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0 Ara（天坛星）

【Translated by 弥生】



神又在哭泣。

它刺痛了卢奇亚诺的神经，令他震颤且抽搐。他不愿意承认这声音让他感觉自己正处于崩溃边缘。

显而易见的，普拉西多和雅各布也感到疲惫不堪。尽管雅各布嘴上还叼着那块愚蠢的金属片，几乎不可能理解现状，但那个大块头现在却紧张地正坐，手指敲击着座椅。普拉西多终于被补救好了，但看上去完全不似有被修理过，他把拳头放在膝盖上，如临深谷，似乎欲图击打什么东西。

世界目前尚未转变为纯白，他们只能空守在自己的座位上，自那狭小的口袋维度中俯瞰着回路。马上就要完成了，大多数通道的能量都在闪烁，如同脉动着的血管，从他们的长袍下方散发出柔和的白光。

而后周围的一切都逐渐被白色侵蚀，直至空间中再无它物。只留下他们三个，仍然听着那不绝如缕的、回响着的、令人窒息的神的哭声。

“安提诺米，”神的声音回荡着，“安提诺米在哪里？”

三人目光交叠。这不是神第一次呼唤这个名字，但卢奇亚诺很肯定他们中没有人知道那是谁。间或卢奇亚诺感觉这名字听起来似曾相识，可每当他试图寻找更多线索，就仿佛存在某种静电、某种眩目的白色静电穿行在他的脑海中，阻断了与这个名字可能相关的任何联想。那感觉充斥着痛苦，因此他没能继续回忆。

“我们不清楚，我主。”雅各布一字一句。

神发出半声细弱的悲鸣。

“我快没时间了。”

神的话语宛如冻结的冰霜，注入卢奇亚诺的四肢百骸。他不禁为此颤抖。

“您希望我们做些什么以服侍您？”雅各布问。

神充耳不闻。在卢奇亚诺的听觉边缘，只有一种细微而模糊的电流声，而那更多是种主观感受而非听觉。他只抓住了各种碎片化的词句： “安提诺米……固定……需要被……破旧的部分……不能连接在一起……更长久地……不，我无法呼唤你，我很抱歉……我没有权利……安提诺米，求你……你承诺过…… ”

白色忽隐忽现，膨胀了片刻，这使得卢奇亚诺的头痛得直哆嗦。接着神终于安定下来，长叹一声。

“回路即将完成，以这场即将到来的决斗结束吧。”

“当然，我主。”雅各布说。

白色渐渐褪去，他们回到了平常的口袋维度。三人环顾着回路，卢奇亚诺打着寒颤，他感到严寒更甚于以往。

他之前从未思索过，可他突然意识到他其实并不清楚自己为何身居此地，或者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又或者为什么他总是把这片白色视为神明。

他不明白。

他完全不明白他们为何这么做。





————

“我讨厌这个计划，”十代说。游星也想赞同，可他不得不承认那才是明智之举。

“你只是讨厌呆在不能同时看到所有人的地方，”明日香责备他，“偶尔也多了解一下我们在做什么，相信我们其他人。”

“这不是信任的问题。”十代看上去有些不情不愿。

游星并未真心责怪他——他同样不喜欢分散他们的战队。

他在桌上摊开一张治安维持局的平面图。由于戈德温已经死去，藤原也没有给他的团队留下太多的信息，他们对于太一三皇几乎一无所知。唯一的线索是耶戈，戈德温雇佣的唯一一个知道所有关于太一信息的人，但现在很难联系上他。游星提醒过对方他在暗印者事件之后还欠自己几条短信，但这也只从他嘴里勉强挤出了几条，还远远不够: 不过是个初步确认。的确，耶戈在戈德温死后曾短暂地与太一保持联系，但这只是因为无人能轻易与这样一个组织断绝关系。也因此，他倒确实可能在太一使用治安维持局大楼的时候会见过这三位太一皇帝一两次。

而这些都还不算什么，真正让游星按捺不住咒骂的地方在于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去追踪，并从中获得更多信息。不过已经足够了，太一可能还在利用安全系统来跟踪事情的进展，就像他们之前通过戈德温做的那样。即使耶戈只是代理，也可能会知晓某些有关太一的回路藏匿地点的情报。拯救世界的唯一方法就是确保那东西被摧毁，而且无法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折叠起来。

“据深影介绍，自从戈德温死后，没有人进过领袖的办公室，” 游星指着地图上办公室所在的位置，“ 牛尾则告诉我们，政府的确存在一位领导者，但无人与他们会面，甚至没有人真正看见过他们。再加上耶戈的闪烁其词，我认为我们的领导者就是太一本身。”

“你真的认为他们会把关键信息留在办公室里吗? ”万丈目道，“看起来太明显了。”

“嗯，只有一个办法可以知道，” 游星回答，“而且……就像你们以前所说的那样……这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他看着十代并感到一阵晕眩，十代则不愿意回望，他似乎相当沮丧。

“如果你们真的是太一计划中不可或缺的部分，那我们最好别轻易让他们同时把你俩都抢走。”约翰说，尽管他看起来也不喜欢这个主意。

“如果你们在决斗中需要帮助怎么办？”十代争辩，“如果……”

“十代，我能处理好的，”秋温声细语，把手轻覆他的手上，“卡莉和我是一对好搭档。我们能照顾好每个人的。”

“在电影中，分头行动通常是个坏主意，”十代继续抱怨。

游星把手搭在十代肩上。

“我也不喜欢，” 他轻声说道，“但他们是对的。这样我们的范围将覆盖得更广，让太一更难找到我们所有人。”

十代牢牢抓住自己的肩膀，抿紧双唇。然后他呼气、叹息。

“好吧，”他说，“好吧。我跟约翰和布鲁诺一起去，我们去查查这个地方。”

游星点点头。他也不喜欢这么做，但十代终于同意了，这样十代肩上的担子也减轻了一些。

“5Ds队的其他成员将在决赛中与新世界队对决，” 游星说，“龙亚……我不想这么要求，但是你应该留在这里，和翔、万丈目一起。”

“在你们身边时我能帮上更多忙。” 龙亚说。

“你们太累了，不能再提供更多力量，” 游星坚定地表示，“在那边我们足以自保。我们不希望让太一得到所有他们想要的东西。这里对你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所有被保护的人都在这里。”

龙亚撅着嘴，但龙可牵住他的手。

“没关系，龙亚，我也留下来陪你。如果可以的话，明日香老师可以代替我在维修组工作。”

明日香颔首。

整个队伍只是互相看了看彼此，游星吸了口气，紧紧地抓住十代。

“我们会赢的，”他轻声说，“我们会赢的。”

“我们当然会！”龙亚朝着半空挥舞拳头，语调听起来总算更像平日里的他了，“干翻他们！”

“我们已经做到了。”秋坚定地点了点头。

杰克又在冷哼，闻声克罗全力朝他的肩膀打出虚张声势的一拳。游星的胃部正泛起重重波澜，但他必须保持坚强。为了大家，他必须坚持下去。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他说，“我们走吧。”

队伍散开了，分散到各方去做他们需要做的准备工作。游星转向十代，仍然握着他的手。十代不情愿地转向他，几乎是在生他的气。

“如果你受伤了，”十代说，“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这话对你自己说吧，”游星微笑，他把十代的手放到嘴边，温柔地吻着他的手指。“我会没事的。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总是如此，”十代回答他，并注意到游星发出噗嗤一声，“嘿，别笑得好像这是个玩笑似的。”

他俯下身狠狠地吻了吻游星的嘴唇，这足以让游星惊叹不已。他们分开时各自倒抽了一口冷气。

“祝你好运。” 游星的声音微不可闻。

“你也是。”十代如此回应。

他们又逗留了半晌。直到约翰轻轻咳嗽了一声，十代才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游星。他没再多说什么——除了再见，他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游星真心祈祷这不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他感到自己的胳膊肘被轻轻碰了碰，他回头看去，布鲁诺就在身后。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布鲁诺说，脸上一如既往带着愉快的微笑，“坚持住。”

游星勉强笑了笑。

“谢谢你，”他说，“真希望我自己也能这么乐观。在那里要小心。”

布鲁诺点点头。

“你也是。”

“别让十代做傻事。”

“我没法保证，”布鲁诺淡淡地笑着，“因此我更相信约翰。”

游星发出一声短促的低笑，然后他微笑着紧紧握住布鲁诺的手。

“谢谢你，”他轻声说，“你加入我们是因为你无处可去，而我们让你卷入了一些真正……糟糕的事情。”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布鲁诺说。

“不，我们至少应该为你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呆着，而不是在你甚至不清楚自己是谁的时候把你卷入这一切，”游星说。“我保证，一切结束后，我们会专注于寻找你的记忆。”

布鲁诺只是摇头。

“你们现在是我的朋友了，”他说，“我想帮忙，即使是要解决像这样荒谬的问题。”

游星的面颊上不禁泛起笑意。

“谢谢。”他重复一遍。

“我承诺过无论如何都会帮助你，游星，所以我会这么做。”

他抬头看向正在等待的约翰和十代，在加入他们之前最后一次向游星点头示意。游星朝着消失在门口的三人组挥手道别。继而将手缓慢地贴回身侧。

等等，他想着方才布鲁诺说过的话，你什么时候答应过我这种事？





————

他需要安提诺米。一切仍尚未结束，他却即将崩溃。安提诺米在哪里？他无法自我修复，他无法重新振作，他没有时间，他没有时间了——

他需要别的什么人。他需要……他需要某个人，或某件东西，在安提诺米离开期间能够帮助他的东西。他需要……某个人。拜托了。他是如此孤独。卢奇亚诺，普拉西多，和雅各布已经离开他们的决斗，只剩他孤独地留存在这小小世界里。没有他们三个的空间变得更加严酷了，尽管他们本就不产生热量，尽管他们也不过是几具人偶。他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有和真正的人类交流过了。

他已经孤身一人很久了。那是……必要的。他憎恨这些，但这是必要的。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助他……他很久以前就犯了那些错误、犯了那些错误，导致他失去了如此之多。他不愿再失去任何人，所以他必将是孤身一人。即使受到伤害，他也不得不独自面对……为了履行他的承诺，为了拯救他们。

可无人愿意倾听这些。他试图……他试图向龙亚解释。他以为龙亚会理解自己更甚于其他所有人，龙亚会认出他。但他没有，龙亚再次丢下了他，他不得不重新开始。他需要最后几块拼图，但它们从不会主动来到他身边。

安提诺米，随着更多苦痛在他的躯干的残余部分中涌动，他不禁再次呻吟：安提诺米，你在哪里——

有什么人在他的房间里。

他注意到某具躯体劈散了空间，通向领导者办公室的门打开了。女人的咒骂声令空气震颤，她咕哝着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接着他感觉到她越来越靠近空气中的裂缝，那裂缝指向他空虚的小世界。他注意到她朝内侧窥视，嘴唇因讶异而张大，脸色变得和他的世界一样惨白。

她有着强健有力的心脏，强大到连身处此地的他都能感觉到。拥有这种能力的人……也许、就算安提诺米不在这里，他还可以……

他在裂缝间与她会面，捕捉她的思维，再用自己的光芒照进她的心灵。他或许无法亲自见她，但他可以为自己塑形，用光的碎片制造某种她希望看见的幻觉。

他在裂缝的入口编织出自己的虚拟形象，雪莉·卢布朗瞠目结舌，面容愈发黯淡，哽咽着，欲图退却。

“你好，雪莉。”他以她父亲的身份朝她开口。

“你不是真的，”雪莉低声说。

“的确，”他肯定道，“不是你希望的那种真实。”

“你这家伙到底是谁? ”

他伸出一只手，雪莉盯着它看。

“如果你跟我走，”他说，“我知道该如何寻回你失去的东西。”

雪莉用充斥着惊恐的双眼瞪着他。对此他思索片刻，认为对方更有可能揍自己一顿，而非握住他的手。

可她心底有什么东西转变并碎裂。她触碰他的手。

“既然如此，”当温暖的手与他冰冷的掌心相接，她低声说，“我愿意尝试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