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AM 3:12


睡不着。
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叹息。
又一次发出了叹息。

如果叹息可以变成带颜色的立体影像，他想这个房间大概会被叹息的颜色完全占领，再看不到室内环境的本来色彩。

可是，为了早已定好的行程，他又不得不尝试入睡。
想到这里，他再次叹息。

要怎么办呢？
是直接熬到天亮，让自己干脆利落地完成彻夜未眠直接出席活动。还是……再想想办法，尽可能睡一下？

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第几次进行这样的思考了。
不幸的是他能想到的所有可能执行的助眠方案都被他亲自否决了：酒？不不不，如果不小心在随后大家都要出席的活动上展露醉态那才是失礼至极的表现，不合适；药物？不不不，如果不小心因为药效睡过头了甚至完全没赶上出席那也是失礼至极的表现，同样不合适。其他的还有什么办法？唉，一时半晌自己也想不到了，想不到那更是没办法派上用场。
……在今天这样一个日子里，自己没资格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怠慢，否则还不如根本不出现在这里。
所以自己绝对不可以在后面的正式场合做错事，不可以睡过头，不可以精神状态差，不可以哭哭啼啼到不能自已，一切不利于自己形象的行为都绝对要禁止。

“那，我要怎么办呢……我到底要怎么办，才能真正让自己休息一下呢？”

最后一次叹息后，他缓缓起身离开了床铺，不顾身上的白衬衫因为几个小时的辗转反侧早已起褶，也不看一眼自己在枕头上蹭得七扭八歪的头发。
他带着房间的钥匙，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走向了不远处的海滩。


（一）AM 3:27


他站在天已经蒙蒙亮的海滩上，默然注视着浪潮一次次敲击着他的回忆。
洁白的沙砾在海水的冲击下翻腾着，一如此刻在他脑中反复划过的细碎片段。
做工精良的黑色皮鞋从平整的柏油路面离开，踏上了洁白的沙滩。鞋底摩擦着沙子，每踩下一个脚印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看了没一会儿，他又在沙滩上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


朝阳尚未升起，朦胧的世界于黎明前的黑暗中沉眠，却还是在天光的掩映下展露出了万物的轮廓。
他没有特意从房间里换拖鞋出来，身上的衣服和鞋都还是他接到消息连夜坐上飞机赶来时的打扮：白色半袖衬衫，黑色西装裤，皮鞋。
还有配套的西装外套被他扔在房间里的床上了。不过他也无心拿出来穿戴，出门时不曾留意那件同样皱巴巴的外套。


他特意捡着被海浪浸湿的沙滩边缘，缓缓地行走了起来。
像电影的慢镜头画面一样，他安静地注视着拍岸的海水来来回回，淹没了他的皮鞋，为他前行的双足带来了凉意；而他身后浅浅的足迹则迅速被浪抚平，不留一丝痕迹。

皮鞋泡在海水里会直接开线开胶坏掉吗？还是会在风干后加速老化呢？
不，与其现在思考这个问题，不如等一等直接用海浪来验证结果吧。
想到这里，他蹲下身，让他那件价格不菲的西装的裤脚同样泡到了海浪中。
很快，带着热带海水特有的温度贴到了他的小腿上。

他瞪大了红肿的双目，看着水渍在裤脚上逐渐放大。

其实他是想睡觉的。
哪怕只要十五分钟，不，只要十分钟就好。
他只是想睡一下。他的愿望就是自己现在能立刻睡一觉。不然等到了安排好的时间，他不确定自己到底会以怎样的精神状态见人。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能维持最后的体面。
不，不不不不。说实话，现在他的脑子里装着的，其实是两个蛮横无理的愿望：一是他希望自己可以不用再折腾自己顺利回房间躺下就能入睡；二是他希望在自己入睡期间，整个世界停止运作。
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生活会是一团糟，一旦他真的睡着了，等他再醒来，他要面对的都是不愿面对的诸多烦恼与苦闷。
所以他想，至少现在要去梦里逃避一会儿，梦里的处境再怎么也难过大概也好过这样清醒着让精神饱受煎熬。


他望着远方的水平线，同样将空出来的左手伸进了海水之中。
他就这样蹲在海浪中，定定地看着遥远的天空尽头缓慢改变着颜色，忘记了自己这一晚究竟在思考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想起来了，他的衣袋里还放着他的手机。
打开待机画面，除了999+的消息提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又一次让他想起了他先前的愿望。

“我是真的……真的很想睡一下的……只要半小时，不，十分钟就好……”

他对着无人的海滩悄然诉说着他的愿望。他想逃避现实，躲到无意识的梦中去。
可惜了，没有谁能实现他的愿望。
没有人能让他顺利入睡，更不会有谁来让时间停止流动。
所以在他唤醒手机的那一刻，他分明看到手机上显示的分钟末尾数字加了个一。

时间还在一分一秒地前进，世界还在永不停息地运作。
只有他一个人被自己遗弃在了这片海中，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

什么都做不到。
无论干什么都不能让自己好过。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整晚了。
真是没辙了。
从最开始就应该放弃尝试入睡，这样自己也不需要浪费那几个在床上折腾的小时。
嗯，确实是这样的。
确实是的。
如果从最开始就能接受现实，不做这些无谓的抵抗，或许自己也可以好过一些。
真羡慕两个哥哥，他们接到消息还能不动声色地组织亲属和佣人各司其职，把家里的大事小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只有自己，现在在这里，一个人对着空气博力，做无用功。

他的大脑可以理清楚自己失眠背后的逻辑关系，说明还是在正常工作的。
除此之外，他也知道自己还担负着一件，迫在眉睫、必须尽快完成的事情。

“加载好慢啊，为什么不能像平时那样立刻弹出来呢……”

他用仅剩的右手举着手机，对着屏幕轻声呢喃。
从抵达目的地一直到现在，他还没有看过手机上弹出的任何消息。
其实他的当务之急是要在SNS上发表一个动态，写几个朴素的字就可以，甚至不用配图。这非常简单，可以说是他日常为了工作必然会高频率完成的事项。
然而到现在了，他还是没有发出去，不，他不是没有发出去下，他连最基础的文案都没有组织一个字。
哪怕从套话网站上随便复制粘贴一个套路也好——他想着，同时想到了一些自己常用的客套话网站，从收藏夹中扒拉开了其中的一个。可不知道是因为信号差还是网速慢，那些网站他换来换去，竟一个也打不开。

没办法，在等待网站加载完毕期间，他再次眺望向了无尽延展的海。

“第一次用这个网站，还是几年前的事情来着……？”

他用左手来回拨弄着海潮，看着一片空白之上的网址。
读三年级的时候，他在学校教导主任的授意安排下临时做了一段时间的职业决斗者的经纪人。那段经历令他获益匪浅，也让他学习和使用了使用更多之前从未接触过的话术。
客套话和作态也是那时掌握的知识之一。其他的诸如情绪管理和私人物品整理这些更是练得炉火纯青。
后来他成功以选手的身份再次踏入那个圈子时，之前特意学过的待人接物和自我管理能力全都派上了用场，再往后，才有了今时今日的他。

所以说，只是随便找个网站选取一些合适现在说的内容，再登上自己流量最大的工作用的网络社交账号，把选好的文字发出去，这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啊！比失眠到早上三点却还是想睡觉容易做到太多了。
——可是，他做不到。
他无论如何做不到。

“现在……都这个时间了，再发还有意义吗？不，这些内容发或者不发，其实从最开始就根本没有意义吧？”

他把手机重新熄屏塞回了衣兜。
一股莫名的焦躁感席卷而来，他懊恼地抓了抓自己乱蓬蓬的头发，整个人干脆坐到了海水当中，任凭鞋袜和大半部分长裤全部被浸湿。

“发个现在的大海的照片也可以吧？反正你根本想不到任何想说的话。不是吗？”

这时候，身后有人对他发话了。
他回过头去，看到换了短袖衫和短裤人字拖的游城十代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二）AM 3:38


他看着十代走了过来，在自己身边站定，和先前的自己一样眺望起了被朦胧的天光笼罩的海。

“……我，我知道自己至少应该发一些套话。我，我不是什么都没有想到的。”

他磕磕绊绊地对十代说起了乍一听完全无厘头的内容，现在他竭尽全力能对十代做出的反驳只有这个程度。

“是吗？但是你从凌晨折腾到现在不是一个字也没酝酿出来吗？实在不行的话，不如让我来帮忙吧？”

十代右插在短裤的口袋里，左手放松地伸向了他。
他仰着头，定定地看着十代，好容易眨了眨眼。

“怎么了，万丈目。回个话呗？”
“……我，我不想……”

他看着表情平静的十代，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眶里冲了出来。
那东西实在是太烫了，以至于他感觉自己的脸颊都在燃烧。

“我不想，不想发那些哀悼的话……因为我…我觉得如果，如果我真的发了那些话……不就是表示，我…我真正接受了，他离世的事实的意思吗……”

越来越多的滚烫的东西，仿佛在从眼眶涌出的同时拽断了万丈目準的心，令他无法顺利说出想表达的内容，视线也落得一片模糊。


除了海浪冲上沙滩时规律的簌簌声，整个世界剩下的，便是仿佛响彻云霄的，自己低声抽噎的声音。


（三）AM 3:39


人生或许是真的很漫长吧。
出生，成长，邂逅，挫败，成功，恋爱，事业有成，生离死别。
把这些都经历过一番，回过头来才发现居然做完这么多事情只需要大概二十年。
但是，即便增加了经验值，体验了这么多事件，最后留给自己的又是什么呢？
是终究没有留痕的眼泪，是日渐沧桑的背影，是永远微笑的照片，还是……

再无法倾诉一字一句的，回忆？


那个形同自己亲生父亲的伟岸的人是在这片海中永眠的。

印象中的他总是微笑着，为人洒脱而和蔼。
他留给全世界的除了他那些精彩绝伦的作品，更多的是铭刻在每个人心中的，感人肺腑的字字句句，以及对每个人亲切友好、令人倍受鼓舞的态度。
很多人因为他与他人产生了联系，得到了太多美好的回忆和力量，甚至明确了人生的方向，带着勇气和希望去追寻了梦想。

有太多感谢的话想说。
有太多不舍的话想说。

然而，还没等到自己真正能站到某个高度，可以自豪地对全世界宣布自己之所以有今天的成绩和荣耀都要感谢他，他却已经与自己阴阳两隔。

那些青春的岁月，那些不甘的泪，那些咬牙坚持的血与汗，那些实现目标后的笑……太多太多的事情，还来不及一一告诉他，感谢他。
他给懵懂的自己带来了那么多，他在自己迷茫的心里留下的总是期待和快乐。
可是现在，自己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便是带着感谢的心情，与他道别。


世界为什么不能就此停止转动呢。
时间为什么不能就此倒流回去呢。

心里的这份止不住的悲苦，眼中的这些无止境的热泪，从今往后又要用什么才能弥补呢？


（四）AM 3:40


“承认了又如何？”十代的眼睛像琥珀一样，在黑暗中闪耀着淡茶色的光芒。“那个人确实是在这片海离开了这个世界的。警察早就给出了调查报告，你请了家族的家庭医生团体加入了尸检，随后也亲自过目了报告全文，不是吗？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不能接受他的离开？”

万丈目泪如雨下。
尽管十代说的句句在理，却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如果，我真的承认了……那然之后呢，我又要用什么去填补我心中的…那些再无法弥补回来的遗憾？！我要怎么才能证明自己在按照他的要求，坚定而果断地一往无前？！要用什么当做成绩，去告诉他我现在的生活非常成功，不需要他再担心我的前途了？！我……我到现在还是一事无成，工作上也没什么特别的成绩，而且也不是什么合格的大人！现在，现在…我连一条…像样的哀悼都写不出来！我要怎么说，才能向他证明我已经足够强大了，用什么方式才能在他的灵前告诉他说我过得很好，请他以后安心地守护我？！我……我！！”
“你还活着！！这样不就足够了吗？！”

面对泣不成声的万丈目，十代忽然大声喊了起来。
海风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吹了起来，在被泪水和拂面的发丝模糊的视线中，万丈目只能看到十代坚毅无比的双眸，像决斗学园岛的小灯塔一样，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你还活着！！带着他赠予你的一切！！名字！外貌！经历！卡片！情感！心！泪！你带着他给你的一切，活着！！已经有这么多了你又还想要什么？！你会毕生记得他，会带着他寄托在你身上的希望和祝愿，一步一步继续前进，然后在你真正被人们记住的时候，你也会讲述他对你的爱，他留给你的一切，让更多的人都能记住他的名字，记住他为你，为我，为我们所有人，为整个世界所付出的全部！！”

万丈目甚至没有力气抬起手去擦拭不停溢出的泪，只能呆呆地望着十代：“但是……我……我什么都没能做到啊……这样的我，真的能以他想看到的模样与他见最后一面吗？一想到这里，我……我……！！”

先前的平静不过是最后的一层伪装。
直到让视线终于聚焦在十代泛红的眼眶上时，万丈目才终于察觉到了十代此时的心情。
然而随后从十代口中倾洒的，并没有一句属于温柔的安慰。

“所以你现在坐在这里一味地哭泣和耍性子又能怎么样？！是无法接受现实所以要选择停滞不前吗？！还是只想着自闭起来不去正视现实就可以让自己好过？？名誉，地位，财富，价值？！就算现在身无长物又怎么了？！难道我们没能获得一番成就便没有资格去哀悼我们的至亲之人吗？！既然我们还活着，现在做得不够好又能怎么样！以后再找机会努力下去不就行了？！不管被挫折绊倒多少次，不管跌入绝望的谷底多少次，我们都要爬上来！在未来创造无数种可能！！你才是我们当中最知道这一点的人不是吗？！那你现在又在干什么？！做一个缩头乌龟然后自哀自怨？你现在这窝囊废的样子才最没资格去见他！！难道你不明白吗？！！
“站起来！！抬头挺胸！用你最好的一面去为他送行！！如果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百折不挠，越挫越勇，永不言败的万丈目準，那你现在就给我站起来！！用你不屈的精神和勇敢的心去与他告别，然后，昂首迈步走向你最渴望遇见的未来！！这才是他最想看到的不是吗！！！”

海鸥被十代回荡在天地间的嘶吼吵醒，惊惶无措地遁入了蒙蒙亮的天空中。
十代的嘶吼犹如一座洪钟，在万丈目本是一片空白的大脑中回荡着，令那片被无法自拔的悲痛占据的空间忽地闪现出了许多的回忆。


短暂的二十载人生中。有笑，有泪，有愤怒，有无奈。
然而最开始，自己最先铭记在心中的，就是一句很简单的话。

“好好活下去，去创造只属于你的未来。”

人生有坎坷，有磨砺，有喜悦，有成功，有别离，有太多太多。
即便不都是好事，却也不都是坏事。
被绊倒，被伤害，因为坎坷的经历感到心痛而落下泪水，但那个人总是用他强而有力的话语，告诉自己要振作起来，积极勇敢地去面对，去珍惜自己拥有的一切。
十代此刻的话语与他最初对自己的寄托交叠在了一起，唤起了自己在无数个经历后立下的誓言，以及自己离开校园时，默然决定必须做到的事情。

站起来，不要停留在原地，无论发生什么。
走下去，带上自己至今为止得到的一切，克服所有遇见的困难，最终攀登到理想的高度去。

那个人曾经的温柔与十代当下的坚毅相互呼应，交织成了一股明亮而温暖的光，点亮了万丈目黯然神伤的心。


所以自己现在也不应该留在这里，自己必须擦去眼泪，重新振作起来！！


想到这里，被无尽的泪水沾湿全身的万丈目努力伸出了手，探向了十代为自己展开的手掌。
两人的指尖触碰到了彼此，随后十代双臂发力，一把将万丈目从悲痛的海中拽了出来。

“……然后，把你软弱无能的眼泪和无法倾泻的难过，现在，全都留给我一个人就好。”

在万丈目耳畔说罢最后一句心里话，十代像展开翅膀一样摆开双臂，将万丈目笼入了自己怀中。
随后，便是漫长而无言的拥抱。
感受着肩膀上不断滴落的雨以及由哽咽交织而成的雨声，十代同样咬紧了唇，再也无法隐藏自己坦率的心情，悄然对着怀中人洒下了不为人知的热泪。


（五）AM 3:15


满头大汗的十代在梦中挣扎着，拼命地用双手在半空中探索，直到尤贝尔将他唤醒。

“反应很激烈呢。你梦见了什么？”
“……我不太想说细节。不过这是一段过去的事情。当时的我并没有及时关注事态的变化，险些酿成了无法挽回的结果。而刚刚我梦见的就是现实走向了另一个方向，导致了我经历了一场并不存在的生离死别。我……很难过。”

尤贝尔眨了眨眼，用意念力为十代隔空递过来了一瓶水。

“有条件的话……还是大家一起活下去吧。我，已经经历过了太多次别离，很了解那种仿佛身体被撕裂的痛苦，所以我很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尤贝尔…………”
“与其以死亡为条件被永远铭记，我更希望人与人之间只有平淡而长久的陪伴。这样的爱的方式，能拯救更多的人。不是吗？”

十代在沉默中点了点头，扭开瓶盖一口气喝掉了大半瓶水。
就在此时，他听到隔壁的房间传来了开关门的声音。
很快，一个熟悉的背影走了出去，目的地显然是距离二人下榻的旅馆不远的海滩。

“抱歉啦尤贝尔，我得马上出去一趟！至于你刚刚问我的这个问题，我的答案是‘没错，你说得对’！！”

说罢，不顾身后尤贝尔的回应，十代同样抓着房间钥匙冲了出去。


“拜托，可别让我的梦兑现成为现实。我……我到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孩子了，我，我现在再也不想失去你了！我不想！！”

十代注视着走在海浪边缘的万丈目，顶着浑身的冷汗，止不住回忆着方才的噩梦。


梦里有一片和眼前同样的洁白的沙滩。
而万丈目就漂浮在水面上，纤细的四肢跟随着浪花肆意摆动。
然而梦中的十代走近一看，才发现那个万丈目早已闭上了双眼，双唇染上了和沙滩同样的颜色。


他死了。
他在这片海死了。
再也回不来了。
和自己最敬爱的那个人一样。
最爱的人，再也回不到自己身边了。

想到这里时，十代心头一紧，眼前唐突地出现了决斗学园一年级时期的回忆。


从潜水艇上搬下来大包小包的行李，继而塞满红宿舍单人房间的万丈目对自己笑着说过：“如果你真的能为我着想，理解我困苦的心情。那等我下一次再冲动行事的时候，就好好过来阻止我，让我醒悟过来。如果说我对你有任何的期许，那就是像我刚刚说的这样，希望你能真的像英雄一样，不惜付出一切代价来到我身边，用你的最大力量和真诚心意来拯救我。吧？”


那时候的万丈目眼睛里还留着迷惘和困惑的色彩，只有最后展露的笑容带着几分稚嫩，看起来像是真正与自己同龄的人。
那时候的自己还不能理解对方的想法，单纯地把对方的表白当做了一时兴起的胡扯，随口搪塞了对方一句自己早忘了的话，但从不曾思考对方话中真正的意图。

或许他一直是在等待。等待出现一个人，真正能理解他，接受他。
而自己希望……不，早已决定了，必须回应他的期望，真正成为他渴望邂逅的，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十代也走了起来。
二人之间短短的几百米竟像是海与天的距离一样，令十代的心跳开始加速。


坐在水中的万丈目的背影仿佛在发出某种无声的哀鸣，这声音夹杂在轻柔的海浪之中，贯穿了十代的大脑。


此时此刻，他有很多话想对万丈目说。


关于死亡。
关于生活。
关于愿望。
关于你我。
关于那个给我们的生命带来存在意义的人。
关于在失去他之后，从今往后我们应该关注的一切。


我会拯救你的。
我会告诉你，你的生命究竟有怎样的意义，今后又要选择怎样的走向的。
所以，活下去。
坚强地活下去。
直到我们可以笑着，为他展示出最好的自己，可以自信而坚强地承认自己的价值为止。


我们都要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尾）AM 5:00


不知不觉中，蒙蒙细雨落了下来，在静谧中湿润了房檐和窗玻璃。
万丈目终于回到了期盼已久的梦中，却不是为了两小时前最渴望的逃避现实。

相反，梦里的场景是很久以前，自己重新回来决斗学园本校复学时，和从潜水艇上给自己帮忙搬行李的十代的对话。

“如果你真的能为我着想，理解我困苦的心情。那等我下一次再冲动行事的时候，就好好过来阻止我，让我醒悟过来。如果说我对你有任何的期许，那就是像我刚刚说的这样，希望你能真的像英雄一样，不惜付出一切代价来到我身边，用你的最大力量和真诚心意来拯救我。吧？”

那时候帮自己捧着行李箱、尚且幼稚的十代听罢，眨了眨明亮的眼睛，带着笑容对自己开口了。

“我会的。无论你期望与否，但凡是我能为你做到的事情，我一定会努力兑现。所以，你也不要再难过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打消你心中那些不应该存在的痛苦的。”


那时候的我们……都是多么的愚笨而无知啊。总觉得眼前这一小片天空就是我们能接触到的一切，从来没有想过，真正广袤的世界到底在哪里。
磕磕绊绊，跌跌撞撞，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可能找到了我想要的答案。不过，我更高兴的是，当我在困惑和失落中坠入沉痛的汪洋之际，真的有一个人来到了我面前，带我离开了我为自己设下的囹圄。
然后，我想只有真的进入那片由苦痛和悲切构成的海，努力战胜走入歧路的自我，最后我们才终于发现了我们至亲的那个人，在悲欢离合背后真正想告诉我们什么。


岁月的流逝，别离与相聚，年轮烙下的数不胜数的回忆已然带给了我们答案。
无论他的双足在今天停留在了哪里，以后我们都会带着他给予我们的一切，继续坚定地前进。
如此，便是我们对他表达感谢的最佳方式。


谢谢你。
给我们带来了这么多毕生的至宝。
我在回首这些年我的足迹之后，也可以抬起头来，坚定不移地对你说：感谢你给予我的一切，我，感到十分幸福。


今后的路或许很长，或许很崎岖，但我想只要我还记得你带给我的一切，我一定可以走下去，走到被你祝福过的，我最期盼见到的自己的未来中去。


万丈目在梦中最后一次落下了泪，随后，扬起了嘴角。
雨很快就要停了，旭日带来了晨光，与崭新的生的气息。
十代注视着万丈目睡梦中的笑，同样抹了抹湿润的眼睛，展露出了与朝阳一样灿烂而温暖的笑容。


【完】



后记：


有点儿赶工地完成了，其实稿子最开始是7号当晚就定了题目，但因为自己实在无能，哭了很多个夜晚，实在不能专注于写完所有内容，拖拖拉拉一直到了现在才勉强算是完结了。我把想说的很多话都写进去了。后续也因为开头说了理由，并没有对文字内容做校对和修改，所以如果哪里出现了纰漏或者逻辑问题，真的要请各位海涵。

在7号之后的那个周末，我曾经和圈外的人说过一点心里话，作为纪念和真实的心声也一并贴上了。

失去心爱的人的痛苦，其实我从十几岁开始就一直在经历。但除了单纯地接受事实，我想我也有很多可以做到的事情。以后我也想珍惜自己的想法，尽可能多付出一些，让自己的人生不留遗憾，竭尽全力地活下去，珍惜所有我遇见的，最宝贵的人们和诸多美好的回忆。


痛哭流涕大黄瓜

2022.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