迟了。”
王子摇摇头。“他们之间的事情是一笔烂账……已经过去太久了。但我只是……”
他慢慢打开了礼盒,露出里面的物件。
“我很想念她。”他小声说。
树林沙沙作响,露水摇曳。没有太阳的苏格兰早晨孤寂、潮湿而且冷得让人不得不蜷缩身体。但斯科特只是漫不经心地笑着。
好在对方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对他道:“我一个人开车来的。待会儿我去看看她……希望她不会怪罪。”
“她精神挺好的,这几天一直在看马赛。前天她押的马还跑赢了。”
“喔,我记得下个月她就要接见新首相?那……”王子望见斯科特变换的表情,下意识地停住话头。
斯科特啧了一声。
“烦哎。”
“?”
“我不认首相。但是我不会不认王室,英格兰不会懂。”斯科特说,“……他总是本末倒置。”
这下王子终于也无奈了。
“先生。您又对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您应该对他说。”
“是啊。”
“您……在我的记忆里你们一直都这样。”
“是啊。”现在你小孩都活蹦乱跳了我们还是这样。这话斯科特顾及王子的感受没有说出口。
甚至女王从小女孩变成老奶奶,斯科特和亚瑟也还是这样。
远处林子一阵骚动,他们抬头看鸟群飞过。起风了。
“您知道吗,刚刚我在想,总有一天陛下会在我这里与世长辞。”斯科特平静地叙述。
“英格兰所有的起源与终点……都在于我。”
他换了敬词。突然的变化令王子有些不适应,等他反应过来苏格兰具体在说什么时,斯科特已经站起身了。
他双手插兜,那支浪费的烟也塞进口袋里。似乎知道王子也跟着起身,他背对着他挥了挥手,说了句“巴尔莫勒尔见”就离开了。
他的身影依旧挺拔。王子想,可不知怎么回事,他在林间小径上踽踽独行的样子像极了一个老人。


苏格兰对联合王国首相的恶意由来已久——任何一位都是,哪怕亚瑟记得有好几届首相都是苏格兰人。
而斯科特恶心的地方在于,他不像诺斯那样直接诉诸暴力,跟大英帝国耳濡目染之后却学会了资本家洗脑低产工人的手段,成天拿虚无缥缈的权利啊、价值啊、民主自由之类的玩意儿要挟他。久而久之,他都快把自己忽悠进去,真以为自己是自由斗士呢。
亚瑟时常觉得,跟斯科特谈政治还不如他俩打架或者打炮来得实在。可他们不得不谈,他们婚姻关系的基础就是政治和利益,而不是那可笑的血缘或感情(如果他们真有这玩意的话)。不过斯科特有一点主张很正确,他们怕的不是政治,是说教。
比如现在,亚瑟双目放空,头一次对前首相的长篇大论毫无波动甚至有些厌烦。如果不是看在他今天就要离职滚蛋了,亚瑟一定要把他的金毛脑袋摁在茶杯里醒醒脑。
前首相是天生的演说家与辩论手。早上七点,距离他的最后演讲还有半小时,他先在唐宁街十号内发表了激情洋溢、感情充沛的热情讲话。他感谢了包括女王家人小狗同僚好友新首相柯克兰先生甚至帮他搬家的工人在内的所有人,顺便还有对他穷追猛打的反对党。亚瑟很怀疑他现在那么激动,待会儿面对大众演讲时还能说什么呢。
周围的人容不得亚瑟多想。他们笑着鼓掌,前首相的亲朋好友也端起酒杯(为什么他们一大早就开始喝酒?亚瑟想),或勾住他的背说俏皮话,一点也看不出离别的悲伤。保守党在这次政坛更迭中做得并不漂亮,可他们欢欣鼓舞的样子就好像前方依然有许多好时光。
“柯克兰先生!”
前首相一声喊得他猛地回神,所有人都在看他。位于焦点的亚瑟并没有露怯,坦然面向笑容灿烂的前首相,也伸手拍了几下。
“祝您未来的生活愉快。”他说,“我很高兴……也感激这段时间与您共事。您辛苦了。”
“应该是我谢您才是!”前首相诚恳道,“您是这样的顶天立地,宛如神迹,照亮我本碌碌的人生,让我见识到何为光辉荣耀,我将用余生来追念这段美好盛大的日子……”
亚瑟越听越不对劲:“嘿!我还活着呢!”其他人哄堂大笑。
好吧,就算是政治或说教,前首相此等奇人也有那个能力和口才把场面变得不那么严肃。
反对者抨击他为跳梁小丑,不过等他真正最后一次登上唐宁街十号门口的演讲台时,还是相当潇洒的。
柯克兰先生没出去,待在十号内室里看电视直播。从这个房间窗户外能看到漆黑的铁栏杆与保安的背影,遮挡了人群和摄像机。
今天前首相终于打理了他乱糟糟的金发,虽然效果不甚显著。他一身黑色正装,戴蓝色领带,面色红润、精神抖擞地站到台上,看起来状态绝佳。亚瑟知道那是因为他出门前喝了一口金酒。
而此时他也忍不住想抿一口酒来麻醉自己了:谢天谢地,当突然注意到前首相的领带时,亚瑟第一反应就是昨天斯科特捉弄他时系着一条蓝色领带……
尽管颜色完全不同。前首相的是天蓝色,斯科特的是和他国旗颜色一样的海军蓝。
他完了呀。亚瑟松了松自己的领口,悲哀地将额头磕在手中笔记本上。
脚边传来柔软的触感——亚瑟低头一看,他的首席捕鼠官惬意地依偎着他的裤腿躺下来——前首相的最后演讲开始了。
亚瑟放下笔记本,伸手轻挠拉里的脖子。
他和猫咪一同告别这个特立独行的首相。

“早上好!感谢大家那么早就出来,伙计们!就是这样。”前首相大笑道。
晨起北风醒。红发的男人似有所应,牵着马匹站在丘地之上回首眺望。裹挟水汽的冷风吹动他的披肩和头发,帚石楠在他身边簌簌作响。
前首相回顾他执政期间取得的诸多成就,从脱欧到防疫,从基建到就业。他的语气坚定,铿锵有力,所念之处皆是自豪。
晨曦微弱光。北方海岸线上的某座小屋旁,地精在花园里勤勤恳恳地收集落叶杂草,随即被屋内巨响的铃声吓得钻进地下。屋子里乱糟糟的床铺上掉下酒瓶,诺斯·柯克兰裹着被子不满地咕哝着,闭眼抓过手机直接丢进鱼缸。
“……我就像一个已经完成任务的助推火箭。”前首相的黑色幽默一如既往,“我会重新轻柔地滑进大气层,然后悄无声息落在太平洋某个不为人知的遥远角落里。就像辛辛纳图斯那样,我要回家种田去了!”
晨兴初展颜。屋顶烟囱里喷出黑烟,一条红龙跌跌撞撞地飞出来不断变大,最后轰然扑倒在农场草地,羊群咩叫着四散开来。威廉·柯克兰笑着用草叉敲打他哼哼唧唧的大脑袋,红龙便逐渐缩小了,踩着一只惊诧的绵羊一跃而起挂在青年的肩膀上。
“我们是一个完整的联合王国。那些想要分裂它的人会继续尝试的,但他们永远不会成功。”前首相说,“……我还想对保守党说一句:如果迪伦和拉里也可以搁置他们偶尔的不和,那保守党也可以做到!”
斯科特·柯克兰凝视着清早太阳的光线竭尽全力地突破层层重云,但最后还是被灰白的天空吞没,融为一体凝成他绿眼里微小的亮点。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无声地笑了笑,拍掉身上的露水,稍稍抓紧黑马的缰绳,让她别再东张西望地找草料吃。
“好了,艾玛,好姑娘。晨间锻炼结束,该回家去了。”他轻快地说。
花色猫咪打了一个大哈欠,在温暖的室内、金发年轻人的脚边窝成一团。迪伦已经被他的主人家抱走了,今天的唐宁街十号属于拉里。亚瑟·柯克兰看着前首相结束演讲,笑着和家人同僚拥抱,转身回到十号门厅里,背影可称洒脱。摄像机捕捉到他的新婚妻子一手抱着幼儿,一手牵住他。他另一个已经学步的孩子欢快地跳起来,扑在父母交握的手上,踮着脚一同踏进十号门槛。这是他和小妹出生的地方。
但柯克兰先生的脑海里还回放着前首相演讲结束前的那一幕——
他面对唐宁街上的诸多视线与镜头,振奋地扬起手臂,如宣告一个时代的落幕与另一个时代的启程,于此向背后的联合王国盛大致意。


“……她居然就那样走了过去!走了过去!基督耶稣啊!我从来没见到过哪个政客能这样大不敬地——”
“你的柠檬要被你挤爆了,弟弟。”
“哦,操!”亚瑟小声骂了一句,丢下那只干瘪的柠檬甩了甩手,用湿毛巾擦手指。他又拿起刀叉无趣地戳着浸透柠檬汁的鳕鱼排,根本没有大快朵颐的胃口。
没一会儿他又抱怨起来:“……我真的小瞧这个女人了!她怎么能这样——这样——?”
斯科特就在亚瑟对面。他整个身子都懒洋洋地侧着,手肘搭在餐桌上,好整以暇地撑着头听他发牢骚,眯着眼微微笑的表情充满了某种不可言传的纵容。
等亚瑟终于忿忿地开始吃鱼排时他悠闲道:“是嘛,那老子倒是很期待她和地方大臣能碰出怎样的火花了。”
亚瑟一边把西芹切成小块一边翻白眼。
“得了吧!你不给我搞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柯克兰先生的心情毁于一小时前。他到现在才跟斯科特坐下来吃午饭,也是因为气得不轻。
首相觐见女王时没有行屈膝礼。她只是稍微俯下身子,可这种姿态却显得她高高在上。与女王握手时,她的身影几乎要笼罩老人的项顶。
英格兰勃然大怒。没等他发话,记者按下快门,握手结束了。
苏格兰将他拉到外间。
“这照片不能发出去!”亚瑟低吼着,“要让全世界的人看她对陛下无礼!?”
“那你要怎么办?让她们回去再握一次手?闲的。”斯科特评价道。
亚瑟对他怒目而视,哪怕他的兄长和此事没什么关系。
他深呼吸几次,斯科特难得没嘲讽他,安抚性地拍他的背。亚瑟没反应,死死地瞪着里间门口,斯科特就把他的脑袋掰过来浅浅地吻他紧绷的嘴角。
于是女王和首相一出来就见到他俩在接吻——他终于可以再次迁怒于傻逼斯科特了。
——噢!干!从此以后他在首相的眼里就是狗啃二度的形象了!
亚瑟凶狠地叉碎了半块西红柿,仿佛那就是斯科特愚蠢的红毛脑袋。
这混蛋还在摇头晃脑,仿佛引以为豪。
“放松,弟弟,反正你的政府只会越来越烂。还是来看看面前的炸鳕鱼吧。”
亚瑟不吭声。他在艰难地往嘴里塞鱼排,和人类需要美食慰藉一样,只有装满胃袋才不会让他过载的大脑胡思乱想。
他将餐盘扫荡一空,最后矜持地擦着嘴角点评:“……酸甜酱不错。”
斯科特吃得比他快。实际上在亚瑟不停抱怨时,他已经吃了一大半。
“王室特供,品质保证。”斯科特给他俩倒餐后酒,“说真的,弟弟,你能不再吝啬自己宝贵的赞美简直就像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稀奇。”
“说人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讽刺我。”
斯科特笑道:“因为你活该。”亚瑟也跟着嗤笑,把手帕丢在餐桌上。
他们一起碰杯饮酒。
“在此致意,祝女王和联合王国身体健康。”喝完酒了斯科特才装模作样地说,“实际上你怎么样老子不在乎,地球没了你照样转。”
“是嘛,祸害留千年,那我要加油了。”也许是酒精发挥了应有作用,亚瑟慵懒地回答。
他们又闲聊了一会儿马赛近况。斯科特说他现在天天早上带女王的爱马出去遛弯,亚瑟酒足饭饱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同时也就抚平之前的怒意和尖锐。柑橘味在他口腔里回荡,斯科特似乎把餐后的朗姆酒换成了果酒。
因而斯科特再次看向他时,亚瑟只是摆手。
“……多谢款待,哥哥。但我今天是不会留宿的。”
他决意如此。下午新首相还要发表全国演讲和发布内阁新名单,整个白厅都为了迎接新一届政府而忙得团团转,亚瑟确信自己今天到苏格兰来只是因为随同官员和看望女王。
斯科特并没有强留,也未显露不满,甚至还在帮忙收拾餐桌。他有些过于好说话了,亚瑟开始怀疑这混蛋是不是在暗中给他憋个大的。
他搜寻能够开启的话题,又问了句:“……那位殿下如何了?”他说的是大王子。
“新闻上不都写着吗?该缅怀的缅怀,该不和的还是不和。”这家伙的话绝对意有所指。
亚瑟啧了一声。“我没说……我是说,他拜托你定做的纪念礼物……?”
斯科特扭头看他,深绿眼眸一瞬间通彻寂静,和他平时的喧闹蛮横大相径庭。亚瑟眼前仿佛有了一潭沉默的冷绿湖水,随即开始迷惑他的兄长为什么在不悦。
“他很满意。”斯科特说,“老子赚了面子,矮人接了一单好生意,双……啊不,三赢。谢谢你啊,弟弟。
他们避重就轻又心照不宣。难得斯科特也没有抓着他开那些伦理笑话或黄色玩笑,或许也是因为身处王家庄园而收敛了点。
于是等到斯科特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背,说了一句“十月再见”,亚瑟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真正轻松感。
他哂笑着看庄园外的原野与天空。太阳还是没有出现,他的内心一片澄透。
“也许我确实该离开了。”英格兰喃喃说。苏格兰没再接他的话,将一小截红绿格纹的披风丢在他肩上。


斯科特说没了他地球照样转,但亚瑟认为他的类比不太恰当,应该是没了首相联合王国也不会停止工作。
亚瑟收到内阁新名单后直觉大事不妙。要强的首相,理论派的财政大臣,混血的外交大臣,冷漠的内政大臣……这些人或许各有所长,但当前情况下组合成一个政府,只会创造更多麻烦。亚瑟仿佛已经见到了英镑汇率哗哗狂跌到1的黑暗前景。
中午吃得过饱,亚瑟放弃晚餐,吃了几块奶油饼干就任劳任怨地加班。主要是审核新税收方案大纲,审得他生不如死。他很想把财政大臣叫过来骂个狗血淋头,最后在办公室里转了好几圈忍住了。
“民众会代表我审判他们的。”柯克兰先生阴恻恻地向助理如此表示,喝茶时又唉声叹气。
“我恨不得取而代之以身报国。”最近他抱怨的频率越来越高了,“说真的霍华德,如果我能的话我肯定会去做。”
霍华德耿直回复:“但是,先生,国祚绵长是长期发展的事项,您的身份……注定您和我们一样是政府的齿轮、国家的骑士与社会的公器。如果因为一届政府的颓势而预见未来,那街上的群众又有何作用呢?”
他一说亚瑟就又想起斯科特昨天那句“观察资本主义制度衰败”,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
他狼狈地擦嘴,停下绕圈子坐在沙发上长舒一口气。
“……你说得没错。好口才,我差点忘了你是法律系毕业的了。”
霍华德腼腆地笑。
屋里还是逼仄,柯克兰先生出去透气。看他死气沉沉的脸色,倘若他手里再端个保温杯,就更像个退休老领导了。
就算办公桌上压了一堆文件,亚瑟还是无所事事地在走廊和大厅里闲逛。和他同楼层的公务员一样在加班,他们——如霍华德所说,作为齿轮而不停地运作着,不会像吃饱了撑的工会,寻求高福利的同时还不干事。一股共情油然而生,随即亚瑟被文员办公室里一道细微的哭声吸引注意力。
他站在长廊里,黄昏过暗的天色经过窗台阻拦后跌碎在他脚边。亚瑟的心情不好,快速走出去几步,那微弱的哭声像失去双亲的雏鸟乞食般缠绕在他耳畔。
他退了回来,前倾身子往虚掩的门里听,似乎还有人说话。
亚瑟敲了敲门,说话声戛然而止,门自动向里退了几厘。
“……我能进来吗?”他颇有耐心,“是我。柯克兰。”
里面的人小声惊叫了一声“哦!”,高跟鞋哒哒作响由远及近,一位打扮利落得体的短发女文员为他开门。
“您好,晚上好先生。”她说,亚瑟看出她在竭力掩饰自己的不安,尽量地稳住语气,“您大驾光临……”
“我在外面听到有人在哭。”
亚瑟朝她的后背看去。另一位长发女文员呆呆地看着他们,书桌上整齐摆放着文件、笔记本、档案盒与其他办公用品,但同样有不少用过的卫生纸团不合时宜乱七八糟地堆在桌上。
长发女性有着漂亮柔顺的金色卷发,眼睛和鼻子都红肿,脸上还挂着涕泪。
这可怜的姑娘好像被吓傻了,硬挺挺坐在那儿,与柯克兰先生直视着一动不动。
“喔,先生,这只是……”短发女性连忙打圆场。亚瑟侧过了头,拿起附近的文件开始翻阅。
他没那么多记忆空间去记住两个文员的名字,不过好在他是个擅于观察的人。
“沃尔提?”他对短发女性颔首,“很男性化的名字。”
“那么想必你就是凯莉。你在为什么事悲伤?”
亚瑟尽量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虽然可能起到了反面效果。金发的凯莉甚至开始发抖,眼里蓄满水光,嘴唇微微哆嗦着也不吭声。
我不记得白厅的公务员心理素质有这么差的啊?白厅常任秘书长困惑地想。
她的同事只好鼓起勇气来解释前因后果。新首相上台意味着内阁和政府重组,财政政策改变,而在第一次全国演讲中她还透露出了对公务员裁员的意思。
凯莉的履历平平,这个月初还在文件传输上失误了一次,非常担忧自己接下来会被炒鱿鱼。连续加班且精神压力过大后她在办公室里哭起来,沃尔提——那位短发女性则一直在安慰她。
亚瑟一时间无话。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女人何苦为难自己。
她和她的同事放在一起高下立判。如果在平时柯克兰先生可能还真的会考虑考虑裁员选项,但现在看这相依为命的办公室小姐妹,他无意去扮演恶毒老板的角色。
他露了一个“如沐春风式”的标准化微笑,一般面对陌生人礼貌开启对话时他都会用这个招牌笑容。
“好了,女士们,情绪波动是很正常的事。但你们不是为恶魔工作,而是为这个国家。继续开动起来吧。”
“凯莉?你得把眼线补好,你现在看起来就像刚刚从泰晤士河里爬上来。”亚瑟半开玩笑。
凯莉发出模糊的呜咽,可能由于僵坐太久,她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失败了。同事将她扶起。
“我……”她哑着嗓子说,“您……”
亚瑟又摆了摆手。
“看到女士在我面前流泪让我很为难啊。”他说,“也不止你一个人担心首相要干什么,简直一团糟……可那又能怎么办呢?你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工作。”对方小声道,“我、我知道……我会……会继续工作的。谢谢您……柯克兰先生。”
原来她还记得我姓什么。亚瑟半嘲弄地想。
文员们回到座位上了,大气也不敢出。亚瑟随意翻看了几本工作记录,察觉到年轻姑娘们还是紧张,最终踱步出去了。
暮色西沉,倦鸟归家。亚瑟收拾了心情回到办公室。他正准备继续和财政税收政策搏斗,摆在书桌上的手机响了。
上个月亚瑟把手机铃声换成了波罗乃兹舞曲,据他所说华丽的三四拍子能够有效唤醒大脑迅速进入状态。而现在那铃声如东欧巫师的咒语疯狂摇曳,坠落的火鸟点燃他的心扉。
一种突如其来的不安袭击了他,亚瑟按耐狐疑的心思上前拿起手机。
是斯科特。
明快的节奏内化成电流嘟嘟声。红发男人站在狂风大作的野地里,咬着快要燃尽的烟头手持电话,一动不动。
黑夜粘稠地爬上他阴郁的眉头,但他的表情始终平淡无波。
老助理正保持射击姿态,拿着一把格洛克手枪警惕瞄准前方。多年的戎马生涯令他一瞬间察觉到死亡的危险气息逼近。哪怕他面前什么也没有,他拔出了枪。
“……没关系,道格拉斯。”斯科特说,“来者非敌。”
道格拉斯往他身边挪了一步,与此同时他们前方的草地上开始翻滚暮色暗流。斯科特丢掉烟头,一脚踩灭。
“……也非客。”
道格拉斯再抬头看,只捕捉到红发男人转身而去时飞旋的衣角。
命定之时早有征兆,黑天鹅与渡鸦在英伦的天空下扇动不祥的翅膀,正如死神的羽翼掠过云霄。

电话接通了。
“斯科特,如果你无聊到非要我陪你玩过家家游戏——”
斯科特抬头看了眼月光照亮的夜空。
“英格兰。”他打断了亚瑟的话。
“你听清楚接下来的每一个词,我没有跟你开玩笑。”他无比冷静地说。
“阿伯丁大区的死神刚刚莅临。他告诉我,他将于四十二小时之后,前来收走伊丽莎白二世的生命与灵魂。”
“终焉已至,我希望你、还有威尔士和北爱尔兰即刻前往巴尔莫勒尔进行磋商。”
“……是时候说再见了。”苏格兰轻声说。

【TBC】
下一章
收藏
文澜德Wland2.4.0 beta

Powered by kumame

hellowland.lofter.com

我们需要你的支持!
帮助中心
服务条款
公告栏
创作辅助工具
浏览器推荐
Keep Writing,Keep Think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