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还没来得及大展身手，秋天便到了。长安一连下了数日的雨，将热气驱赶得七零八落。

　　雨是天不亮停的。许南柯迷迷糊糊从睡梦里挣扎出来时，外头已有数声鸟鸣。他赤着脚掀起窗，几只在窗沿歇息的鸟儿差点被推下去，于是又惹来几声啾鸣。

　　过雨的凉意随风慢慢渗进屋里。许南柯打了个寒颤，裹紧薄衫赶忙又躲回床里。

　　魏闲故早就被那几只臭鸟聒噪醒了。他本想再眯会儿，怀里却塞进来一大个凉丝丝的玩意儿，不用睁眼也知道是谁。他便装作还睡着，极度自然地将人圈紧了些。两个人裹在一床被子里，就隔着两件衫子贴在一道，同是男子有些不可言说的地方自然也相互感知得一清二楚。

　　许南柯脸皮薄，且被硌得确实有点难受，这大清早的也保不齐擦枪走火。他可不想再烧水洗遍澡了，便去推魏闲故，想离人远些。

　　魏闲故温香软玉在怀哪乐意撒手。许南柯越推他越往前搂，这推推搂搂间若不是他反应快，许南柯就险些要滚下床去。

　　许南柯被惊出一身汗，裹在被子里散不开去，徒惹身上燥痒。他气呼呼起身，往小豹子身上不重不轻锤了一记。

　　小豹子本还咧嘴笑着，挨了这么一下立马捂着心窝叫唤起来。委屈巴巴的，任谁瞧了都难免动恻隐之心。

　　许南柯对他这副讨乖模样习以为常，抱臂偏头懒得瞧他。魏闲故见讨不着好，便拉过许南柯的手说什么确实打得疼了，要他不信便摸摸。

　　许南柯冷哼一声，油盐不进，心说自己杏林出身，还瞧不出你的好坏来了。他正要甩手脱身，魏闲故却蹭一下坐起，飞快在他脸上香了一口。

　　“我想吃鱼。”他乖乖巧巧坐着，偏笃定了许南柯吃他这一套，笑眯眯地得寸进尺起来。

　　许南柯简直要被气笑，他摸摸魏闲故有些乱的脑袋：“这回可不许生吃了。”

　　小豹子点点头咧咧嘴，像个小兽一样就往人怀里拱。

　　倒是有些期望来年春天了。许南柯想，如此就算是与魏闲故共度了四季轮回，也就好像会一直这样走下去。

　　魏闲故现如今算是个黑户。先前或多或少他都同凌雪阁结下怨了，别地儿还行没几个认得他，可长安城处处都有认得他的暗桩与眼线。没得法，平常他只能变作一只小小的黑豹窝在许南柯的药箱里同他一道出去。

　　如今许南柯倒是还同凌雪阁有些往来。林沥那几个不明真相的开初还对他饱含同情，言语之间多是些劝慰之语。许南柯听得云里雾里，也懒得同他们解释。只是一时间颇受凌雪阁人关照，叫他有些受宠若惊。

　　除却凌雪阁的活计，许南柯平日里还在师兄的医馆里帮忙。魏闲故不能随他去太白，在医馆自然就寸步不离地黏着人。馆里的师兄师姐见小豹子可爱，每回都要来逗，殊不知他们几个年纪加到一块都抵不上人零头。许南柯觉着好笑，偶尔也拿这事跟魏闲故打趣儿。

　　至于家里，许家爷娘也渐渐适应了长安城的生活。许南柯专门在后院辟了小块地，好让他们种些果菜。他还暂且没将魏闲故的真实身份告知二老，毕竟爷娘能接受他二人已是不易，若要接受他是与妖相恋想必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长安的秋天来得快去得也快。许南柯就像城里的所有人一样，沉浸在一日三餐的太平安定里，殊不知整个大唐王朝正朝着严冬飞速坠去。天宝十四载的秋天终于成为盛世尾章，极尽绚烂与辉煌，如同渐薄西山的太阳迸发出最绮丽的晚霞。

　　十一月燃起的战火吞噬了所有人平静的生活。安贼叛军顺风而烧，北地多少郡县一夜之间全部沦陷。等消息传到长安，许南柯甚至还在医馆整理药材。

　　长安离万花不远，几乎不过一日的时辰，便有谷中弟子来报说师父已派了裴大师兄北上随军行医。许南柯没多想，等他冷静下来时已是跟着师兄师姐们一道在往北去的马车上了。

　　离家前一夜，阿娘点了整夜舍不得烧的油灯，替他缝完了最后一件冬衣。阿爷抽了一杆又一杆的烟，最后从锁得牢牢的柜子里摸出一枚有些年头的护身符。听说是当年那道人送的，不到危难之时绝不轻易示人。

　　许南柯临行前最后望了一眼长安。远处是层山淡淡，巍峨的楼殿在一片雾蒙蒙后头，而在这些辉煌繁盛的楼宇之下，是他身形小小的爷娘。最终他们都被滚滚车尘淹没在了沉甸甸的晨曦里。

　　如一蚁寄大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