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世界尚未被暗之力完全侵蚀的时代，天空与大地只剩下些许的光辉。
两位外表看起来相当年轻的女孩结伴独行走在山道上，放眼望去，衰败的惨象并不让她俩意外，既然是她俩都能徒步抵达的地方，哪里还会有光明可言？

“零，歇一歇吧，我们已经找遍了地图所标示的所有位置，根本找不到还能用来补给的地方，这片区域已经完了。”
零却没应声，比起补给，她更在意“同伴”一些。她的体质十分特殊，对以太的感受也更加强烈，作为一个被人类哺育的半妖异忆晶师，她庆幸自己还能保持着理智与人类的本性。
她咽了口唾沫，哑着嗓子对女孩说道：“这里还能感觉到风，地脉也还有些许残留，说不定哪里还藏着些可以吃的东西，你留在这里，我在附近找一找。”

她不敢高估这具身体对以太的渴望，在渴望面前，同伴不再是同伴，而是一个随时可用来满足自己需求的以太源。至少在把这份“饥饿感”捱过去之前，她不能再靠近女孩了。

零跳上山道间高高立起的巨石四下张望，目之所及都是往日的残渣。树木、花草、鸟兽通通都化成齑粉，河流也干涸见底，甚至没有可以拿在手中把玩的石块。被抽走以太的大地与枯萎的果实相较没有任何区别。

她将希冀的目光投向天空，希望太阳能从密布的乌云中投下一缕光明，但人类明明已经向天空求助过那么多次了，真的还会有奇迹发生吗？

这场战争进行到现在，最终演变成你死我活的愚昧械斗，败者的灵魂找不到归属的地方，只能在这个世界苟延残喘。如果世界停滞，那她和同伴们一直以来为了拯救世界而付出的努力也会成为泡影，没有史诗，没有故事，到时也没有人会记得，人类曾在这个布满黑暗的世界中努力生存过，这可不像是一个人类应该期待的未来。

在她沉思时，法术打斗的声音从同伴的方向传来，零一个健步冲上山崖，沿着来时的路飞快寻了回去。女孩此刻正挥舞着手中的法杖释放魔法，远远看去，魔法的威力根本不足以嚇退这群饥饿的妖异，反倒被它们吞吃进去不少，零听出妖异们口中发出来的满足喟叹，只觉得没由来的一阵恶心。它们也曾经是有血有灵的人类，现在却为了吃到一口法术残留的以太而欢呼。

“丢人的玩意。”
巨大的战镰在虚空中劈下，一刀划开攻到女孩面前的一只饥饿妖异，术式发动，暗之力收束，浓缩成一块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忆晶。

“零！”女孩惊呼，零却充耳不闻。腿部发力弹跳，零冲到另一边的高空，对着试图攻过来的妖异挥镰收割。又是数块忆晶石落到地面，吃惊的女孩只能收起法杖，用肉眼去追寻那道在半空中飞舞的身影。

漆黑的影子无暇留意女孩的变化，她只在空中飞快地抖出几道残影，收割着妖异的“生命”，多收走一只，这场战争便多一分胜利的希望。

余下的几只低阶妖异见状不妙，远远地便逃开，零将战镰背到身后，头也不回地对着女孩说道：“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把它们解决掉就回来，注意安全。”
“好。”

女孩有种直觉，她知道刚才那句“丢人”并不是对着自己来的，她也知道零其实没有追上去的必要，但看着满地的忆晶石，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多问，她只需要望着那稳重的背影离开，听她的话留在原地就好。

零循着妖异散逃的痕迹追出去，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在此刻转换，她的内心比刚才还要焦躁，使用那种法术所造成的消耗令她无比渴望同伴的以太，她实在是担心忍不住对同伴出手，既然如此，不如吸收这些送上门的家伙，那样至少能够获得一些力量好好地保护她。

“哎呀呀，不要吃掉我……”
“快逃，这个人类好可怕……”
“救命啊，我不敢了，你放开我，我愿意跟随你……”

那是妖异们在身体消散前的最后一句话，恃强凌弱、欺软怕硬的野兽本能着实令她感到恶心，哪怕它们只剩一点被自己吃掉的价值。
难吃死了。
肚子确实饱了，零下意识按照以前吃掉食物那样擦了擦嘴，手在抬到眼前时却意识到刚才的进食并非她习惯的进食。

“呕……”
强烈的眩晕感涌上大脑，呕吐感也更加强烈，数道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回荡，那是刚才那几个家伙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没有丝毫听取的意义。
“闭嘴！”零低声骂道，虽然早知道吞噬妖异会带来这样的混沌，然而毫无意义的威胁并不能镇住妖异们被吞吃后的恐慌，反倒牵动着她刚进食的以太把体内搅得一团糟。

情况越来越不妙，零松开战镰，摔倒在地上来回翻滚，肚子和头两边都在疼，不知该抱住头还是捂住肚子。而最紧要的是在她看不见的高处，还有一个遗漏的妖异在盯着她，目光中正熊熊燃烧着贪婪的火焰。

“呜啊！”妖异看准机会凝成实体，顺着山道直直地向她冲来，零在剧痛中注意到妖异来袭，但此时她却使不出一点力气，连拿起战镰的意识都没法集中。

“啊……”那些妖异的意识来回搅动她的意识，也搅得大脑剧痛，眼看着妖异就要咬上来，一道火焰却正好打在妖异前进的路上，在地面上炸出一个小小的火圈。火焰温暖又熟悉，甚至让她觉得身体里也安分许多。

“零，你没事吧。”

她趴在地上艰难地扭动脖子，这才把来者的整个身体都看在眼里。女孩站在她视野的尽头，举起法杖的手并不稳，身体还有些颤抖，但施法的动作却并不含糊。她的每一下动作都能切实打在妖异的身上。零无暇去听妖异的惨痛叫声，只是找到她的战镰，捡起帽子，慢慢地站起来，冲着妖异发动最后的一击。

偷袭的妖异变成一颗紫色的忆晶，摔在死寂的土地上，零将它捡起来顺手放进自己的背包。随后忍着体内的翻江倒海故作轻松地朝着女孩的方向走去，“多谢你能来救我……”
“零，你……”女孩捂着嘴，眼中惊惧，“呃唔……”她却突然咳出一口血，径直摔倒在地上。

“——”零大叫一声女孩的名字，双腿忽略掉大脑和身体的双重剧痛冲到女孩的身边，这时她才注意到，女孩来时一路洒下的点点血迹。
“——，这是怎么回事？”零半跪在女孩身边，竟不知道该如何帮助这位陪伴她许久的同伴。跪坐的女孩勉强抬起头，眼睛里的神采减去七八分，瞳孔上倒映着自己那张已经扭曲的脸，零突然明白过来刚才女孩的反应，但眼前流逝的生命并不给她重新想起自己的时间。

零心里憋了很长一口气，思忖良久，却只能问出一个没有半点意义的问题，“是刚才还有遗漏的……？”
女孩摇摇头，“是新的，虽然是偷袭，但也被我干掉了，倒是你，怎么会变得和妖异一样？”
看着挂在她嘴角的血流，零却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只是下意识地压了压自己的帽檐，挡住那张不知还是不是自己的脸。
“那你还是我们的同伴吧？”
“嗯。”零用弱不可闻的声音回答道，在答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那些搅乱她的灵魂和声音一齐消失不见，扭曲的幻觉也渐渐消散，变回她原先的面容。

女孩也笑了，虚弱地说道：“那就好，那我这样跑过来找你，也没有白费这最后一点力气。”
“我一直在猜想你的身份，在我们出来以后，你一直都把食物让给我，自己却极少吃东西，哪有像你这样的人，除非你是不用吃饭，专靠别人的以太为食的高阶妖异。”
“可那样也说不通，我确实没有被你夺走以太的感觉。直到刚才我才想明白，你是人，却是以妖异为食的人。”
零安静地听着，有些话本想说出来，最后却烂在肚子里，这表情被女孩看在眼里，女孩又淡然一笑：“看样子我猜错了，你一直都想吃我的以太，但一直忍着没有采取行动，对吧？”

零没有给出回答，但沉默本就是最真实的回答。
“我还真是够走运的，竟和你一起战斗那么久。”女孩感叹一声，失血的倦意上头，令她想要闭上眼睛休息一阵，但她却听到零的声音。

“我始终是人类，而你是我的同伴。”

女孩睁眼看向认真给出回答的零，心中释然，“我知道了，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继续试探你了，趁我还活着，把我的以太都拿去吧。”方才还紧握法杖的手举到胸膛前，属于人类的鲜活以太渐渐凝聚成光点浮现在两人的面前。

“不。”
零的拒绝在女孩的意料之中，于是她继续说道：“如果我死了，你觉得我的以太会去哪里？会属于谁？如果你需要我的力量，那我愿意……”

“这不一样，”零打断她，“我宁愿活不下去，也不会吸取同胞的以太，哪怕是我的朋友主动给我也不行，你真要死，那就闭上眼睛去死，别以为做出这样自我感动的事就能和这个没救的世界彻底告别。”

“这样啊，也是，是我唐突了，很抱歉没能更多了解你一些……”女孩这样说着，将那些以太自由散进虚空当中，零的目光也追随着以太的粒子而去。不被人掌控的以太渐渐消散，化进空气里，面前的女孩也彻底地停止了呼吸。

“真是个到死都会给人找麻烦的人。”零看着女孩的生机消散，叹了口气。四下安静，也没有妖异在附近游荡。零在她身边坐下，尝试着消化刚才吞食的妖异以太。她多少知道一些，要是吸收别的妖异以后不好好地确定意识的主导权，等下说不定还会跑出来扰乱她，到那时，她可没有另一个同伴赶来救她了。

虚空中有阵阵声音从远方传来，起先她还以为是风，但却并未感觉到相应的那么强烈的风。大地也在扭动，像尸体在悲鸣，零勉强站起来，将视线放到地平线的尽头。
那是——翻滚的云海？

低垂在天幕多时的黑云从远方席卷而来，所到之处天空消失、大地崩裂，无数的妖异尖啸着从地面振翅升起，朝着她的背后仓皇而逃。有一阵风吹起零的帽檐，差点将帽子吹飞了出去。

她下意识将帽子压低了些，回头看向永远睡着的同伴，心中默默念了一句：
“对不起，怕是不能带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