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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眷思量/玄眠】囚(上)

作者 : 虞栖

【眷思量/玄眠】囚(上)
百年大家觞家圈山而居,宗门旺盛。虽不落尘寰不问尘世,全族上下一心想要得道成仙,但世间能人者十,其九居于觞矣。其家风清廉族规严苛让即使是看不惯觞家孤高做派的宗族也不得不称赞一句无可挑剔。
“觞家怕是这世界上最不会藏污纳垢的家族了!”世人们都如此称赞道。
“哼!全是谎言!”年幼的镜玄被带上山的时候听见山脚下的人这般评说,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讥讽道。但很快这句讥讽的“报应”便来了——他身旁的人一把按住了他的脑袋狠狠地向前推了一把,如果不是他反应得够快恐怕会这样直直地磕在台阶上将额头磕破。
镜玄也姓觞,但他却是觞家的旁支——不知道几十百年前的祖辈早已和世上正道觞家断绝了联系。他的爹娘也从未和觞家之人有过联系,至少在爹娘出事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觞家旁支。
出事的那一天和以往的日子没有什么两样,风和日暄、阳光普照。明明清晨爹娘才拉着他的手一起在林间散步,可到了傍晚就只看见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他只是和别的孩子一起玩闹了一阵、在树上睡了一觉,怎么一醒来就变天了呢?
镜玄呆呆地看着面前燃烧的屋子,周围没有他父母的声音,只有零零碎碎的议论。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进火海里——他不信自己的父母会这样被烧死!爹娘从来都不是粗心大意的人,这火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地烧起来!
就在他要扑进火里的时候,有人捉住了他的后襟拉住了他的动作。镜玄想要挣扎却被人毫不费力地提起来。他听见周围的人都恭敬地冲着身后之人叫了声“仙长”。
他想不明白既然是仙为何不灭了火救人,为何要阻止他进去救爹娘。镜玄咬着牙身体狠狠往后一荡一脚蹬在了身后的人身上,他本来想趁着那人吃痛挣脱开,却没想到他直接整个人被掷了出去撞在树上。背后的骨头像是被撞断了一般的疼,胸口也闷闷的,甚至连视线都开始模糊起来。
镜玄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着,根本没有力气。有人站在了他的面前。他费力地抬起了头,却只能将视线落在来者垂下的白色衣袖上。衣袖的合缝处绣着一个纹样——他记得那个纹样。
几个月前有人来他们家拜访,他并不认识,可爹娘一看见来人就变了脸色。娘亲将他抱进了屋,便出去和爹一起接待来人。他挤着眼想从门缝中偷看却发现门那边被人用一块黑布遮了起来,他们的说话声淅淅索索的,镜玄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谈些什么。可是他记得,那一天屋内的人起了争执。并没有争吵,但他却听见了瓷器摔碎在地上和重物落地的声音。
镜玄想要冲进去时门却从里面打开,出来的是那个惹爹娘生气的人。他似乎注意到了自己愤怒和戒备的视线,垂眼轻蔑地扫了他一眼便拂袖而去。
镜玄急急忙忙地冲进屋,看见了一片狼藉的地面,而自己的爹正颓唐地坐在地上,娘在一旁沉默地收拾着残局。镜玄走近的时候看见碎裂的木桌一角被刻上了一个花纹,他当时问爹那是怎么刻上去却只收到了父亲摇头叹气的回应。
那个花纹和现下他看到的一模一样!镜玄不相信这是个巧合!

镜玄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被带回觞家的路上。前来接他的人简略说了他是觞家旁支,既然他的父母亡故他自然该被接应到本家抚养。
镜玄低垂着头沉默着一言不发。他知道这事他根本没有反对的余地,既然逃不出去那还不如直入虎穴——他一定要查清爹娘的死因!
来者将他安置在了一处僻静的旧屋里便转身离去,他既没有带他去见长辈也没有告诉他今后的安排,就像只是带回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随便摆在一处罢了。
他在屋子里待了三天,三天后这里的人才像是想起他们带回来了一个孩子——觞家长老亲自来到了他的屋子,但很奇怪,那个两鬓斑白却眉眼矍铄的老者只是沉默地看了他半晌才吩咐般地留下一句:“今后你就住在这儿。好好练剑,好好修习法术。”
老者走了就像他来时一样突然又沉默。
周围的人对待他的态度很奇怪。镜玄知道他们瞧不起他,甚至不愿接触他,但却又……带着莫名的敬畏,那敬畏不是对人的,而更像是……对着一个物件。
这里的一切都太奇怪了!小小的镜玄捏紧了自己的手,看着自己还没有一个苹果大的拳头又迷茫又悲伤,他什么都没有了!他甚至不知道今后该如何走下去……他是想要查清父母的死因,可是他该怎么查?这里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也没有人和他说话……镜玄无助地自己蜷缩在被窝里哭起来。哭了一会儿睡了一会儿,醒来见窗外的天色仍旧是深夜便就那样呆呆地坐着望着天,直到晨光的到来。
看着窗外的天一点点亮起来,镜玄决定以后再也不会哭了!无论如何,他首先要活下去!
第二天果然有人来到他的小屋子带他前往练剑的地方。除了他之外还有几个和他差不多年岁的小孩。
镜玄能够看出来教他们的先生很是敷衍,像是不情不愿被拉来临时上工的一样。他也能看出来那几个小孩早在他来之前便已经组好了小团体——他们离他远远的。
镜玄抿住了唇,迈出了他来这里之后的第一步——他向着那些孩子走去。镜玄曾经随爹娘搬过很多次家,他知道该怎么和周围不熟悉的孩子打成一片。镜玄来这里的路上听过很多次觞家的传闻,这山上的孩子过得清苦,很少能够有下山的机会,一生都围绕着成仙刻苦修炼。他想,他们一定对山下的世界很感兴趣。
果不其然,那些孩子在他无害的笑容和言语下渐渐地放下了戒备。他从这些孩子口中探听到他们是没有未来的——在这里的孩子都是资质极劣的。别说成仙,就是能将觞家所有的剑法习完再完美地使出来都算是奇迹。在这里的孩子都是不受重视的,既然上面的人都放弃了他们,那自然这些教导者也就糊弄地随便教一些东西,只要保证他们能使出一些简单的剑招就行。
简单的剑招无非就是劈、刺、砍。镜玄一年的时间全在练习这些动作上。他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他便觉得自己会被黑色的时间流水给冲到不知何处去。
一年,在与其他孩子对招时就算是这么简单的动作他也能一剑打落对方手中的武器。于是那些孩子又开始疏远他、戒备他,说他孤高不训。一年,他仍旧是没有看到任何觞家的长辈。但也因此这一年他已经大致将觞家所在的这两座山给打听了个透彻——觞家的主山在对面。山顶处是觞家长老和位份高的族亲的住所;山腰处聚集了学堂和其他小辈们的屋舍。这里还辟了一块练武场,在靠近悬崖的地方。悬崖上架了一座铁索桥连接到另一座山,也就是镜玄所在的这座山。这座山远没有铁锁对面那座繁盛,这座山只零星聚居着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弟子。炊房灶事、杂物存放也多在此地。觞家明令禁止弟子不能去的地方只有两处:一是连接两座山峰铁索桥之下的深谷,据说那是觞家子弟的试炼之处,只有时机到了才会开放;二是……
镜玄抬头看了看自己面前已经被荒草掩映住的上山路,身后追赶叫唤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咬了咬牙还是抬步迈了上去。
他从来不知道孩子的嫉妒心竟然会这么强。他的事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另一座山那边去。一次他们上课时那些被娇生惯养的公子小姐全都跑到了他们这儿来,教他们课的先生阿谀奉承着“贵步临贱地”之类的话。他知道这些人来的目的,无非就是想和他比试比试,然后再在他落败时一边露出果然如此的高傲姿态一边又露出传闻不可尽信的遗憾神色。
他不甘心。镜玄很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便已然做出了决定,就算是他输,他也要让面前的这一群人赢得难看!他接受了他们的挑战,可是结果令他自己都意想不到——传闻中的觞家子弟竟然如此的不堪一击。他对了五个人,几乎是没费什么功夫便将他们手中的剑打落。
对方走时脸色非常难看,也因此,镜玄收到了他们的反击。要折磨一个人的方法多得是,尤其是折磨一个身份地位都不如自己的人。
有时是馊了的饭菜,有时是放入房间的蛇鼠。但更多时候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饭,以及……被制住伤骨不伤皮的毒打。
他们又来找他麻烦。可这一次他已经三天没吃饭,如果再忍气吞声地让他们打一顿自己恐怕真的活不了!
镜玄抓着荒草,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这座山峰比主山矮。但是自山腰往上便是任何人都不许踏足的禁区。没人知道为什么。镜玄听到过一些流言,有的说是山上封印了一只会吃人的大妖,但更多的是某个觞家大能的金屋藏娇——他们说几十年前一位觞家弟子带回了一位貌美的姑娘,但当时他已有妻室,发妻执意不容他纳妾而他又舍不得自己的妻子,大能便将她安置在了这座僻静山峰的高处。不让人上去,也不让她下来。据说凡是偷偷闯入的弟子最后都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不管传说是真是假,他为了活命都必须往上跑——他不信他的遭遇觞家高位者无一人知晓。他们不管他不做声,无非就是放纵他们自己孩子的作为。在觞家人能够得着的地方他寻不到一处庇护之地,他只能往上。
流水潺潺。镜玄感到地势逐渐变得平缓起来,他听到了飞流击石的声音。镜玄加快了脚步,两旁的树木次第往后退去,他追着那在自己面前变得越来越宽敞的光——
“叮铃。”
一阵风带着水汽和仿佛从遥远的天上送来的铃铛声扑到了他的面前。陡然间亮起来的光让镜玄忍不住闭眼适应了一会儿,才睁开了眼。
无与伦比的美丽——无论是景,还是人。眼前是一处非常宽广的圆形平地,被修葺得像是谁家的后院:一处石桌摆在他不远处;石桌往右看是几棵倚壁而栽环绕到悬崖边的梧桐树,树下是一座石砌的小屋;小屋正对着从天而落的银河,而银河之前的悬崖边上正坐着一位淡青色头发的白衣少女。
她背对着他,发丝被瀑布飞溅而下带出的风与水滴吹拂着,浅浅地荡过她的面颊露出了耳朵连接下颌的温婉轮廓。她的耳饰也被风吹得晃来晃去,阳光落在上面反射出了一片淡色里唯一的暖调。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鸟儿衔着一粒粒果子垒在她的身旁,循环往复。
明明只是一个背影却美到让人失言。
镜玄呆愣了一会儿,想了想觉得自己不应该打扰她,正准备安静地离开时一阵风擦过他的面颊。
他听到有硬物钉入身后树木发出的闷哼声。自己的面颊传来了阵痛的感受,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面颊缓慢向下蜿蜒。
镜玄愣愣地伸手触了触,摸到了一手的血迹。
“小孩?”疑惑的声音像被风吹皱的春水缓慢地荡了过来,镜玄蓦地抬头发现原本背对着他的人已经转过了头,侧着半边身子望着他。
只一眼,镜玄便知道传言皆虚。
这样的人、这样的女子是不可能为人妾侍的!皎月不可攀,镜花不可折,大抵就是这样的人……但镜玄也突然间明白为何会有“金屋藏娇”一说。
他猜不中面前女子的年岁,虽然外貌上看着只有十四五岁的大小可她眉宇之间却有着一种岁月沉淀之后的气质。她的眉眼是冷的,窥不见分毫对事物的喜悦,像是一滩无波的死水。镜玄甚至觉得她额上花钿般的翠羽装饰都比她的眼眸要来得鲜活。
美,但却有着让人退避三舍的威严。可是镜玄却奇迹般地未感到害怕,他甚至朝着她走了过去——如果她真的想要杀他,方才就可取他性命,但是她方才的那一击只是对擅闯者的警告罢了。
镜玄注意到女子皱了皱眉却并未阻止他的动作。
“你不怕我?”等他走到了她身边,女子才皱着眉再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镜玄竟然从她的目光中读出了几分嫌弃。
“你觉得自己很可怕吗?”镜玄想了想,反问道。
他看见女子微微地扬了扬眉,意外之色在红色的眼眸中一闪而过。
“你是觞家子弟?”她的话语中似乎带上了几分兴味。
“我是镜玄。”言下之意便否认了觞家子弟这个身份。
女子也听出来了,“那你为何在此?”
镜玄眼前不自觉地浮现了燃烧着的房屋以及大火中他爹娘的面貌。这一年他越想越觉得不对,为何火势烧起来的时候周围的人没注意到?就算是从屋内开始烧着的,他爹娘怎么可能会逃不出来也没有呼救?除非……他们在火烧起来之前便已经出事。镜玄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咬着牙说:“报仇。”
“哦?”女子似乎被他挑起了兴趣,她单手支住了下颌,红眸半敛着望着他,“可我是来报恩的。”
镜玄呆了呆,随即苍白着一张脸咬紧了唇:他的直觉告诉他面前的这个人……很强!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强。如果她要阻拦的话……
还没等镜玄想出个结果,他的肚子就先一步发出了长鸣——空旷的山谷回响着他肚子委屈的咕噜声。镜玄的脸无法抑制地红了起来。
他似乎听见了一声极低的闷笑,抬头去看时面前的女子仍旧一脸淡漠,只是红色的眼眸里像是被微风吹起了波澜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光。
“那些都是鸟儿寻来的,无毒,你要是想吃就吃吧。”
听见她这样说镜玄是连脖子也跟着红了起来,他颇有些自暴自弃地捡起一旁的果子吃起来。
半晌无言。面前飞溅的瀑布和耳边啾啾的鸟鸣声衬得这里越发寂静。
镜玄一边吃一边偷偷地看着身边的女子,踌躇了好一阵才开口问:“你会阻止我吗?”
女子轻轻的“啊”了一声,声音带着点迷糊,像是刚被他从遥远的回忆或者沉睡中唤醒一般。短促的声音中断之后,停顿了许久他才听见她说:“如果你有本事将这里的人全都杀干净……那也不错。”
镜玄惊得猛地抬头看她,只见她侧着头望着自己,面上的神色似笑非笑。他思索了许久,才说:“我只杀与我有仇的,胡乱杀人并不可取。”
这次他是真的听见了身旁之人的轻笑,低低的,像是被微风拂动的银铃一般,“随你。”
镜玄忍不住又偷偷地看她,看了许久他才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试探,“您……该如何称呼?”
“奉眠。”

此后他常常前往奉眠之处。
最初是因为只有她的所在才是他唯一的庇护所,为了躲避麻烦他只能跑到她那儿去。可渐渐地,镜玄发现这个庇护所已经不止是庇护所那样简单——这里还是唯一接纳他的地方,这里有他唯一的朋友。
奉眠喜静,就算他整日待在这儿他也和她说不上几句话。他有时候在想奉眠的日子除了流水击石、鸟鸣和风吹过梧桐树叶发出的沙沙声,还会有什么其他的声音吗。她的世界似乎安静得不像样。镜玄看着她坐在悬崖边上望着瀑布发呆的模样,总觉得她离自己好远。于是镜玄忍不住将自己在山中的所见所闻全都说与她听。
奉眠是个安静的听众。他说什么她便都听着,只是偶尔会出言提点他一两句。
后来每日前往奉眠的居所似乎已经成了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环。他少有早晨便前去奉眠那儿的时候,可是这次主山像是在举办什么庆典,便免了今日一天的课程。自然,像他这样“无人看管”的孩子是没有资格到主山那边去的。
镜玄一个人待着总觉得静不下心,便上山去找奉眠。
他到的时候并没有发现那如往常一样坐在瀑布前的身影。镜玄看了看小屋的门窗都是关着的,估计奉眠应该还未醒,便在空地上练起最简单的招式来。说来也奇怪,明明都是一个人练剑,可此时的心境竞和之前完全不同。
就在镜玄沉浸在练剑之中时,一道凌厉的风突然间向他袭来——不好!镜玄本能地感到不妙,立即回身用剑去格挡,但是那冲击而来的力道太过强劲震掉了镜玄手里的剑。
镜玄抓着被方才的偷袭震得仍旧在颤抖的手,看向了和自己的剑一起掉落在地的什物——一颗……果子?
“反应还不错,可惜力道还不太够。”
镜玄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奉眠斜倚在门边看着他,一双红眸里是难得的兴味。
还没等镜玄反应过来,奉眠便飘到了他面前——是的,飘。一只手指轻点在了他的额头上。有一股陌生却又温和的力量在顺着他体内的经脉游走,既是开拓也是试探。镜玄略微觉得有些热,经脉也开始鼓鼓地胀痛起来。可是他没有动,他相信面前的人不会伤害他。
奉眠掩下眼中流露出的赞许神色,撤回了手,“难怪觞家会带你回来……”
在奉眠撤回手的瞬间所有压迫经脉的难受感也都随之不见。镜玄能很清楚地感受到疼痛消失之后他的感官似乎都变敏锐了不少:以往远处传来的鸟鸣听上去都像是蒙着一层雾在啼叫,可此刻他能的的确确地捕捉到清脆的鸟鸣,近得像是在他耳边一样。甚至……他觉得自己连身体都轻了不少。
镜玄活动着自己的手腕,感受着身体的不同,以至于没听清奉眠方才的话,“您说什么?”
奉眠轻轻地哼了一声,飘到石椅上坐下,单手撑着额角看着他,红眸闪烁不定,“你现在学的都是些基础的招式吧!术法连分毫都未接触过?”
镜玄点了点头。
“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我教你武术与法术,”奉眠顿了顿,见面前的小孩沉默着并未急于表态,便又循循善诱,“以你的天赋和资质本不该如此籍籍无名……我没记错的话你想要为你父母报仇。你应该知道在这座山除了我,没有人会再教你除了砍柴一样的剑招之外的东西。就算你将这些剑招从小练到大,别说觞家高手,就连与你同等的觞家小辈你都打不过。”
镜玄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间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您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关于我父母的死因。”
奉眠弯了弯唇角似乎在赞赏他的聪颖,“你知道觞家为何要带你回来又将你弃之不顾吗?因为他们需要你,却又忌惮你——不仅仅是因为你天赋卓绝,而且……你还身有仙骨。这就意味着如果你修炼顺利会比别人少苦修数十年而达到与其相同的水平。或许……你会是觞家成仙的机缘。”
奉眠顿了顿,话语中带上了淡淡的讥讽,“可是仙骨并非不可剥离。那些老家伙带你回来想必就是为了抽取你的仙骨助他们其中一人成仙。可惜你年纪太小,仙骨还未长成,又怕你学习了武功法术之后他们无法制住你,只得暂时先接回来放着。估计你爹娘也是猜到了他们的目的,百般阻挠之后……”
奉眠瞧见小家伙已经捏得泛白的拳头停下了未说完的话,调转了话头,“所以,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不仅报不了仇甚至连你自己也会搭进去。”
“好。”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镜玄就应道。
“你就不问问我的目的?”奉眠轻飘飘的话语中似乎带着一点笑意。
“我相信您不会害我。”
“那可不一定,”奉眠用手撑着下颌侧过了脸,将目光投放到了远处的天空上,“我要你做的很简单——十年之后在觞家全族的比试上获取前十进入铁索桥下方山谷的资格。”
“然后呢?”
“你觉得很简单?”奉眠微微抬起了下颌,红色的眼眸里装上了些嘲弄,“就算你天资再高,觞家好歹也一枝独秀了这么久,佼佼者众多,你怎知你能不能站到最后?”
“既然只是前往那条幽谷,以您的法力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为何您要和我做交易呢?”
奉眠的眼眸闪了闪,面上的神情突然间变得缥缈起来,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因为……我是来报恩的。”

奉眠是位严厉的师傅却不是位好师傅。她没多大耐心对镜玄的教导也是以实战为主,稍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便用鸟儿叼来的果子砸他。明明是教他,可他身上的伤却比他被那些傲慢的觞家人欺负时还要多。
小小的镜玄忍不住叹了口气,可仍旧咬着牙坚持了下来。他想要变强,为此就算付出再多也值得。
年岁倥偬而过,一转眼便已经到了他与奉眠一起度过的第六个年末,是年镜玄十三岁。
少年人的身高总是蹿得过快,这一年他已经能和奉眠平视。而那位少女的容颜却一如初见分毫未改。镜玄提着从山里打来的野味看着在石桌前喝茶的女子,心下忍不住叹了一声。
奉眠的视线看了过来——空地上只有靠近悬崖那边的梧桐树旁立着一盏灯,还是去岁他自作主张给安上的——暖色的烛光从她身后照来,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光边,越发衬得她在黑暗中的神色无情更胜有请。镜玄与她的视线只对上了一瞬便匆匆地移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敢与奉眠对视,就仿佛只要一对上自己的心跳就会不受控制。
大概……是因为被她打怕了吧!害怕她的责罚。镜玄这样想着。
天上飘着小雪。也不知道她在此处等了多久,身上都挂着细碎的白点。镜玄皱了皱眉,看着她仍旧裸露在外面的肩膀想着明年过冬之前应该想办法给她做件大氅。
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他多少也对奉眠有所了解:她耐心不好又怕麻烦,生活中的琐事能用法术解决的都用法术解决了。像吃饭增减衣物这样于她而言可有可无的事物,自然也是能免就免。
镜玄突然间想起他们相处的第一个年末。那时他才七岁,尽管六岁那年被抓来了这里自己一个人度过了年末守岁,可是一年之后他遇见了奉眠,他们怎么说也算是师徒的关系,四舍五入也算是亲人了!他本以为自己前往奉眠之处时会瞧见暖色的灯光与各种彰显着节日喜庆的东西,可真正到时却发现瀑布对面的平地上一片漆黑。
奉眠似乎也没料到他会来,披散着头发站在门前与他大眼瞪小眼。结果第二年的除夕夜还是他一个小孩子张罗着过的。也托她的福,镜玄吃果子吃了三个月吃得想吐之后,自己琢磨着将厨艺练了起来。至少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不用盯着桌上的果子干瞪眼了!
镜玄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走到了她的身边说:“进屋去吧,我打了只山兔,多少吃一点?”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回应,镜玄又说:“岁末山下有人上山交易,我买了一些好茶,您要不要试试?”
奉眠撑着头看了他一眼,虽然仍旧是兴致缺缺的模样却已经起身朝着屋内飞去。
镜玄与奉眠相对而坐,他总忍不住偷看对面喝着茶的人。她的神情冷淡极了,目光也不知道放在何处。镜玄偷偷地打量着她,止不住地想她为什么会在这儿,而且从不下山去。
“看什么?”奉眠突然的出声惊得镜玄手中的筷子相互磕碰了一下。他再次抬头时发现奉眠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身上,连手中的茶盏也搁到了一旁。
镜玄张了张口,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心中的困惑问了出来,“您……为何从不下山去?”
奉眠垂下了眼眸,手指沿着茶盏的边沿画着圈,“这里不好吗?”
“当然好!我……不是那个意思,”镜玄咬了咬唇,见她没有怪罪的迹象才继续说,“这一方天地的景色您难道就没看厌吗?山下还有许多漂亮的地方您难道就不想去看看?”
奉眠没有说话。
“我……出不去啊……”叹息一般的低语。轻到就像风从耳朵里飞快地穿过,连回音都消失地干净利落。奉眠的神色仍旧平淡无波,像是方才她一句话都未曾说过。可是镜玄却捕捉到了,他确信那不是自己的幻听。
出不去……是什么意思?镜玄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有些想不通像她这样厉害的人会被什么绊住脚步,是与她的报恩又关吗?十三岁的镜玄头一次开始思考起除了变强为父母报仇之外的事。
可是他没想到自己这个答案会被自己撞见得突然。六年,他偷偷跟着奉眠学习身手早已超过觞家那些不负责任的老先生能够教的范围。他们一则碍于上面的命令不敢将更深奥的东西交给他,二又因为他们教不出东西来觉得脸面难堪,便越发地对他放任不管,甚至连他来不来上课都不在乎。于是在不出山的前提下,镜玄拥有了足够多的自由。
奉眠贪睡,自从几年前镜玄开始和奉眠学习的那一日起,他便再也没在早晨去打扰过她。可是今日或许是因着除夕才过没多久,节庆带来的兴奋劲还未过他早早地便往山上跑。他想着就算奉眠未醒,他在院子里练会儿剑也好。
可是没想到他刚到的时候奉眠碰巧从屋子里出来,身后还跟着个陌生的男人。
奉眠的脸色有些苍白,在看见他的瞬间眉头猝地皱了起来,还未等镜玄说什么她便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将他护在了身后。
镜玄从她的身上嗅到了血的味道,浓郁的、还未消散的血腥味。镜玄的心猛地被提起来,目光从她的背影上一一划过,最后落到了她的左手上。她的手被宽大的衣袍挡住,可是却挡不住从她指尖滴落在地上的血迹。
镜玄刚想要开口却被奉眠飞了一记眼刀提醒,“别说话!”
与他们相对而立的男子看见这般景象竟然笑了笑,“没想到我养的鸟儿也学会了给自己养只宠物。”
话语中的轻蔑与高傲让镜玄都忍不住皱紧了眉。他的视线越过奉眠的肩打量着那人:年约四十岁左右,双鬓虽有白丝却不显老态,目光炯炯、身材挺拔,看上去像是别人口中所描述的最端正的正派人士的模样。可镜玄却觉得他周身的气息与他的外表极其不相符——连平日里热情的鸟儿都不敢靠近他分毫,甚至连啼叫声都没有发出来……这样的人真的会是正道人士吗?更何况他用那样轻贱的语气来形容奉眠……
“我看三长老是说笑了。养?难道不是靠着我在养着整个觞家吗?”奉眠的声音仍旧淡淡的,可任谁都能听出她话语中毫不掩饰的讥讽。
面前人脸上的笑容瞬间沉了下来,“奉眠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这话可就说错了——若真与我对上,就算我碍于契约无法伤你分毫,可伤了我与身后之人……你猜你的族亲会怪罪你,还是怪罪我?”
“果然是养不熟的妖物!当年觞家祖先救你一命,如今倒成了觞家的不是了?”
奉眠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鬓发,镜玄瞧见了她手腕上还未包扎的渗血伤痕,“到底是不是觞家的不是,你们自己心里最清楚。”
被称为三长老的人铁青着脸看了她半晌,才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在经过镜玄身边时他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等来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了树林间镜玄才一把抓住奉眠的手将她按在了石椅上。他撕下了一片干净的衣角蹲在奉眠身前将她还在流血的伤口包扎上。他注意到奉眠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许久。
镜玄将布料打上了一个漂亮的结之后才开口说道:“觞家……挟恩求报。”并不是疑问,从方才他们之间的对话中镜玄多少也猜到了一点,觞家的祖先救了奉眠而奉眠来到此地报恩,可是……为何会成为现在的局面。
奉眠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放轻了声音问:“你就不怕吗?”
“怕什么?怕您是妖?”镜玄低低地笑起来,“您从未隐藏过自己的身份,我也不至于蠢到跟了您这么多年也没看出来。”
奉眠了发出了叹息一般地轻笑,她抚摸着自己包扎好的伤口,犹豫了许久才开口,“我原身是青鸾,凤凰的旁支,这世上……最后一只青鸾。百年前我渡雷劫失败被觞家祖先救下。我算到若我想要下次渡劫成功必须先了结了我和觞家之间的因果,于是便前来报恩。”
“他骗了你?”
奉眠摇了摇头,“最初觞家人待我还是挺好的。那时觞家族人还不算多才刚刚崭露头角,他们希望我庇护觞家十年却又忌惮我妖的身份,我当时一心只求了断因果便立下了誓言永不伤觞家人。可后来……”
“他们反悔了?”
奉眠轻蔑地笑了笑,“人心总是贪婪的。我身为青鸾纵使是妖,也有凝聚天地福运的能力。他们尝到了有人庇护又能借我运势修炼的甜头,便想让我认主。认主?哼!除非我心甘情愿,否则永无可能——他们最后倒还是怕我玉石俱焚,只能取了我的心头血压在铁索桥下方的幽谷处,再施法将我囚禁在这儿。
你以为觞家一个不世出的小家族何以在百年内声名鹊起,拥有这么多天资卓绝的子弟?还不是因为青鸾的心头血聚集灵气,再每月取我一碗血浇于活水中供他们饮食起居。”
奉眠的神色仍旧是淡漠且嘲弄的,像讲述的不是她的事情一般,可听在镜玄耳朵里却让他忍不住攥紧了拳头。还没等他去细究这无名的愤怒到底是为何时,奉眠伸手抬起了他的下颌。
他抬头迎上了奉眠红色的眼眸,他窥探不出她到底是何心绪。他听见她说:“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还未等他开口奉眠便已经收回了手,她将目光投到远处像是提点一般地开口,“此事一处,估计你也再不可能来我这儿了。按照那些老家伙的个性他们会将你接去主山放在眼皮子底下,那边可不比这里,你得更加谨言慎行。大概我……”
镜玄听见这话抿紧了唇,一双浅色的琉璃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你不要我了吗?”
小狗一样可怜的模样。奉眠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不能永远依靠我。”奉眠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冲着他挥了挥手,镜玄知道这是她不想再谈的意思,只得闭上了嘴一步三回头地往山下走去。坐在石桌旁的人丝毫没有想挽留的意思,她低头看着石桌上的纹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果然如奉眠所料,第二天便有人前来唤他收拾行李前往主山和主家子弟一起学习。他没有反抗的余地,可……镜玄咬紧了唇,趁着前来提他的两名守卫不备偷偷溜了出去,在离开之前他还想再见奉眠一面。可等他到时,那处瀑布对面的小屋早已人去楼空,镜玄这才明白她昨日未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既然有人接触到了觞家的秘密,那怎么可能还会将秘密放在原处?
镜玄抿着唇压下了心底的愤怒,又一次他生命中重要的人被这样轻易地带走——还是他太弱小了!他根本无力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他必须得变强!
身后提他的人已然追随而至,粗鲁地推攘着他将他推下山。镜玄沉默着没有反抗,在他还没能完全成长起来的时候他必须隐忍、必须蛰伏!
镜玄原本清澈的琉璃眸渐渐将情绪沉淀下来,从今往后他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与手中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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