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一个人无法……”
——好熟悉的声音。
“两个人就可以……”
——是太宰啊,他在干什么?
“殉情、殉情……”
——哦,又在唱他的《殉情之歌》。
中原中也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在首领办公室睡着了。
声音的来源此时正靠在旁边看文件,两条大长腿搭在茶几上。太宰治戴着一副头戴式耳机,跟着耳机在哼唱。他批复文件的速度很快,中原中也盯着他发了会呆的功夫,他已经看完了三份文件。
太宰治近来心情好得过分了。
上个月中原中也去检查了一番后拿到结果,报告表明他唯独会对太宰治的话有情感反应——当然,他自己是没什么感觉的。太宰治解释说因为中也现在基本上就是没有感情的状态、有的也只是那一点点,他当然很难感受到。
“但是我是可以感受到的。”太宰治笑眯眯地说,“中也好爱我、特别爱我。”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炫耀,看起来和平时随口开玩笑一样不靠谱,却又暗含着几分不太明显的认真。
对于这种事情,中原中也总是相信他的。
太宰治说他能感受到,那就是能感受到。
只是有时候——比如现在,中原中也看着太宰治想:我要怎么样才能感受到呢?
他可以接收到来自太宰的磅礴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爱意,他想要回馈这样的爱意,却根本感受不到自己的感情。
心跳总是很平稳,不管太宰治对他说什么似乎都不会有改变。对方说重话也好情话也罢,他都不会有愤怒或者喜悦,甚至如果不是太宰治如此笃定,他会觉得自己依然无法感受、甚至无法产生任何情绪。
“中也看着我好久了。”太宰治单手把耳机摘下挂到脖子上,眼睛依然在看着文件,说,“怎么了吗?”
“……你唱得太难听了。”中原中也随口扯了一个理由,“你自己听听,同一个地方你每一遍唱的调子都不一样。”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戴着耳机自己听不见。”太宰治理不直气也壮,他含笑看着中原中也,批复文件的笔尖轻微停顿,转言道,“中也,这周末陪我出去一趟吧。”
“去哪?”
太宰治笑盈盈的:“殉情。”
对于这人成天满嘴跑火车,中原中也多少已经习惯了,并没怎么当回事。
社畜毕竟是社畜,哪怕顶头上司是自己的男友,该打工时还是要打工。周三港黑旗下的一处港口在运送货物时和其他组织发生了武力冲突,他奉命去调查怎么回事。周四代表港黑参加一场牵扯金额数亿的商业谈判。周五则潜入敌对组织救下被俘虏的港黑卧底。任务安排得紧凑,中原中也工作时向来心无旁骛,便也把太宰治的邀约抛之脑后,一直到对方重新提及时才想起来。
他被拉着坐到直升飞机上,看这架飞机一路往海洋的方向飞去。
等飞机速度降下来,中原中也透过窗户往外看,四周都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海水,视线所能覆盖的地方连座岛都没有,更不用提什么人工的建筑了。
玩真的?
“要不要和我一起?”太宰治站在机舱门口,笑着问他,鸢色的眸子里有孩童般的跃跃欲试,“这里是七千米的高空,从这个高度跳下去是必死无疑的哦。”
“你要跳?”中原中也的手指蜷了下,说,“这个高度太高了,气压太低氧气稀薄,你还没落到下面去估计人都晕了。”
“那不是更好吗?”太宰治打开门,风灌入机舱,风声把他的话语吹散,“我所梦寐以求的——”
他话没说完,人向后倒,落了下去。
几乎是在太宰治落下去的同时,中原中也从坐着的地方站起,想都没想直接三步化作两步自门口跃出。
作为重力异能的持有者,中原中也本身受过高空训练,而太宰治哪怕有类似的训练也不会训练到他的强度。下方的太宰治闭着眼,不知道是否已经陷入了昏迷。
这里到底是有些太高了,风自四面八方灌入耳道,让他的耳朵有些发痛。中原中也控制异能增加自己坠落的速度,很快便追上了太宰治。
在他伸手打算拽住太宰治的手腕时,原本以为已经昏迷的人突然睁开眼睛,将他一把抱住。
重力异能解除,两人一起坠落。
“好玩吗?”太宰治贴在他的耳边问他,声音放得很大才能盖住风声,“不过中也经常飞,是不是已经很习惯了?”
“没试过这么高的高度。”中原中也呼吸很急,“你怎么话不说完就……”
“我门都开了,等话说完不是给中也抓住我的时机吗?”太宰治笑起来,“中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好玩吗?”
中原中也没有感情,对于这类表达主观色彩的问题他向来是“不知道”“不清楚”“没感觉”三连。但现在他稍微顿了一下,与以往不同的否认了:“不好玩。”
“为什么不好玩?”太宰治问他。
中原中也回抱着太宰治,摸到他身后的降落伞,打算打开时,被对方抓住了手腕。太宰治执着地问他:“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不好玩?”
中原中也的眸子里映着天空和海洋,正中央是太宰治的身影,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海面在心里估算距离,又和太宰治对视,说:“你先打开伞。”
“中也先回答。”太宰治弯起唇,“我不介意和中也殉情。”
“高度太高了你没受过训练也没穿好防护设备突然进入那个高度可能会猝死,高空坠落的速度很快如果你晕过去而我晚了几步谁也无法保证会发生什么。”中原中也语速飞快,“开伞。”
“如果我拒绝呢?”太宰治攥着他的手腕,“我们就这样落到海面上,摔得粉身碎骨不好吗?中也愿意跟我殉情吗?”
“但是我们——”
“没做好准备?”太宰治笑了,“可是人们从来都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港黑没有我们也不会直接分解掉,大姐还在、森先生也活着。”
太宰治又问了一遍:“中也愿意吗?中也承诺过你不会拒绝我的。”
“我——”中原中也顿住了,他深深地看了太宰治一眼,说,“我……愿意。”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完全被猎猎的风声盖过。
“你说什么?”太宰治问他,“听不见!”
中原中也咬了咬牙,大声道:“我说我愿意!跟你殉情!可以!但是不是现在!”
闻言太宰治大笑起来,他抱紧了中原中也,任由对方摸索到自己的背后打开了降落伞。
广阔的海面上毫无遮挡,他的笑声很快就溢散在了空中。中原中也看着他的笑容眨了眨眼,自己都不明白缘由地抒了一口气。
太宰治笑了有一会才停下,他平复了会呼吸,揽着中原中也的脖颈说:“中也,你知道吗?你刚刚追下来的时候,我感觉你快要气炸了。虽然你的语气听起来很正常,脸色却相当生气呢。”
“我没有——”
“如果中也没有生气,你为什么觉得不好玩?”太宰治问他,“中也明明很喜欢这种刺激的运动,但你担心我出意外,所以你很生气。”
这回中原中也没有再否认。
他几乎没有感情,即使在极限的情况下产生了那么一丁点情绪,自己也很难感受到。反而是太宰治对此有比较深切的体会。
这人成天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记忆中15岁的时候每回把对方从自杀边缘救回来都会很生气,如果自己现在还有感情,刚刚应该会拽着他的领子把他骂一顿吧。
“还有中也说愿意时的那个眼神。”太宰治揉了揉他的头发,“中也好像在跟我说,不要逼你了。”
“……本来就是你在为难人。”中原中也撇嘴。
“如果中也只是遵循你的承诺,你不会犹豫。”太宰治对他解读,“中也自己明白你为什么会那样措辞吗?”
中原中也觉得他奇奇怪怪的,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太宰治一只手牵着他的,覆盖上他心脏的位置:“这里跳得很快,对不对?”
“是极限运动……”
“对,自然会有的反应。但中也很习惯于飞行了,你应该可以分辨和平时的不同。”太宰治语气笃定,“记住了,这就是喜欢。”
“中也,你喜欢我。”
中原中也终于明白了他带自己走这么一遭的用意,一时怔住。
原来在他面前上演一波玩命,和他在高空进行一番拉锯,既不是为了殉情、也不是闲着没事找刺激、更不是为了消遣自己。
是太宰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看出了他的疑惑,用很太宰的方式告诉他:你很爱我,我能感受到你很爱我。
心脏跳得很快,有陌生的东西在内心蔓延。中原中也看着太宰治,对方的眼里满是笑意,在海洋与天空之间作为唯一的温暖美丽得不真实。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散乱,和平日里端坐在首领位置上的青年判若两人。
中原中也罕见地生出了一点渴望。
——想和他接吻。
没有感情的人不会有渴望,他习惯于被动接受,已经很久没有过“想要”什么的感受了。
——这就是喜欢吗?
中原中也闭上眼,搂住太宰治的脖子,主动吻住了他。
——啊,这就是喜欢啊。
距离海面还有二十米时,太宰治解开了降落伞,他们一起跌入了水面,在重力作用下落得很深。
两人继续在水下亲吻,中原中也感受到对方带着自己游动,最后一同浮出水面。
刚经历一场极限跳伞,中原中也的指尖还在颤栗,他喘息着伏在太宰治的肩窝,问他:“太宰,你跳下来之前……你说,你梦寐以求的什么?”
“我梦寐以求的没有痛苦的死亡。”太宰治的拇指划过他的脸侧,“和与爱人一同的殉情。”
不得不说,虽然方式极端了点,但确实是有效的。中原中也感受到了自己对太宰治的关心、担忧和渴望,哪怕都是浅得不能再浅的一点,对于情感几乎没有波动的他而言,也是很少见的感受了。
只是他能展现出来的爱其实只有那么一丁点,中原中也问过太宰治会不会觉得不满足,那时太宰治在桌上的玻璃杯里倒了一杯水。
“假设这是一个人的爱。”太宰治向他示意倒满的玻璃杯,“一般人会把它分成很多份,给不同的人,而中也只给了我。”
中原中也抿了下唇,在自己的杯子里也倒了一点水,堪堪覆盖住杯底:“但是一般人能表现出来的爱有你这杯这么多,而我只能表现出这么多。”
黑发青年一怔,笑了:“中也,可是你表现出来的这么多,对于正常人来讲,就是这一杯水都还装不下的爱了。”
“中也,其实,当你在问我会不会觉得不满足的时候。”太宰治走到中原中也的面前,捏了捏他的指尖,“你就是在说爱我了。”
中原中也抬头看他,眸子里只映着太宰治一个人的身影。
他向来是个专注的人,全心全意地对待某个人时,是全然看不到旁人的。
22岁的他是如此,32岁时也是如此,等到后来62岁时还是如此。
太宰治的话,起初他不明白。后来有个早上他看见太宰治睡得很安稳,窗外阳光很好,对方的怀抱很舒服。他心里莫名在想:如果一直是这样就好了。
于是他渐渐明白了。
62岁的中原中也身体已经不大好了,太宰治也差不多,那时他们早已经辞掉了在港黑的职位,满世界乱跑。
某天中原中也站在阳台上看着天空,看了许久没说话,太宰治过来问他在看什么。
“要不要去跳伞?”中原中也问,“高度低一点,两千米。”
太宰治看他,昔日的港黑干部此时头发大半都白了,眼睛却依然是清澈而明亮的,他笑着说好。
几十年来他们一起跳伞的经历并非只有那一次,两人已经很熟练了。在登上飞机前,他们心照不宣地处理好了遗留下来的财产,并和相熟的后辈都留下了嘱托。
再次落入空中时,中原中也脸上是多年来始终如一的平静神色,眼里却又多少带着几分笑意。他神采飞扬,仿佛还是那个年轻而任性的青年,在天地间肆意而轻狂。
“太宰——”他说得很大声,“你那时问我要不要跟你殉情,现在我来问你,你愿意吗?”
中原中也的身体状况和常人不同,比起身体机能的衰落,异能对他的腐蚀更严重一些。他能感受到,他的终末也就是这个月的事情了。
“你觉得呢?”太宰治反问,“我都能为中也活下去了,难道死亡会比这个难吗?”
他们环抱着彼此,在急速坠落中对视。
相携走过这一生,他们向对方说过无数的话语,此刻千言万语在心头,看到对方的眼眸时,发现似乎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而中原中也像几十年前一样凑上来,在消除最后一点距离之前,他抵着太宰治的唇瓣说:“我爱你。”
他们在疾风中接吻。
如同在天空中走了一遭的游鱼,在重力作用下回归深海。
操纵了一辈子重力的人此刻将自己交给重力,和爱人相拥着坠入海洋,生命在同一时间走向终点。
天空与骄阳都是见证,它们注视着这场悄无声息的死亡,像是参加着一场盛大而恢弘的葬礼。
对于中原中也而言,当他表露出一星半点爱意时,那就是很喜欢的表现了。
所以当他说我爱你时,他其实是在说——
我想要与你一起,不管是前往世界的终点,还是生命的尽头。
FIN.
本文提及跳伞操作是因为纸片人无所畏惧,请勿模仿。
有人说想看这个设定下,中也对太宰表露出明确的爱,就写了这篇后续。
虽然他表露出来的可能只有那么多,但对中也而言,的确是他倾尽全力的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