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天空，却很少梦到它。那些以天空为开头的梦自然极其稀少，粗略回想只能想起一场。

蓝色，紫色，红色，褐色，运气好点还有金黄。但那种粉色的天只能在梦里见到，从头顶一直延展到地平线，传来令人恐惧的温柔朦胧。

苏醒后我不由得嘲笑自己无处可去而只在梦里现身的少女心，但仔细一想，那个梦似乎有关战争。

谁会怕猫呢？世上没人怕猫叫。这是个笑话，关于我的心脏带着我的身体在早春的猫叫里颤动。清晨是蓝色的，猫影从某处飘来后在窗帘上流动。它现在不是软糯娇音了，是带了寒光的铁钩，走过我的喉咙后深深地钉入胃底，在胃液里翻搅着寻找，找到底层恐惧后裹在不妙的回忆里拖出。

猫爪踩在我的胸口，猫尾狠狠一扫就钩出了它想勾出的东西。尖钩划破了我的咽喉，疼痛与猫的重量一齐让呼吸凝滞。我以为这就是它要的，它只想在寂寞早春找点别人的乐子。可猫叫还是不散，停在窗前拖出了几分缠绵，尾音里藏了沙哑的气泡，一个个装着剪得细碎的记忆。

我猜不到它想要什么。我的心脏最终还是在猫哭中平复下来。

战争，我是没经历过战争，影响资料也见得少。粉色天空在地平线处渐变为淡蓝，又在地面上显出红与苍白。这就是那场战争的背景。

我一直浮在空中，俯视地上飞散的黄沙。黑色卷发的军人转过头不知冲谁笑，女人们躲在报废的汽车后。

没有多少人，我却听到了低声嚎哭，合唱一样，高高低低地从四面涌来，从小到大直至将我吞没。我在巨浪中上下翻滚，猛地被卷起又忽然被摔下，脑袋晃动中似乎能听到钟塔声响。浪涌将我与世界隔绝，只让我听到悲咽，只让我感到惶惑，掏尽我的内脏后将我一把甩了出去，摔倒早春的清晨，在一片蓝色光晕中躺在两床被子间瑟瑟发抖。

没有谁因为这场战争落泪，鸟鸣之前刺入耳膜又直捅心脏的是不绝猫叫。

我知道自己不该睁眼，酸涩的上下眼睑也在极力阻止这一切。猫叫声是有魔力的，总在诱惑你做些不正确的事。我挣扎着望向天花板，看见窗帘缝隙间露着诡异的蓝。

猫的哭声和那些光溶在一起，冷冰冰湿漉漉地顺着白皮裂纹从屋顶摸上我的床，在我裸露的皮肤上肆意延展着。黑色回忆被它们堵住去路，不上不下正好停在心口、顿在太阳穴，卡在钟塔门口出不去又回不了，颤动得再次引来钟声。

皮肤之后是血管经脉，是承不住重的两片肺叶。猫叫压着那片苍白蓝色浸满了我的视野，又在划成无数方格后碎裂开来，被仍寒的春风吹乱。

我的面前放着一个绘本，色调暗淡的肌肤图画记录了蛇尾水妖的故事。她戴着面皮掩盖干裂的脸颊，躺在粉色软床上间或露出绿色鳞尾，结局时又回到了森林中的池塘，捧着爱人的珍珠耳环为一场战争落泪。

我看一个老人一遍遍地为记忆中的女儿画像，大大小小的画框挂满了一面蓝色的墙。他把陈年旧物装入木箱，垒成台阶靠墙而放。我就踩着它们一步一步走到最后一幅画前，看这个因战争而死的人的扭曲面庞。

我也曾投身于战争，作为士兵、作为领袖、作为安享果实的人。我曾被亲兄弟砍伤，被同伴一起，当然也做过弑主上位的事。

不论是奄奄一息还是沾沾自喜，猫叫声一定会将我从这些混乱战局中拖拽出，从不迟到。

我被人抬到了船上，全身陷在木板床的棉被中。船在水上漂荡，我也在房间里浮浮沉沉。

下了船后我睡到了绿皮火车的上铺，鼻子尖快要顶到挡板，整个人困于狭长的空间中。

最后我终于到了家，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床，却在舒展四肢后真真切切地听见一个女声附在我的左耳边念叨“死在这里”，伴着早春的猫哭逼出一身冷汗。

（写于2020年5月13日、22-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