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江鹤又进医务室了。

　　高中部武术社团社长柳江鹤，剑法技术实乃一流，打遍校园无敌手。

　　教育部重视发展体育精神，校内校外常有切磋比赛，社员隔三差五挂个小彩算是家常便饭。不过学生比赛点到为止，往往都是擦伤，过两天就自己好了，一群毛孩子都不怎么往心里去。

　　偏偏柳江鹤对自己极其爱惜，不说破了皮、见了血，哪怕是一小块淤青，也要火急火燎地往医务室赶。跟得了不治之症似的。这在整个高中部都不算什么秘密。

　　这年运动会上，他却是实实在在扎了个跟头，被红十字社团的学生架到了医务室。

　　柳江鹤一只脚刚踏进医务室，忽听见一声鬼哭狼嚎。

　　“疼死了！陆青云，你这是谋杀！”

　　实乃振聋发聩，惨绝人寰。柳江鹤顿时汗毛竖立，僵在原地，另一只脚迈也不是，不迈也不是。只见陆青云正蹲在那人身前，毫不留情地按住他乱动的腿。

　　“轻点儿叫唤，别打扰其他人休息。”陆青云无情地忽视了他的抱怨，一边给他敷上冰袋，一边头也不抬地喊道，“下一个。”

　　

　　柳江鹤不禁犯怵，虚弱地倚在门框上。

　　陆青云忙完手上的活儿，站起身。十五六岁的少年，身材已然抽条。他挽着袖子揣着兜，高挑的个子，几分潇洒疏落，一件校服外套硬生生被穿出白大褂的气势。

　　高中部红十字社团社长，陆青云，出自医学世家，对急救措施得心应手，却是个心狠手辣的。只管治伤，至于病人情绪如何，不在他管辖范围内。红十字社团常在活动中充当志愿者，陆青云自然是一把好手，却常常因不近人情而令伤号们避之不及。

　　他瞥一眼柳江鹤，嗤笑道：“怎么，你又受伤了？这次是被蚊子叮了，还是指甲盖劈了？”

　　这声音温柔得很，却暗藏危机。柳江鹤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说来也怪，陆青云这人的眼神似乎也有治愈功能。被他看一眼，柳江鹤腿也不瘸了，顿时站正了，脸上却露了几分怯，尽力维持着自己的理直气壮：“我是爱惜自己，响应学校生命教育……”

　　陆青云自动忽略了这句扯皮，往柳江鹤身上扫一眼，见这人右腿膝盖一片被蹭掉一片皮，渗出丝丝缕缕的红，还沾着一层脏兮兮的沙土。

　　刻薄的回敬话语在舌尖滚了滚，最终被吞回肚子里。陆青云只是轻轻叹一口气，简单发号施令：“进来，坐到那边去。”

　　柳江鹤不敢造次，安分地坐到一张小床上。

　　陆青云蹲下身子，用棉签沾着碘伏，清理着伤口。冰凉的触感缓解了伤口的灼痛，一丝清爽似乎顺着血管，流进柳江鹤的心窝里。

　　

　　他第一次见陆青云，便是在医务室。

　　那日，柳江鹤只觉脑袋昏昏沉沉，便心安理得地在数学课上睡得不省人事，就连粉笔头的攻势也未能让这尊大佛睁开眼睛。同桌察觉不对，一摸他额头，才发现烧得滚烫。

　　他被七手八脚地架进医务室，校医不在，却正巧赶上红十字社团的活动。

　　柳江鹤的脑子如同一团滚烫的浆糊，只知道自己被扶着躺到床上，随后额头一片湿湿凉凉。燥热立刻降了几分，他终于挣出几分神志来。

　　有人在他额头贴上湿毛巾，布料粗糙的校服袖口轻轻蹭过他的脸颊，从中透出一缕清香。他没来由得心安，意识沉入梦中。

　　醒来时，柳江鹤被头顶的灯光刺得微眯起双眼。恍惚之中，他看到旁边一个白净的少年，正托着腮，坐在桌前写作业。

　　那少年便是陆青云。他长得一副好学生模样，出口却尽是刺人的话：“你醒了？道谢就不用了，给我道个歉吧——你耽误了我的社团活动。”

　　柳江鹤嘴唇翕动几下，似乎要说什么，牵动了干涩的嗓子，尖锐的疼痛令他猛然皱起眉头。

　　“行了行了，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陆青云以为这人较了真，连忙制止。

　　柳江鹤压下喉咙中的不适，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水……”

　　陆青云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了，一时有些尴尬，躲过对方的视线，转身去倒水。

　　医务室的饮水桶里却空空如也。他又翻遍了书包，只找到一个青苹果，勉强能让病人润润喉咙。

　　青苹果圆润小巧，清香扑鼻。牙齿刺破薄薄的果皮，果肉携着酸甜的汁水滑入喉管，如同久旱初雨，令人心生喜悦。柳江鹤向来极易满足，一个苹果便使他的心情变得明快起来。

　　对面的少年一脸嫌弃，却偏生得如同青苹果一般水灵，叫柳江鹤不禁多看了两眼。

　　许是这人长得好看，又许是苹果好吃，从这以后，柳江鹤便单方面与陆青云“称兄道弟”了。

　　

　　膝盖的伤口被涂上了药水，微微蛰痛。看着眼前人呲牙咧嘴的狼狈相，陆青云竟罕见地心生不忍：“要不要吃点儿甜东西缓缓？”

　　“我讨厌甜东西。”柳江鹤耷拉着脑袋，软着嗓子说道。

　　话音刚落，怀里忽然飞来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柳江鹤低头接住，竟是个水灵灵的青苹果。

　　他一时恍惚，陆青云却已经走开去忙活别的了。他茫然地怔愣一瞬，又毫无征兆地咯咯笑起来。周围的伤号纷纷侧目，不知他又在发什么神经。

　　柳江鹤抑制住在床上手舞足蹈的冲动，咬下一口苹果。

　　果肉酸涩，又仿佛甜到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