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ylock在西国海岸边的酒馆早就关了店，自Murr发明的魔法科学烧灼着席卷了那片漂亮风景时起。千年不改的醇厚酒香，轻缓吐出的烟圈，和明面维持的慢悠悠晃荡的安稳岁月，都一并被尘封，转头抛进了厉火里。
好在他在魔法舍里又开了一间新的。
说来Shylock向来把怀旧明晃晃地摆在面上，但谁又说这些上了年岁的魔法使不都是如此呢？他也只不过是这些人里，特别又普通的一个。
这间酒馆在魔法使之中相当受欢迎，哪怕是彼此间不对付的魔法使们，也会默契地错开来访的时间，到酒馆里坐下来喝一杯。大概是因为这样的氛围实在让人觉得放松且安稳。也许是经年刻入骨子里的习惯，Shylock总是极好的交谈对象，通透、幽默，对令人不快的话题在多数时候闭口不谈。就连向来不爱搭理人的东国魔法使，也乐意光顾。
等到所有的客人都离开的时候，Shylock就会整理好瓶瓶罐罐，打烊关店。
这瓶瓶罐罐自然不单指那些醇香美酒。

在酒馆的吧台里，陈列着一排玻璃罐装着的漂亮宝石，哪怕是在酒馆的昏黄灯光里，也闪烁着妖异的光彩。五颜六色的、勾魂摄魄的，每一块都是绝无仅有的珍异之物，吸纳着永悬不坠的银辉和光照千年的灵魂。Shylock握惯了烟斗的漂亮手指，从一排瓶子的封口上划过又收回，顺着自己严丝合缝的马甲纽扣一路往上，他仰倒在并不令人感到舒适的高脚椅上，灵巧的舌顺着指尖舔弄一圈，深深探进咽喉里。Shylock半眯起眼睛，将那些生理性分泌的唾液一并吞咽。
印刷油纸、矿藏、染污海水的臭气、火焰烧灼，他咬住尾指的指尖，舔舐着余下三指，Murr的味道啊......渴望了多久呢？
Shylock直起身来，半跪着用那只干净的手撑在柜台上，急剧地喘息着。那只方从口中拿出的手上挂着晶莹的唾液，他平静地凝视着这只纤长白皙的漂亮手掌，从手巾袋里扯出本应用作装饰的绢巾，慢条斯理地把手指一根根擦干净。
一簇火焰烧起来，顺着洁白的手帕一路而上，最终连灰烬都没留下。
他的面前只剩那一排闪着漂亮光辉的宝石，Shylock从喉间挤出一声低微的嗤笑。
“Shylock，好的宝石可是会拥有比我们这样的魔法使更长久的生命哦——”
他注视着这一排宝石，眼里闪着无机质的光彩，虹膜干净漂亮，像是结了一层薄冰。
“Murr......”低喃的尾音消散在空气里，他的表情专注沉静，不是哭也没有笑。

“Shylock——”Murr推门进来的时候，整个酒馆只剩吧台还亮着一盏灯，“今天已经这么晚了，你还在这边做什么呢？”Shylock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将那一排瓶子收起来，但还是被Murr看到了那漂亮的光彩。Murr眼睛弯起来，唇边攒出一个得意的笑，“喵——”
Murr毫不介意一般搭上Shylock的肩，“Shylock你在藏什么？但是，不用遮掩我也知道你相当喜欢我哦——”Murr拖着长长的尾音调侃他。Shylock瞥他一眼，歪了歪脑袋，一缕黑发从耳后垂下来，半遮住左眼。“是啊，我可是毫无保留地爱着你呢，Murr。”Shylock喉间溢出一丝笑，湿润的唇瓣在昏黄的灯光柔软漂亮。
Murr看着那含笑的唇瓣，毫不犹豫地咬上去，尖利的虎牙将柔软的唇划破，Shylock吃痛地皱了皱眉，但却难以抑制地笑出来。
“呐，Shylock，我也是同样地爱着你哦。”

认真说来，魔法使的工作并不那么有趣，北国三人组不乐意待在魔法舍也显得理所当然。千年如一日的战斗，任谁都会感到厌烦，何况魔法使并不是机器。他们反而是一群哪怕抛开魔法不谈，只是被丢进人堆里，都会显得过于打眼的怪人。万幸贤者大人相当上道，在人事安排上面很有些天赋，该说不愧是社畜出身。
Shylock百无聊赖地想着，这些日子大家都过于繁忙，难得偷到半刻闲暇。魔法舍门口的树木久未修剪，原本漂亮的灌木胡乱生长得参差不齐，摇晃着抖落了一地的日光，嫩白色的云团像奶油般甜腻地挂在海蓝色的天空上，真是难得的好天气。Shylock出神地看着，却说不出这样的场景哪里诡异。他支着烟斗，唇边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当那声含着调侃笑意的声音响起时，Shylock叹了口气，像是感叹休闲时光的告终，又像是饱含着期待。“什么事，Murr？”今年的大灾厄尤其强势，让Shylock不得不调整了计划，向Murr投喂了远比预计中要多的灵魂碎片。伟大哲人、兼他爱并怨恨着的挚友的灵魂，在他一手养出的小猫身上缓缓苏醒。
“这么冷淡，这可不像你啊Shylock。”Murr那双如同绿松石一般漂亮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神采，“天气这么好，你又这么闲，不如我们来做爱吧——”猫界的伟大哲人半歪着脑袋，拖长了声音漫不经心地提议。
难得散着黑发的男人瞥了他一眼，发出一声嗤笑，“我说，Murr，你不会真的脑子坏掉了吧？”Shylock转了转手上的烟斗，“不过话说回来，吞食自己的灵魂，反而造成精神错乱，听起来还真是一个适合伟大的世纪天才Murr的课题呢。”
Murr倒是难得没有理会这样的调侃与挑衅，只从扫把上跳下去，猫一般轻盈地落在地上。他毫不在意地背对着Shylock挥了挥手，手间的红宝石晃晃悠悠，折射出漂亮的光彩。
“我只是想起来千年前的约定哦，Shylock。”

千年前......千年前......
Shylock简直要笑出声来，挚友、炮友、仇敌——当然，他单方面认定的，究竟哪个更适合来描述他们之间的关系呢？
最初的Murr虽说拥有同样绝无仅有的智慧头脑，但毕竟并不是像巅峰时那样享誉全大陆的世纪学者。尽管Murr家中是宝石商人，确实也能算有些财力，但毕竟比不上有政府在背后做支撑的各大贵族。年轻的Murr在西国四处游历，一方面当然是为了做研究，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筹措资金。
——显而易见的，以一些相当艺术家的手段。
在蓝宝石城城主的宴会上，Shylock第二次看到Murr Hart的时候，他这样确定了下来。
他们的第一次交往不欢而散，但那深入灵魂的悸动是不可磨灭的，就那样轻巧地刻在两个人的身上。有趣的是，Shylock在看到睽别数月的哲人先生对Felch家的小公子主动献身的时候，并没有半点不快，反而是起了看热闹的兴趣。
一位不大不小、长袖善舞的贵族，虽然是社交场上的好手，但并不是被迫切需要的。Shylock这样想着，倚在露台的栏杆上偷闲。他注视着不远处俯下腰肢，亲吻那位比各位小姐夫人都还要美丽几分的年轻公子的手的，他的挚友。Shylock带着玩味的笑容吐出一个烟圈，漂亮的面容隐在烟雾里看不分明，这位猫儿一般的哲人，当然无需对自己的魅力存疑。
Murr Hart得了拒绝倒也不恼，只让felch家的小公子将未婚妻指给自己看，他顺着指引望向那位“新娘”，目光不期然划过Shylock所在的露台。
“绮丽的贵公子，感谢您的介绍，不过我还稍有些事情，便先走一步了。”Murr这样说着，丝毫抱歉色彩不带地再度亲吻了Felch的手背，施施然离开了。
Murr仍旧穿着那身漂亮的长袍，斗篷的内里都装点着星辰，他冲着Shylock笑了一下，有如狡黠的猫。“社交场上无往不利的Shylock，竟然也会躲在一边抽烟吗？”他这样问道，分明没有半点疑问。Shylock看着Murr流光溢彩的长袍，想起来那天他们在酒馆相谈甚欢，Murr言语间流露出的对大灾厄无限热忱的狂热崇拜与恋慕。
说到底，众星拱月呢。

天色慢慢暗下来，Shylock才想起自己好像已经坐在扫把上抽了一下午烟斗。经历过禁烟时代，烟斗里早就不是从前放的卷好的烟叶，反而是稍显有些甜腻的味道。等到他察觉的时候，这口味已经让人相当难以忍受，Shylock挑起半边眉毛，闪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准备处理一番。
魔法使们的假期相当短暂，就连真木晶也是这样想的。她将魔法使们类比作美国电影里那些超级英雄——有事就上、全年无休的那一种。好在她的生活虽然奇幻，但也并不是电影，有了Oz的帮助，和这些脾性各异的魔法使沟通也并不是难事。
多说无益，事情撞到面前当然要处理好，何况是找到了Nova的行踪这样的大事。
大陆已经入秋了，这一年将要过去，当然同时也意味着，到了大灾厄距离大陆最近的时日。这些日子里魔法使们忙得昏头，能抓到Nova当属意外之喜，毕竟教会操纵的古老仪式，与大灾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今年的大灾厄尤其棘手，这些多年如一日自作主张的需要一些计划，为了防止像上次一样南国魔法使全灭的状况再次发生。多数时间里，魔法使们总是以国别为单位行动——当然，北国三人组不在此列。真木晶摇了摇头随他们去，还附带着长叹一口气，一副儿大不中留的样子。好在其他国家的魔法使——譬如西人，多半是一起行动的。
他们的计划是顺着中央国的林区进入西国，穿越山间到达东海岸，其实只是各司其职各擅其长的围堵游戏。临行前Shylock已经投喂完了所有库存的宝石，但Murr还是保持着真木晶见惯的松快休闲的衬衫裤子的搭配，而没有换成那套缀满星辰的哲人长袍。
说到底，有什么早就不一样了。

Nova及其背后的教会也好，从前痴迷于研究大灾厄的哲人Murr也罢，多少都对大灾厄、Mana石，和他们这些被称作神的宠儿的魔法使的诞生有些猜测。这是相当容易判断的事情，Oz和北国那两位不知活了多久的双子老师，其实也多半心知肚明。
他们从来便是一体的，战斗，与其说是守护这片大陆，不如更功利地把话挑明，其实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变成下一份养料。
正因如此，当Nova满身狼狈地被贤者的魔法使团团围住的时候，他苍白的面容上不见半点恼怒，反而因为激动生出了异样的红晕。Nova银白的长发在月光下流映着华彩，显得圣洁又妖娆，他淡紫色的眸子仿若熊熊燃烧着，丝丝缕缕的烟雾从他身上冒出来。
魔法使们第一时间察觉了不对，四下散开的同时魔咒飞射而出，却只从浑身烟雾缭绕的Nova身上穿了过去，浑然不似有过实体。Nova悬浮着在虚空中跪下，仰面朝着明亮慑人的大灾厄，抓住自己大张的嘴嗬笑着，他尖利的指甲戳穿自己的皮肤，淌出汩汩的鲜血来。
这场景对于见惯异常的魔法使来说也是相当诡异，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默契地往后退去。但变故只在一瞬之间，那个虚空跪拜的的身影忽然间光彩大作，然后便是剧烈的爆炸，在空中散出无数烟尘，形成巨大的漩涡。强烈的引力将人往漩涡里不断拉扯，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Shylock！”烟尘散去时众人听见Murr焦灼的声音，他抓着Shylock的一只手，那条胳膊已经变得透明。Shylock黑色的额发被打湿，满头都是汗水，他笑了一下，在烟尘四坠成Mana石的同时，变成了一座石头。

如同流光溢彩，有什么东西从Shylock化成的五彩透明的石头上散逸出来。在众人反应过来前，Murr低声念着咒语，精准捕捉住那道光彩。
——那是一枚灵魂宝石，在他们第一次击退Nova的次日，Shylock吞下的那一枚。Murr面无表情地将那枚宝石收进衣兜里，浑身的杀意如同要凝结成实质。其余的魔法使静默无声，像是愕然在原地，又像是哀悼。
最终Murr只是反复念着咒语，将新生的Mana石击得粉碎。然后是厉火升腾，如同酒馆里那方丝质手帕一般，Mana石的粉末消失在火海里。
他在火光里吞下那枚灵魂宝石，如同Shylock每次投喂时那样，用一声满足的“喵——”作结。Murr Hart——世纪的伟大哲人，最接近大灾厄的魔法使，厉火掀起的热浪卷起他不知何时换上的长袍，星星隐在袍子里，月亮悬在天上。他的身影被火光与月光一同照亮。
魔法使是精灵的宠儿，是被大灾厄选中的命定者，是月光投射在大陆，留下的美丽幻影。他即是灾厄，亦即是月。但世纪的伟大哲人，大灾厄的恋慕者，最终也只是发出了如猫一般的鸣叫。正如他吞下最后一块灵魂的碎片，正如他在火光里回想着Shylock虚弱的笑容。
“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