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泪 昭君篇

        她从来不记得家乡，或者说在获得凛冬之力后，就再也记不得了。
        在这里，她贵为圣女，而曾经的她却什么也不是。尽管如此，她依旧在夜深人静时思念那遥远的家乡。
         哪怕记不得一草一木。
      “昭君，冷。”
背后出现一个络腮胡汉子，将一件鹿皮衣披在她身上。
         她回过头对那汉子笑笑。那汉子叫阿金，生来呆傻，侍奉她时只会唤她的名字。所幸脑子虽笨，所幸手脚伶俐，平日里他一人就能将昭君的衣食住行安排妥当。
       “阿金，陪我去集市走走。”

        北夷开放集市仅仅半年，其热闹程度就已经比肩那连接西域和大唐的长城，几乎所有来往东西的商队都知道了河兰山旁有一个叫北夷的国度，他们把这里称作“异乡客的第二个家”。
        晚上的天气很好，只有一轮完好无缺的圆月映在天空，并无一丝夜云遮挡。
来自南方的商队说，今天是中秋，所以月才这样圆，很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集市到处是过节光景，与异乡客一同前来的孩子们和北夷的孩子玩在一块。长安来的的商客们挂起了一串串华灯，天上时不时蹿出两只烟花来。
        只有在集市，她才能稍稍感受到那股稍纵即逝的家乡气息。

        忽然前面聚集起了人群，似乎是一队商队举行着有趣的活动，在阿金的臂膀保护下，她很快走到了人群的前面，面前一个长着狐狸耳朵和尾巴的魔种少女正向人群介绍她们的独家糕点。
        “这可是用灵兽的身躯做成的月饼，半个月仅有二十块之多，今天正赶上中秋，妲己让大家免费尝尝这绝世滋味！”
        人群沸腾起来，大家虽都觉得这是商家炒作手段，但那月饼确实长相非凡，很难让人不起心思去品鉴一下。
       那叫妲己的女孩突然将目光投向了她，脸上多了几分笑容。
        “这位姑娘，就让你来先试试这月饼的味道如何吧？”

        “这是好梦饼，用灵兽的皮毛制成，”狐狸女孩将一盘浅色的糕饼端在手上，“吃完晚上睡一觉，保证美梦连连，心想事成！”人群哄笑起来，妲己面对哄笑嘟起了嘴。
        “而这块，是思乡饼。”妲己嘟完了嘴，变戏法似的从另一只手上变出了一块画着可爱的脸的月饼放在她的手中，“只要一口，就能忆起家乡的味道。”

        只要一口就可以吗？

        她将手伸向那块可爱的月饼，小心的咬了一口，人群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于她，期盼着接下来的反应。

         一阵风吹拂过她的面颊，这不同于这里的凌冽寒风，那风很温暖，很熟悉。风里还夹着一股好闻的气息，幽幽的，她仔细去感受，终于是明白了。
        是梅花。
        眼前的景像忽然从集市转到了官府人家，好像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向前指去。
        “昭儿你看——梅花开了”
        忽然一切坠入虚空，眼前仍是集市，手上已是空空如也。

        “昭君，不好吃？”听到阿金的声音她才发觉自己已是泪眼朦胧。
        “不……很好吃，真的有……家的味道。”

        人群重新吵闹起来，人们欢呼着争抢那为数不多的月饼。
        狐狸女孩挣扎着从人群中钻出来，拿出来一个大话筒，那滑稽的样子逗得昭君和阿金哈哈大笑。
      “吃完月饼，大家再来体验一下我们商队的保留项目，”在确保人群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后，妲己拍了拍刚刚挤出人群后粘在身上的尘土。
      “有请我们的队员，大乔姑娘！”

        话音未落，帐中走出一位少女，引发人群阵阵惊呼。
        少女扎着两只长可及地的麻花辫，一双眼眸里满是深邃的蓝，仿佛倒映着一片海；身着一袭红衣，衣裳上透明的缎带随风摇曳，一对玉足踏地，却不粘一丝尘土，好似一条生于仙境的鲤鱼下凡，化形来到人间玩耍。那芳容纵使美若昭君，亦是不敢说比她要多漂亮几分。
         昭君惊觉这女孩体单衣薄，连忙把自己的鹿皮衣系在少女身上。
        “此处不同中原，夜间天寒地冻，姑娘小心冻坏了身子。”
         大乔回过头来，那双眼眸正与她对上。
        “谢谢姐姐好意。”说罢少女露出一抹微笑，眼瞳的蓝随着笑意好像也一闪一闪的更加明亮，人群中不少人已是看呆了。
       
        “你呀，总是抢我风头，”妲己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揪了揪女孩的脸蛋，随即又举起了大话筒，“那么就让我们的大乔姑娘为大家展示商队的独家项目，思乡流水！”

        大乔的足尖轻轻一点，竟是腾在半空中不再落地，人群又是惊叫一片，再看她的眼瞳，那股蓝比刚刚笑时又更亮了几分。一支法杖从帐中飘出，径直向少女而去，一触即她的手便散发出柔和的光。大乔用法杖在空中虚画了一个圆，地面泛起了一片水花，水花互相拍击，只听一声脆响，地上不见了水花，倒是多了一道圈，圈中还隐隐有一条鲤鱼的模样。
        “哪一位观众想上来体验一下这神奇的魔法？”

        两个北夷孩子已经迫不及待的冲进了法阵里好奇的用手抚摸那条鲤鱼的痕迹，他们的父母阻拦不住，只好无奈的笑笑，却也被妲己一同拉进了法阵。
        大乔抬起右手，四颗珠子从手中飞出，稳稳的落到一家子的手心里。

        “等一下你们就会被法阵送回家中，待海珠发亮时紧捻片刻，即可在回到这里。”

        话音刚落，人群中皆是质疑之声，可突然白光一闪，那一家子就化作泡沫消失不见，几个胆大的上前查看，却是也搜不到半点踪迹。
        过了片刻，大乔将法杖杵向地面，又是一片水花升腾而起，水花中升起四条水柱，逐渐成了人形……
        那对夫妇脸上满是惊讶，两个孩子则兴奋的围在大乔的脚边祈求再玩一次。
一时间群众喧闹，他们脸上的疑惑更多地被兴奋所取代。

        “这思乡流水，多远的家乡都能回么？”人群里突然传出有些苍老而不失洪亮的声音，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慢慢走出。

        “是，只要还记得家乡便可。”

        听到这那老者反而哈哈大笑:“老夫家在楚地，距这北夷四千余里，你这女娃娃有这样的本事让老夫回去吗？”
        面对如此挑衅少女倒也不恼，只是又画了一道刚刚的法阵，示意老者走进去。
        那老者对人群拱拱手“得罪！得罪！”走了进去。
        和刚刚一样，老者化作了泡沫。只是这一次，大乔过了许久才重开法阵将他召回。
        大家惊奇的发现回来的老者老泪纵横，一下跪在了少女的跟前。
        “老夫行走东西已有多年，如今半身入土，本想着身死异乡要成终身之憾，今日感谢姑娘相助，让我重回家乡！”老者顿了顿，抬起头来，“老夫有个不情之请，恳请姑娘答应下来。”
        老者再一次消失在法阵中，这一次他没有再回来。

        “那么，还有谁的家乡远在千里，想要回去的？”妲己刚刚说完人群中就有几只手举了起来，为刚刚的景象动容的人群自发的散开来，为那些异乡客让开了一条道路。
        商客们在大乔的祝福中被一个个送走，有些人离去而又回来，而有些人则与老者一样，留在了生养他们的故乡。
不久队伍就见了底。
        “还有最后一个名额，还有谁……？”妲己忽而眼神瞟到了昭君这边，“这位姑娘，你也来试试吧？”
        “……可我不记得家乡在哪里。” 
        一只手轻轻搭在昭君的肩膀上，她抬起头，沿着那只手望见了那双蓝色的眼眸。

        “你脑中虽已遗忘家乡印象，可这里，”少女指了指昭君的心，“是永远不会忘的。”

        “昭君，去吧。”身后的阿金憨憨傻笑着将她推向前去，一边又把刚刚拿到的好梦饼和思乡饼装在篮子里一并交付与她。
        “好，那么让大乔姑娘献上今晚最后的祝福，送我们最后一位思乡者回到她的家乡！”
        在人们的掌声中昭君闭上了眼睛，她怕按捺不住激动留下泪来，法阵似乎开始转动，渐渐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在这时她听到少女在她耳旁的祝福。
        “对不起……”
         她疑惑的睁开眼，却看到大乔脸上尽是悲伤和惭愧。
        ‘为什么’还没能说出口，她已然化作了一道泡影。

        午夜，河兰山外。
        四位美人正倚着楼栏品茶赏月，在这中秋的圆月下构成一幅不可多求的曼妙画卷。
        “要是她们的眼睛能张开，脸上再多些生气就好啦，”狐狸少女仔细端详着自己的“作品”，对着她的四个材料，自言自语着这美中不足的遗憾。
        “如今四个灵魂都已集齐，你的妹妹应该有救了吧？”妲己笑着亲吻身后少女的脖颈，“那么今晚……”
        “这是最后一次。”大乔冷冰冰的回应道，可那双深蓝的眼眸看向那四具躯壳时分明温柔了几分。

           



 后记

        昭君睁开眼睛，她还是不清楚这“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而这眼前的景象，与刚刚思乡饼中看到的也并不相同。
        “又来了一个呀。”
        昭君回头寻找这活泼声音的源头，却看到身后站着三个女子正对她笑。
        “这里是哪？”
        “这个可说来话长啦，先介绍一下，”那最年轻的女孩开口就是刚刚的活泼语气，“我是西施，叫我施施就好，那个穿着莲花裙的叫貂蝉，最后还有我们的团宠，肥肥！”
         说完那女孩就自顾自的咯咯笑了起来。最后被介绍的丰腴女子瞪了西施一眼，回过头来:“我叫玉环，叫我环儿便是了。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有个少女说有办法让我回到自己的家乡，然后就……”
        “你倒还有家乡可以念想，”那名叫貂蝉的美貌女子叹了口气，“我们三个，可是生来就找不到家的。”
        “哎呀好啦，中秋节还说丧气话，月亮都不高兴了。”西施用手向楼栏外指去，众人的目光都顺着她看向了月亮。
        天空中，月色正好。
        不知家乡的月亮也有这般漂亮么？她望着那三个女孩，默默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