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我会想，也许，我应该在八年前那晚的樱花树上死去。
但是，我被人从粗糙的绳子上救下来了。现在想起来也不知是有幸还是不幸。
只不过，当时的我固执地认为这是后者。


01

森先生以帮我调制可以毫无痛苦就死去的药物为报酬，让我接下了那个“危险”的任务。我对死亡本没有什么恐惧，甚至说得上是向往。但就在我一度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个废弃的仓库时，我竟然意外地想要活下去。

看着对面双手插兜的橘发男孩，我第一次在死亡面前做了逃兵。到底是因为什么，那时的我也说不清，也许是因为不想就这样死在异能者手里。而在那之后，我好像找到了答案。我也许只是想要一直看着那双明亮胜过横滨天空的蓝眼睛。

我刚进入刚黑时，下属和同辈都很怕我，也许是因为我频繁的自杀，或者总是能提出黑暗的点子让他们不寒而栗。我感受得到他们对我种种劣行和黑到极致的心理有许多不满，但终归没有人提出。直到中原中也到来。我不得不承认这给我的人生增添了很多乐趣。他会对我的频繁自杀提出不满，他会因为我给他取的外号而追着满大楼跑。那是我在此之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拥有孩子气的生活。

十五岁时的他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即使是执行完任务回来还是能勤勉地把任务报告写完上交，而我自然是不会做这种无聊的文书工作，因此在这件事上，我也只有以各种方式妨碍他按时完成报告的份。打扰方式一般就是围绕着今天蛞蝓在执行任务时蠢兮兮的动作，以及万年不变的蠢兮兮的穿搭进行调侃。而这时他总是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哦不对，是一只暴躁的小狗——用异能操控起桌上的水杯朝我这里飞来，然后大吼一句，不写报告的混蛋就给我滚出去。


02

第一次看到他抽烟是在一场混乱的性事过后，他的肩膀上还有我恶劣咬出的痕迹。他有些吃力地弯下腰扯过落在地上的长外套，从口袋里翻出烟盒和打火机。他撑起身靠坐在床板上，然后熟练地点燃了那只烟。浓重的烟草烧焦味在不大的卧室里堆积，喉咙口的干涩让我止不住的咳嗽，好不容易缓过来之后，我哑着嗓子说，会抽烟的蛞蝓真是少见。他白了我一眼，下床打算离开卧室，我立刻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回身边，烟灰险些掉落在床单上。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伸手拿走了他指缝间的烟，亲吻了他的嘴唇。是淡淡烟草味。我撇了撇嘴，故作嫌弃地说，烟味臭臭的。然后在他的拳头砸上我的脸之前，迅速地逃出了卧室。

之后中原中也问我既然讨厌烟味为什么还要在他抽完烟后吻他。我说，我是讨厌烟味，但是我不讨厌中也嘴里的烟草味啊。

其实哪有什么喜欢或不喜欢的味道，那只不过是我想要吻你的借口。

但是比起烟草的苦涩，我更喜欢他身上自然散发出来的柑橘的味道。我说，中也，不要抽烟了，我给你买戒烟糖。


03

中原中也和我第一次一起出远门执行任务是在九州。时逢四月，是九州的樱花开得最绚丽的时候。刚结束了一场枪火恶战，就接到了首领批准的三天休假。我兴奋地拿起中原中也有上的帽子，高举在手里，一手按着他的肩膀，让他无法使用异能，他用力跳起来伸长手臂去抓我手中的帽子，最终当然是无济于事。他气得将我扑倒在地上，混着血迹的泥土沾上了我的大衣。我以为他的拳头就要落在我的脸上了，我闭着眼把头尽力扭向一边，结果脸上并没有传来疼痛的感觉。我试探着睁开眼睛，看到他撑着我的胸口，慢慢地说，

太宰，樱花开了。

四月初的九州还吹着略带刺骨的风。中原中也走在我的前面，风吹起了他的长大衣，粉色的花瓣落在他棕橘色的头发上。他回过头，露出了少见的，甚至称得上温柔的笑容。他说，我最喜欢樱花了。

那一刻我肯定自己看见了从天而降的天使，他橘色的发丝在九州街道上的樱花雨中飘扬。那一刻我也确信自己看见了坠入人间的神明，太阳的光辉在他的周身围起了一圈光环。我情不自禁地走进他，想要伸手触碰他，想要让他成为只属于我的神明。

中原中也抬起头，烂漫的樱花映入了他的眼睛，在风中摇曳的花朵在他天蓝的眼瞳中更加灵动。他侧过头，用那双嵌入洁净花朵的、蓝宝石般的明亮眼眸看着我，说，你发什么呆啊。我有点尴尬地移开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望向被落日余晖染上金黄的樱花。我小声地说，中也，以后每年都来九州看樱花吧。

好。
熟悉的声音顺着吹来的风钻进了我的耳朵。


04

刚带回芥川龙之介的时候，我和中原中也总是因为对他的教育方式产生分歧。中原中也认为我太过严苛，而我只是坚持中也不了解芥川的经历。我说，我想要让他找到生存的意义。他反驳，难道你这个自杀狂就找到了吗？

我找到生存的意义了吗。这是我在第无数次被鹤见川的水封住呼吸时出现脑海里浮现的问题。我到底是在迷茫生存的意义还是在不甘未满足的欲望。在即将昏迷之时，我被人从水里拽起，粗暴的动作扯裂了我割腕还没愈合的伤口。中也，疼。我听到自己口齿模糊地说。他踢了我一脚，痛得我把呛进肺里的水咳了一地。

我也许是真的脑子进了水，趴在地上稀里糊涂地说，中也，如果哪天我死了，你可要记得把我埋在樱花树下。我翻过身小心地睁开一只眼睛，看到了他因为生气红到耳根的脸，他大声地呵斥，你他妈能不能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然后转身跺着能震裂石板地的脚步走了。我愣在了原地，冰凉的衣服贴在身上让我打了一个寒颤。他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只有近距离地去观察死亡，才能抓住生存的全貌。遇到中原中也的第一天，我在面对着死亡的威胁时说出了这样的话，从那以后，我所有的自杀都不以死亡为目的。因为我想要在无限接近死亡之时弄明白我渴望的是什么。或许，我只是想麻烦他，只是想感受被人在乎的感觉。这样想起来，便好像明白了一点我生存的意义。


05

中原中也在喝得快断片时会大声嚷着一些胡话，比如晕晕乎乎地举着酒杯，指着我大声说，青花鱼什么时候能自杀成功啊。你看，他果然很讨厌我呢。但有时却会问出一针见血的问题，他歪着头，视线勉强聚焦在我的脸上，说：

太宰，你说啊，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是什么关系呢？我们争吵、打架、互相捉弄——或者只是我单方面的找茬。我们亲吻、拥抱，甚至做爱。我们相处的模式既像是敌人，又像是爱人。可我真的讨厌他吗。可我真的爱他吗。我不清楚。我想，他也不明白。也许是喜欢胜过讨厌吧。当时的我也被酒精席卷得不剩多少理智，只是觉得场景有些暧昧，我应该说点什么。我捧着他的脸，将唇轻轻地碰上了他的嘴角。

是什么都愿意和你做的关系。我听到自己小声地、犹豫地、略带疑问地说出了这句话。


06

中也应该到现在还是不知道我逃叛的理由吧。

死神偏心了我无数次，却没有眷顾织田作。而上天却让我眼睁睁看着友人在我的怀里一点点失去意识——这是极大的酷刑。我感到不公。但我明白世界上哪有什么绝对的公平，只是有的人得到了想要的，有的人却没有。织田作之助说，如果待在哪边都一样的话，就去成为好人吧。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去挽救他，只能尽可能地完成他的夙愿。于是我下定决心离开港黑，即使不知道今后何以为家。

我用一周的时间安排好了所有的事务——包括中原中也的出差。我将所有的事情做到稳妥确保不会有人怀疑我的目的。那时我大可以直接离开——只是我还有一个放不下的人。

我去酒吧喝了点酒壮胆，酒精上头的感觉说实话并不是特别好。我在混乱的纠结中还是走到了中原中也家里想要跟他道别。初春的寒意透过了公寓的窗户，渗透进我的身体。我全身止不住的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紧张。我剥开一颗戒烟糖放进嘴里，用颤抖的手指抚平糖纸，希望酸甜的柑橘味可以安抚到我。我明白也许这次逃叛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中也了。

门被打开了，楼道里的灯光衬出了他黑黑小小的身影。他如神明般带着温柔的亮光坠入了我的黑暗。我想我愿意被他救赎。他关上门，身后的光渐渐消失。我冲上去拥住他了，像是在祈求神明不要离开，希望他永远带着光芒向我走来——而事实上将要离开的，是我。我紧紧将他抱进怀里，像是想要得到神明的宽恕。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第一次在他面前崩溃大哭，却始终没敢说出要离开的事实。

我承认了，我就是个胆小鬼，一个以逃叛港黑为由逃避自己感情的胆小鬼。而我又能怎么办呢，我渴望被爱却没有爱人的能力，就像渴水的人身处沙漠一样。孤独、空虚每时每刻都像是袭来的潮水将我淹没。

一个自认为没有爱的能力的人哪里有权利去奢求别人的爱呢。

在这个几乎无光的世界中，友人为我指向了那道光明，代价是放弃接纳了我三年的黑暗和紧握了三年的、神明的手。

中也....中也....
对不起。

我将五指紧紧地扣入中原中也的手——就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07

又是一年樱花盛开的季节。我躺在侦探社的沙发上翻着少女漫画，听着他们讨论着今年的出游。回想起去年四月，我跟着侦探社的众人去赏樱。社长悠闲地和国木田下棋喝茶，乱步把粗点心分享给谷崎和贤治，与谢野和镜花在讨论着如何用樱花做天然化妆品。

我问中岛敦，你有想要单独和他一起赏樱的人吗。他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回答说还没有。我笑了，用幼稚的带着一点炫耀的语气说，我有。他一脸羡慕地看着我，那一定是太宰先生很喜欢的人吧。我眯起眼睛没有回答他。我想，也许他说对了。——只不过没有人知道，我只是个一句邀请憋了三年不敢说出口的胆小鬼。

不过今年，我改变了主意。
自杀主义者言出必行，我太宰治又怎么能毁约呢？

去找他吧，去兑现那时的承诺。
去找他吧，去追回神明的眷顾。




END.




“中也，
樱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