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杖闻到炖排骨的味道。为什么这样肯定是排骨呢？因为排骨是不一样的，即使放的葱、姜、料酒、盐的用量都一模一样，排骨的气味还是同其它部位的肉不一样，可能是因为有骨头？总之排骨的气味特别香。老人们都说排骨好，哪怕买的排骨都是骨头，肉只有一点点——闻着香还吃不着，虎杖悠仁小时候最讨厌排骨了，他的爷爷，以往逢年过节都会煮排骨汤给他喝，盼望孙子好好长大，谁知道小虎杖更想要吃大块的肉呢！
现在倒是没有这种情绪，也没了抱怨的机会。他本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扭过头去看厨房的时候正好被放下汤勺盖回锅盖的夏油杰抓了个现行。
“还要15分钟哦，悠仁。”夏油杰的声音在抽油烟机的轰鸣声下显得有些遥远，“已经饿了吗？”
好丢脸，虎杖想，但还是乖乖回答说不太饿，你慢慢来好了。他把视线移回电视机，然而已经不大看得下去了。他好饿，好丢脸，可他真的好饿，已经晚上六点了。

问题一，今天是几月几号，答曰12月31日。
问题二，虎杖悠仁现在在哪里，答曰夏油老师家里。
问题三，为什么夏油杰在给虎杖悠仁做饭，答曰虎杖悠仁昨天刚在年前最后一个任务里摔折了手臂。
问题四，其他一年级呢？答曰都在五条那里。夏油老师和五条老师瓜分了一年级陪他俩过年，五条悟说男生得一人一个，结果还用超贵的餐厅把野蔷薇吸引走了。顺带一提伏黑其实超想跑路，但夏油选了虎杖。

这不是更像小狗了吗，夏油想。他眼里虎杖的模样：他越过沙发朝厨房看，好的那一只胳膊撑在沙发面上，按下去一个不圆润的凹陷，而打着纱布的那一只一个劲往身体那侧收，大概是饿了，但没饿到丢掉保护自己的本能。他叹了一口气，将干净的碗碟从橱柜里取出。


6月那天他是代五条去的仙台，本来想着如果只是接一下伏黑，加几个小时班也还能忍受，谁知道会出意外。等他赶到的时候，教学楼已经被打得一团糟。夏油骑在他的蝠鲼上，仗着夜深飞起来，找到站在破破烂烂的楼顶已经摆出个要同归于尽的手势的伏黑，于是急忙喊住他。
伏黑见了夏油，虽然有几分奇怪，但还是松了口气。但令夏油杰没想到的是，伏黑解释完情况还特意同他说，能不能让这名叫虎杖悠仁的少年活下来。夏油觉得很奇怪，既然不是要杀虎杖那刚才摆出那个架势是做什么，总之先给了虎杖一手刀，想着不管怎样先弄昏过去再说。
是好人并不能抵消他的危险，夏油说，我可以现在不动手，但他之后还是会被处刑的。
伏黑不说话。

最后保下虎杖的人是五条悟，是的，有些事情只有他能做，夏油杰第一百零一次意识到这个事实。他一开始多少会觉得有些不甘心，但很快就像大家一样接受了这个事实，五条远远在前，众人追着他的脚步，跑着跑着，偶尔也会抱怨牵头的人带的这是什么路，但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
五条悟来问夏油杰关于虎杖悠仁的事情，夏油杰一开始觉得好笑，你要留下来那你留着，你不想拦着高层就别保，总而言之，你想咋样咋样，干嘛来烦我。五条悟倒好，一句“人不是你抱回来的吗”明明白白甩锅给他。夏油杰揉了揉眉心，说那是因为伏黑惠给虎杖求情，不然他早动手了——这时候说话已经有些心虚了，好家伙。
现在想想虎杖悠仁简直有魔力，来了高专谁把他当容器，没出三天就美美融入课堂教学。能给高专古灵精怪奇形怪状的一众咒术师都留下好印象，简直兼容性专精三，所以说当时要是真的动手了，似乎还蛮可惜的。
五条悟问夏油杰，他那口吻或许也算不上问，但这行字打出来只能加问号：我把虎杖悠仁留下来，这件事做对了吗？夏油杰听了想，这是要我夸他还是要我泼冷水，或者只是五条悟单纯想来烦他，那他的目的达到了。夏油杰不写报告了，他拨弄了下桌上摆的插花，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他也说不出来，但对大家来说估计是好事，要是虎杖悠仁真能吃满20根手指再死，那真是立了大功，不过由于最终还是难逃一死，对于虎杖悠仁本人来说，可能就不能算好事。想到这里，五条悟竟难得还在等他说话，所以夏油杰敷衍他说，嗯，做对了。
是这样吧！悠仁这么好的孩子，直接处刑也太浪费了，教师的职责就是要守护学生们度过一个充实美好的青春生活呀！五条悟看起来很为他的答复开心。但夏油杰开心不起来。他没忍住嘲了一句：最近将学生处刑也是教师的职责。
他没想到五条悟很严肃地看了他一眼。他说，杰，我当然是会让悠仁一直活下去。我会有办法的。
这是夏油杰第一百零二次感觉到有些事只有五条悟能做。


在遇到虎杖悠仁之前，他一直觉得没有人是心甘情愿去死的，但现在他不确定了。硝子说，你这么苦恼的话，我们要不给虎杖做个催眠问问？我也挺好奇的。但夏油杰说还是不了。答案有时候才是最恐怖的东西，他同虎杖相处的时间越久，就越惧怕那个正确答案。
“我很好奇，虎杖同学在你们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家入硝子问，“我毕竟不是带他们的老师，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但我没见过你们俩这么在意过别的什么人。”
怎么净问他一些没法好好回答的问题，夏油杰想，但回答硝子不能像应付五条悟那样（五条是因为反正你说什么他最后都以自己为准）。



夏油杰把炖好的汤摆上桌，虎杖悠仁闻声冲来，可惜手不方便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在一旁干站着，看夏油杰给他盛饭，拿过来。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被夏油杰按到椅子上，想什么呢，对方笑着问。虎杖悠仁下意识说觉得好厚脸皮，竟然来老师家蹭吃蹭喝还什么忙都帮不上。夏油杰说这有什么的，他递给虎杖一个刻着笑脸的勺子，虎杖悠仁就用没受伤的左手捏着那个勺子，艰难扒饭，夏油杰很厚道地负责给他夹菜。
虎杖悠仁吃到一半说，怎么感觉自己跟小孩子一样，“以前爷爷也是这样一个劲给我夹菜”。他只是随口说起，但夏油杰还是避开了可能引起伤感的话题，淡淡地说，只是因为你现在手不方便才这样照顾你的。
所以说，之所以没办法好好回答硝子的问题，是因为他很难形容虎杖悠仁给他的感觉。虎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你往细了说，他是很调皮，有点冒失也有点冲动，文化课也学得吃力，不是什么模范优等生，但形容他又没有比好这个字眼更贴切的词了，这就反倒使人觉得怪异。你不知道这样的孩子是怎么被培养出来的，可能有一些东西是天注定，但即使把这事怪罪给老天爷，人在面对这样的善意的时候还是会生出一些不真实的感觉。
而他正好因此对虎杖生出了兴趣，强烈的兴趣，想要弄坏的那种。
比起探求虎杖悠仁的善有多纯粹，他更想知道虎杖悠仁到哪个时候会显露出人类的本能——比如说不再愿意被处刑，不再愿意为了这个世界牺牲自己。在保下虎杖悠仁这件事上，他算帮凶，但他和五条悟的目的不同。
夏油杰没有同任何人说过，某个瞬间，他好像在虎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说的也是，人要吃饭，夏油杰要吃咒灵球，虎杖悠仁要吃宿傩的手指。过日子就好像喝水，有些人或许很快就喝完了，又或许你已经咽下去一口才发觉杯子飘着灰尘，这时候如果不半路罢工，也只能闭上眼睛当看不见继续喝。他们选的都是继续喝，或许其实五条悟也是。


还有一个词语：可爱。这就完全是私心了，完全不算什么正经评价。乖巧的小孩总是可爱的，比如说现在这只不停夸他做饭好吃的小孩，即使是夏油杰也不得不承认，是可爱的。所以他不介意和虎杖更亲密些，关系更好也方便他做小动作不是吗？何况小狗不会知道夏油杰在打什么主意。

虎杖悠仁啃着碗里的排骨。他先咬下了肉，舔了舔鲜美的骨头，最后还吮干净了骨髓。他将空了的骨头丢到空盘子里去，才发现夏油杰在看他。
他很奇怪地问，怎么了，是吃相太差了让老师见笑了吗，但现在手不方便真的只能这样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夏油杰想，要么就是什么都知道了，在纵容他。他觉得虎杖是后者的概率不大。他们吃完饭，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节目，等待新一年的到来。0点倒数的时候，虎杖悠仁很激动地同节目里的女主持人一起报数，而夏油杰则兴致缺缺。终于，新的一年到来了，虎杖也随之坐回沙发。
在电视机播放的一片欢声笑语中，虎杖终于舍得把头从电视机转向夏油杰，小心翼翼地问，老师不期待新年吗？
夏油杰没有立刻回答他，他只是有点困，但虎杖却敏感地多想了。虎杖悠仁很自然地联想，老师看起来很无聊、很疲惫，还陪我看节目，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陪他跨年。这一切总不该是免费的，他们不是血浓于水的家人，没有这样的义务。
这一次要拿出什么东西来交换呢？身体，还是爱，还是两者都得交出去？他就是会这样想。
于是他问，老师是想要我做什么？


夏油杰听到了令自己意外的答案，有一些惊讶，但还是笑着。
狗狗的话，汪汪叫几声就可以了呀，人养宠物不就这么些乐趣吗——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虎杖悠仁不是一只小狗，更不是他的宠物。他比虎杖悠仁更清楚两人的关系会可能会走向什么地步。
所以他说，悠仁，我不要你做什么。
他伸手，捏捏小狗的耳朵，拇指指腹在耳垂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夏油杰看着虎杖悠仁的眼睛，看着他眼里的苦恼、不安，好像又有些高兴，有那么几秒钟他想再解释几句，但是后一瞬间便被冲动打倒。这种冲动每一个人都懂——只要你的心不是铁做的——我们一般称之为爱心，当然在这种情况下只留爱就可以。他怎么忍心让虎杖蒙在鼓里，那也太坏了些吧，于是最终这些爱化做一个使人摸不着头脑又揭示了所有的吻。
虎杖的嘴唇很软，内侧是湿润的。现在不能再进一步，真可惜呀，夏油杰站起来的时候想。


记住，说什么都不要的人一般什么都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