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59977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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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崩坏星穹铁道 刃 , 景元
标签 刃景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刃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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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0
121
2023-9-9 00:06
景元死了。
丹恒收到的信息,还是彦卿用景元的手机发过来的,而距离上次他们聊天,才相隔不到一周。他不得不推掉手上的事务,拨了个电话过去,“发生了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男孩显然还没有从失去监护人的悲痛中走出来,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哽咽。他断断续续地解释了情况应该是昨天晚上深夜发生的,今天一早他上门的时候就发现景元早已在睡梦中逝去了。没有任何入侵的痕迹,也没有找到任何的线索,云骑取证后初步认定人走的时候至少没有什么痛苦。“他身体一向很好……我们都有定期体检,不可能是突发疾病;他们在问我要不要解剖,或许能够判断他是不是误食了什么药物……”少年人啜泣了一下,颤着嗓音继续说道,“可我怎么能答应……怎么能……丹恒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没有老师了……”说着,彦卿再也按捺不住,隔着话筒失真的传音,嚎啕大哭了起来。
他攥紧手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讷讷地道:“节哀……景元不会愿意看到这么伤心难过。”可惜安慰的言辞过于苍白,丹恒深呼吸了口气,他并未目睹那个现场,只在听见彦卿说景元是微笑着离开时,喉咙一窒,似乎被什么哽住了。
他三个月前还与景元碰过面,他知道景元已经很久没有真心实意地笑过了,对方强打起精神的模样,有种近乎病态的脆弱,不达眼底的笑意,看起来空洞无比。然而,当时他见到景元,那双枯黄的眸子里竟闪耀着鎏金的光彩,不同于之前离群索居的日子,与他最后见面的景元意外地有了振作的精神,不再形容憔悴,面色惨淡,反而久违的满脸春光。那时候,他笑着对他说,他遇见了一个人。谈笑间,景元恍惚中流露出梦幻般的神情,宛若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不自觉地略带些羞赧:我们最近经常会见面。
应星死后,景元再没有过那种神色——仿佛对幸福的憧憬与心驰神往,他的心追随着对方一同死去了。活着更像是苟延残喘,为了他们这些老朋友,也为了彦卿,始终吊着那口气。只是,他做不到真正的若无其事,景元搬出了原来他和应星同居那套小洋房,住到远离人群的郊外去;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对周围一切不再生出兴趣。日子过得了无生趣,每一次他们忧心忡忡地看望他时,都会发现他日渐消瘦,眼底总是乌青一片,他对他们强颜欢笑,告诉他们一切都好,他会没事的。结果却是彦卿无意之间终于发现他的老师夜不能寐、食不下咽,于是景元听他们的话去看心理医生,做心理疏导。尽管他还是不同意和任何人住到一起,到底还是应允了徒弟兼养子每日前去探望。
之后,他告诉他自己遇见了新的人。就在丹恒以为他的的确确会好起来的时候,这则死讯砸得他晕头转向。他甚至不敢问彦卿,前来调查的人员有没有告诉他们,景元有可能是自杀的——他梦到了什么,值得他面带微笑,奔赴死亡。会是应星吗?那个他深爱着的、也深爱他的男人来接他了吗?
好不容易安抚住了电话那边的彦卿的情绪,丹恒收起了手机。他心烦意乱地同姬子小姐告了假,又推掉来自家族内部的那些应酬,订了票,马不停蹄地赶往景元的城市。路上,白珩也来了电话,问他还好吗——女子也知晓了景元的事,她悲伤又慌乱,“镜流精神不太稳定,我还不敢告诉她。我不知道究竟怎么了,前几天我见他的时候,他分明好好的。”
“多久以前?”
“就三四天?”白珩回忆道,“他提到过一个纹身师,说最近都会到他店里坐坐。他甚至主动和我聊起了应星,说是那天本来就是想着去留个纹身才遇见了对方……我听他说了一些有关那个男人的事,他说起那些事情的时候眼里都有光,你知道吗,景元会带着……就是以前他谈起应星时,不时会流露的那种笑容。所以,我鼓励他约对方出来。那天见面时,他就同我说讲了些他们初次约会的事。”
“你也不相信他是自杀的,对吗?”
“尽管彦卿那小孩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们在暗示他,景元就是自杀的。”白珩言语里都透着深深的疲惫,“你知道的,当时那么艰难的时候,景元都熬过来了。应星、丹枫刚离开那会儿,他拿到镜流诊断通知书那会儿,他不是都坚持过来了吗?一个人才刚要重新振作开始新的生活,他怎么舍得这个时候赴死?”
“关于那个纹身师,你知道多少?”
“难道你怀疑……”白珩惊讶地问道,“为什么?”
“我仔细询问过彦卿现场的情况,他说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说景元的枕边照常放了一支彼岸花。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习惯,但彦卿说那些花出现有一段时间了,他说不上来是哪一天,反正就是最近。可那一幕一定很怪异,白色的床铺,猩红诡艳的鲜花,他微笑着在梦中逝去——整个场景,就像祭奠着些什么似的。”丹恒本不想怀疑那么多,可他听说过一些有关终末的葬仪的传闻,比起真凭实据,更像都市传说,死神半夜叩门来访,睡梦中敬献送葬的殡花。“我叫彦卿让人把那花拿去化验了,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有所关联,然而,现在景元身边的的确确突然冒出来了一个我们谁都不认识的人。”
“他没说太多。我的意思是,他会告诉我一些他们的日常相处,听起来那个男人话不太多,是个看着有点阴郁冷酷的帅哥,但景元又说他其实很温柔,只是不太外露。”白珩想了想,又接着道,“他们约会的时候,景元迟到了一个多小时,他没说自己为什么耽搁了,只说了他到的时候,那个男人虽然冷着一张臭脸,却还是排队买好了他最想喝的奶茶。他们俩去看了场无聊的爱情电影,就最近上的那一部,期间男人一脸不耐烦,景元还说他是‘如坐针毡’;后来又一起吃了晚饭。景元那天想吃辣锅,他说自己好久没吃了,男人倒是陪他去了,却一口都没吃。那个人不吃辣,当时景元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他说他是故意的。”
“他说他是故意的?”
“他以前也这么故意折腾过应星,因为应星不能吃辣。”白珩似乎想到什么,笑了一声,转而又惆怅地说道,“他们当年总是拌嘴,总是互不相让,但每每到了最后,都是应星拿景元没辙。可能那个男人让他想起了应星,我那时没有多想。我不介意他找个替身或者多个念想,这么多年了,不管什么方式,只要他愿意走出来,我其实都不在乎。我没想过有可能是某个人的别有用心,如果这是真的,我发誓我一定让那个男人后悔来到世上。”
“你知道那家纹身店在哪里吗?或者那个男人的名字。”
“我不知道,但我猜可能在应星家附近,景元这些年常去那边溜达。”白珩叹了口气,失落地说,“他没有告诉过我那个男人的名字,他通常只会用‘他’来代替。我让他将人带出来,可景元很犹豫,我以为他是害羞或者是别的什么,毕竟他之前看着对应星至死不渝,如果转眼间就另结新欢,我觉得他当时可能在我们面前有点儿愧疚。哪怕我向他保证,应星是真的爱他,所以就算他想要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恋情,他也会在天上祝福他。景元也只是朝我落寞一笑,引用原话是,‘反正你们都觉得他也不可能活过来抽我了是吧’——我不太敢继续谈下去了,怕浇灭了他好不容易重新燃起的热情。”
从白珩的语气听起来,她相当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再仔细打听清楚些,可能他们都太过高兴于景元做出的改变,从而忽略了许许多多可怕的细节。一个听起来感觉就与应星相似的男人,突兀地出现,如果是精心布局,那对方必定也是蓄谋已久。景元不是傻子,相反,他恐怕是他们之中最聪明的那一个。否则,当年丹枫和应星出事的时候,他不会那么快调查出来一切都与倏忽有关,更不会报复得又迅猛又凶狠,恐怕倏忽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出的意外。如果有人处心积虑接近他,景元不可能毫不察觉,除非那是个他心甘情愿沉溺的美梦——难道是倏忽一脉还有漏网之鱼吗?还是其他同样信奉「丰饶」的信徒?丹恒很快又否定了这些想法,景元当时完全对倏忽一派赶尽杀绝,他冷静自持却也疯狂;至于其他的丰饶信徒,「长生」一词足够叫任何人为之癫狂,虔诚信仰药师的大多都是疯子,彼此之间只会互相倾轧争斗,绝对不可能为此报复。
何况,没有多少人知晓景元究竟做了什么,当时那把仇恨的怒火烧得张狂肆意,几乎把所有关联的人都席卷进去。他永远都记得景元平静而冷漠地评价“这些都是他们应得的”的模样。仇恨根植骨髓,即便表面看上去波澜不起,但骨肉底下熊熊燃烧的烈焰永不止息,必将焚尽每一滴仇人的血液。饶是如此,景元的心始终空了一块,那是无论多少恨意都修复不了的、无论献祭多少性命也填补不满的——永远的空洞。
自那结束以后,景元的生命蓦地颓然了下去,如同盛极一时、开到荼蘼的花事,顷刻之间,芳菲尽谢。直到最近,又有了起色,却极有可能是一场针对景元而来的算计。在他们觉察不到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夺去了景元的性命
懊悔已经太迟了。纵然有很多缘由——白珩要照顾镜流,他被丹枫丢下的一整个家族给绊住,彦卿还太小太过懵懂,对他们过往的恩怨情仇几近一无所知。然而,此时此刻都成了可笑又苍凉的借口,他们还是对景元关心得太少,注意得太少。他们只求他活着,却没想过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些什么。
现在,他们终于连景元都失去了。这件事情上面或许每一个人都不无辜。
丹恒想弥补些什么,他对白珩说道,“我们会找出真相。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彦卿恐怕不会同意进行解剖,那对景元、对他而言,都太残忍了。”
“先看看关于那些花,能调查出什么。”丹恒顿了顿,又说,“我会找符玄了解其他的情况,景元能把罗浮托付给她,想必她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剩下的,我们见面再详聊。”
“好。”
然而,到了地方后,他很快就收到了一条更恐怖的消息。同时证实了他之前绝大部分的猜测——景元的死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景元的尸身失踪了。
不仅彦卿,连帮忙准备后事的罗浮现任掌权人符玄,这下都要疯了。
刃第一次遇见景元,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像他这种阴沉鬼最讨厌的天气,没有之一。他拎着两袋速食品,嘴里叼了根棒棒糖——一想到他最喜欢的那个牌子的香烟仙舟上居然没有,等待星际快递的焦躁感搭配着太阳底下行走的怨念都快凝成的实质,阴沉沉的气压连过往行人都不由自主地退避三舍。他也就这个午间时分腾出点空隙,工作室下午还有预约的客人,鬼知道当初他为什么脑一抽就选了纹身师这个「剧本」,明明可以什么都不做等到剧目的开场,偏偏听信了卡芙卡这个女人的谗言,说什么阿刃你需要点活人气之类的话。事后想想,死人哪里需要什么活人气,他就该呆在暗无天日的阴暗角落等待腐朽,直至下一次任务的到来。
可显然他不是个在「工作」一事上半途而废的人,什么事情一旦开了头,就该好好完成。
这就为什么他一个阴郁的“纹身师”,会在自己铺子那条巷子前面的银杏树下见到个奇怪的人——他记得临街的那座小洋房空置许久了,银狼给他租下的铺子就在那儿后头,小洋房前头种了棵银杏,那也是仙舟上常见的植物,平日里路过会发现有不少流浪动物窝在下头。刃估计是这里附近时不时有人投喂的缘故。那个男人站在树下,一件长衫外头还搭了件大氅,典型的老派仙舟人着装风格。他正对着树絮叨些什么,深情款款的模样仿佛看得不是株植物更像是自己的情人——脑子看起来比自己这个实打实的疯子还要不清醒。
刃没有多管闲事的习惯,奇奇怪怪的人事物多了去,他自己的人生都过得了无生趣,遑论对旁的事物产生兴趣。只是他瞥过一眼就觉得对方眼熟,蓬乱的白发被红绳束起的长马尾犹如炸毛的猫尾巴,厚实的刘海掩映露出一边的金色眼眸含笑流眄间的情深意切勾动起沉寂已久的心弦,连带着眼角底下那颗泪痣都酝酿出欲说还休的千种风情,样样刺激着尘封多年的记忆,让他恍惚间望见许久以前,曾有人对自己这么笑过。
脑袋一下子被疼痛席卷,纷至沓来的凌乱记忆让他稳定多时的理智与精神摇摇欲坠,他紧咬着口中的棒棒糖,糖果应声而碎,齁甜的味道呛得他喉咙都生疼。刃几乎落荒而逃,他于混乱和清醒之间慌忙找到卡芙卡的电话,拨通之后喘着粗气地冲那头咬牙切齿又含糊地嘶吼,“我感觉……██又在这身体里复苏了……”
一如既往,女人从容自若的妩媚嗓音自话音那头低低传来,安抚着他,“阿刃,听我说:██已经死了,你现在是阿刃,只是阿刃。”她让他忘掉从前、忘掉过往、忘记死亡,也忘记复活,侵蚀他脑海的痛苦与愤怒伴随着一声声的话语逐渐远去,刃又再次慢慢地重归安宁。卡芙卡见他总算又恢复了,才开始用谨慎且审度的口吻,问他刚刚都遇到了什么。
“一个人。”刃回忆起银杏树的那个男人,罕见地,他的面容没有像其他被他遗忘的事物那样因为「言灵」而变得模糊,反而越发地清晰。如同在他封闭隐藏的内心深处,凿出了道天光,往日破土重现,无从磨灭。他的笑容,他的眉眼,他的声音,他的躯壳,一寸一寸被重新勾勒,匆匆一瞥的印象,到实实在在的整个人,铭刻在他以为忘记了的思念里,越过生死,朝他缓步而来。刃深呼吸了口气,说道,“我遇见了景元。”
他没有想起来所有的事,但他记得景元。记得那些相爱时的亲密无间,分别时的肝肠寸断;记得他为了什么在黄泉道上挣扎,记得他又是如何在怨恨的拉扯撕裂中一点点将往昔遗忘。
景元。他在心底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珍重爱惜得犹如这就是在这个荒诞的世间自己仅有的全部。
“你没有忘记他。”
“我记得他。”
“但你还好?”
“是的,我还好。”没有怨魂纠缠的声音,没有地狱深处的哀嚎,尽管他记得,但他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谢了,卡芙卡,我想我没事了。”
“好,那就继续保持。”电话另一头的女人笑了,说,“至少坚持到我们来以前。”
“嗯。”刃应了一声。
他以为卡芙卡会把电话挂断,片刻后,女人的声音再次传来,多些许关心,或者还有点担忧,“阿刃,你想再去见他吗?”
“不了。”刃垂下眼眸,景元似乎过得不错,只是比从前清瘦了些,但他今天站在阳光底下的样子还如同记忆中明媚和暖,他不想去打扰任何的事情。“不合适。”
“没有什么不合适的,阿刃。”卡芙卡听着像在鼓励他,“剧本以外的时间,我们是自由的。你或许可以考虑买下你现在这个铺子。”
“当一个纹身师?”
“当一个纹身师,”卡芙卡顿了顿,说道,“又或者任何你想做的事。”
刃没有回答,他自认为自己没有想做的事——可他又见到了景元,这使得停滞已久的思考重新有了方向。这时,卡芙卡又接着道,“考虑一下,仙舟也是个不错的定居点。”说着,没有留给他答复的空间,对方就干脆利索地挂了电话。
然而,还没等刃想出个所以然,他就再次见到了景元。这次还是在他的小铺子里。
他刚送走一位客人,正准备出门抽根烟,发现外头小桌子边上,景元正窝在小沙发里翻着杂志。这间铺子不大,间隔出了后面的工作室和前头等候的小客厅,装修的事情他丢给萨姆和银狼去操烦了,等到了这里才发现他们把外墙拆了换上落地玻璃,纱帘后放了张小圆桌和两张沙发椅,周围安了书架和饮水机布置得很温馨。墙上漆的是明亮的橙黄色,顶头吊灯暖黄的色调,一般进来的人都看不出来是文身铺子,反倒像个什么颇有情调的书吧之类的。店铺的名字还叫“星河”,木质的招牌吊在外头,引人误会得很。
刃起初以为景元和平日里误入这里的人一样,也把这里当成休闲的书吧了,正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人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明显是冲着他来的。景元的眼神晦暗不明,复杂的情愫几经波折周转又归于寂寞,他似乎是向冲他笑一笑,又仿佛疲惫得连个笑容都挤不出来,张了嘴想说些什么,到底一声不吭。
沉默不断蔓延,四周安静得只有他俩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刃在假装不认识对方还是故人久别重逢之间犹豫来回拉扯,片刻后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算哪门子的“故人”,██已经死了。
索性又继续静默,直到景元看了他许久,终于开口,“我想弄一个文身,老板。”
他想问他你怎么知道这里是纹身店,随后又想起来价目表明晃晃还挂上头。
“想弄什么样的?”
“没想好。我只是想纪念一个人,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景元低垂着眼眸,落下一片可怜兮兮的阴影,刃俯视着他,景元牵动嘴角,露出个难看的笑容,浸漫黯然神伤,不见快活。“或许是一颗星星吧,你有推荐吗,老板?”
“刃。”他烦躁地撑着腰,见不得景元这副模样又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失去安慰对方的资格,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干巴巴地介绍起自己如今的名字。“叫我刃。”
仿佛这样就显得他们没有那么陌生。
景元的目光确实也随之亮了一下,但很快又如同摇曳的残烛那样熄灭下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指一直摩挲着杂志的边缘。刃清楚对方欲言又止的究竟想说些什么,他想问他是██吗?也想问他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来找他,还想问他为什么现在要自称是“刃”,是打算连同他与过去一并都舍弃了吗?景元有太多疑问,但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到底应不应该问出口。刃记忆中的景元从来没有过这样犹豫踌躇的时刻,他总是想到什么就直奔主题,纵然七拐八绕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是以从前的针锋相对里总是██步步退让,底线一退再退,叫人得寸进尺。
然而,██的死亡改变了一切,时间流逝,人、事、物皆面目全非。
景元不敢向他确认,他又何尝有勇气告诉对方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想当初他们曾是那样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彼此心意相通,从无隐瞒。而如今,早已不似当年。
就在这时,刃的手机提示音传来,下一个预约的客户马上就到了,这场对话只能无疾而终。
景元问他,我还能再来吗?
刃点点头,随你。
景元说,我可能没那么快想好要一个什么样的文身。
刃说,随你。
临别之际,景元回过头,神情恍惚,像在看他,也像透过看着已经死去的人:你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刃没有回答,也没有问那个人是谁,他当然知道景元说的是谁,他只是不想残忍地告诉对方██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眼前只是一个怪物。景元看见了他的沉默,眸光里最后的一丝希冀最终也湮灭了,只是,很快他又笑了起来,灿如朝阳的笑容一下子让刃也晃了神。
“很高兴认识你,刃。”
——很高兴认识你,应星。
他感觉到有些什么东西,在这具早已枯朽的身体里,开始死灰复燃。
之后的日子,景元会经常跑到他的铺子里来,有时候甚至会给他带些吃吃喝喝的,刃早已忘记了自己曾经的口味,但他猜那都是他以前爱吃的。景元还是会不时试探他的态度,只是他看不出来男人到底想证明他就是应星还是想证明他其实和应星毫无干系。他对此放任自流。
觉察到景元身体的异样是偶然的意外,他给对方起草了好几张文身的图样,供他挑选。边喝着快乐茶边挑拣着的景元在某一刻突然栽倒在他的身上,手中的饮品直直摔在了地板上,撒了一地。刃早已留意到景元精神不是很好,只是平日里他都用自己晚上睡不好搪塞过去,可这一刻突如其来的失神绝对不是普通的精力不济,更像是忽然就断了线的木偶,三魂七魄一并从体内抽离。
片刻过后景元回过了神,茫然无措地看着洒满一地的快乐茶,不好意思地正要起身帮忙收拾,刃一把拽住了他。“你这个样子多久了?”
“啊?”景元对此似乎一无所知,但看到他一脸神情严肃,森寒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要提刀去杀死些什么人,有点被吓到地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才慢悠悠说道,“有时候我会晃神。身体没什么大碍,我都有去做定期的体检,医生说可能是我思虑过重,精神过于紧绷,偶尔会发生这种情况。”他耸耸肩,安抚似的说道,“没什么大不了,或许等睡眠质量好起来就没事了。”
说着,景元微微一笑,对他说道,“我感觉最近好多了,以前我经常睡不着。怕梦到不好的事。”
略有些腼腆的模样,委婉地透露出,这些好的事情,全部都与刃有所关联。
然而,刃却知道,并不是这么回事。景元身上发生的,绝对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心理问题可以概括——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这是什么。「魔阴」是种久远的变异,仙舟的先祖曾一度寻求到了传说中的「长生」,他们误认为这就是丰饶的赐福,可事实上那却是迈向深渊的诅咒。魔阴随之而来,侵蚀理智,异变躯壳。许多年前,丹枫调查一桩旧事,误打误撞触及到了禁忌,他们因此成了祭品。丹枫的血脉遥传自更古老的龙裔,那时候,「不朽」与「长生」对他们而言都更像是神话传说。直到应星的第一次死亡。刃这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龙裔的后代因「不朽」的排异获得了永恒的安息,而他则在生与死之间不断徘徊,直到他踏上了黄泉归途,寻回了重临人间的道路。
景元身陷魔阴。尽管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清楚如果就此放任下去,他最终会成为「孽物」。应星和丹枫都见证过那些孽物凄惨可怖的模样,刃在黄泉路上见得更多,它们即便死后也不得安宁。
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景元身上。
景元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人宽厚坚实的肩旁上,有人正稳稳地背着他,走在一条雾蒙蒙的长街上。长街上没有灯,没有星光也没有月亮,只有诡谲的幽幽烛火,摇曳在半空之中,道两旁垒砌着皑皑白骨,骨上生花,红艳艳的一大片,见花不见叶。黄泉彼岸,引渡送葬。
初时他脑子不大清醒,犹然觉着像个诡艳的梦。后来眨了眨眼,才想起来:哦,原来我死了。
负着他前行的人,就是杀死他的凶手。
景元抬起头,凝望着男人的侧脸,眉梢眼角依旧阴郁,沉着眼目视前方的眼眸,倒映着跃动的烛光,眸底那点猩红,鬼泣森森的,叫他回想起之前小洋房下惊鸿一瞥,明明阳光明媚,晴时和暖,却怎么样都无法温暖的死气沉沉的身影。当时男人快步走向那条阴暗得仿佛透不进光的巷子,携着满身冰冷的风霜,纵然匆匆一眼,也如同亡者归来般充满了鬼故事的气氛。
景元绝不可能错认应星,哪怕曾经霜雪白头又成了三千青丝的少时模样。他当下只觉得很冷,这种透骨的森寒自应星离世后就如附骨之疽,让他无时无刻都恍若置身风雪之间。天底下再没有什么能捂化那颗早已结了冰的心,然而,就在余光瞥见的那一刻,冻土寸寸皲裂,破土而出除了新生的枝芽,还有永不止歇的爱恋。
他害怕是又一场幻觉。有段时间,他压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好像应星不曾离去,男人的笑语犹言在耳,似乎转身就能再见得意飞扬的眉眼,和狷狂不驯的笑意。他于恍惚间听见他含笑唤他的名字,却再没有炽热的拥抱将他裹进温暖的怀抱里,没有温热的气息缠绵在他的耳畔,说着些惹人心悸的动人情话。
当他鼓起勇气,踏入那间名叫“星河”的坊间小铺,望着男人从里头款步走出时,景元才确信,这一切并不是他眷恋又沉迷的荒唐美梦。应星真的回来了——只是,他不叫应星了,他叫刃。
那段时间景元痛苦又快乐,一颗再次活过来的心随之上下沉浮,应星——该说刃似乎遗忘了他们之间的全部,仿佛人生重来一遭,他的生命早已和前几十年的一切彻底割舍,如今已然成了景元最熟悉的陌生人。可他又从许许多多的小细节里感受到应星还在:男人歪头思索的小动作,男人喜欢以食指扶额的小习惯,男人眉眼不经意间柔和下来的瞬间,男人对着他偶尔流露出的无可奈何的纵容又偏宠的表情……他既高兴也委屈,想问也不敢问。
他借口自己想要一个文身又想不出来要什么样子的而开始锲而不舍地不断去纠缠刃,其实他自己也心烦意乱,没想好是追回往昔,还是重启前缘。刃为数不多的耐心,则全给了他,任由他来去自如,任由他反复试探。景元迫不及待想要分享,身边却无人可商量,没有人会相信死而复生这种鬼话,他们说不定会劝他更多地和医生谈一谈——或许也存了些许私心,他不想刃被任何人发现,这样他就可以一个人独享全部。旁人问起,他只说认识了一个人;丹恒说“那很好啊”,白珩说“应星会高兴的”,镜流……镜流漠然地聆听他的废话,不置一词。
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他的把戏,又或者男人终于被他烦透了,刃突然有一天问他:如果想不到要什么样子的文身的话,他替他文一个怎么样?
景元张了张嘴,到底没有拒绝。他趴在那张狭小的床上,照在皮肤上头的灯光热烈且明亮,男人俯身给他精瘦的背部涂抹了大片凡士林,男人的手比过去更粗糙了,手指掌心遍布着数不清的细碎的伤痕,抚上肌肤的温度却一如当年火热,带起阵阵颤栗。他觉得自己下身一下子可耻地亢奋了起来,景元咬紧了唇,不想泄露出一星半点令人尴尬的呻吟。
刃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紧绷,嗤笑着问他是怕疼吗?他摇摇头不想搭话,以免真的低吟出声。对方也没有在意的沉默,拿起纹身枪后拍了拍他的肩旁,用着不太真诚的语气地安抚道:是会有一点疼,你忍一忍。
太糟糕了。景元把脸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胳膊里,蘸了墨汁的枪针打进皮肤的瞬间,绵绵密密无休无止的刺痛反而让他更硬了。如同应星曾给予过的疼痛与欢愉,铭刻在这具身躯的四肢百骸、骨肉深处,野火燎原似的一点就着,烧得他整个人发懵。
工作期间,男人专注又认真,全然没有觉察到景元的异样。刃无需画笔勾勒,图样仿佛萦绕心头、信手拈来,割线、打雾、上色一气呵成,期间他小心翼翼地用保鲜膜隔开了已经纹好的部分,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用干净的纸巾洇去浸出来的血迹、又用干燥的布帛拭去旁边渗出的薄汗。直到完事以后,男人才留意到他白皙肌肤犹如被情潮冲刷过一遍般透着诱人的薄红,以及好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死死地捂着自己几近要窒息的过分殷红的脸蛋。景元抬眸望向床对面的落地镜,原本方便检查文身的镜子反射出的是他眼角都浮着色气的、一脸事后的模样,他与刃的目光在镜中交错,那一刻景元简直羞愤得恨不得找地方把自己埋了。
然而,刃并没有说些什么。他一手捂上他的双眼,一手捞起他的腰,很注意地躲开了背部那块刚刚完工的文身,然后,给了他一个无与伦比的手活。很难说,景元最后有没有真的尖叫出来,可他那天当真在男人的铺子里待到了大半夜,才被刃亲自送回了家。
临别之际,对方送了他一株花——花开彼岸,曼珠沙华,红艳得犹如鲜血浸染,诡丽又不详,却和他背部盛放的黥纹如出一辙。景元将花放到了自己的枕边,久违地梦到些前尘往事,那年应星自外地而来,朱红似火的一袭红裳,几乎烫伤他的眼睛,少年人的眉眼却是冷的,只有笑起来时,亮烈得仿佛灼烧了他整个年华。
那之后,他说不上来他们之间算重新开始了,还是没有。他没有借口了,却依旧如常地出入“星河”,刃纵许了他。有客人的时候,他就等在外头,直到刃忙完了,他们待在一起分享一份外卖;没客人的时候,景元就拉着刃聊天,天南地北,诗词歌赋,人生哲学……他说个没完,刃只是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应答一两声。偶尔,他们会做更亲密的事,工作间那面落地玻璃镜是个好东西,刃喜欢把他按在上头,仔细描摹他沉沦在欲望中的每一个画面。景元每天都会出现,男人也雷打不动坚持每天送他回家,他从在“星河”留宿,刃似乎也不住那儿,只是住在哪里,他从没过问。有些话,好像一旦错过了开口的时机,就会这么一直含糊下去。糊里糊涂地过了些日子,景元攒下越来越多的彼岸花。
白珩说,景元,你该约他出去。
景元也觉得,他们似乎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不介意再为此迈出另一步。于是,他们有了第一个约会。只不过那一天他迟到了许久,刃没有多问,景元也无从解释那悄无声息自他身上溜走的一个多小时到底怎么回事;晚饭的时候,他故意点了辣锅,看着男人纹丝不动的筷子,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是(我的)应星吗?”
刃没有回答,他的沉默让景元的心沉了下去,但随之而来的,是男人用亲吻代替了答案。那个瞬间,景元忽然觉得他此前所有的犹豫和踌躇,都不再重要了。他动情地回应了对方。
那天晚上,送他到家门的刃忽然问他,“景元,你害怕「死亡」吗?”
怕,死亡如何能够不可怕。它能轻而易举地摧毁一切,叫原先建立的所有在某一时刻轰然崩塌,从前圆满的都支离破碎,从前快乐的都不复如初;它的到来毫无预兆,它的剥夺毫不留情,一切的美好都会在它来临的那一刻分崩离析——世上没有比死亡更恐怖的掠夺,甚至连带着痛苦有时候都会伴随一个人的逝去而随之剥离。从此以后,喜怒哀乐,再无意义。
可当他望向凝视着他的双眼,刃的双眸不再阴沉地透着股寒意,反而如同灼灼燃烧的火焰,炽烈深情,足可以焚尽一切。一刹那,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景元微微一笑,如果这就是死者复苏的目的,那么他也甘之如饴。本就是赐予他的一场美梦,他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我不怕。”
——如若是你亲手赋予我的「死亡」,那我什么都不怕。
“这里就是死后的世界吗?”景元收紧了揽在男人脖子上的双手,亲昵往前贴了贴,“什么都没有,好无趣啊。”似乎因着他挨挨蹭蹭地动了下身子,刃托着他又往上颠了颠,好像生怕他摔下去。景元趴在他背上,体贴跟着道,“其实,我可以下来自己走。”
“别动。”刃沉声阻止了他的任性,他这才留意到男人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尽管每一步也很稳,可这种速度也太过不正常了。
景元不好意思地问,“是不是我太重了?”
“不是。”男人的回答依旧简洁明了,纵然平时这人话也不多,但像现在这样竭力避免交谈的模样还是很古怪。他仿佛极力隐忍着些什么,所以不想分心在应付景元身上。
沉默下来的景元只好四处张望,长街一望无尽,雾蒙蒙的也看不清楚前方,他却终于留意到路上缭绕的黑气里似乎有什么扭曲匍匐在阴影里,瞧不大真切,只觉得莫名地毛骨悚然。他到底忍不住,问道,“那些是什么?”
“「孽物」。”刃没有隐瞒,直白地告诉他,“不死的代价,未亡者的残渣。我曾经也是其中一员。”
景元这回看得仔细,发现地上浓郁的黑烟里,都是些不成人形的歪歪扭扭的黑影,像被打碎了骨头,仅剩一张皮囊。原先以为它们是蠕动着交叠在一处,低头细看时才意识到那些不可名状的模糊的影状物一团一团地聚集在一起,互相撕裂啃咬,翻搅着不断汹涌的浊气,是被撕扯下来的片片碎屑在四周漂浮——发现这一点的景元急忙探身往下望去,发现刃的双脚早已被啃食得不成样子,鞋子不见了踪影,裤脚都是破破烂烂的,新生的血肉被拉扯出来,露出阴森的白骨。噬咬无声无息,长了又掉的肉块与蔓延在背后的一地鲜血,飞快地淹没在鬼气阴森里,男人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所以他直到刚才都一直没有发现。可……那得多疼啊,景元简直难以想象。下意识地,他就开始挣扎着,要刃放他下来。
“别动!”再一次,刃喝止了他。男人深呼吸了口气,似乎也觉得刚才那声实在语气不善,于是沉默了片刻,便开口解释,“这条路我走过一次,放你下来,你未必能走。”
他像劝慰些什么,难得一见的温和,一如当年,应星每回诱哄他做些什么事,总有相似的语气和口吻。景元一下子被哽住了,心中大恸,他将男人的脖子抱得更紧了,埋首进去,闷着声音问道,“疼吗?”
刃没有回答。
是啊,他又能让他如何回答。景元觉得眼中酸涩,泪水一下子浸湿了他的睫毛,渗到了男人的衣领里。从空隙里滑落,流到对方直挺挺的脊背上。
“这里究竟是哪里?”默不做声地哭了好一会儿,景元才颤着声向刃提问。
“普通人以为的「黄泉路」。”刃想了想,也没有瞒他,“贪取不死,妄图长生的罪人,会堕入生与死的狭缝,运气好的,能够回到「死亡」的怀抱;但绝大多数,只能永世在此间徘徊。除非走过这条路,回到人间。”
“我不相信当年的应星和丹枫会追求虚妄的「长生」。”
“他们终归因此而获死。”男人顿了顿,又说,“其实我不记得了,我醒来就在这里。唯一生出的念头就是要爬向人间。”
“这条路有多长?”
“很长。”刃托着他的双手又紧了紧,将他牢牢地固定在了自己的身上,“别害怕,景元,我会带你回去。”
“我没有怕。”他哽咽着,圈着刃的脖颈,伏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我只是……好疼啊,刃。”
男人没有应声,只是托着他的手,轻轻地在他腿上拍了一下。
这一路,刃始终没有放下他,景元也没敢再往下看一眼。
他们静默地走在荒芜凄凉的道路上,如同多年前某一个无风无月的夜晚,被灌成醉猫的景元也是这样趴在应星结实的背上,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到男人的肩窝里。当时的路灯昏黄,长街唯有他们二人的身影被拉拽得老长,周围同样静寂无声,更深露重的寒凉,却没能在应星温暖燥热的体温里扰他丝毫。他昏昏沉沉地,觉得回家的路那么漫长,又想着干脆那一刻就是永远,他贪恋着对方暖融融的温度、对方强劲的臂弯、对方宽厚的肩膀……好像就是那一天,他突然想到了他和应星的一辈子。
「应星,我娶你好不好?」喝高了的人没什么理智,傻乎乎地贴着对方的耳朵直白地问道。
那时候应星是怎么回答的?男人哼笑一声,作势就要松手,他整个人落下一大截,吓得酒醒了一半。可应星到底没有真的当街扔下他,只是笑声中多了分狠意,凶残地道,「别惹我,你个醉猫。」
不知道走了多久,仿佛一辈子那么长,景元在长街的尽头看见倾落的天光。灰蒙蒙的雾气也染成了白色,迷蒙了他的双眼。随后,他又落入黑暗之中。人像在水底里上浮,又在某一个时刻瞬间失重,他感觉自己如同砸进了冷硬的木材板上,强烈的晕眩感里,他睁大双眼,眼前一片漆黑。景元试着动了动,发现周围逼仄得刚好容纳他一人在里头——如同一副棺木;周围的环境太黑了,他努力地张开眼睛左右望去,什么都看不见。
过了一阵,他听见细微的响动。随后,什么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他身旁站定。
不一会儿,顶上的棺盖被打开,光照射进来的时候,景元一时难以适应地闭上了眼。片刻后,再睁开,他看见一个气质神秘的妖娆女子,俯身站在棺材旁,玫红色的长发在空气中馥郁着幽邃的香气,她的笑容媚而不俗,亲和又玩味。“你好,我叫卡芙卡,是刃的同伴之一。”
“你好,我叫景元。”他开口,发现嗓音嘶哑得厉害,仿佛一个沉默许久的人,久违地再次说话。“刃……他还好吗?”
“我知道你,景元。欢迎你回到人间。”眼前叫卡芙卡的女人非常亲切,她甚至递过来手,想要帮着他坐起来。景元不好意思地婉拒了她的帮助,慢腾腾地拖着沉重的身体,攀着棺材的两侧,将自己扶了起来。“至于阿刃……「黄泉路」不好走,「死亡」也让他疲惫,此刻他正在休息。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可以回过头。”
闻言,景元转过头去,他的棺材被安置在刃的床边,深色的床铺尽管瞧不太出来变化,但自上头浸透被褥淌了一地的鲜血仍触目惊心。男人恍若无知无觉地躺在上头,唯有胸膛平稳的起伏,预示他也同样自黄泉归来。景元惊慌失措地踉跄起身,手脚并用地爬到对方的身边,才看见刃手腕间深可见骨的、缓慢愈合的创口,血液已经凝固,在卷起的衣袖边上结成一块一块的血痂。狰狞而可怖。不难想象他曾下了怎么样的死手,又是怎么目睹自己的生命在点滴间流逝。
“他都做了什么……”景元颤抖着捧起了他的手,不知所措地望向卡芙卡。
女人怜悯般看了他一眼,缓缓解释,“他要到黄泉路上去找你,只能陪着你死一遍。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他这样伤害自己了,你身上的文身,那可不是什么红墨水,是阿刃用鲜血刻画的图腾,他死也要同你绑在一处。”
“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准,死都不想放过你?”卡芙卡玩笑般,莞尔一笑。她没有给予他答案,反而告诉他等刃醒来自己问他。想必他们还有许多话要说,她也不方便留在这里继续打扰。
景元同卡芙卡道了别,等了一天一夜,刃总算醒过来。男人动了动身体,缓慢地坐起身,衣服景元已经给他重新换了一套,身上也是干净的,先前的伤口如今只留下了道显眼的伤疤,但过些时日也会消失不见。景元不安地蜷缩在他的身侧,刃反应了好久,神智才彻底归位。男人的手下意识地搭在了景元的身上,等到景元也清醒过来时,就发现自己被揽在了刃的怀里。
刃定定地望着墙,眼神空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有可能什么都没想,只是在发呆。
景元起床气还没散去,浓重的鼻音听起来声音含含糊糊的,“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刃?”
听到他的声音,刃似乎回过神来,低头望向他,男人的目光深邃且幽暗,明明灭灭的,不知道藏了多少情绪在里头。他组织着语言,好半天终于干巴巴地开口,“你被我变成了怪物,景元。”
“为了什么?”景元迷惑了,“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回头,不可能突然之间就想和我永远在一起。”
“我之前……忘记了。”刃解释道,“走过那条路,夺去我太多东西了,我浑浑噩噩许久,直到遇上艾利欧。卡芙卡用「言灵」帮助我重拾理智,让我不至于沦为一头癫狂的怪兽。我也是前不久遇上你,才记起来。”
“而你却没打算告诉我。”
“景元,我只记得你。”意思就是,关于「应星」其他的一切,刃仍旧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感动,只好继续问道,“什么又让你下定了决心?”
“「魔阴」。景元,在你不知情的时候,你已身中魔阴。你看见过黄泉路上的那些东西,堕入魔阴的人,最终都会成为那副鬼样子,在生与死之间徘徊,直到彻底消失殆尽。”
“是倏忽。”景元想了想,他不是没有觉察到他自己的异样,只是他一直都假装那是因为他失去了应星。所以他把罗浮的事情都托付给可靠的后辈,也开始过起了离群索居的日子,他觉得早晚有一天,或许自己就该一睡不起。却没想到,多年以前他以为滴水不漏的报复,最后还是让倏忽有机可乘
“倏忽也是这样害了应星与丹枫。”
“他们都死了。”
“你回来了。”
“回来的是一个怪物,景元。”刃叹了口气,看着景元,“应星已经死了。”
“现在我也是怪物了。”
“如果你恨我,这具身体,任凭你处置。”
“你可真是个混蛋,刃。”景元恶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随即,他捧着他的脸吻了上去,“我爱你,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