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凯亚和迪卢克分手了，在上上个月的第三天，晚餐时他习惯性摆上两副餐具，公寓里却只剩下他一个人。

一份堆高高对他来说分量有点多，可每次和迪卢克分的时候却又有些不够，焦香的肉排切开，奶酪会混着肉汁一起流进盘子，上面对半切的鲜红小番茄就像迪卢克的眼睛，一动不动看着他。

凯亚要配酒，但迪卢克每次只喝葡萄汁，碰杯时欢快，可看着那道以假乱真的紫光，他总觉得缺了点味儿。

真奇怪，都分手了他还不停想那人。

手边一杯红酒，波浪里全是醉人的光芒，恍恍惚惚让他想起了迪卢克的红眼，他举起杯，这点酒精一点也不够麻痹五感，桌对面的红果汁也不知道给谁。好奇怪啊，最像葡萄酒的男人居然一点也不喜欢喝酒，就像多余的饱腹感一样奇怪。

凯亚没头没脑地想着，本来是借酒浇愁反而把自己喝笑了，心里骂完迪卢克死木头桩子又开始骂自己，这次却换成了叛徒一词。

酒杯见底了，他意犹未尽放下。那多余的饱腹感确实是累赘，肉排切开来，没有人陪也是味同嚼蜡，凯亚寥寥地塞了几口就放下了刀叉。

他关上了所有的灯，在房间走过。

迪卢克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一切，只留了这座公寓，整个房间显得空荡荡的。凯亚觉得那像自己的心，拍一拍除了相处时带着愉悦情调的空气，什么都没剩下。

那是遗物，跟他一起进骨灰盒不能被别人知道的那种，凯亚悲哀地想到，孤零零躺在了床上。

此时此刻，他唯一的想法是再见一次迪卢克，怎么样都好。

迪卢克并没有带走联系方式，那个熟悉的微信号在分手的当晚就被凯亚拖进了黑名单。本来当陌路人也无伤大雅，但是他自己作的，不好意思请出来，上边坟头草估计都有他膝盖高。

凯亚突然想起两人报考的同一所大学，或许可以从那里找到迪卢克的身影。

开学那天，宿舍里却只有达达利亚。

来自至冬的留学生看到他一人也有点诧异，蓝色的眼睛左转右转，最后只看到一只印着雪花纹路的蓝色行李箱。

“诶，凯子哥，你对象没一起来吗？”

“啊……他不一定来了哦。”

（02）
招生处的消息姗姗来迟，迪卢克在入学前就转走了，那是所稍次的大学，只不过金融专业排得挺靠前。

凯亚听完，心里一哽。

那两个行李箱终究不会摆在一起了，凯亚坐在宿舍下铺，脚跟摇晃时就会碰到坚硬的箱壳，哐哐哐的，心里更空了。

恋爱从十六岁就开始，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住在一起就藏着感情，情窦初开的年纪就看对眼了。那时候玩得野，春夏秋冬四个假有大把时间供他们浪，去旅游还是凯亚提起的，而行李箱则是迪卢克网上订的，限定款，冰火人情侣。

拿出来效果确实好，摆在一起气派的很，迪卢克的那个上面印着深红色的火团子，连安检人员都要多看一眼。

他们出国旅行的开始就在璃月，当时刚落脚，就为品尝什么菜而发生了争执。凯亚说先去琉璃亭吃璃菜吧，迪卢克则想去新月轩品尝月菜。

大路边就看他俩拿着异国的语言争论，到最后错过了预定，干脆去了万民堂。

卯师傅格外热情，脸盆子那么大的水煮黑背鲈，一会功夫就摆在他俩面前。

陌生餐具拿到手，两人较劲似的比谁更上手。到最后还是迪卢克先掌握，细长木条长了眼似的，火红的汤汁里搅了几下，捞上一块雪白的鱼肉。

也不急着吃，第一时刻就喂到了凯亚嘴边，一定要看着对方吃下去。

“哎呀呀我都多大人了，还是别喂我了。”凯亚嘴上一边拒绝，一边张口吃了。

“不行，我也得喂你。”他想了想，手里动作越发毛躁在汤里翻找，一大锅肉愣是被他翻出了海底捞针的效果。

迪卢克那会就憋着笑，看他生疏地握着筷子捞不上半块肉，最后重新夹了一块递到凯亚嘴边。

“我喂你挺好的，我挺喜欢喂你吃的。”

凯亚觉得自己当时脸真的红了，和眼前人处了这么久还是刚恋爱般的心动，偏偏对方还这个时候戳破。

“凯亚，我觉得你脸有点红。”

“哪有的事，这道菜太辣了，是被辣的，辣的懂吗。”他死不承认，伸筷子捞了一块不知道是生姜还是八角就塞进迪卢克嘴里。

万民堂水煮黑背鲈还是结结实实给他俩上了一课，三缸水灌下去，辣得连接吻都不敢，过了几天甚至还能从对方的口中尝到那种酥麻的灼热感。

之后他们又逛了一次街。

凯亚在前扫眼招牌：“要去新月轩预定位置吗？”

“可我已经预定过琉璃亭了。”

给他整不会了，凯亚又气又好笑，拿捏着璃月俗语咬牙切齿，伸手就锤他一拳：“死冤家，你这不耍我呢嘛？”

那会只顾着调笑了，他倒也没想过一语成谶，“死冤家”变成了“真冤家”。

至于他的好兄弟达达利亚，吃着这对恋人的狗粮从小吃到大。

“大哥，正主分手了单身狗也很伤心啊。”见了面就听凯亚数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达达利亚一脸恍惚，只觉得饱腹感十足。

（03）
凯亚报了个语言系，大半年下来也能掰扯那么一两句。璃月有句话叫“几家欢喜几家愁”，他看来确实这样。

之前一直吃着狗粮的达达利亚交了男朋友，整天顶着大半个学校情敌的压力来臭显摆。

凯亚自己也渐渐走了出来，看着儿子讨到老婆了也跟着乐呵。

期间他做了自媒体，平时打打游戏拍拍日常，人气不错也有钱拿，基本脱离了莱艮芬德家。他玩得疯疯傻傻，却靠着社死被达达利亚送上热搜，美其名曰“我们社死区就要你们这样的优秀人才”。

那是直播，录屏理所当然被评为了镇站之宝，鬼畜二创三四创什么都有，直接在圣经里排上号对着广大网友就是一通血洗。

“谁在乎啊笑死，想到迪卢克我在乎得要命，想起来嚎叫又没有地方嚎叫，我在乎，我在乎极了，他他妈的管杀不管埋骗老子谈恋爱我有什么办法，我也不是不能跟其他人谈恋爱，可是午夜梦回想到那个傻逼我心里的怨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好狠的心呐好狠的心呐，你以为我还会在乎吗？我在龙脊雪山练了六年的剑，我的心早就和龙脊雪山的雪一样冷了。我在港口杀了十年的鱼，我以为我的心早已跟我的刀一样冷了，可是当我做梦醒来眼泪如琥牢山瀑布般飞流直下，划过我的脸庞。我不发疯我发什么疯？你以为我没有过甜甜的恋爱？不知道谈恋爱多开心？哈哈，老子谈了快五年的恋爱分了，看到大家都有老婆，我也羡慕，所以只能发疯，证明我也有老婆爱，连发疯你都要有意见？你不如把我杀了​。”

屏幕里的蒙德小伙一看就知道喝醉的样子，敲着桌子对着屏幕哭，镜头当时还对着四周拍了一圈，好家伙，酒馆满座，完了还纷纷起立为他鼓掌。

“迪卢克！让我再见见迪卢克！”

到最后魔性地一嚎，为视频划上句号。

这场直播下来，任谁都知道他有个叫迪卢克的前男友。当时甚至还有人买了个提督，六级号，夜枭衔着小葡萄的头像。

有些眼熟，只是凯亚后来忙着二十四小时高强度自搜，没太关心。

他名气不小，知乎里匿名的不匿名的都在讨论这事，多离谱的都有，比弹幕还精彩，看得凯亚每浏览过一番就烦闷地合上电脑。

回到现实他就成了徘徊在放下与放不下的迷茫小孩，拎着两份饭茫然等着不会回来的人的时间，似乎就停在昨天。

他想，真好啊，迪卢克·莱艮芬德。

（04）
达达利亚发了个地址，告诉凯亚迪卢克在这里。那是一家新开的酒吧，天使的馈赠。

凯亚还没进门，就能看见吧台的暖色灯下，迪卢克被映得柔软的面孔。

真好啊，迪卢克，迪卢克也在这里。

凯亚一遍一遍感叹，他还没忘掉这个养他的家，莱艮芬德收养他他才能遇见迪卢克。晨曦酒庄垄断了大半个蒙德的酒水，而迪卢克，从刚恋爱那会就已经兼职做酒保开始调酒。

凯亚喜欢喝午后之死，只要进了酒馆，不出五分钟，对方立刻能为他端上一杯。

他大步跨进去，明显察觉到迪卢克躲闪的目光，然后他直接迎上去。

“一杯午后之死。”他说道，外套搭在边上，毫不犹豫占据了离迪卢克最近的位置。

事实证明这显然就是白给，凯亚不开口，迪卢克也不开口，前者眼珠一转，有了注意。

午后之死，午后之死。凯亚一杯一杯地点，看着迪卢克不厌其烦地调酒，一杯一杯地喝，快成了一条流水线。

三十七杯了吧，凯亚默默计着数。醉眼朦胧里，他看见迪卢克的目光由冷淡转为动容，从关心变成了焦急，到最后激动跳起，化成一声破了音的“不要再喝了。”再一把攥住他的手。

“喂，声音这么大干什么，是不是要让大伙帮你一起关心你前任。”

凯亚傻乎乎发笑，舌头早就不利落了，脑袋发热再也抬不起，迪卢克张口结舌的忧心样子莫名戳中笑点，越笑越酸苦，他隔着吧台一头创进迪卢克的怀里，对方的肌肉好像更结实了，还有细小的刺痛，像是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额头。

可他就是很容易把不相干的事物拉到一起。掐指算算，两人分手了一年，一年内没有任何交流。

那会也是一样的红眼，却满是恨意，蹙着眉，烧得能把他按死在里面似的。

不错，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是由迪卢克亲手造成。

他们双双出柜，老爷虽是有些意外，但选择了尊重。彼时心仪的大学也送来录取通知，算是学业爱情双收的大团圆。

直到克利普斯突然死亡，被查出是外人有意为之。迪卢克三天没说话，原本鲜明的人像是骤然死了，凝噎的却不止他一个。

和迪卢克的恋爱让凯亚差点就忽略了现实，他被遗弃到莱艮芬德的目的一点都不单纯，亚尔伯里奇把他当工具，安在了这里当卧底。

家族的安排是真的，可他对迪卢克的爱也是真的。他和莱艮芬德紧紧联系在一起了，反而这里更让他觉得是家，老爷视他如己出，仆人们也喊他小公子。那晚负罪感和愧疚一并往上，他终于绷不住，向着迪卢克坦白了一切。

迪卢克先是不可置信，接着是震惊，最后迎面就是一拳，打得他嘴角发青。

他躲都不躲，真真切切被迪卢克扼住脖颈，按在摇摇欲坠的书架前，迪卢克的皮肤很白，跳动的青筋也更加清晰。几本书掉下来，砸过凯亚的脑袋，再砸到迪卢克的手上。

迪卢克真真切切在咆哮，质问一遍接着一遍凌迟他，撕心裂肺的，就差呕出一口血来，听得凯亚心尖也发颤。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脑袋混混沌沌，视线昏暗，氧气只出不进，望着那双静静燃烧的红眼，他是有些惧怕的，不是怕死，却只是惧怕再也看不到迪卢克。

到最后迪卢克把他甩开。他顶着满头满脸血痕和乌青，看着迪卢克的脚步渐渐远去，他红发的、曾经的爱人，此时头也不回离他而去。

而现在，酒吧里，凯亚依旧对着他红发的爱人，当铁锈味的液体流到嘴里时，他大梦初醒般喃喃自语。

“流血了耶……”

凯亚突然很累很累，就顺着迪卢克胸前那一排纽扣，也不管脸被蹭得多花，缓缓趴倒在吧台上。

迪卢克终于深深叹了一口气，步步生风走出吧台，凯亚皱眉挂着眼泪咧嘴的样子太扎眼，他不敢看，扎眼到心里也疼，他终究没办法旁观。

他低头，凯亚送给他的小孔雀胸针也沾上了血，仿佛为他们曾经的爱情涂抹上了不洁的一笔，即便那些火热的情愫已经因为事实的悲剧而过早沉寂。

在那晚之后，迪卢克慢慢冷静过，他试着自我开导，他试着去联系凯亚，才发现对方的痕迹已经悄然消逝。直到某天他翻到了那个小孔雀胸针，并将之别到了胸前，一挂挂到今天。

那还是他们第一次旅游买的，青金石打底包金工艺，戴了几天，他嘴上说着花里胡哨给收起来了，实际上还是怕损坏便收了起来，一藏五年。

凯亚·亚尔伯里奇。他没办法放任凯亚摊死在这里。

不顾上班的时间，掏出医疗箱时迪卢克的手都在抖，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催促他，快点把凯亚包扎好。

他小心翼翼拿湿纸巾为凯亚擦拭，对方额头上的裂口还在冒血，那只独眼眨了一下，笑得明艳又冷酷。只见凯亚自顾自地抹了一下脸，手指沾着稀薄的血水，一把涂在迪卢克的脸上。

凯亚笑得格外虚幻，犹如触碰一份泡影。迪卢克也没有躲，血水干涸在面颊，莫名觉得好残酷。

“这是碘伏，不会疼，但你得把眼睛闭上，别淌进去了。”他尽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他好像血压也在突突跳，把沾着药的棉签压在凯亚的脑门消毒。

“你他妈知道我多想你吗，我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把你拉黑……呃呕，对不起……”

让人伤心很容易，安慰人却很困难。

迪卢克五味陈杂，两个人的责任，对方却在向他道歉，空出的手拍在凯亚的背上蹩脚地安抚，这一下却好像添了一把油，他一伸手就摸到了凯亚已经湿透的眼罩。

他们相对无言，迪卢克只能在灯红酒绿的酒吧里，坐在凯亚对面陪他。

迪卢克看见凯亚的手机落在了桌面上，想替人收好，却鬼使神差地拿了起来。屏幕亮起的一瞬，手心下意识攥紧了，他看见锁屏里两个人的合照，顿时感觉心脏被什么狠狠地扎了进去。

他怀着试一试的心输入了自己的生日，手机应声对他开放。

还是没有换。

迪卢克心底一阵怅然，点进vx的图标，思索了一会，悄然将自己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做完这一切，他把手机原封不动塞了回去。

“圣经唱得不错，下次别唱了，衣服穿好，一个人照顾好自己，少喝点酒。”凯亚要走，迪卢克也不留，他一边替人整理衣物一边一搭有一搭无说话，或许凯亚也不清醒，但他也无所谓。

迪卢克在最后替凯亚打了一辆出租车，目送对方远去。

（05）
凯亚在宿舍醒来，觉得自己像是刚经历了一个黑糊糊的噩梦，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一概不知。

唯一的惊喜便是他拉黑的迪卢克又回来了，还顶着他们分别时的情头，原原本本地坐在顶置的位置。

那是个叼着葡萄的夜枭，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大航海上的某个提督，这些一模一样。而当时属于他的另一半，则是只衔着蒲公英的蓝孔雀。

他突然想去确认一下，就一下，顺便再说点别的，可真正面对迪卢克，打了一半的字还是憋了回去。

掐指算算，这是他和迪卢克分手的一年零九个月。

凯亚兀自纠结，迪卢克的聊天框却跳出一条红点。对方说，回家吧，我在晨曦酒庄等你。

凯亚鼻头一酸，眼罩隐隐约又被湿透，一个好字已经发送了过去。

一样的场景，却是另一种心境，凯亚回来，空落落的心仿佛又被填满了。

儿时成长的地方依然有人欢迎凯亚少爷回家，老管家一眼就认出了他，喋喋不休为他引路。

楼前他停步，望着高高的房顶，却不由自主想起五年前那个新月夜。那时候莱艮芬德的两个孩子攀上房顶的高处，对着新月的见证确认关系。

他释然一笑，跟着管家进了屋，一成不变的摆设里，他拎着葡萄酒和葡萄汁寻找自己熟悉的房间。

迪卢克还没回来，他还能一个人回忆一会。

圆桌旁一对正对的椅子，凯亚去要了两个高脚杯，一个里面装葡萄酒，另一个则倒了葡萄汁，他放在这里，等那人进屋的时候。

凯亚的房间有一面镜子，一人高，显然是为未来的他们准备的。

凯亚对着镜子低低垂眼，那面光照出整个房间，他的思绪越飘越远。

那是更早的更早，青春期发育的男孩儿不需要人引导，也能在五花八门的网络世界找到合口味的片子。

他那时候想逗义兄，故意下了一部拉上迪卢克躲在被窝一起看。屏幕里的人做到激烈的时候，他发现迪卢克也目不转睛，看得入神。

冷不丁的，他用手肘捅了一下迪卢克的腰，悄悄问对方是不是喜欢男生。对方脸一红，不知道说什么就别过脸埋进枕头，到最后两人黏在一起等到明天。

之后，之后就告白了呀。

凯亚突然笑出声来，意识到自己还未和迪卢克修复关系，但好像，似乎就这样也不错。

天渐渐黑了，凯亚坐了很久，他起身去看窗外，今天也是一个新月夜。

身后却突然传来开门的响动，耳畔响起了他爱人的声音。

“我回来了，凯亚。”

那人进门，如是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