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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涛|茶卡盐湖的星星

作者 : Erica Inexor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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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当我转入尖子班 姜凡 , 张涛

标签 当我转入尖子班 , 凡涛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尖子班同人

238 5 2023-3-10 11:21
导读
当量子生命入侵地球,人类该何去何从?人类意志足以穿越时空,带我回到你身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的窗户就总是修不好。

    张涛大学毕业之后就一人独居,住处是市中心的一处小公寓,真金白银靠自己买下来的。张涛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后倒头就睡,忙的时候多,空闲的时候少,也没有什么精力来请人修缮,就只好由着窗户合不上缝隙,然后在半夜偶尔的震动之中面色不悦地醒来。

    下雨的时候,就有些糟糕。

    为了阻挡雨水,张涛随手扯了条毛巾挂在窗户把手上,再拿一根扫帚抵住。第二天毛巾已经湿透,再由它风干,晚上接着用。尽管有跟窗户面面相觑的郁闷时刻,时间长了却也逐渐习惯。

    张涛就维持着这样的生活节奏,跟上了大城市人们的步调,每天活得疲惫又轻松。

    社会压力大,现在的人普遍失眠。张涛的单位条件是好,工作强度却大得离谱。于是他也失眠。

    有些时候醒来,听见窗户玻璃震动,便用数数来催眠。效果不能说不行,只能说差劲。

    这天屋外刮风下雨,张涛又一次失眠了。

    不过这回不是因为工作,而是因为下班回家后接到的一通电话。

    爸妈在电话的另一头言辞恳切,不容拒绝,张涛支着额角在窗台上看冉冉升起的月,那殷切的话语却像是诘问。

    “涛涛啊,”爸妈是这样开口的,“表姑家有一个姑娘……”

    床榻上,张涛睁开眼盯着灰色的天花板和中央积灰的灯罩,伸开五指徒劳地抓了几下,隐约之中,是心上逐渐钝化的刀绞。

    大学后姜凡就很少跟自己联系,当然,这在情理之中。张涛参加同学聚会的时候听说,姜凡提前修完了大学的功课,因为能力出众以及志向所在,被选拔发配到了茶卡盐湖从事科研工作。

    张涛没有去过茶卡盐湖,却在许多地方读到过,关于盐碱地和星空,作为旅游场所享有不错的声名。

    姜凡如果不去那个地方,应该和自己能走到最后。

    张涛虚脱地将手背搁在了额头上。连续几个夜晚的失眠,让他觅得一段重复的频率,他抬抬手指随着震动敲击,嘴也不自觉地一开一合,发出无声的“嗒”和“嗒”。

    怎么又想起他了。

    高中时的姜凡爱给张涛讲题,讲题的方法纵横古今千里,内容无所不包。从枚举法到大数定律,全都是一些张涛记不住名字的公式,用姜凡的话来说,这些都是“常识”。

    这些张涛到了大学才彻底理解的东西被姜凡以锻炼能力为由勒令他全部掌握。

    旁边有个学霸手把手地教,张涛虽然吃力却也十分乐意,只是有些方法虽然听得懂,却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比如那个姜凡自己发明的方法,为了张涛能记住,看似杂乱无章的数字却有着缜密的规律,合在一起是一段数字,组合不同排列顺序不同意义也不同。

    “14是love。”

    “你刚刚不是说是like吗?”

    “你仔细看看这一段字母的排列。”

    “噢……”

    张涛手撑脑袋心想,能学懂就不错了,居然还是姜凡自己发明的。

    这个学霸表面各种嫌弃自己,实际上还是很会关心人的。张涛不傻,就算姜凡掩饰得再真,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对自己的好呢?

    于是在往日借文具的触碰与单方面讲解习题的过程中,有了那一次告白。

    夜晚第一次同枕,他支起身子虚空地伏在姜凡身上。

    那天的月色也是这样泄进室内的,而他借着月光做了一件大胆的事。

    姜凡摘了眼镜后眉目愈加分明,张涛如蜻蜓点水一般触之即去,却还是惹得他从睡眠之中惊醒。

    “你刚才做了什么?”

    张涛莞尔一笑:“亲你一下。”

    偷偷亲了一下,就开心得不得了。

    张涛以为鼓起勇气的一次告白是一颗种子,花瓣凋零后一定会露出果实。彼时的姜凡的所有行为也确实让他深信着这一切。

    “我们不会分开的对吧?”

    姜凡面不改色地从书丛中抬起头,还屈指轻轻敲了一下张涛的脸颊。

    “当然不会。”

    可是没有想到“当然不会”的后面,有一个“志向所在”,“志向所在”的里头也没有张涛的存在。

    张涛深吸一口气,将胳膊垫在了头下。

    几年前的同学会,来的人不多,有事来不了的理由也五花八门:去国外搞金融的,去北极旅游的,去亚马逊丛林探险的……张涛坐在酒桌上拨弄着镂花的南瓜须,坐着听一听剩下几位同学的谈笑,那些礼貌性的碰杯竟成了仅剩的保留曲目。

    张涛竖着耳朵,听所有同学的动向。来时整理了许久的仪容,而那个希求也终于偃旗息鼓。

    姜凡,他在地球以外的一颗星星上。

    2067年,人类科学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地球生态环境加速恶化,科研基地被迫搬迁。搬迁的过程十分艰难,相关人员只有八天的整理时间,用来跟这个星球的人诀别。

    张涛没有等来任何再见,最后一次听见姜凡的名字,是在电视的名单上。

    国际联盟斥巨资将科研人员迁移至阿尔法星系,轮换的批次是十五年。

    张涛所有能用来描摹的情愫都随着姜凡飘到了遥远的茶卡盐湖。

    张涛没有去过茶卡盐湖。

    可是,姜凡在那个地方。在那个地方才能看到的星空之上。

    因为姜凡是那里的星星,所以张涛便平等地爱着茶卡盐湖的每一颗星,唯恐因为粗心而错过了姜凡的那一颗。

    张涛打开电脑把自己确认了无数次的电码输入到编好的程序之中,电脑的光标颤动了几下,跳出来几串明文。张涛熟悉这套程序,不费力地辨认,在纸上写下了解出来的结果,翻译成中文。

    “我在茶卡盐湖。”

    张涛愣住了,他不相信这段文字是真实的。但,也不可能是自己听错了,确认了那么多遍,都是这样的频段,天下怎么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自己家的窗户玻璃,每个晚上都在发出一段没有变化的电码,这不会是自然的事情。

    如何?去哪里?是谁给我发的电码?会是他吗?

    张涛疑心是自己疯了。

    那个狠心的人正在天上做他可恶的实验,而自己却在家里为一扇玻璃窗发愁,简直是岂有此理。

    张涛在心里默念了几遍那段文字,还是不安地打电话给旧日好友,求他帮忙查一查基地内部人员名单。

    “你说的那个姜凡,半个月前就已经死了。”

    “什么?”

    不可能啊,他不是、不是去了阿尔法……

    “数据记载是这样显示的,我查出了他的编号,但是也可能是有人冒名顶替,也许他有危险。”

    电话那头的朋友正在聚餐,隔着手机能听见酒杯碰撞的脆响,张涛道了声谢,起身把纸条塞进了口袋,慌慌张张地爬到床边收拾行李。

    茶卡盐湖,姜凡在茶卡盐湖,我要去那个地方。

    从公司引咎辞职,张涛坐飞机连夜飞了过去。

    公司的领导体恤张涛,欣赏他是个勤勉的小伙子,临走前特地写了推荐信,以张涛的生物学知识和工作经历,作为基地的实习研究员绰绰有余。

    张涛风尘仆仆,搭车走进了落败的茶卡科研基地。与想象中的不同,这个地方有几分亲近,又有几分冷漠,只是基地环境恶化,抬头再也难以看到星星。

    颓垣的深处有一个地下通道,领路的本地人不愿意下去,张涛谢过之后只身前往,推开了第一扇门。

    基地改组,所有的设施都转移到了地下,进行的都是一些基础性研究。基地建造结构复杂,运用数学和物理原理构建出单位成本下的最大容纳空间,节省了许多材料。

    有许多学生跟在一位科学家边上帮忙,有的带着防护镜观察着实验细节,有的手拿调查报告从一个科室跑到另一个,每一个都年轻而且聪明,渴求知识的眼神展露无遗,那么鲜艳,那么绚丽。不过都是大学生的年纪。

    张涛想到当时姜凡也是这样的岁数,也许不过是在大学课堂里俯身观察了一下电流表的指针,就被某双慧眼识中。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为科学奉献青春年华,本就应该是姜凡最喜欢的事情。张涛笑了,他希望姜凡能做他喜欢的事,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

    从前自己也埋怨过姜凡的一走了之,现在看到这一番科研的环境,却为姜凡感到高兴——如果他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自己成为阻碍。

    “您好,我叫张涛,刘部长应该跟您提起过我。”

    主任中年左右,头发稀疏,看了张涛一眼就打发他边上的一个助理安排。

    “张涛先生吗,您跟我来。”

    助理很干练,领着张涛往研究中心走去,中途穿过了一条条回廊,走路的步调声响彻整条晦明的隧道。

    张涛小声开口:“我想问问,你们这里……最近有没有什么人过世?”

    助理一脸困惑:“没有啊。”

    “那就好。”

    张涛在心里吁了口气,目光随着洁净的走廊一路望去,两边的墙壁上挂满了优秀的科研前辈的照片——这里面大部分被送到了阿尔法星,那些大段的陈列式文字成了地上的人有关他们的最后幻想。在这些美妙的幻想之中,张涛所凝视着的关于姜凡的陈述,占了整整一大面墙。

    姜凡不是最优秀的,却是那群优秀的人之中最年轻的。

    照片上的他面色平淡,眼神坚定,张涛太久没见过这张脸,几乎要失声叫出这个人的名字。

    “你在看姜研究员?”助理笑道,“他确实与众不同。”

    “你们都和他一起共过事吗。”张涛第一次切身实地地感受到不安分的嫉妒。

    “我们没有这个福气,没有研究经历,太年轻。”

    助理话锋一转:“张先生您倒是。”

    话还没说完,研究中心的门就被打开了。

    “我说了改用0.75%的。”

    熟悉的嗓音传入张涛的脑廓,几乎要击溃他紧绷的心弦。

    随着助理的手指示的方向看去,在一堆仪器之中,站着一位带着护目镜捣鼓着器械的科学家,看上去非常年轻,面色有些憔悴,但是目光澄澈而坚定,正不悦地批评着身边的助手。

    “这位是你共事的科学家,姜凡。”

    张涛心跳急促,喉头涌起苦涩,姜凡抬起头来正巧与他对视。霎那间,坠下来一滴清泪。
  
    --

    “过来帮忙吧。”

    是昨天姜凡对张涛说的唯一一句话。

    早晨,张涛揉着眼睛呆坐在床上,早餐已经由传送带发送到每一间宿舍,打开门边上的小窗口就可以看到,保温箱里放着新煎好的三明治,还有小半瓶奢侈的牛奶。

    张涛吃完早饭,要去基地签到,走了几步才想起来要到地面上去,不能忘掉带上披风。

    茶卡基地海拔高,大气稀薄,如今更是寸草不生,人迹寥寥。张涛在书上看到过许多有关这里的描述,美得好像跟天相接。可是现在,天空之境早就没了,构造形成的沟壑愈发深邃,唯有在湖的这头才能看见几颗星星,还是当地仅剩的一位导游马伯告诉的。马伯从小就跟着祖父游览茶卡盐湖,他清楚这里的每一寸壤土。

    “现在少有人来咯,早就改成了科研基地。”

    “您靠什么吃饭呢?”

    “早些年还跟着倒卖些盐。”马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颈,“这里的人都这样做,咱们也不能让这些东西白白留给别人不是?”

    “现在呢?”张涛摘掉了自己的墨镜。

    “盐也不好卖了。你知道,科研嘛,总要就地取材,一来二去的,就……”

    张涛平静地注视着这一片湖水,湖与天相接的地方有着泾渭分明的界线,天上的云也染上了五味杂陈般的颜色——他在城市呆了许久,多年来也不曾到过这样美的地方,只是色泽变化了许多,跟书上写的不太一样。

    “快把墨镜带上吧,危险呐。”马伯伸手在张涛的眼前晃了晃,“你来这里,不是为了旅游吧?”

    “嗯。来找一个人。”

    张涛穿上披风,从戈壁的一头,凭借着记忆判别着方向行走。既然如今已经确认姜凡无事,来这里的心事也终于落地,那么……

    “来了?”

    姜凡的手插在白色的大卦口袋里:“组织部派你来的吗?”

    “不是。我自己来的。”张涛解释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

    “看看你,是不是没事。”

    “我很好,也没什么事。那就上来干活吧。”姜凡递给张涛一份表格——手写的数据表。

    纪元危机的诞生,不是从那一次搬迁开始的。多少人举目无亲,在这个冷静的时代,一分一秒地削刻着自己的身体,光脑和全息投影早就被废除,茶卡基地为了免除量子生命的数据传输威胁,将所有的工作设备返回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样子。

    “是罗宾的意思。”

    “我们只能照做。一切从简。”

    一个白瘦的日本人见到姜凡和张涛往这边走来,热情地挥手:“姜凡,早上好。”

    “你好。”姜凡点头,对张涛介绍道,“这是生命科学部的部长,水光月。”

    张涛此刻才逐渐看清,茶卡科研基地的人来自世界各地,发色与瞳孔各不相同,没有迁往阿尔法星,便来到这里从事不见天日的科学研究活动。

    “量子生命?”

    这是一个全新的概念,他只知道为了人类文明的延续,联合国组织派遣了优秀的科学家前往一个新的星球,为地球上的人类争取新的文明诞生地。

    “你们一直以来在对抗的,到底是什么?”

    “主要工程全部都移到了阿尔法,我们只是从事基础的数据分析。地面上的工作,比起天上的就显得无关紧要。”姜凡停顿两秒,“是关于生物克隆。”

    “那,你们克隆了哪些生命体?”

    姜凡垂眼,在“已检查”那一栏打了一个勾。

    “不可对外宣布的那种。”

    电脑的CPU是最容易暴露数据的部分,除此以外,芯片、传输带全部都成为了量子潜入的窃取的通道。数据成了这个时代最不安全的脉络,原始的刀枪火箭,反而维护了人类几千年的安宁。

    只有靠科学家用纸笔记录,才能有效阻隔量子监控,用电子计算器加减乘除,才能免于被量子捷足先登。

    人类面临的是一个全新的生命体,一个前所未见的文明。这个文明肉眼看不见,也摸不着,却拥有着超越时空的力量,它们出没于茶余饭后的烟火中,潜伏进浴室淋漓的水汽里,它们以量子的形式存在,监控着地球文明。游离于宇宙前进的齿轮之外。

    “姜研究员所做的,就是找出让人类也能脱离时间空间束缚的方法。”

    休息时,助理耐心地给张涛解释这些年来姜凡所做的事。

    “可是让人类超脱时间和空间,怎么做到?”

    助理耸了耸肩膀:“生物克隆。”

    “克隆什么?”

    “当然是人类。”

    张涛小幅度地张了张嘴:“那他每天就是这样……上下班,然后做‘克隆’的那件事?”

    “姜研究员一直都是那样,跟他的父亲一样。”

    父亲?

    张涛愣了一下,他从前去过姜凡家,却从来没有看到过姜凡的父亲,如果说有这么一个“父亲”在遥远的这里进行着不可告人的工作,那么姜凡,姜凡小时候,又是怎么度过的?

    “我不能和您说太多,”助理抱歉地笑道,“这是姜先生托我给您的信。”

    张涛等助理离开后才拆出来瞥了一眼,字迹歪歪扭扭,感觉写得很不走心,用左手写的一样。而且字与字之间的间隔差距很大,有些时候的空格能够跨行跨列,有些时候又挨得很紧凑,而且信纸上还泛着黄,像是被雨水浸润后干涸的模样。

    大致意思张涛明白了,一是说人类究竟能不能超越时空,这实在是一个太过庞大的设想;二就是说我没事,你可以回去了。

    好啊。张涛心想,我早些走吧,省的惹得人家心烦。

    这里有的是优秀的青年男女,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如果不是部长签的推荐信,怕是连茶卡已经浑浊的泥土都带不回去分毫。

    张涛伸手抚摸着用碳金属材质的墙壁,据他们说,这是现在唯一可以隔绝量子的东西。张涛摸了摸下巴,思考着回去的机票该找谁报销。

    随后,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封锁通道,要快。”

    走廊对岸的人低声耳语,张涛只觉得奇怪,就算是秘密进行的抓捕,为什么要在基地这般鬼鬼祟祟?

    正思考着往住宿处走去,一支已经褪色的钢笔滚落下来,碰到了张涛的脚。张涛蹲下去捡,突然被一双手劈闪着夺过——那是一双脏兮兮的手,灰黑的泥渍粘在指缝之间,指甲盖超出了指尖的部分好像被磨损一般呈现了细微的锯齿状痕迹。张涛条件反射地抓住了那双手,顺着手腕向上看见了钢笔主人的眼睛。

    一瞬间,惊若隔世,张涛皱着眉观察着这个可疑人士的眉毛、眼和鼻子,努力辨认着这莫名熟悉的眉眼长势,却只是徒劳。粗糙的皮肤上沾满了湿润的水汽,嘴唇干裂,额间漆黑,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可是张涛却有一种直觉,攥紧了他的手腕,下意识说:

    “我认得你。”

    身后的脚步声接近,是助理跑去找来了工作人员,那个人却好像受惊了一样,甩开了张涛的手,疯狂地往外跑去。

    “张先生您没事吧?”助理小声确认。

    “没事。”张涛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整好了衣领。

    “你们在找什么人——”

    “抓到了!”

    惊呼声此起彼伏,潜心做实验数据的科研学生却好像没听见一般仍然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

    什么也看不见,只是簇拥着一群白色的身影,好像擒拿家禽一样扑向一个瘦削的躯干。抓获后的几个人骂骂咧咧地架着那个人快步离去。那人头上罩着一层灰黑的面纱,步履踉跄地就要往前倒,又被身边的两个人重新架起。

    张涛趁机扯过了躺椅上的一件白色大褂,戴上口罩,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队伍前行的方向很是奇怪,兜兜转转绕开了所有的主干道,直到拐进了一处阴暗的墙角,张涛正想跟过去,一扇暗门打开,随后响起了轰隆隆的巨响。

    跟丢了。

    张涛暗骂自己,扯下口罩沿着来时的原路走去。

    基地的地形复杂,处于断裂地带,时常会产生小的晃动,张涛沿着来时的路一通好找,还是没能走回原地。颓废地靠在一处墙角休息,谁知道脊背刚刚接触墙体,身后空心的墙帷便应声展开,张涛后倾地倒去,差一点撞在棱角分明的桌沿。

    “嘶……”张涛疼得闭上眼摸了摸后脑,眼睑内的黑暗之外,是一圈泛着青紫色的光晕。

    张涛轻轻睁开一只眼睛,却石化一般愣在原地。

    姜凡漂浮在玻璃的透明缸体之中,皮肤呈现浅浅的青色。张涛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触摸着玻璃,凑近了一些看,可以看见姜凡掌间的纹路,指甲修剪得很整齐,脚踝瘦削,腕骨清癯,眉宇间有一种年少的书卷气,他安稳地闭上眼,只是眉头微簇,好像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正在这个玻璃器皿的后方,还有三个与之相似的器皿,每一个中,都漂浮着一具相同的躯体。

    “这到底是——”张涛隔着玻璃触碰着姜凡的手指,心头绞痛,视线渐渐模糊。

    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涛先生,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助理厉声呵斥,身后跟着的还有本应该在最初接待自己的主任。

    “我想问一下,这些关于姜研究员的,到底是什么?”张涛急于找出问题的症结,骤然回头,面前却竖起了数十只枪口。

    “张涛。”姜凡带着口罩出现在面前。

    “张涛先生,您还是快点离开那比较好。”助理这回客气了不少。

    “过来吧。”姜凡向前一步,朝张涛伸出一只手。

    不对,不对!

    “你不是姜凡。”张涛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一步。

    你不是姜凡,你们把姜凡关起来了。你们把他关到哪里去了?他是纪元世纪最年轻最优秀的科学家之一,你们把我的姜凡关到哪里去了?!

    张涛觉得自己快要疯了,眼前的这个人,长相与姜凡别无二致,可是只有自己的心能感受得到,他不是姜凡,他绝对不是。

    “我当然是。”姜凡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张涛的手。几十只雨枪正对准张涛的心脏、膝盖和头。

    张涛的生命受到了威胁,面前的这个伸出手来的人面无表情,只是想把自己快一些收入囊中,安顿下那发现了秘密的躁动。

    张涛轻笑一声,举着双手从“姜凡”身边走过,朝门口走去,枪械渐渐放低,渐渐收起,逐渐走到那个头发稀疏的主任身边。

    “都别动!”张涛反手拽住主任,将腰际的墨镜镜片抵在了他的脖子上,血红的眼睛宣誓着这场博弈的主动权:

    “告诉我姜凡在哪里,否则,我杀了他!”
    --

    那一场暴乱以失败而告终,主任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颤颤巍巍地面临着突如其来的数十只枪管,居然大小便失禁,就地跪坐下来。

    令张涛震惊的是,这一整个基地的人都好像木头一样,对发生的事无动于衷,听见接连起伏的枪声也不为所动。

    张涛毕竟远离了玻璃培养皿的周围,已经对科研所为没有了任何威慑,短时间内,那些持枪的人便匆匆散去,一切轻松得好像是一场闹剧。

    助理抱歉地说:“我们真的不知道你说的姜凡在哪里,我们这里一直都是姜研究员在处理事务,我实在不知道……”

    “没事。”

    张涛摆了摆手,自己已经盘问过几个实验组的成员,全都一无所知,他们的目光注视着的,永远只有表格中的那几行字。

    这个鬼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涛被医务队送回了宿舍,餐点一应俱全,什么也没有克扣,甚至还为此多加了一勺黄油,外加一小杯热可可——他们说是姜研究员特地嘱咐的。

    张涛乏力地合上眼,拉灭了床边的月光灯。进入黑暗之后,四肢百骸与五官都显得更为敏感。

    夜色中的灰烬飘落到床头、到桌角、到每一个潜藏着量子生命的空隙之中。

    答案究竟是什么。

    这是一个危机的纪元,尽管他抓住那个冒牌货的衣领质问半晌,也只得出了一个结果:那封信,是真正的姜凡写的。

    可是,写的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那封信只有你能看懂。”

    只有我能看懂,可我看出的只有他不客气地赶我走。

    张涛无奈极了。那数十个不眠的雨夜,他没有听错,自己家窗户发出的响动就是远古的摩斯电码;那一串自己确认了数十遍的英文,就是茶卡盐湖。

    可是,姜凡在哪里?

    张涛想姜凡了。

    他万分地想。

    他想到了他们的第一次告白,从张涛的一个点头后,他就收到了姜凡送给他的一封美丽的情书。

    学霸连表白方式都格外特别,既不是正话反说,也不来搞直抒胸臆,偏偏用一串怪异的打油诗当作表白信。

    张涛盯着打油诗看了整整三天三夜,愣是什么也没看懂,以为是姜凡邀请他一起来玩飞花令、对对子。

    结果那一天讲解题目,姜凡又探手轻轻弹了一下张涛的额头:“14是love。”

    “不是like吗?”

    “你好好看看字母的排列。”

    张涛捂着额头艰难地在心中拼写,如果14是love,那么235就是thank,还有76,还有9878——那首打油诗是一首缱绻的告白信,直白又内敛,温柔也含蓄。张涛读完那封除了二人外无人能懂的信,温热的心流悠悠淌过胸脯,热泪让他回眸,下一秒,就是彼此相拥。

    张涛蜷缩在被窝中回忆着往昔种种:他想起了那些碰着手肘安睡的午后,想起了漫过麦田的晨雾中姜凡的笑容,想起了雨夜最后一次同枕,想起了昏睡时在他耳朵边上轻声说出的……

    等一下。

    字母的排列?

    那个方法……姜凡发明的方法,那一串……只有他和姜凡知道的秘钥。难怪在教那个方法的时候姜凡那样严肃,那样凶,好像自己不记住这个方法就会高考落第一样。

    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为了规避量子的威胁,一切从简。”

    回归纸张,用笔写出的信必然要经受量子生命的检测,可如果所写的并不是所意味着的呢?

    打开月光灯,张涛从衬衣的胸前取出了那一封久远的情书。纸质已经泛黄,颜色深入内里,笔力雄厚苍劲。姜凡的字迹一直都很漂亮,字如其人,不过如此。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张涛借着灯光颤抖地将书信展平,默诵着那段熟悉的密文,对照着手里那封不成规律的信,重新读了一遍。他不敢快速地浏览,却又抑制不住想要快一些知道姜凡的信息,于是他磕磕绊绊地拾掇着密文将词汇转码,结果几经哽咽,竟不能成声。

    他极力回忆姜凡最初的笔迹,企图让这一封看似无情的信,能透露出几分姜凡的气息:

    我亲爱的小涛:

    近来可曾安好?

    对不起,我不得不写这封信。他们在我十七岁的时候就找到了我,并开出了我无法拒绝的条件。我瞒着所有人,更是落魄地与你抒发心意,贪婪地从你这里攫走了三年光阴,我想说对不起。

    可你若是愿意听听我的心声,可以接着读下去吗?

    我的父亲过世得很早,具体原因不方便细说,可现在我必须为他们工作。只是怕……榨干我所有的时间和精力,也难以达成他们的目的。

    其实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阿尔法星。

    没错,所谓的茶卡盐湖科研基地,是一个巨大的国际组织骗局,他们搜集来自世界各地的高智商人群,用吸入式针管取出他们的遗传细胞,并把他们送到几万光年外的恒温母星。那里已经是一个新的世界了,地球上的人被抛弃了。

    我不愿意去,因为我想到了你,这里有你。

    你还在这里,我怎么舍得离去?

    可是他们做着的更为卑鄙的事,往往叫我齿寒。那便是将地球即将经历的危机对外宣称是“为人类寻找新的宜居地”,以此来进行无穷无尽的科研活动,并通过国际组织施压,向所有不知真相的平民百姓征收繁重的税款。

    因此危机纪元的人们总是无休无止的工作,从孩童时期就经受着旧时代人数十倍的压力。他们吸干这颗星球所有鲜活的气息,把这些年轻的生命力输送到那颗全新的母星。

    小涛啊,对不起,我已经很努力地想办法逃脱了,可是他们总是能找到我,他们抓住所有企图叛逃的科学家,戕害他们的亲属,并在离开地球的最后八天时间里精准找到他们最珍爱的人,将他们的海马体进行重组,篡改最后的记忆。

    除此以外,量子生命——这种可怕的文明正在用现有的科学技术激发机构内部矛盾,通过撩拨学术讯息紊乱搞的我们反目成仇,自相残杀,不少年轻的科研人员因为学术成果的变迁而丧失了对理想的信念,从而被量子大军擒获,充作他们可供调研的实验体。

    你知道,克隆人体本是为世人所不能认同的。我虽痴迷于科学,却也深谙道德伦理。我还想要和你度过余生,又怎么肯做出让你伤心的事?

    可是机构内部有人叛变,他们以自己拥有宏大理想为由,说要带领人类跨越时空。而我是当时同时精通数理与生化的唯一一个科学研究者,他们把目光投向了我。

    我并非不懂这种研究的原理,也不是不理解这份原理背后的可怕真谛。说实在的,人类实现超脱时空,是我一直以来向往探索的领域,但那是通过虫洞的方式,通过物理上的幻灭,绝不可以是通过生物克隆。

    那之后与我同一阵营的伙伴便开始了长达六年的拘禁,手段残忍而且对身体伤害极大。每个夜我都想到你,却害怕在梦中叫出你的名字,被人抓住把柄,随后给你带去无边的苦楚和困境。终于,我的意志也难以支持我继续忍受这些非人的折磨,更何况,我的私心期盼着我能活着。

    我在最后一期抽血实验中存活下来,代价是帮他们研究克隆人体的方法。

    多年之后,我做到了。

    父亲也曾因为学术争端死于非命,官方宣布是自杀。

    我大概也会落得同一个下场,可我不愿意让你接受这一个悲惨的事实,我不想让你体会到像我的母亲那样痛心的过往。

    于是我克隆了自己。

    这需要用到我自己的寿命元,来维持这样脆弱的生命。因为技术还不够纯熟,每一个克隆体的存活寿命是三十六个月,我为了能让你察觉不出彼此之间的变化,克隆了不同年龄段的自己,一共五个,延长的期限,刚好是十五个年岁。

    足够陪伴你从青春到壮年。

    我完成了我的研究,我也该走了。他们会把我带走,带去那个“阿尔法星”。可我还有事情想要交代,于是我申请他们能给我一周的时间,让我处理好后事,算作我这些年的苦劳。

    我穿戴整齐,然后说:

    叫我的克隆体过来。

    我听见自己说,咚幺一零一克隆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我有一个牵挂的人,名叫张涛,他会来到这里成为你的搭档,我需要你像对待自己一样对待他。

    三年过去之后,我需要你毁灭自己,把记忆棒交给二号克隆体,陪伴着张涛走下去。期间出现任何意外都要马上否定,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他点点头,目光冷淡,我知道他听懂了,却也担忧冷漠的他也许不会执行。就像从前冷漠的我总是不听你的劝阻一样。

    之后果不其然,我的一号克隆体,是我年轻时的样子,开发到第四阶段的克隆生命能保留主体相应阶段的记忆,一号克隆体跟年轻时的我一样桀骜不驯,甚至桀骜不驯到不听我的提议——拒绝像我当初一样深切地爱你。

    这是我没想到的变故,是我的失误。

    我追悔莫及,于是在调出视野的时候,我控制不住我的脚步,我冲撞开量子围栏,朝你奔去。他们抓住了我,把我装进了更深的黑夜里去。我几经恳求,才得以写下这封信。 

    那封情书,是我留在你那里唯一的东西,电文是我教给你的那个没有名字的方法,对比着数字找出答案,你就能解开这封信。如果你已经读到了这里,我相信你已经找到了密码。

    既然你已经发现了这封信的秘密,那么这些真相你也有权知晓。我从前是那么自私,现在已然肝肠寸断,便只好用那只破旧的钢笔,跪坐着写下这些心绪。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我过得并不好,每一天都感到成吨重的压力,在诸多化学试剂与生物衍射技术的摧残下,我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糟糕,你见到我,可能也认不出我的模样。

    算了,别的就不多说了。让我再向你许一个愿望吧。

    在信的最后,我……有一个请求。

    求你,找到我。

    我在茶卡盐湖,茶卡盐湖的某处可以看见星星的地方,因为他们对外宣布我在一颗星星上,我想以你的性格,便会在遥远的地方望着天空吧。那么,我也许能有幸和你望着同一个地方。

    张涛倏地起身,步子僵硬,推开门向外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着炽热浆体。他好像在这片寂寥的土地上看到了初生的玄月,看见了茶卡盐湖盐碱地上的上个世纪的人烟。

    找到姜凡,在看得见星星的地方,只有一个地方,天空之境,那里人烟稀少,只有那个地方。

    马伯说的,那里现在已经荒无人烟,气质成分复杂,根本不是人呆的。

    张涛骑上了摩托,将口鼻用破布捂上,迎着夜风微雨,眼眶噙着泪水,一路疾行。

    --

    姜凡在黑暗中睁开眼,身体僵硬,轻轻抬腿弯腰就可以听见关节之间的响声。指尖辐射一般传递着刺痛,从最敏感的神经末梢一路沿着脊柱运送至大脑皮层。姜凡轻咳几声,随后用酸疼的掌骨撑起身体,眼神迷离。

    “姜研究员您好!我是第206号讯息传递员,又到了例行问询时间,请问您是否同意参与最后逃离计划,收到请回复,请回复。”

    “拒绝。”姜凡干脆利落地回道,从齿间挤出的两个字都要耗费他不少力气。

    “收到。请您继续在岗位上工作,下一次见面将是第207次问询,将会是我们交流的最后一次,希望您工作愉快。”

    没有多少时间了,每一次催促间隔是18天,每隔十八天就会出现一个看不出人形的量子信封,它学着人类的样子装模作样地从电脑界面中跳出来问话,点头作揖、挥手再见,两百次交接也不见得有丝毫长进,只不过姜凡数十年的回答都是冷冰冰的“拒绝”。

    不管问多少次他都这样回答,第一次是这样,第二百零六次依然是。

    可是现在,日期越来越近,十三年的布局足够为新星系布局出充足的人类活动空间,地球上的矿物质以茶卡为界,通过美其名曰的“输送物资”传递给那颗新的家园。姜凡如果选择留在地球,只能和这里的人一起死去。他的脑中存有从开始布局以来就确定的全部细节,他认识大多数参与决策的研究者,作为克隆生命研究活动最主要的执行人,“姜凡”这个名字必须随着茶卡盐湖一起在一场即将发生在二十二世纪的大地震中沉没。

    姜凡并非没有既知详情的拥趸,可那些年轻的科学研究员是地球生命得以延续的全部希望。姜凡不知道父亲当年的决定究竟是什么,又是什么人下手如此狠毒,他只知道在第一个克隆生命诞生的时候茶卡基地的量子监督行刑员放松了警惕,姜凡以科研成果未达标为由,将身边的几个年轻学生赶上飞机,并在飞机回程时控制了引擎,将他们留在了菲尔德南的小岛——姜凡的母亲在那里修养,已经是现世唯一安全的地方。以母亲的聪慧,不说也能明白自己送这些学子过来意欲何为。

    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不可能在同一起跑线上。上天给了姜凡这样的人无与伦比的资质,却也为他们按上了不得不为人类文明延续的使命而为此奋斗终身。

    三岁识字,六岁作文,十二岁精通四语,十七岁被选为科研预备员——姜凡从小就有让身边所有人都艳羡的人生。

    也许只有那时从一千五百公里外连夜赶来的张涛,才会为这个不可一世的天才,感到心疼。

    “量子生命。”姜凡脱口而出。

    “没错。”

    “你可知道我的父亲因为这个研究而离世。”

    “知道。所以我们才找你。”

    姜凡很平静,商谈是现在唯一的选择。

    “我需要时间。”

    “需要多久?”

    “两年。”

    “太长了。”

    “你们能给我多久?”

    “三个月。”

    手机里是张涛的提示音:最近一次同学会,你会来吗?

    “好,三个月。”

    三个月的最后光明一过,就是无边的黑夜。姜凡尝试着在实验中麻痹自己,有时竟羡慕量子生命从来没有人类的情绪。闭上眼的景象逐渐与睁开眼时不同,也许睡时还在实验台,等醒过来就是在培养玻璃容器前面的地板上。

    “姜研究员?姜研究员?”

    “是Maggie吗……”姜凡吃力地睁开眼。

    “罗宾呢?”

    “他不在。您快起来吧。”

    姜凡用指腹揉搓着眉骨边缘,Maggie紧接着发问:

    “您刚刚又晕倒了,您真的没事吗?”

    Maggie应该是最后一批进入基地的人,这是一个聪明伶俐的英国姑娘。

    “没事。后天有一架直升机,你记得把我的名片递给开飞机的那个人,就说你是我的学生。”

    “那您呢?”Maggie在一阵沉默之后隐隐啜泣,“您怎么办?”

    姜凡语塞,量子监测并非看不出“实验成果不合格”这种理由的荒唐,不过是姜凡用自己作筹码换来的一线希望。之所以默许,也许站在外来文明的视角,姜凡想做的事实在太过幼稚可笑。

    “我没想过。”

    “我一直跟在您身边工作,您就是我的老师、我的前辈。您会需要我的,我知道您送我走的用意——可是,为人类做了这么多,您却从没想过自己。”

    Maggie很聪明,此时的姜凡身边已经没有任何可用的人,他已经把人类的希望尽数送离茶卡盐湖,把人类的火种埋在了一个地图上找不到的岛屿。

    “请您留下我,我不会给您添乱,我会继续您所在领域的研究,最起码,您需要有人守护剩余的克隆体!”

    姜凡在水滴声中睁开了双眼,在心里默默地念叨——又是一次昏厥。

    暗室的门被粗暴地敲响。

    “时间到了。”罗宾不留情面地催促道,“姜研究员。”

    “让我再看看他。把101的视角切换给我。”

    助理马上调出了显示屏,画面的乱码逐渐清晰,张涛愣住的模样横冲直撞地闯入眼帘。

    姜凡看到这一面,鼻子发酸。

    张涛的眼角坠下来一滴泪,沿着脸滑落,从下巴上滴下来。

    姜凡知道这种感觉是久违了的情绪,自己早就应该品尝过,谓之心疼。

    好歹还有一部分意志可以代替自己活下去。他庆幸地想。

    “过来帮忙吧。”

    可是他听见自己的克隆体这样对张涛说。

    “记录数据和登记成果应该是会的吧。”

    他的克隆体竟然这样说。

    张涛学得很快,完成得很出色。他抱着文件档案,把笔插进衣领。姜凡想好好地看一看这张脸,数年未见,眉眼老去了,比从前成熟很多——多么想念。

    “……同桌,你有没有,想起过我。”

    “想起你做什么。”101正在看显微镜。

    姜凡眉头一皱,逐渐收紧了拳头。

    “你为什么不尝试着联系我,我们应该还有一些事情需要说清楚。”

    “现在你可以说清楚了。”他的克隆体抬起头来,推了推眼镜。

    张涛说:“我听见了你给我发的信息,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对的,但就是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看到你没事,我也……没什么好做的了。机票已经定好了,后天回去,以后,我们大概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了。”张涛说完后低下了头,好像在认错一样,请求一个原谅,或者按照姜凡自作多情的想,他在请求一个挽留。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说起来你不要笑话我啊,我确实只是想过来看看你,我没有你那么大的关于科研的理想,我只是个普通人。”

    你才不普通。姜凡用力地锤了一下虚幻的光屏。

    你看懂了我的电码,你还学会了我交给你的电文,那个时候我们只有十七岁,你却学会了,并且记住了,你读懂了我写给你的情书,你还一直贴身保存,你……你那么特别,多少个夜晚,我打出地点的手都不受控制,几次一不小心……输成了你的名字。

    罗宾收起光屏,转身走了。

    姜凡跪坐在潮湿的地板,膝盖浸进寒气。长达两年的囚禁让他对光亮极其敏感。央求着罗宾让他写完一封信的那个时候,特地用荧光标记了他们来时的路。

    沿着地下室的水声走进暗道,可以通往实验区,这是当初建造这座无形监狱时留下来供姜凡进出的暗门。

    姜凡走得匆忙,没想到口袋里的钢笔在推门时掉出,更为让人震惊的是,那只钢笔沿着平整的碳金属质砖体一路滑行,停落在那个自己想念的人脚边。

    张涛抓住了姜凡的手,力气不小。

    那是怎样的目光——张涛艰难地丈量着姜凡脸部线条的走势,眼神在姜凡的面颊游走,最后喃喃而出四个字。

    不是“是你”,也不是“我见过你”,而是“我认得你”。

    犹如梦魇一样的脚步由远及近,逐渐加快的频率几乎要逼得姜凡窒息。于是他甩开那温热的手,甩开所有萦绕在心头的渴求的问候。

    姜凡躲在柜门后面,闭上眼在心里重新默念了一遍那四个字——他说,我认得你。

    离别的晚上,张涛很笃定,姜凡却担忧地看着他,再确认了一遍:“你真的要做?”

    张涛点头:“真的。”

    心绪翻飞,神思邈远,耳鬓厮磨了半天姜凡还是没反应,张涛气急败坏:“你脱不脱?你不脱我给你脱!”

    时隔多年想起,姜凡才得以确定自己当时的心情。

    ……是真的高兴。

    如果离别的时候,多说一些话,多多相拥,是不是现在可以少一些遗憾、少一些痛苦、少一些挂念和幽幽碎梦?

    茶卡盐湖边缘五里的地下街衢,量子围栏,用幻视扰乱路过人的眼,采用的是同存放克隆生命的容器室一模一样的伎俩。看似一片坦途,实际上往前一步就能进入密室。密室漏雨,积水已经漫过膝盖的位置。

    “姜凡!”张涛冲了过去,一把抱住这个人。姜凡几天未曾进食,胸脯小幅度地喘息,瘦脱相的脸轻轻抽搐了一下。

    张涛抱着姜凡,胡乱用湿润的手抹了抹姜凡沾满灰渍的脸,手电摔落在水里,两个人跪坐在一起,哭得说不成章句。

    “我来了……我来了。” 张涛哭着说。

    “你别说话,我带你出去。”张涛背起脱力的姜凡,咬着牙迈着步子往量子围栏走去。

    马伯的家中很暖和,姜凡简单吃了一些东西,稍微恢复了体力。张涛用湿毛巾轻轻擦去姜凡手背、膝腕处的泥泞,用棉絮擦干脸上的汗和泪。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慢慢呈现出它本来的样子,有几分不敢相信,尽管还是十分欣喜。张涛不敢多问,只是静静坐在姜凡身边,两人静默无言。张涛的心中却响起姜凡的声音:“我没事。”

    张涛看了眼安静的姜凡:“你刚刚……”

    “你不是一直想问吗。”

    “我们内部人员曾用这种方法通讯,却不幸被量子生命截获。”姜凡解释道,“可以通过量子纠缠来传递声音,也可以传递我的意念,想法——就是心里想着的事情。”

    “真的?”张涛拉起姜凡的手,在他想要收回去之前狠狠地抓住。

    “那你听到了吗?”

    姜凡茫然:“听到什么?”

    “你不是说可以传递心声吗!你听到我的心声了吗?”张涛握起了姜凡的手,把它轻轻放在自己的胸口。

    姜凡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见别人的心跳了。在量子监控下,心是一个脆弱的部位,它对外宣告人心的紧张与暧昧,姜凡的心脏已经在日复一日的研究工作中沦为供氧的起搏工具,没有一丝鲜活气。可是张涛的胸膛很温暖,薄薄的衬衣下面是他久居都市未经暴晒的肌肤,肌肤之下是人用来存放愁绪和喜乐的胸腔,在张涛的那个胸腔之中,姜凡指尖总是泛起钻心之痛的神经末梢已经敏感地捕捉到了——那阵叫他血脉贲张的心跳。

    “你听到了吗?”

    姜凡哑然,不说话。

    “它说‘我爱你’。”张涛提醒道。

    “它说‘不管你经历了什么做了什么实验,我都爱你’。”

    “嗯……嗯。”姜凡愣愣地点头。

    张涛不悦地拍了拍那只缩在自己胸口的手,嘟哝道:“你不是说能听见的嘛——没劲。”

    “小涛,我听见了,我只是,不敢……”姜凡慌张地解释,他不是没有听见,他只是害怕话一出口,就成了永诀。张涛在这点上永远与他不同,喜怒哀乐写在脸上,第一次告白是这样,第一次同眠也是这样。

    张涛马上抱住了姜凡,把头埋在他的肩上,小声说:“对不起,我不是生你的气,这么多年没见,你还不允许我……跟你耍耍脾气?”

    --

    “姜凡,别离开我了。”张涛声音越来越小,随后重心不稳地往下坠去。

    “小涛,你哪里不舒服?”姜凡慌乱地扶助倒下去的张涛,怀抱的间隙,只觉得这个身体柔软无力,沉重得不知南北东西。姜凡不知道昏倒的原因,便焦急而盲目地检查张涛身上有没有伤口,一边又不敢松开怀抱。

    “张涛、张涛!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张涛的眼神忽明忽暗,胸口不断起伏,姜凡布满血丝的眼睛下是紫青色的痕迹。他怕极了,轻抚着张涛的脸,他头一次说出这样啼笑皆非的话:“张涛,我活着是你的人,死了也会化作阴魂,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半夜三更也会飘到你家里去扒你的窗户!”

    张涛张了张口,却已经发不出声音。姜凡只觉得自己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万般无奈下低吼出声:

    “李林你这个混账给我过来!”

    现役军医李林,是为姜凡诊疗的医生。姜凡有特殊权限,将张涛转移到了空中医院。

    “过度劳累和紧张所致,没什么问题。注意休息。”

    李林走后,姜凡才轻轻坐在张涛床头,注视着床上张涛全无气色的脸。

    “橘子可贵了。”张涛哑声说,抬手轻轻按住了姜凡的手。

    “对我来说不贵。”姜凡将剥下来的橘子皮用纸巾包好,收回了包中,才将橘子瓣掰开塞进张涛的嘴里。又征求信任一般强调了一遍:“我有很多钱。”

    张涛轻轻笑道:“我信。”

    病房里,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多年未见,有太多的话想要说。不过大多数是张涛在问,姜凡有问必答。

    “那——”张涛仰躺着接受姜凡的照顾,“你是怎么把电码发给我的?”

    “基地的水管下面其实是空心的,水管连出去,可以接上无线电。通过电缆的分支传输量子脉冲,以我的能力,从中找到你家的地址,并不难。”

    “嗯,可是,你怎么想到的?”

    “什么?”

    “窗户啊。”

    “你知道,”姜凡有些支吾,“我们分别的最后一晚,我去阳台上抽了会儿烟,心情自然是有些伤感,然后就……”

    张涛突然想起来,那是大学后的第一次同学聚会、姜凡和自己度过的最后一晚。那一晚睡得深沉,第二天却发现窗户的沿边歪曲了一个弧度,之后一直不记得修缮,从此刮风下雨时就往上面挂一块毛巾,用扫帚抵住。

    “啊。”张涛努了努嘴,“好可恶。”

    “如果你都没法辨别出我的信号,我又怎么放心把这些事告诉给你?”

    “那也不能不告而别啊。”张涛神色哀伤,气愤地抛下这一句。

    姜凡一愣,低头说:“我很抱歉。”

    “我其实一直很担心。以前在做实验的时候就经常照镜子,怕自己的长相与昨日不同,你……认不出我。”

    “什么啊!”张涛一把搂过姜凡的脖子,发出超大的声音亲了一下。

    “你乌漆嘛黑的时候我都认出来了——而且,我觉得你现在特别帅。”

    姜凡怔怔然,片刻后才自言自语一样说道:“可我毕竟不是当年的那个姜凡了。”

    “我也不是当年的那个张涛了。”

    “我还……”

    “好了——”张涛蹙眉道,随即霸道地张开双臂,“现在——抱我。”

    姜凡眼眶酸涩,立刻抱住了张涛,双臂渐渐环紧,紧到二人都面红耳赤,像是回到了高中的草坪上不自觉地牵手一样。姜凡渴求这个拥抱,他曾在睡梦中幻想过多种重逢的方式,想过多种拥抱的样子,可是当张涛的气息传入他的鼻腔,那熟悉的感觉和温热的体温终于贴合他的梦,一切都那么真实,却也那样虚空。

    霎时,警报器爆发出轰鸣,整个空中医院开始了剧烈摇晃。

    “出什么事了?”姜凡按着耳麦询问,一手从病床上越过,俯身罩住身下的张涛。

    “Maggie,听得见吗?”

    “姜指挥,他们、他们来了……发生暴乱了!”

    “他们?”张涛抓住正欲起身的姜凡,“是谁?”

    “我回来再跟你解释——”

    “不许走!”张涛拉着姜凡的领子,两人胸口相贴,震荡晃得床身发颤,姜凡不得不用力握紧扶手。

    张涛直视着姜凡镜片后的眼睛,咬牙切齿、逐字逐句地说:“你别想再从我身边逃走。”

    姜凡脸色一顿,声音柔和下来,宽慰道:“我不走。”

    量子生命可以监控地球上的一切,也预见了那一场本该将姜凡一起埋没的二十二世纪大地震。但是二十一世纪中后期的变数,自姜凡完成人体克隆之后就埋下了隐患的火种。

    “Maggie,你那边怎么样?”

    “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耳麦里的声音消失了,张涛轻轻拉了拉姜凡的衣袖——虽说他不允许这个人再从自己眼前消失,面对大是大非,也怕自己成为妨碍。

    “你们要做什么?”

    姜凡眼瞳无波,注视着空中医院的窗台,窗外艳阳高照,穿透着澄清的云彩。他像是想起了悠远的过去,轻轻启齿:

    “炸沉这座基地。”

    “那你、我们,我们之后会去哪里?”

    姜凡看着病床的一角,像是怕被打断一样,语速偏快,匆匆忙忙地说:“我和你走,我们住在一起,我的积蓄足够支持我们的下半生。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去找一份工作,每天接你上下班——就像寻常伴侣那样生活。”

    姜凡抓住床的扶手,突然停顿。

    太着急了,万一、万一张涛早就……

    姜凡转头看向张涛,抚住他的手:“小涛,你不愿意吗?”

    “我当然愿意,我巴不得,我高兴得不行!”张涛反手握住,“但是,不用这么着急,你可以先和我一起住,虽然我的房子很小,但是很舒适。你经历了这么多,受了这么多苦,绝对不能立刻从事工作。我们可以慢慢来,就像现在这样,我告诉你我的事,你也把你的事告诉我。我知道,你不太愿意说那一段过去,可我不希望自己不了解你的这些年的痛苦,那样的话,又怎么能称得上是彼此的伴侣呢?”

    病房再一次震动,空中医院渐渐有了倾斜的趋势。

    基地那头的Maggie语气急切:“姜指挥,零零一复苏,他执掌了基地雨雷系统!”

    茶卡盐湖科研基地本就计划在纪元二十二世纪引发大地震,届时将所有罪恶的科研事实连同科学研究者一同殉葬。姜凡在十余年的时光里发现了雨雷潜藏的地址,并在观察到的人员移动轨迹上做了手脚,标示出基地的内部构造,因为难以逃脱量子监控,引爆过程无法进行无人远程操控,几经辗转,实施的计划最后确定为利用机械操控进行最后引爆,距离必须在直径三十米内,过远将无法达到有效波动范围,雨雷也只能空响。

    “零零一……”

    姜凡派Maggie监视所有克隆生命、维护自己的克隆体,但克隆人毕竟还是拥有求生本能,一旦构造的物理机械臂失效,这一场“地震”行动将铩羽而归,从此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不可能躲过量子牢笼。

    “指挥,他们拆除了机械臂!”

    “呼叫零零一,我要跟他通话!”

    姜凡呼吸局促,不安地站起身来。他们控制了剩余的基地成员,可是怎么还会有一个最初的克隆体零零一?!

    “听说您找我。”

    零零一站在病房门口,手里挟持着医生李林。李林的衣襟已经被冷汗打湿,他紧闭双唇,并不曾发出一声。

    “张涛,挟持人质我也会做。”零零一冲张涛挥动手里的枪,“可惜你抓的是个废物。”

    姜凡挡住身后的张涛,警惕地说:“你不应该醒着。”

    “是,可你也不舍得杀了我。”

    零零一侧身进入房中,打开了振针,走廊一侧的病房门应声而开,全部震碎开来。他的身后跟着数十个克隆体,不同年龄,不同国籍,来自不同科学家的遗传细胞。正身着灰黑作战服,以姜凡为中心成圆弧排开,围绕着病房中的两人。

    “一零一说的没错。”

    “他跟你说了什么。”

    “我们从一开始就被地球所抛弃。”零零一颇有些伤感地望着天空,“我知道,你要说一大通废话,啰嗦得要命。”

    “你们把我们藏在这里,整天往脑子里灌输些地球探索出来的大道理,量子云也当我们是人类的代替工具。”

    “我脑子里除了科学数据之外剩下的,全是你的东西。”

    “可是从来没有人问过,我三年寿命,活着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限制一个文明的发展,便要限制科学的进步,数学原理只是方法关键,物理规律才是真正的本质。而这一切不过是文明之所以兴起的原因,当一个文明发展到了瓶颈,它停止了思考、不再追问,那么它也注定走向灭亡。

    量子生命估错了人类,而人类则错估了克隆体。

    这个畸形的种群自从被人为创造那天起,就背负着短暂进程的悲剧。就像量子生命以为人类会因为苟活而抛弃同类逃离,人类也不曾料到流水线一样生产的克隆体会质问自己活着的意义。

    空中医院因为倾斜而逐渐飘荡到茶卡科研基地的上空,量子监测显示为第786号β左倾断层带,雨雷秘密布置的隐藏场所。

    “我生来就是克隆人,可你却是我的本体。”

    克隆体咚幺零零一,有主观意识,能自主判断情势,并且保留有本体姜凡研究员半生的记忆,此刻的他穿着作战服,走到窗沿边上平静地注视面前两人,用嘴角咬断保险锁,携着榴弹纵身坠落下去。

    与此同时,数十个携带榴弹的身躯从四面的窗口垂直坠落,特制的作战服具有滑翔翼,用作作战工具的克隆体此刻成了拥有意识的榴弹传送机。

    姜凡的眸色逐渐黯淡,说不出是伤感,还是存活的安详。他不经意低头,发现自己的手被张涛握住。

    张涛怎么会不懂。

    那坠落下去的岂是一件物品?

    那是姜凡的一部分生命。

    空中医院就此解禁,随着身下不断炸响的惊雷,正悠悠然从呈现出不同颜色的云朵中穿梭而过。艳阳还是高照在天上,不断向人间传递着光与热的波形。

    十分钟后,忙于奔命的骑行者在街头顿足,摆摊的小贩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一百二十层高的写字楼内暂停了输入光脑的声音,大厦的新闻转播台切换成灰色的界面,播音员面色沉重地报道:“今日茶卡盐湖发生大地震,数千名科研从业者未能生还,期间包括不完全损失四亿六千万……为表遗憾,举国哀悼,以告慰亡灵。”

    从此,长达数十年探索的科学禁忌随着他们的孩子沉寂到了地壳里。也许十年之后,也许百年之后,会有探险家为了看看矿盐和星空来到这片古时的美丽景地,休息的间隔不小心发现几块克隆用的培养皿。

    人类究竟能不能超越时空,能不能游离于时间、脱身于空间,姜凡不知道,张涛也不懂,可是人类这个物种,这个延续了几千年的文明,在数万年的繁衍中生出了一种爱的能力,跨越了时间,穿过了宇宙,让落地距离相隔一千五百公里的两个人相聚。

    量子生命可以窥视每一寸电子化的信息,可以识别出指纹、热成像、碳原子指数变化,却没法进入人类的内心,也不可能得知入侵计划失败中存在一个影响因子,是量子领域没有记录过的、相爱的人眼中共同注视着的,茶卡盐湖的星星。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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