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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仙来全员向】长梦

作者 : 刀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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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


  7.

  一月后,江稚鹤、碧归、墨白焱三人回到碧虚。

  三人先一同去棽木给容明送了酒,随后就到棽木竹林里坐下稍作休息。

  没过多久,缪重听闻他们回来,便打着“看望”的旗号过去找人聊天,随后叶辞也找了过来。

  叶辞过来时,缪重正听三人讲述人间的变化。

  “已经很多年没打仗了!似乎今年没闹旱灾,大水也没发,临近过年,一片喜庆!人间离过年也没几天了,我们差不多……”墨白焱话说到一半,看到远处朝他们招手的叶辞,站起来喊他,“皮蛋!”

  “想死你们了!”叶辞又跑又跳,张开手搂住他们,“人间好玩吗?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快和我都说说——”

  “师弟,”缪重在一旁提醒,“别忘了正事。”

  “哦哦,对,正事!”叶辞突然想起前来的目的,暂时放下了和师兄弟再遇的高兴,“我好不容易从老姜手里溜出来的,时间不多,棽木离青泽最近,本来小宿也要来,但今天佐师叔好像在教他什么定神心法,要他必须学,所以他走不开。”

  “你们去人间一个月了……那屋子租好没?”叶辞的声音逐渐变小,倒像是真在密谋些什么了,“我看霁野信里说,大家凑的银钱都交给你们去办了,有没有搞定啊?”

  “钱没花掉,还得找个机会一个个给你们还回去呢。”墨白焱想起这事就觉得莫名其妙。

  “没花出去?”缪重和叶辞异口同声,互相看一眼,也没管那么多,叶辞便开始接连着问,“怎么会没花出去?是银钱不够?不会啊,走之前带了那么多花花草草,还能换不到钱不成?这碧虚的东西在人间应该可值钱了!”

  “嗨,你听我们说,钱确实没花掉,但房子租好了!”墨白焱捂住叶辞停不下来的嘴,示意江稚鹤解释。

  “嗯……去人间时师父让我带了个刻着‘献星楼’的红玉牌子,还叮嘱不能弄丢了,我便走到哪里都挂在腰间。谁知到了人间,那日要去看租房契时遇见一个出宫采买的公公,看到那红玉牌子就差给我们跪下了。”江稚鹤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语气里带着疑惑,“之后公公便把我们请进宫里,好吃好穿,算是有求必应,师父托我们找的酒水很快就送来了。”

  “宫里的东西别说还蛮好吃的,”墨白焱接着他的话,语气里像是有些神气,“还有个穿黄袍的中年男子,没过几天便来看我们,总想套我们话问师父们的情况,我们长了个心眼,全都装不知道!”

  “那这和租房契有何关系?”缪重虽听得也觉得莫名,但还是接着问。

  “有关系的,”江稚鹤继续说,“那黄袍男子听闻我们需要租房,当即就说没问题,第二日便把我们在街上看好的房子的租房契给拿过来了。”

  “那房子挺大,本来用我们的银钱是买不起的,用碧虚的花草也有些勉强。谁知那人帮我们全办了,还省了讲价的力气。”墨白焱想想也觉得神奇。

  “他帮我们这么多,总得答谢他,看他似乎不缺银钱,我们便把走时随手摘的花草赠他了。”

  江稚鹤和墨白焱一人一句说完,缪重和叶辞缓了一会儿才开始重新思考。缪重像是想起了什么,先开口,“你们说去了宫里,又说来见你们的是个穿黄袍的……那不就是”

  “就是皇帝。”碧归抬眼对上缪重震惊的视线,“此去一趟,我也暗惊,为何师父们会和皇帝有关联?”

  碧归想起那皇帝毕恭毕敬的样子,道,“可能只有师父知道了。”

  “别提这个,说说你们,”墨白焱把话头调回来,“你们的计划如何?”

  “你们走之前,白师兄给的阵法学会了没?”叶辞先问三人的情况,见三人都点了头,才接着往下说,“白师兄查过书册,霁师兄旁敲侧击地问了世师叔,这才得出大家都到凡间去是可能的。”

  “这关键就在于白师兄给的阵法——这阵法,书上说可以暂镇邪灵,我想着应就是山林中的凶兽罢,不过无碍。重要的是,有了这镇邪阵法,便可暂离碧虚。”

  “如何避开师父布阵?”墨白焱点点头,接着问。

  “有一日的机会,你们仔细想想,那日子就快到……”叶辞正想卖个关子,却被碧归劫了话头。

  “距除夕三日前,也就是五日后,是唯一的机会。”碧归懒得理叶辞滑头没耍成的失望神情,继续道,“师父们每年此日都会同去密林中练功,短则当日便回,最迟也能除夕当日便归。”

  “原来如此,”缪重跟着点头,“若要布阵,那三日便最好下手,可师父何时归来总是不定的,于是只有五日后是唯一的机会。”

  “难怪霁师兄信中嘱咐近月多练些阵法,镇邪之阵若出了差错,恐后果难料。”江稚鹤想起霁野在他们出发前送来的信,恍然大悟。

  几人又讨论了些当日布阵的细节事宜,随后为了不被发现便通通散了,回去同自家地界的师兄弟们转述。

  8.

  五日后,辛夷,巳时。

  许自清一早便被谢亦行布置了熬药一天的课业,说是课业,实则是罚他上次险些将药熬糊又摘了安神花。

  但他此刻却觉熬药也十分有趣——毕竟这几日,谢亦行几乎是毫不间断地授他心法让他温书,搞得像是有什么牛鬼蛇神会蛊了他去似的。

  他一抗议便被谢亦行打趴,最后只得服软,到现在熬药时拿起闲书看,眼里也容不下话本里的故事,只觉那心法书册将话本上的字一一换了去。

  他心说自己哪是练心法,是被心法练了才对。

  于是他今日熬药也不太闹腾了,许是那心法真有些作用,可更多还是在等谢亦行离开。

  谢亦行像是已经出了门去,药汤慢慢熬出香味,许自清虽扇着扇,心却在周遭的声响上,担心谢亦行返回来。

  药汤沸了,汤水翻滚,正该是大火收汤时,许自清却知安全了,站起身熄了碳往外跑——药熬坏顶多再被罚,计划失败了可就再难办成了。

  他跑出醉里归,在辛夷漫山花丛中狂奔,直到跑至一片隐秘林中,正要按着镇邪阵法的指示拔剑刻阵,却发现不对——土中已被人刻了阵法,刻阵之人手法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许自清于是明白了,暗叹墨白焱去人间一月,列阵推演之术长进竟如此之大。

  他又想想,觉得也难怪,毕竟一同下人间的还有棽木江师弟和蓬莱碧师弟,这两处对列阵推演之术的教授是重中之重,与那两人相处一月,他许自清也能长进飞快。

  “坏了,谢老头叫熬的药又要糊了!”许自清看眼前的事解决,想起自己的药,又拔腿往醉里归狂奔,“等熬好了药,再找小墨叫他教我些列阵之法。”

  申时,清霜府。

  “师父,”墨白焱叫住要出门去的沈衡,“师父可是又要同师叔们去练功?”

  “确是,”沈衡点头,随后问,“何事提起?”

  “无甚要事,只是年关将近,徒儿想同师兄弟们一齐过个年,”墨白焱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往年少有团聚过年的日子,每每此时也只有我和您一同……徒儿终归是想念人间时还未身处乱世,同父母亲族一同守岁的时日。”

  沈衡似是没想到自家徒儿还存着这般团圆心思,先是沉默,随后道,“今年的确是要同师兄弟们同过的……罢了,待我夜里归来再说与你听。”

  墨白焱被“与师兄弟同过”给说得心里一惊,心里暗道莫非师父发现了他们的计策,只听沈衡又说,“我未归之前,你便好好待在屋内练我授你的心法。”

  墨白焱“是”字还未说完,抬眼一看,沈衡便已离了清霜府。

  他又稍稍再等了会儿,见沈衡真走了,便跑出屋子往辛夷密林跑,跑时嘴中还磕跘背着镇邪阵的布置之法。跑到密林处时,正心中打鼓能否把这阵画好,踌躇一会儿又鼓足勇气,“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他迈步走入林中,判断着密林树木的方位风水,正要拔剑开始刻阵时,却停下了。

  他看着地上刻得滴水不漏、气势十足的镇邪阵,先是目瞪口呆,随后又大笑起来,“许师兄啊许师兄,一月不见,你这阵法推演之术竟已如此厉害!这可帮了大忙,若是让我来刻阵,可不知会错漏多少!”

  墨白焱顿觉神清气爽,不急不缓地踏步往清霜府走,开始在心里拨算盘,算着如何将沈衡劝到人间去。

  9.

  夜里。

  姜一鹤伸了个懒腰,推开了云中居的门。

  “皮蛋,你不在屋里好好待着,怎么在院子里瞎逛?”

  “师父,你回来了!”叶辞看到她,眼睛噌地一下便亮起来,“我等你好久了!”

  “等我?”姜一鹤看自己的调皮徒弟一反往常,心觉不对,问,“白天没吃饭?”

  “不是!我怎会是这种人!”叶辞摆摆手,随后开心地说,“是等你一起去人间啊!”

  “人间?”姜一鹤听了这话,并非叶辞想象中的一脸迷茫,眉头反而皱起来,“你知道了?”

  “啊?”叶辞有些无措,只得问,“知道什么?”

  ……

  “本就要去人间?”宿还沨看着刚回了歇石斋的佐汀烟,皱眉,“师父此言何意?”

  “何意?你不是已知晓年兽之灾,才等着和我同去人间?”佐汀烟看宿还沨有些迟疑的神色,“有何不妥?”

  “依师父之言,每年此日,和师叔们同去练功是假,下凡除害是真?”

  “确是如此。”

  “那……”宿还沨想起白天看到湖中的阵法时在心中夸赞叶辞的自己,顿觉不对——若是叶辞刻完了阵,定会来告与他。于是把两人凑巧的误会猜中了大半,暗叹他们还是思虑太浅。

  他死了心,问出已知答案的问题,“今日徒儿潜入青泽湖心看到的镇邪阵……”

  “确是我同姜师妹昨日刻下的。”佐汀烟点点头,又有些意外地向他,“你竟知镇邪阵?可是私下读了什么书?若有不解之处直接问我……罢了,等这年兽除完,我好好教你。”

  蓬莱,春山旧院。

  “你同江师侄下人间购酒,神思还未休息完全,便要你再同我去除年兽,还自己学了镇邪阵,着实是累了。”柳闻闻看着立在她面前神色微妙的碧归,心道他应是觉得就要下凡除兽有些紧张,便给他倒了杯茶,“我授的心法对护心定性大有益处,年兽凶诡,若扰你心神,便运心法护心。”

  “徒儿已将心法练得纯熟了,师父不必担心。”碧归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柳闻闻看着碧归这副模样,半晌才又开口,“归儿,你可有事瞒着我?”

  “……无事,师父莫要担忧。”

  柳闻闻心觉也问不出什么,轻叹一声,看看屋中燃着的熏香,站起身,同碧归说,“既如此,时辰已到,出发罢。”

  10.

  广栾,皇宫,献星楼。

  霁野同端来茶水的侍者道谢,随后先自己斟了一杯喝下,知晓无毒才将茶水送到世说和佐汀烟手中。

  他推门进屋时,世说正执笔在桌上的图纸上写着什么,佐汀烟看看世说勾画的痕迹,又拿只另外的笔在一旁批注, 桌上还有个推演木盘,两人依照着图纸不紧不慢地做着最后的推演。

  “师父,佐师叔,”霁野端着茶水进门,同两人微微一礼,“宫里的人送了些茶水来。”

  “有劳你了,放着吧。”佐汀烟应了霁野,随后又要同世说继续推演。

  霁野于是要退到门外,世说此刻却抬起头,轻声敲了声桌子。霁野停下看过来,只见世说手指自己,又指指门外,随后再指他和佐汀烟对桌放着的软塌。

  “也是,该让小宿和霁师侄进来看看如何推算,”佐汀烟瞟了眼不远处烧了一半的香,“况且其他人也该到了。”

  “徒儿去唤宿师弟。”霁野退出门去,走到不远处的侧阁,推门而入。

  宿还沨见霁野回来了,站起来,“师兄,怎么说?”

  “除年兽一事师父断不会开玩笑,他们只让我们先过去学着如何推演。”霁野如实转告。

  “还是怪我们心思太浅,只想着来人间……却不曾想每年师父他们在年关都要辛苦些时日。”宿还沨微微皱眉,在屋内左右走了几步,又看向霁野,“虽除年兽方为正事,可我也不愿这些日子大家的期盼都落了空。师兄,依你看,若年兽顺利除了,邀师父们在人间过年这事可还能行?”

  “师弟莫要担心,十有八九是可行的。”霁野道,“我师父一月前发现了大家的信物,这一月许是我刻意询问镇邪阵太多,他便起了疑心。随后旁敲侧击知我不晓年兽一事,于是直接猜出我是想去人间过年了。”

  “啊?……世师叔如何答复?”宿还沨听了更心急,赶忙接着问。

  “师弟莫忧,若是师父未允,我也早该焦头烂额,或是死气沉沉了。”

  宿还沨总算松下一口气,“世师叔应了,劝我师父也会不难,对了,乘着其他人还没到,快些去劝劝我师父罢。”

  两人于是便往世说和佐汀烟待着的房内走,步子匆匆,推门时还带了夜间寒气。世说手中推演的木子停了,佐汀烟也将笔搁在一旁,抬眼看向两个徒弟。

  “师父,”宿还沨先行礼,“徒儿有事……”

  “等年兽除了罢,在人间过年这事不急这一会儿。”佐汀烟朝他们稍稍招手,“先来学推演之术。”

  “和年兽无关,是在人间过……”宿还沨愣了一愣,抬起头,看看佐汀烟,又看看世说,最后又看回佐汀烟,“师父何时知道的?”

  “献星楼方才除了推演木盘和图纸外,还送了份租赁房契的拓稿来,”佐汀烟打量着两个徒弟,轻笑起来,“这点心思不难猜。”

  香又燃了一段,其他人也陆续来了,世说和佐汀烟同徒弟们解释如何寻兽、如何除兽,一一交代完后,说了几句祝平安的话,师父们便都领着徒弟四散去除兽了。

  佐汀烟和宿还沨也告辞离开,一时间只剩世说霁野两人。

  “师父,”霁野开口,“佐师叔二人应是去广栾北面,我们何时出发去南面?”

  “不急。”世说哑着嗓音开口,“茶水可热着?稍后便带你去除年兽,先喝些茶暖身。”

  霁野倒了杯茶先给世说,随后道,“徒儿刚刚同宿师弟已饮了暖身茶,师父不必担心,我们直接走吧。”

  世说点头,随后看也不看霁野大步离开。霁野稍愣了一下,匆忙跟上。

  他们几下翻出宫墙来到宫外,临近过年,即使是夜间,街市店面也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他们融入闹市人群中,世说在前面走得很快,霁野有些追不上,正想叫他稍慢些时,世说却停了下来。

  “师父,怎么了?”霁野立刻警惕起来,“可是年兽伪成人形藏于闹市?”

  世说凝视着人群,随后点点头,“年兽已察,此处人多,恐伤及百姓,将他往南处少人地赶。”

  “师父,徒儿愚钝,依你曾教的法子也并未看到年兽。”霁野也扫视着人群,发现依旧是人群攒动,无甚怪异。

  世说像是有些无奈,重重叹了声气,示意霁野过来些。随后在他头上点了两下。霁野只觉世说点得过于用力,点得他有些发晕,再定睛往人群看时,果然看到年兽身影——那年兽伪成一青年秀才,在各个铺子乱逛,直盯着人的脖颈看,吃人两字就差写在脸上。

  下一刻,年兽兀地同霁野对上眼神,随后就转身要逃,霁野同世说对视一眼,便迅速移动从两面围堵,年兽见状便朝南面奔去。

  南面人丁稀少,霁野将年兽逼至城外墙角,年兽退无可退,便朝霁野直冲而来。

  年兽的身形壮大数十倍,快速奔袭间扬起沙尘,霁野并未被年兽吓到,稳稳拉起大弓。年兽吼叫着腾空跃起,刹那间,箭矢带着穿石之力刺伤年兽要害,年兽便化作烟尘消散去。

  他和世说一同回到献星楼,不过多时,其他人也纷纷除了各地蛰伏的年兽归来,于是徒弟们便开始撺掇着要在人间过年。

  房子租契的时日还未过,他们于是张灯结彩打扫院落,又备了许多年货,世说和左煜挽起袖子下厨,做得一桌好菜。徒弟们则是四处跑去街上玩耍,霁野买了把银质短弯刀,要赠与世说,被世说回绝了。

  除夕夜时,家家户户点灯吃饭,再晚些时便放起烟花爆竹,师父徒弟们在欢声笑语中吃了年夜饭,守了夜,好不欢乐。

  又在人间待了些时日,众人便回了碧虚。霁野回到往日的生活,晨练后早课,随后去林中喂鸟,午间同世说做些吃食,午后或是练武或是临帖,晚间就着灯火看些书册,然后睡觉。

  唯一有些遗憾的,便是他找不到之前那一月所研究的镇邪阵,以及相关的笔记书册。之前本想着阵法的学习太过匆忙,回来后让世说好好教他,却不料几次问世说,世说都不理睬。

  往日世说同他练剑都会留有一手,似是因他学了如何除年兽,所以世说下手也愈发狠了,有时甚至将他打得遍体是伤,修养很久。

  每每霁野被打伤卧床时,世说便趁他昏迷间进他屋内,坐在床边一言不发看着他很久,随后才给他掖掖被子,关门离开。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又到一年寒冬,今年不比去年,自从师父们知晓徒弟们喜欢去凡间过年,便提议以后都去凡间。故而虽然今年蓬莱比去年冷了些,但霁野的心却暖了很多。

  白未寒和碧归来他屋里做客,几人聊了聊之前除年兽时师父传授的心法,谈论细节时才发觉每个师父所教有微弱差别。

  “我后来也运过几次师父授我的心法,但许是心思不稳,总是练得头疼。”霁野抿了口茶,语中带疑,“问了师父,说我是体魄太弱。”

  “体魄怎会和心法扯上关联?”碧归皱眉,“我们同是蓬莱派系,虽在细微处有些许不同,可我练心法时从未有如此状况……师弟,你当着我面运一次,我帮你看……”

  碧归话音未落,被坐在一侧的白未寒拦住话。

  只见白未寒抿了口茶,说,“今年的风雪似是比往年都大了。”

  “确实,往年这个时候入睡都不用加旺炭火。”霁野心觉白未寒话语怪异,却并未挑明,只顺着他说。

  “师叔的屋子盖得好好,如此大的风雪,听不见一丝声音,倒是方便我们聊天了。”白未寒笑看两人一眼,又抿茶,“师弟可还记得去年给你回的碎琼素石?若有空了将它放着烤烤火,也是能暖手的。”

  “天色已晚,我们不叨扰师弟了,心法之事师弟今夜再好好钻研,”碧归先站起来,也看看霁野,像是话中有话,“明日再说罢。”

  白未寒也跟着碧归离了屋,霁野将两人送出一段路,回来时发现世说屋中已熄了灯,这才发觉夜已深,风雪却还大着。

  他回到屋中,将炭火燃得旺了些,随后熄灯准备入睡。一片黑暗中却不同往常般能听到风雪,只有一片安静。他皱眉,又思考方才两人同他说的话,窗外突然响起一阵鸟羽扑棱声。

  他打开窗,窗外是自己训的红喙白羽鸟,爪上绑着一包还热着的荷叶包,打开一看,是份刚做好的茶酥饼。

  他心道是谁夜间做这些,拿起一块饼要尝时,发现了压在饼里的薄薄一张纸。

  他觉得这做法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来,只觉得头疼,连呼吸都沉重。

  最后拿起那纸看了,却被里面的东西吓了一跳,忙把纸条扔进火炭里。

  【醒】

  那字条上只写一字,再无其他,正是他的字迹。

  他正思考间,听见房门被轻轻敲响,门外传来世说柔声关切的声音。

  “霁野,怎么了?这么晚还没睡?”

  11.

  一阵光束打向天空,被空中绽放的烟火掩埋。

  霁野从破碎四散的迷雾中走出来,发觉自己还在原地——献星楼。

  他从侧室走出去,来到世说和佐汀烟商议推演的正室,发觉灯光亮着,开门一看,世说正坐在里面读书册。

  “……”霁野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吐出两字,“师父……”

  世说听霁野声音不对,抬头看他,拿手指他又指指对面的软塌,示意他坐下来说。

  霁野只觉得自己眼眶发酸,没听世说的话,直接大步冲过去跪在世说身前,紧紧抱住他。

  “师父……”霁野闭上眼,泪水落在世说衣上,脑中却不断浮现着自己用那把银色弯刀捅进世说脖颈、割下自己师父的头颅的场景。血溅红白色的雪地,霁野看着倒地了却仍在抽搐的尸身,又只得一刀刀的捅在那躯体上。

  他害怕,分不清那是真还是假,若是真,为何一切种种都如此奇怪;若是假,为何刀刺向世说时,世说用他再熟悉不过的神色看他时,血溅到他的脸上时,他的手在颤抖。

  “师父……”霁野的呼吸乱了,全身都在颤抖着,像是抱住世说已经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再没有余力去说些什么了。

  世说没有动,任由霁野抱着,涕泪沾染他的衣物,依旧任由他抱着,如一座有温度的山。

  半柱香燃尽,霁野像是终于支撑不住,耗尽神思,就那样昏了过去。

  世说看着睡过去的徒弟,将他抱至火炭旁,拿软塌给他垫了身子,又去门外找侍者拿来一床厚褥给他盖着,做完这些后才回到放着图纸和推演木盘的桌前。

  他看着代表着广栾的南面的木棋崩碎了,拿手揉了揉太阳穴。

  12.

  第二日晨,师父们便带着徒弟陆陆续续回来了。

  大家一进屋便看到霁野在火盆旁边凑合睡着,世说则依旧在看书。来到的谢亦行和沈衡先皱起眉头,谢亦行前去把脉,沈衡便问世说,“霁师侄这是……”

  世说摇头,在纸上写下“年兽幻术”四字。

  “纵是幻术,知晓阵眼便能轻易破之,为何……”沈衡皱眉,“方才同师侄们询问了,阵眼大多是花鸟鱼虫等自然之物,究竟是何困局……”

  “神思过损,需静养。”谢亦行把了脉,同室中众人说了状况,又看向许自清,“小崽子,你不是最喜欢摘我安神花做香包带着么?把香包拆了给你霁师弟熬药。”

  许自清下意识摸摸自己的香包,看看依旧不醒的霁野,勾搭着墨白焱一同熬药去了。

  “其他地域的幻阵是花鸟鱼虫,广栾确是不同的,”佐汀烟看着昏迷中的霁野,也皱眉,“小宿这次虽然用了心决,但也耗了不少神思。我问起他种了阵眼为何的幻术,他只说看到枫林里有只大虫,还有个背影。”

  佐汀烟垂眼,“再问就不愿多说了。”

  “广栾的两个幻术莫非都是这般?”沈衡有些莫名,“阵眼为何?”

  室内又是沉默,世说也思虑片刻,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一字。

  【心】

  13.

  霁野醒来时,已是除夕当天了。

  他醒时,许自清和墨白焱正准备捏着他的嘴给他灌药。两人正要掰开他的嘴,把药往里送,便被突然睁眼的人吓到了。

  两人先是吓得蹦起来,随后又立刻反应过来,开心地异口同声道,“霁野,你醒啦!”

  两人这一声吼,将早起了正洗漱的其他徒弟们全召来了,小小的单间里顿时拥挤起来。

  师兄弟们问东问西,他正清醒些又要听得糊涂了,只得将他们都稍稍打住,“自除年兽那夜后,我睡了多久?”

  “约摸着三日了,”叶辞是拿着早餐进来的,“霁野你饿吗,吃点肉夹馍?”

  “你别闹他,他在病里怎么吃油的?”白未寒拍了叶辞一掌,看向霁野,“那日除年兽后,谢、沈师叔说你神思过损,要静养,还折了小许的安神花药包给你养了三日。”

  “没有的事,谢老头的花我随意摘!”许自清很是自信。

  “小兔崽子,你再说一遍?!”谢亦行的声音从门外的庭中传进来,许自清下意识往里蹦了一步,徒弟们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一阵欢声笑语过后,江稚鹤问话了,“霁野,我们今日要去集市逛逛,你现在好些了,要不要跟着一起去?”

  霁野点点头算作答应,师兄弟们又开始说着要去购置些什么糖果小吃,被他先拦住了。

  “我现在身体好些了,也可帮忙提些重物,只不过……”

  “不过什么?”宿还沨问。

  “之前我师父发现大家送来的信物后,特意嘱咐我今年给秦师叔备一份厚礼。”霁野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我思来想去,秦师叔近几年为了他院里的那梅花熬碎了心,想必是很喜欢梅花的。”

  “送秦师叔梅花?”缪重想起先前秦秋水为了梅花甚至跑来问左煜怎么种,结果左煜随口一句‘自生自灭’,搞得两人大打出手的事情,觉得送梅花确实不错,但随后又皱眉,“这时节若不是特意种,哪来那么多梅花?”

  “不必是真梅,心意到了便可。”碧归像是听懂了霁野的意思。

  “对了,妆儿师妹或许能提些建议,”江稚鹤像是想到什么,“要不问问她?”

  “恐怕不行,”白未寒摇摇头,“师妹一大早便去了道观,我待会购完吃食还得去寻她。”

  于是徒弟们迅速商量好,纷纷行动起来。

  霁野、江稚鹤和宿还沨三人被佐汀烟托了买些作画的纸张,柳闻闻托了剪窗花的红纸,而姜一鹤则要他们买些“散装”灯笼。他们一家家看了,将佐汀烟的纸买了,剪窗花的红纸也买了,就姜一鹤要的“散装”灯笼找不到,于是只得先买下几顶大红灯笼,将它强拆成了“散装”灯笼。

  白未寒和碧归本要去买些肉菜之类,被容明一把拉过去。容明比着悄悄话的动作,声音却丝毫不压,直说他俩身手不错,叫两人去酒铺里偷点老板珍藏的女儿红出来。在院中扫地的伏城听了,一扫帚打过来,被容明笑着卸力闪开。

  白未寒哭笑不得,问容明除了女儿红还想要点什么酒,能买的都买来,容明听了大喜过望,又报了好些酒名,碧归只得一一拿纸笔记下。等到了酒铺将酒购完了,才知道容明口中的身手好是何意——每种酒都用大瓦罐或者瓷罐装着,不但沉甸甸的,还得搬上好些趟。

  白未寒和碧归对视一眼,顿觉无望。

  买肉菜的人被叫去买酒,位置便空了出来。叶辞自告奋勇拉着缪重去买肉,去时兴奋地不行,到了卖肉的街市时又怯了胆,只得缪重去挑。两人晃荡到了屠宰市时,叶辞反倒又不怕了,开始指点起屠户的刀法。有个屠户听了去,把刀扔给他,若是杀得比他好,便白送块肉给他。叶辞兴冲冲去了,先是顺着那牲畜的身上一顿摸,随后大喊一声“缪重助我!”,缪重便莫名拿着刀站到了牲畜身前。

  那屠户正要笑时,缪重便推着刀行云流水将牲畜解了,解完还依旧未尽般砍了两下砧板,直看得屠户目瞪口呆。

  来到鱼铺,缪重想着挑些鱼回去,叶辞也好奇探头看,谁知水池太浅,鱼一翻腾便跳到空中,吓得叶辞又跑远了。缪重实在奇怪,问他怎么害怕几条小鱼,叶辞只说你来同我在青泽湖里游游泳便知。

  许自清和墨白焱则是一路逛一路看,看到糖葫芦了要买三串两人吃两串,买麦芽糖走着走着又吃了一半,看那吹糖人的老头厉害,便一人吹个糖人,看画糖画的厉害,便要糖画师傅画只吊睛白额大虫。逛了一圈回屋,发现买了的都吃了个干净,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剩下,于是只得折回去重新买。

  许自清和墨白焱又回到房门前时,正巧看到在运酒水的白未寒和碧归两人,四人打了招呼,才知白未寒和碧归跑了这么多趟。

  “我们来帮你们搬!”墨白焱撸起袖子就要搬酒,被碧归制止了。

  “留一人便可,墨师兄同我去酒铺罢。”碧归解释,“方才同白师兄去买酒时银钱不够,便将我的剑抵押在那儿,正巧还有容师叔要的古井酒和枣集酒没取来。”

  许墨两人没有异议,四人于是分了工,墨白焱同碧归重新去了酒铺,走之前还塞了些自己偷摸藏着的糖给其余三人。

  白未寒和许自清将酒水全运到屋中,正巧到了吃午饭的时候。秦秋水从伙房走出来,叫伏城和谢亦行进去端菜。擦窗的谢亦行和扫地的伏城便停下手中的活计,去拿水洗了手,一同进了伙房。

  伙房传出阵阵菜香,许自清看着看着便走不动道了。

  “咱们也去!”许自清一鼓作气,勾住白未寒的肩就往伙房冲。

  “去做什么?”白未寒被许自清拽得一个趔趄。

  “你不知道,谢老头这人最喜欢偷吃,那菜这么香,到了他手里怕是满盘子拿着空盘子出来!”

  “小崽子,我看是你想偷吃!”谢亦行正巧一手拿着盘刚炸好的酥肉出了伙房,一手就要去拽许自清的耳朵,许自清眼疾手快从盘中拿了两块酥肉便带着白未寒溜之大吉。谢亦行看着跑到远处一同分食的两人,又笑了起来。

  柳闻闻听见房外的响动,抬头要去看,被身旁的姜一鹤制止了。

  “闻闻师姐接着剪窗花,我做不得这些精细活,去外面帮衬帮衬。”姜一鹤将剪纸的剪子放到一旁,出了门去。

  到了正厅,才发现谢亦行和伏城把才放到了正厅的圆桌上,姜一鹤左看右看,觉得正厅还是挤了些,便一手抬起桌子,一手捋起几把椅子走到庭院里。桌子重新落地时,盘盘碗碗中的菜食也丝毫没有要倒的样子,就连汤水也不见震动的波纹。

  她看看,心觉在庭院里吃饭果然宽敞许多,便又跑去后院库房扒出一张木圆桌和椅子,将它用清水抹了干净也抬到庭院里。

  早早就买完纸和对联归来的霁江宿三人也帮着摆放桌椅,又去厨房拿洗好的碗筷出来,白未寒早先搬完酒水便出了门去道观里找玉逢妆,回来的路上正巧碰到拎着一堆鸡鸭鱼猪牛羊肉的缪重,还有拎着好些菜的叶辞。

  四人便同道一起走,白未寒帮着拎东西,随后同缪重叶辞两人闲聊起来,三人正想和玉逢妆也说说话,转头时只见玉逢妆走到他们前面去了。

  “师妹方才从道观出来,下午还想再去,不愿沾了血腥气,还请勿怪。”

  三人都愣了愣,随后叶辞最先摆摆手,“没有的事,玉师姐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玉逢妆也点点头,就要自己先往回走。

  “妆儿师妹,”白未寒喊住她,“方才回来路上同你说的备礼……”

  “我了解的,师兄不必再说,”玉逢妆应下,“用完午饭,我自会同你们同去,备完再去道观。”

  语闭,玉逢妆便直接离开了。

  气氛有些低迷,三人缓缓走了一截,缪重便闻到了不远处传来的饭菜香,道,“加紧些步子吧,别让他们等急了。”于是也加快脚步往房子赶。

  三人到了屋里时,正巧饭菜上齐,徒弟和师父们各坐一桌,师父那边,沈衡正给师父们倒新煮好的茶。徒弟那边的墨白焱看到三人推门进来了,大喊一声“你们可算回来了!赶紧洗手上桌,饿都要饿死了!”被宿还沨重重拍了一掌,怪他嘴巴不吉利。

  话虽说着,但气氛却轻松起来,三人将肉菜放到伙房中,洗漱好了也上桌吃饭。师父那桌除了姜一鹤总往柳闻闻碗里夹菜被佐汀烟说了打住外,倒是没什么动静。

  反观徒弟那桌倒是热闹得紧,平日里少有来往的师兄弟们却都有话头聊得,或是分享自己练武的心得,或是控诉师父平日里的严苛,又或者说起今日去集市购置物什的所见所闻。有谁吃着菜咬了口辣椒辣得直找水喝,又有谁夹了块嫩肉咽进去直夸好吃,总之热热闹闹一片欢腾。

  “他们何时这么熟?”左煜觉得有些过于吵闹了,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水。

  “小孩嘛,无话不说,平日里难得走动,这又是过年又是相聚的,可不高兴吗。”容明拍拍身旁的左煜示意他安心些,看了眼闹腾的徒弟们,眼神又像是看到了更久远的什么,“总归会有段快乐日子,多笑笑未尝不可。”

  “说的是,”伏城也喝了口茶,“未尝不可。”

  午饭结束,徒弟们帮着刷了碗筷收了桌子,便都说要出去玩,师父们也不愿多管,只叫他们早些回来吃饭。

  徒弟们虽去玩了,可师父们却还有事做。

  伙房里,谢亦行帮忙烧火柴热锅,一边同一旁在煮着醒酒茶的沈衡聊天。左煜三下五除二将鸡鸭剁成段交与世说,随后将已经泡好的梅菜干洗净放置一旁,又去细细地片一块肥相间的五花肉。

  世说拿了今早徒弟去置办年货时就蒸上的去壳板栗放置铁碗中垫底,又将左煜剁好的鸡鸭分开洗净血水,去了肥油,拿了鸡放进铁碗中。又拍两片姜去腥,放入草果八角做香,最后放一碗盐水去铁锅。谢亦行示意世说火刚好,于是世说便架了竹笼屉上锅蒸鸡。

  秦秋水刚将香菇洗净切好刀花,边那头见鸭已洗净去了肥油,便将鸭拿来同香菇放到一个另一个瓷碗中,放上白胡椒面和炸过的花椒,又放一碗放了盐的水,最后洗净大葱打结放入碗中,打开已经冒了蒸汽的笼屉,将铁碗放到装鸡碗一旁,在鸭碗上倒扣一个盘子防止串味。

  佐汀烟在一旁处理鱼鲜,先将鱼的血水洗净了,随后几下剁掉鱼背鳍侧鳍鱼尾尖刺,将鱼从中间背部破成平面摆置盘中,又在鱼背上拿刀细细划开,随后洗净青椒老姜辣椒细细切丝放置鱼背上,此般又做了一条鱼。

  沈衡见佐汀烟要蒸鱼,便离了煮着醒酒茶的炭火,又另起了一灶,将锅中水烧开后高与佐汀烟,随后佐汀烟将鱼放入笼屉,小火慢蒸。

  姜一鹤同柳闻闻择菜,又将菜细细洗净,随后进了屋里去。

  徒弟们傍晚方归,到了房前便见姜一鹤正踩了凳子挂灯笼,却不是平常灯笼——那被拆了的散装灯笼重新编成两条红鱼挂在门口。

  进了前院便闻见伙房传出的饭菜香,谢亦行和伏城将饭菜端到院内的桌上,沈衡给位置上的杯子都满上茶水,容明将凳子都仔细摆好,点上烛灯和姜一鹤挂在院内的灯笼。

  “回来得刚好,吃年夜饭了。”柳闻闻同徒弟们说,“快些去洗手。”

  师父们全部入座,谢亦行随意说了两句,大家就开始动筷。霁野和碧归安安静静夹菜吃,身旁的墨白焱和青泽的宿、叶二人在抢起了清蒸鱼,一个说着“你们青泽的不是天天吃鱼吗!”,两个回着“那是鱼吃我,今天我吃鱼!”。

  墨白焱总算抢过了两人,刚把鱼肉放进碗中准备下饭,便被许自清的筷子夺了去,反应过来时许自清已在说着“味道真不错”,墨白焱哀嚎一声,整个人萎靡下去。

  缪重夹了块板栗鸡和梅菜扣肉,入口即化,自觉味道不错,也不看打闹的四人,专心往江稚鹤碗里夹菜。江稚鹤看着缪重试吃一道便往自己碗里加些,刚要说吃不完,便被缪重一句“你还要长身体,多吃些”打断了。

  玉逢妆同白未寒相邻坐着,却一言不发,只吃些青菜绿叶,连肉也少吃,白未寒看她吃得太少,也想给她夹菜,筷子刚往鱼肉伸过去,玉逢妆便淡淡开口道了句师兄不用,随后夹了块清汤鸭中的香菇吃了,便早早离了桌。

  白未寒的筷子停在半空,进退都不是,霁野便将那清蒸鱼的盘子抬起往白未寒的筷子上靠了些,“方才那几个都在玩闹,师兄还没尝过佐师叔做的鱼罢?”

  白未寒同霁野道了谢,正要坐下,碧归便拿起茶壶靠了过来, 他忙抬起茶杯接茶,就听碧归言简意赅,“师父种的花,沈师叔晒干煮的茶。”

  他同碧归也道了谢,最后坐下抿了口茶水,花茶香重却不刺鼻,他看着围桌吃饭的师兄弟,眉眼舒缓许多。

  吃完饭,众人收拾好碗筷桌椅,到正厅内燃了火盆一同包饺子。秦秋水杆面皮,世说剁肉馅,佐汀烟和左煜将物什搬进屋中,师父和徒儿们便一同包起饺子。

  秦秋水本要同世说一起烧水,被世说也劝去正厅休息,伙房便只剩世说一人。

  不过一会儿,霁野推开门走进来,世说看他一眼,示意问他什么事。

  “徒儿觉得正厅内有些冷,来伙房烤烤火。”

  世说点点头不再管他,霁野坐到灶火前盯着火光出神,世说在不远处卷了袖子揉糯米团子,伙房安静下来,一时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世说将烧锅水倒了,等水干了后往锅里加油,随后放入红糖。霁野不时添几根小柴维持小火,红糖慢慢融化,世说用手测了测油温,随后将捏好的糯米团子放入热油中。

  糯米团子很快结上一层浅黄色的酥脆糖壳,发出滋滋响声,世说拿起锅铲慢慢翻动糯米团,糖色也越来越深。温度到了一定的程度,糯米团子膨胀着身躯,随后放气,油星被泄出的气带着飞溅,也溅到霁野的手臂上。

  他正对着灶火出神,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手臂上已经火辣辣地疼起来。他轻哼一声,世说转过头来看他,发现他是被油溅到了,指指他的手臂,又指指房外的水,示意让他去洗。

  霁野却坐着没动,世说于是微微皱起眉头看他,霁野却兀地站起来,看着世说,像是有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世说于是愈发觉得奇怪了,正想一把拉着他去外边冲洗手臂,霁野却没动,世说刚要开口问,伙房的门又被推开,是谢亦行进来。

  “师弟,我来端糯米团……霁师侄怎么在伙房?伙房太冷,正厅内烤了好几盆碳,快些去暖暖身子罢。”

  谢亦行看一眼霁野的手臂便明白了,“原是被油溅到了,快些去房外冲冲凉水。”

  霁野顿了顿,最后朝两人潜行一礼便算作告辞。谢亦行去橱柜里拿了盘子洗净,去到世说身旁帮他盛炸好的团子,小声道,“怎么了?”

  世说先是摇头,随后像是思考了一下,拿手指指脑袋,又指指眼睛,再把眼睛闭上。做完这些后,才继续睁开眼睛炸糯米团。

  谢亦行看懂他的意思,点点头,“也是,除年兽时神思过耗,今日又同他们玩闹,确实该困了。”

  14.

  吃完糯米团又吃了饺子,徒弟们各个都觉心满意足。

  离跨年还有些时间,徒弟们收拾了桌椅碗筷,被容明通通叫进屋内,只见他拿出一只杆上写着‘佐’字的笔,用它沾了酒水,在空中写了几字,随后一阵云雾四散,再睁眼时,众人已站在一座灯火辉煌的乐楼前。

  一位侍者走出来,见为首者是容明赶忙行礼,立刻把众人请到雅座。容明早早订好最合适观演的两间,已有人在室内燃了炭火,点了淡香,上了果盘。

  侍者领着师父和徒弟们各自坐了一间,随后打开面向演出台的门,便退了出去。

  师父们同坐的雅间里,柳闻闻等侍者走远了便过去将门又关上,其他师父将果盘旁送上的茶水分别摆了方位,世说拿手沾了茶水,在茶桌上画了阵法,一阵茶香弥漫,障眼之法便成。

  世说又将茶壶里的茶水倾数泼到那观演门上,随后起身走到门前,拿手指轻触几个方位,水镜之阵便成了。

  水镜另一侧是青泽钓鱼小屋,坐在钓鱼台上钓鱼的沈入榆和半出湖面同沈入榆聊天的陌玉同时觉察了开启的水镜,两妖对视一眼,陌玉点头,随后游到青泽湖中央。

  水镜的那边,世说同陌玉问好,随后容明走上前来说明推水镜之意,“今年陪徒儿们在人间过年,不同往年能守完岁就一起聚聚。你们不好轻易离开碧虚,我便想着给你们多寄些酒水喝着,顺道一同来听曲,世说也就推个水镜的事。”

  陌玉笑笑,道有劳容明费心,酒水都甚合心意,“既是要一同欣赏,那先待我将水镜移至钓鱼小屋罢 ,谢砚、甘遂、棉蛮和晏郎都在屋内 。”

  水镜那头的世说轻轻点头,容明拍拍世说的背示意他自己忙,便悠哉回了位置。

  水镜这头的陌玉游至青泽湖另一侧,摘了片荷叶,又回到湖中央,轻轻舀起那一方水后又游到沈入榆身边去。

  沈入榆挑眉,接过陌玉递与他的荷叶。陌玉刚准备上岸,被沈入榆拦住,只听沈入榆往钓鱼小屋内喊:“棉蛮,给陌玉找件新衣服穿!”

  “哪有什么新衣服!”棉蛮的声音传出来。

  “怎么没有新衣服?不是跟着容明寄来的酒一起收的吗?”

  “他成天泡水里,我们穿就行了!”

  “这小草,”沈入榆站起来要往小屋里走,边走边说,“那把你身上穿的新衣给他,你来当水草!”

  屋内一阵玩笑打闹,出来时沈入榆手上拿着方正叠好的新衣,递给陌玉。

  屋内的水镜已被重新布好,师父那边听了刚刚妖们的玩闹,直说下次多给你们带点东西。

  晏郎和甘遂在这头坐着,晏郎暖酒,屋子炭火足,不一会便酒香四溢,甘遂闻着味道,微微点头,从盘中拿些瓜子干果吃。

  谢砚则是跑到水镜前,随意和师父们聊着天,“这乐楼我好像还没去过,是何时起的?”

  “数十年前罢,先前同你说有只猫妖的,就是此处。”容明想了想,道。

  “猫妖?!”谢砚的兴致便提起来,“她今日可演?”

  “不知,”秦秋水摇头,“便是有,若不害人,也就放她条生路。”

  正要继续说着,沈入榆便带着换好新衣的陌玉推门进来了,在那头乐楼雅室里的姜一鹤看到陌玉新换的衣服,先是夸陌玉穿着好看,夸着夸着又成了柳闻闻会挑。

  晏郎的酒温好,给妖们都盛上一杯,那厢乐楼的表演也开始了。

  无非是丝竹管弦,吹奏弹唱,或是偶有几个演小品的上来热场,随后又是舞女跳舞。

  几个妖同师父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谢砚则是为了那只猫妖一直盯着表演看。

  甘遂像是想起什么,先抿了口酒,问他们,“往年你们在碧虚时过年也不讲太多礼数,今年在人间,依着人间规矩,是不是给徒弟包几个红包,送几份礼?”

  “银钱乃身外之物,入了碧虚,何必再去管那些虚礼。”左煜不同其他喝酒的师兄弟,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这么想,你徒弟也这么想?”沈入榆语调侃,“你若真这么想,除完年兽便带着你家缪重回碧虚便是,何苦还留在人间过年?”

  左煜懒得和他斗嘴,转过头去继续看演出了。

  “话是这样说,但他们不也许久没到人间看看了?”姜一鹤摆摆手,示意玩两天没什么大不了。

  “一起聚聚,也是好的,”沈衡给自己倒了杯酒,“以后师兄弟聚在一起,也有个曾今的念想,不至于我们走”

  话音未落,空气兀地安静,似是有人来了。师父们虽还同方才般手中之事没停下来,喝茶的喝茶,听曲的听曲,可余光却都瞧着门边。

  直到那头有人喊了声师父,是碎琼白未寒,师父们才将精神松下来。

  徒弟们推开门走进来,手中都带着两份礼,先给众师父都拜了年,然后给自家师父送了礼,最后走到秦秋水面前,把另一份礼递与他手上,又一同和他拜了年,徒弟们便回到隔壁雅室了。

  秦秋水先开了玉逢妆赠的礼,是只白玉梅花簪,师兄弟们看过来,直道玉师侄还是会想着你的。

  随后又将其他的礼盒一一打开——雕梅金镯、梅状银带勾、剑鞘刻梅的铜短剑、用金丝画了梅花的玛瑙扳指、笔杆雕成梅的兼毫笔、梅雕石砚、画了梅的瓷杯、用糖纸包着的梅花糖画、还有不知谁家院里摘了枝真梅花。

  秦秋水哭笑不得,将礼物又一一收好了,“倒真是知道我爱梅。”

  于是众人便开始好好吃酒听曲,谢砚一直聚精会神找猫妖,可直到跨年了,皇城的钟声响完了依旧没见着。正想着不看了,只见乐楼这边的舞台暗下来,有一女子坐在台上,奏起琵琶。

  “猫妖!”谢砚可算见着了,却依旧有些失落,“怎的同你们说的不一样?这猫妖的演出怎会如此简陋……但这曲子倒是好听。”

  “她怕是不敢轻举妄动,”谢亦行同沈衡要了杯醒酒茶,“我们同斩妖除魔的江湖人敛了气息,只为听曲,但总有人不识相。你瞧瞧隔壁雅室便知。”

  视线还没移过去,便已听得隔壁的徒儿们吵闹。

  “我以为去了知山,一穷二白没水的地儿,除那东西也就几刀的事,谁知道那厮会幻术,”叶辞打了个酒嗝,“就见那一水的青泽食人鱼追着我屁股后边咬,湖中间站着个鲛人,叫他救我,他也不救,就在那儿笑,就在那儿笑啊……!呜呜呜呜呜……”

  姜一鹤听着一口酒差点没咽下去,咳了好几声,被柳闻闻拍着背顺气。

  “皮蛋,你以为、有水的就是好、好地方?”墨白焱像是一滩烂泥般搂上叶辞,手里拿着一个酒壶,往自己嘴里又倒了几口酒,“我跟着我师父去望、望归你知道吧?那地方水路,嚯,多!还有片石林,那绕——的,我快跑死才到了海边,刚一到就见那大——黑龙在那儿等着我。”

  他像是越说越伤心,语气也变了调,“那大黑龙虽是幻觉,但还是可怕,我都不知道是我杀黑龙,还是黑龙杀我……”

  沈衡在这厢笑着摇摇头,开始给隔壁的徒弟们煮醒酒茶。

  随后话就聊开了,什么宿还沨红枫林里捉大虫,缪重竹林里杀巨蟒,江稚鹤沼中找生路被鹤群啄着跑,许自清被煎药的药罐子关着出不去,白未寒雪地里差点被狼咬死,就连少话的碧归也说,那幻境里柳闻闻院中的水池长满了人头荷花。

  师父们在这头听着只觉得好笑,五妖也跟着笑起来。

  “难怪猫妖不敢声张,”沈入榆笑得不接下气,“这些莽撞徒弟,这话一说,不得把那猫吓死!”

  玩笑过后,猫妖的曲子也奏完了,乐楼里的客人开始散了,沈衡和谢亦行把醒酒茶送到隔壁酒气冲天的屋子里,叫徒弟们喝了。

  随后师父们一人抬一个,柳闻闻同秦秋水说让她照顾玉师侄方便些,秦秋水便答应了帮忙抬碧归。两人走到隔壁,却见玉逢妆早早就离去了。

  “早些走便早些走罢,她就是那个性子,”秦秋水轻轻叹了口气,话中察不出什么波澜,随后走去碧归身边帮忙将他搀起来,同柳闻闻道,“但忙还是要帮,师姐也累了一天,轻松会儿也好。”

  师父们将徒儿一个个抬出去,世说将和几个妖连着的水镜关了,又画阵法,雅室里云雾四溢,众人走进雾中,先回了那间人间租下的小屋。

  世说这才去扶霁野,霁野也已是满脸通红,却不耍酒疯,只是牢牢坐在位置上,拿手遮着面,低着头。

  世说以为他睡着了,便先拿手把他从座椅上拉起来,然后背起他也走进云雾中。

  云雾消散,世说背着他回到那小院门前,他推门找到霁野的房间,将霁野放到床上,准备离开,霁野却一把拉住他的手。

  他转头,想把手放开,霁野觉察到了,便更不愿放了,反倒从床上晃晃悠悠直起身,站到他面前,问,“师父,此次除年兽,徒儿学到许多,心里却有一问郁结于心,师父可否指点徒儿一二?”

  世说点头,示意霁野放手,霁野就像是没听到,接着说,“师父从未同徒儿说过您的师父,他是个怎样的人?最后去了哪里?师父法力高强,虽寿命已高于常人,但容貌却不曾变老,若师父都是如此,那您的师父呢?”

  “此次除年兽,徒儿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霁野的身形有些摇晃,声音也低,“徒儿技艺学成,去人间做善事,同师兄弟们也亲如一家,您也还在那低语居里看书,教我推演……”

  “若这不是梦该有多好……若这不是梦……”

  世说皱眉,心觉霁野不对,又要霁野放开手。霁野却像惊醒般,顺势拉住了世说的另一只手,随后死死抱住世说。

  世说只想要将他推开好好询问,肩头却被泪沾湿了。

  霁野不知是醉着还是醒着,他只是流泪,然后呢喃,“师父,我不杀你……”

  “留下,徒儿求你留下……”

  霁野不知哭了多久,像是终于累了,睡了过去。

  世说把他搬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熄了烛火,关上了房门。

  世说回到自己房中,点起灯,拿了本书看。

  一夜无眠。

  第二日清晨,叶辞和墨白焱便拿了炮仗在院中放,众人于是也都醒了。

  秦秋水和左煜去煮早餐,佐汀烟去世说房中找人,推开门却发现不见了人,随后又问,说霁野也一大早出去了。

  皇城密林献星楼,世说和霁野站在楼阁顶端望着东方日出,久久无言。

  霁野先开口,“昨日饮酒太多,徒儿脑中迷糊,却忘了是否有失礼之举。若是说了什么冲撞师父的话,还请师父恕罪。”

  世说摇摇头,随后拿出随身带着的纸笔,同他写字。

  【我师性情温润,授我技艺,教我为人。

  出师数年,恩师仙逝,是时日已到,生死有命。

  天地轮回,正道永存,我授你技艺,传你心法,如此便是正道。】

  “师父……”霁野皱眉,不知世说为何要同他说这些。

  世说又提笔写。

  【聚散终有时,技艺是身外法,心道却只得自寻。】

  写完,也不管霁野是什么面色,就要离开。

  霁野刚要唤世说,只听献星楼下有人叫霁野名字,原是其他人也打点好了来了献星楼,准备好要回碧虚。

  “你们怎么这么快——!”墨白焱在楼下扯着嗓子喊,被许自清一句‘啰嗦什么’一把搂着一起跑上楼。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到了楼上,宫内侍者在献星楼下为他们送行。

  “世师兄,走吧。”佐汀烟看人已到齐,同世说一起打开阵法。

  顿时狂风起,听得风穿树叶声,又听得鸟羽扑棱声,献星楼下的侍者都跪着,为首的拖着嗓子喊了“送客——”,随后带着一众侍者磕了头。

  侍者再抬头时,献星楼上的人已没了踪影。

  15.

  众人回碧虚后第一处到的便是蓬莱,师父们顺道去世说的低语居坐着喝些茶,容明借了世说的信鸟将人间买来的酒水一一送到各处去,徒弟们则是跟着霁野和碧归二人往树林里跑。

  几碗茶水解渴,过了午后,徒儿们也都玩得尽兴回来找自家师父,纷纷同师兄弟们告别,同师父一起陆续离开了。

  将人全送完,霁野这才有些高兴地叫了声师父。

  世说转过头看他。

  霁野从身后拿出一株被仔细挖出来的白花,“方才徒儿玩闹时发现的,若是种在这院里,往后开了定是赏心悦目。”

  世说点头,拿纸笔写了自己不擅种植,只交给他放心去做。

  霁野于是去柴房拿了工具开始干活,一忙就到了深夜,世说也没睡,在自己房中点灯看着书,隔段时间便给他送点茶水喝。

  就这样忙活到了早上,晨光洒在土地上,洒在白花上,也落到他的脸上。

  霁野将自己拿回来的花苗全种了下去,用衣袖擦了汗,拍拍手上的土,就往世说的房间走,要去敲门。

  “师父,徒儿的花种好了。”

  ……

  “师父,徒儿来行早课了。”

  声音重合,敲门声响起。霁野睁眼,只觉头痛,一眼看到不远处的酒坛子,心觉自己又喝多了。

  他去书架上拿了点醒酒草塞进口中嚼,随后喝了杯冷水让自己清醒些,才对门外说,“进来罢。”

  徒弟进来便闻到一股冲天酒味,看看那喝完的酒坛,就皱起眉,“师父昨日又饮酒?多饮伤身,何况……这酒不是墨师叔带给您的烈酒吗?师父”

  “无事,”霁野打断徒弟的话,又喝了杯凉水,思绪像是飘到很远的地方,沉默很久,才问他,“你可记得这酒是什么名字?”

  “长梦。”徒弟应答如流。

  “长梦……”霁野看着窗外迎着晨光绽开、已长得茂盛的白花,“确是长梦。”

  风吹过,送进一阵淡淡花香。

  

  

  

  End

  202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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