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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双黑】褪影(下)

作者 : 雪铃

分级 少年 同性(男)

原型 文豪野犬 文豪野犬中岛敦,文豪野犬芥川龙之介

标签 新双黑

547 2 2020-9-2 18:20
导读
上篇请走lofter 搜id xueling993
喉咙仿佛在被炙热的碳烙烤着,每呼吸一口干燥的空气都带来一阵的厮疼。

厚重的虎掌摩擦着散布着碎石的地面,腰间的重量,那人放在自己脖颈上的手万分冰凉,和自己滚热的体温相抵,更觉得像一块冰。自己奔跑时粗重的喘息声混杂着他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对此做出什么关心或揶揄的话来——
  
墙壁爆炸开来的碎片,亦或者是子弹,无情的穿透了肩膀。
  
重心不稳下,自己和他都一同摔倒在地。脸部一阵火辣辣的烧,与其说是疼痛,不如说是绝望带来的窒息感更为强烈。眼睛视野里灰蒙蒙的一片,从刚才开始就看不见周围,视线所及的前方,只有脚下的路勉强可见,再前方尽是无尽的黑暗,可此刻他连黑暗都无法拥抱了。
  
在猛烈狂奔的情况下突然跌地休息,就算是猛兽的腿,在如此激烈的运动后突然冷却,也是会双腿痉挛动弹不得。是说为什么自己是虎的爪子?背部的伤口有着正在迅速修补的奇异感,也不明白为什么能感知到这一点。当看向一旁和自己一起倒地的黑衣男子,他正在缓缓站起,捂着侧腹的手下传来腥人的铁锈味。自己口中似乎在说些什么,听不大清,也许是在阻止他。
  
虽然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黑衣男子的脸倒是看得很清楚,从上而下俯视自己的灰色眼眸有着嘲讽,不屑,还有…没等自己看清那眼底里最后一丝情绪是什么,黑色的有点像布料一样的东西,宛如活着一般缠上了自己的身躯,收缩勒紧的压迫感让他想吐,随即就是被倏然抬起的失重感。
  
巨大的虎爪居然扯不断这些看似细软的布。喉咙好痛,比刚才炙热时痛上百倍,面部也因为大声嘶吼而扯到伤口,又被眼角滚落的热流浸渍,就算如此他仍然没听见自己在喊什么。黑衣男子在用奇怪的能力将自己甩出去前,只给了他最后一个眼神。
  
这回他看清眼神里藏着什么了,却是来不及了。
  
明明周围枪械子弹声音都那么吵,明明自己和他身旁的建筑物都轰然倒塌了,明明连自己在哭喊什么都听不见了。
  
捂着嘴的男子,那清冷的声音却清清楚楚的传达到了他的心里。
  
“咳…别哭那么难看,人虎。”
  
“如果这样都输了,在下决不饶你。”
  
随后自己便被一股无可抵挡的力量给甩飞到高空,无尽的失重感,风声呼啸,手雷弹爆炸而产生的耳鸣,浓烟滚滚下,他只见到男子消瘦的身影消逝在那片烟尘中。
  
心脏仿佛被什么攥紧似的疼德喘不过气。


  
敦从床上猛地弹坐起来,手紧紧抓着左胸前的布料,大口喘息着。心脏突突狂跳,那份要人命的疼痛似乎仍然挥之不去。敦的背部冷汗浸湿一片,凉风一刮冷得瘆人,刘海蘸着汗黏在一起的,手心处也是黏黏腻腻的一片,脱力的再躺回床上,枕头也是因为汗而湿湿凉凉的,触感并不好。
  
敦抬眼看了一下床头柜上的闹钟,指针滴滴答答的指向五点十分。敦将胳膊遮住眼眸,并没有再次试图入睡的意思,他清楚那个梦之后,自己就算逼迫自己陷入睡眠,也不会安稳的。真是奇怪,明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梦见那一幕了。
  
敦在床上平缓了过快的心跳,随后伸了一个懒腰准备起床,这种被窝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今天早点上班应该也没有人怪罪他,敦漫不经心的想着早饭就在医院门口买点饭团吧。
  
运气好的话,搞不好可以看见那孩子睡觉的样子,虽然偷看的话他肯定会生气吧。不过这个时候他应该也醒了,毕竟他睡眠质量差不说也不恋床。敦一边刷牙一边如此对自己浑科打律,自言自语。
  
只有用这种白痴想法,他才能证明,他活在当下。
  
  
当敦踏入走廊时,还没来得及转动把手,里面就是一阵非常急促的咳嗽声,宛如要将喉咙心肺及所有的一切都咳出来,上一口气还未缓匀,下一阵咳便接踵而至。敦急急忙忙打开门,床头稍稍抬高,芥川弓着腰捂着喉,嘶哑的呼吸声就好像坏掉的哨声一样呼啸。
  
“人…咳咳,喀,人虎……”没来得及擦拭眼角的生理泪水,芥川肩膀不停起伏看着来人。临近清晨他的哮喘容易发作,一直以来他都犟着不肯按铃,出发护士巡班或实在是透不过气时才会求助。
  
亦或者是现在,中岛敦提前来上班的时候。

敦慌里慌张的拿出雾化器递给芥川,对了几次芥川都没能稳稳吸进去。等芥川总算只是干干嘶哑的浅咳几声后,敦悬着的心才逐渐放缓。一摸后颈全是汗,自己怎么一大早就出那么多汗啊,敦无奈的想着。他将饭团放到桌上,芥川脸上因为猛咳而带来的潮红还没褪去,一呼一吸间似乎还带着浊气。敦坐在他身边缓着芥川瘦弱的背。
  
总算不像先前那样摸着骨头硌人了,敦这么想,敦在这一年里都坚持不懈的让芥川营养均衡吃下各种东西,试图改变芥川瘦骨嶙峋的身体。自从发现芥川不擅长应对直白的好意后,敦索性大咧咧的对芥川说“我一个人吃这么多怪不好意思的,你也多吃一点嘛,这对你的身体也好啊,拜托啦。”
  
二十三岁的大男人对十七岁的少年撒娇撒的那叫一个坦坦荡荡。芥川揉了揉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不情不愿的张开嘴。
  
哦,不能说十七岁了,毕竟还有一个月就是芥川的生日了。
  
仗着作为医者而有芥川的资料档案,敦可以提前知晓芥川的生日而他准备些什么。

想起之前芥川不知道在看什么书时,他突然小小声的问了在一旁写学术观感的敦:“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欸?”敦咬着笔头想了一下,“昨天。”
  
芥川非常难得得的露出了可以说是震惊的表情,而表情里的含义很明显就是“为什么不早说。”的意思。敦对那个表情有些不解,瑟缩了一下肩膀后用比芥川更小声的声音说道:“我觉得没什么说的必要啊…难道你还想和我一起庆祝吗?”
  
看芥川不耐的继续埋头看书,并且在那之后别说对敦,哪怕是对红豆糕都不理不睬,敦这才明白芥川想的就是那个“难道”。
  
所以这回敦想补偿芥川一下,好在两人生日只隔了一个月,他想芥川大概是想要有人和他一起唱唱生日歌吃吃蛋糕。而这也是敦第一次想方设法替别人过生日,虽然待人处事温和有理,但他从未有如此介入他人私人时间的经历。

敦默认了这一点,并不去细想到底是为什么。

但除了书,敦不知道芥川还喜欢什么。芥川手边的书,只要他有想要的,就会写成书籍目录寄给他的父亲,不久后就会有书寄过来。敦将这一点视为这对父子奇妙的交流方式,没有多言。

所以书籍这方面也没有敦可以插手的余地。

如果精神粮食不行的话,那就是实实在在的食物了。敦大致摸清了芥川的口味,喜欢甜的,讨厌酸的,不喜欢橘子,但做成果汁就还可以接受。明明是成熟的性格,味蕾却如同小孩子一般,敦不知道在心里暗暗吐槽这一点多少次了。

但如果当面戳破这一点的话,这位小公子百分百会将蛋糕和奶油糊敦脸上。不对,芥川还挺爱惜吃食的,那大概率是一个巴掌会糊敦脸上。

芥川喝着温水清了清嗓子,将有些唾液的纸巾卷起来扔进不远处一个垃圾桶。敦轻轻拍了拍手,说了一句“好球。”芥川白了一眼这个幼稚的家伙,缩回被窝里准备重新休息一下。

这也是最近才有的新局面:芥川愿意背对着敦然后陷入深眠。敦自顾自的将这理解为这是信任自己,不声不响替人掖了一下被子,然后回到“办公桌”前打开昨夜的护士报告。

途中再开点小差想想芥川的生日到底要怎么度过才好。

一个上午就这么风平浪静的结束了。

临近傍晚时,田中前辈过来敲了敲病房的门,他是少数知道敦在病人房间办公却也没什么指责的人。他如同对待大人一样朝芥川点头致意后,招招手让敦过来。

“怎么了吗?田中前辈。”敦有些紧张,不是院方要让他转科室了吧。

虽然只负责芥川一位病人,但他为了留在这里可还是非常努力的。

田中前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让他不要紧张。明天是一位老前辈退休的日子,大家想给他接接风。去居酒屋小酌一杯为老前辈送行。

“反正我看值班表,你明天应该也轮休吧?明天也不是我当值,和大家一起去一下呗?”田中前辈如此说。

敦明白,他是想让自己多融入进同事之中。虽说敦的确是明天调休吧,但一般假日他也会在病房里陪一下芥川。一来是芥川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放假,他可不想再闹什么误会,二来是与其在家无所事事,不如到这里和芥川一起看书。

敦也不想拂了田中的一片心意,毕竟这位前辈真的非常照顾自己。于是点点头答应了,稍微放松一下应该也没什么不好,他想。

回到病房时敦理所当然的和芥川说了这件事,芥川不咸不淡的说了别喝醉了掉下水道里之类的话。

“我才不会呢。”敦吐了吐舌头,“应该不会…吧。”

老实说他对自己的酒量并没有什么自知。上一次喝酒还是搬家的时候,为了上班能够快一些而将公寓搬到了医院附近。把从芥川那借来的书整理好,榻榻米也清扫完后,将上一个房东送的清酒倒了一盏,在星星和月亮都没有的夜晚里一饮而尽。

然后他就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了,第二天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回来一趟家,差不多到时间后,敦就收拾收拾准备去送行会。手上的这件衬衫已经穿了挺多年,有些褪色了。不过这回敦也不是什么主角,应该不用穿得太隆重吧。

坐着电车来到居酒屋时,前辈们已经喝起来了。田中前辈还保持着清醒,拉着他在一旁落座。敦松了一口气,如果前辈已经醉了的话,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他搞不好会溜之大吉。

途中敦仅仅是和一旁的人浅浅聊了几句,交换了下名片,虽然敦觉得对方很快就会将那张薄薄的名片变成垃圾桶里的一团废纸。来了还不到十分钟,敦已经开始怀念和芥川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的时光了。

不过这个秋刀鱼真好吃啊,敦咬着筷子这么想,滚煮芋头也很入味,有剩下的话打包一些做明天早饭吧,或者学着做一些,给芥川吃…敦还在神游的时候,另一边酒过三巡喝得上头的大叔们,已经开始高歌了。

敦吓得一惊,筷尖的芋头都掉了。他叹了一口气看向“演出”的方向,一张海报吸引了敦的注意力:夏日祭将至。

是说夏日祭快到了啊,去年刚刚稳定生活的轨迹,手忙脚乱回到家倒头就睡,把这种活动忘得一干二净。敦往前探了探身子,凑近看才知道,日期就在芥川生日的不久前。

芥川仪式感应该不强吧?如果他不排斥不在当天过生日的话,以夏日祭为庆生的背景应该不错。只要远离烟花燃放的地点的话,也许不会影响到芥川的病。

最重要的是,可以趁这个机会带他出去走走!

敦觉得这趟酒会真是来对了。
  
见到敦露出笑容的样子,旁边有些微醺的田中一把钩住敦的脖子,口中有些酒气,言语间都是放下心来的轻松:“你可算是开心起来了啊中岛,看你一直埋头吃东西不说话,我还当你讨厌这种地方呢。”
  
看到人递到嘴边的酒,清澈的液体宛如白水一般,但刺鼻的气味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不过犹豫只有一瞬,兴许是被周围的气氛影响到了,或者因为早上那久违的噩梦有所压抑想要缓解,敦舔了舔嘴角后将杯中的酒痛饮了大半。火烧喉咙的触感,却和梦中那般不同,辣辣的滋味刺激着神经,剥离开神智。
  
敦断断续续的回忆就到喝下第三杯烧酒为止了。
  
之后他似乎被同事们一起上了电车,在家附近的拐角与前辈们告别。步伐还算稳健的敦从外表上看根本不像一个喝醉的人,除开有些微染酡红的面容和烫的唬人的耳尖外。所以田中也放心的让他独自回家了。
  
只不过步履稳固的敦,最后走向的并不是如前辈所想的回家的方向。

要回去,想要…回去那里。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只残留这一个想法的敦,踏入了医院的大门。
  
敦熟门熟路的走上了医院的台阶,临近清晨的时段里,大堂里的人依旧是摩肩擦踵络绎不绝。毕竟病毒可不管太阳是否有下山的事。甩掉那些嘈杂后,敦来到了那个走廊。由于他身上的酒气并没有太重,平时他也时不时在不上班的时间里来看芥川,护士们见怪不怪的同他点头行礼便擦肩而过,匆匆去做自己的事情,谁都没有注意到敦没有和往常一样笑着回礼。
  
病房的门在意料之外的时间被推开,这时芥川还未熟睡,靠着外面的月光和一盏落地灯,将手上的诗集翻来覆去的读。他抬头,看见的便是静静关门的敦。
  
刚想开口问对方不是去什么送别会了吗,芥川很快就反应过来敦的状态不对劲,虽然很微弱,但他实实在在的从敦的身上嗅到了酒的滋味。
  
前面的确说过,敦的记忆只到第三杯为止,但事实上,他也的确只喝了三小杯,照理来说这点酒是不会醉的神志不清不省人事的,但敦在酒量上的确是幼儿园级别。
  
酒品上也是。
  
芥川皱着眉头还没来得及开声,敦便不由分说的横跨上床,伸手抱住了芥川。芥川下意识的想推开他,尽管并不熏人,但他并不喜欢酒的气味,哪怕只是零星几点。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潜意识里并不抗拒敦的拥抱的这一点。
  
敦像个小孩子,不,要说的话更像猫咪一样蹭了蹭芥川的脖子,嘴里呢喃着“芥川…芥川…龙之介…”芥川刚想和平时一样回嘴,却做不到。哪怕知道这人是在已经喝醉的情况下,他还是无可否认的察觉到,自己喜欢敦叫他的名字。
  
喜欢,这个词哪怕流转于芥川嘴边,他也只会嚼碎了咽下去,不会泄露出一丝一毫。
  
算了,难得看这人有些私人时间,这一次他就忍了,当一晚上的人形抱枕吧。芥川放弃了挣脱开钳制住自己的手,准备就以这种不那么舒服的姿势睡一觉,明天等敦醒过来羞耻到不行时,再要挟他给自己买红豆汤。
  
叫敦总是和他说什么甜食吃多了会蛀牙。
  
不料匍匐于身旁的人却突然呜咽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的似在哭泣,芥川开始不耐起来,这人是酒喝多了就会开始哭的类型?他可完全没有哄人的经验,却也做不到将人掀下床的事。某种意义上,他现在是被敦“需要”着的。芥川非常满意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能让他感受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所以在敦一边抽泣着轻声念叨着芥川的名字时,芥川用非常少有的温柔,偏首以唇拂去了敦眼角的泪。
  
反正中岛敦大概率什么都不会记得,芥川如此想。


芥川是对的。敦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半身趴在芥川的床上,口水铺了一片,腿则跪在地上,似乎保持这个姿势保持了一个晚上。轻微动一下膝盖下面麻得不行。

自己的一只手还握着芥川的手腕,白皙的皮肤被他捏得通红。而芥川本人早已醒来,两指固定着书脊,发觉敦颤巍巍的松开了手,眼神下移一声冷笑:

“醒了?”

敦空咽一口气,努力调动昨晚的记忆,他有和前辈们分开时的印象,但在那之后的事情,越是去想就越是头痛欲裂,断断续续的片段稍微放慢一些都是模糊不清的,紧随而来的便是后脑被钝器击打似的闷痛。

要命,敦欲哭无泪,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芥川的病房,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了。

看芥川一脸不爽的表情——啊,可是他平时也是这幅臭脸,算了这暂且不论——总感觉应该没有什么好事。敦几次张嘴又几次舌头打结说不出话,他没胆问芥川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芥川放下了书,揉揉已经发红的手腕后,玩味的将敦惨白的慌张神色尽收眼底。在权衡了开个玩笑唬一下这个笨蛋,还是实话实说让他宽心后,芥川选择了后者。

不为别的,只是这蠢得根本不像一个大人的家伙,搞不好真的会相信他的无心之言。

正当敦还在期期艾艾唯唯诺诺的绞着手指时候,芥川不胜其烦的直接将书砸在了他的头上。一声咋舌后,芥川不耐的说:“行了,只是昨晚一个醉鬼突然闯进我的病房,趴在床上哭了一个晚上而已。”芥川省去了敦不仅扑上了床还抱着他抱了一晚这件事。反正敦不记得了,而且快天亮时敦自己滚下床去了,芥川也懒得抬他上来。

他想着敦醒来,如果和自己同床共枕,搞不好会吓得他当场去世。

只是敦始始终都紧握着他的手,怎样都挣脱不开。

敦摸了摸脸颊,如芥川所说那样,眼角酸涩的要命,脸上也满是泪痕,喉咙的声音也很破碎,感觉他似乎在芥川这里痛快的大哭了一场。敦不是很敢想象那个场面。

芥川居然没有直接叫保安把他轰出去,这是敦没想到的。抬头对上的就是芥川略显同情的眼神,他从未想过芥川也有朝一日会有如此感情。

“人虎啊…你。”芥川似乎在斟酌词句,但很快敦就明白,他那是在考虑怎么说才更打击人,“就没有其他可以倾诉烦恼的人吗?居然把小自己五岁的病患当做酒后痛哭的对象。”

你这家伙没有资格说自己人际关系差啊!敦咽下这句吐槽,于情于理都是自己理亏,看芥川眼角的青痕敦就明白,估计因为自己的吵闹,精神衰弱的这家伙一晚上没睡。这种状态下芥川仅仅只是嘲讽他几句,而没有暴跳如雷的让他滚蛋,已经给足他耐心了。

为了避免自己喝醉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敦坐在地上揉腿时,又凑上前去看了看芥川的脸色,有些犹豫的说道:“那,那我哭的时候有说什么吗?总不能我就,一直嗷嗷大哭吧。”

芥川将视线又移到敦的脸上,心想你哭成那样,就算说了也和一直嗷嗷大哭没什么区别。最后芥川捏紧了书页,只是闷闷地说:“……就中途叫了我的名字。仅此而已。”

光是这句话就让敦脸烧得通红一片了,真想一巴掌拍到昨晚自己的脸上让他醒醒。就芥川的表情看起来,自己应该没说什么多余的事情,敦呼了一口气后坐回一旁的转轮椅子上。

芥川曾问过他有必要买这种椅子吗,和病房又不搭调。敦一脸理所当然的回答这种椅子可以移来移去比较好玩啊,也理所当然的获得了芥川的一记白眼。

敦转了两圈,放空的脑子才回过神来应该做什么,他挠了挠头站起来说:“那个,对不起哦…身为你的医生还给你添麻烦了。”

芥川懒得跟他客套,虽然他也明白自己平时也给敦添了不少麻烦,可仍然嘴硬说了一句“知道就好。”

“那我…先回家去换一身衣服哦。”敦尴尬得手脚冰凉,如果早知道第一次让芥川看见私服是这样一个场景,他就认真选一下衣服了,“然后
再回来给你做检查。”

见到芥川颔首首肯后,敦急急忙忙推开门落荒而逃。

门紧关上的那一刻,芥川有些脱力的放下书,把脑袋缩回被子里,将刚刚开始忍到现在都咳嗽发泄出来。这个夜晚总算是过去了,他想。


敦觉得芥川最近有点不对劲。

要往实际细节上说的话,就是太听话了。

吃饭会好好吃,打针也会一声不吭的把静脉展露出来,期间的一次小感冒,很苦的中国药草也皱着眉头喝下去了。敦做了什么蠢事也没有呛声嘲讽,乖得让敦觉得毛骨悚然。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敦自认自己是这个医院里最了解芥川的存在,但这种对自己的话绝对执行的专注力,让敦想到了“之前”的他对…敦摇摇头打消了这个想法,说服自己别什么都往梦里瞎代。

看了看桌上的日历,距离越来越近的一个红圈圈,敦右拳击左掌,他觉得他懂了:

芥川一定是怕自己忘了他的生日,故意表现好一点让自己和他一起庆生!

对,一定是这样,说到底那个芥川还是一个拘泥于孤独中的孩子。证据就是,在敦小心翼翼地问芥川要不要明天和他一起去夏日祭时,一向最厌恶与人群密集接触的芥川居然很轻松的答应了。

轻松的让敦连夜准备好的八页57条说服理由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不过芥川愿意与外界接触,这是一个好信号。敦是芥川的主治医生,除了芥川身体上的病外,内心的执拗敦也想一并医好。总有一天芥川会离开他,重回璀璨的阳光之下,敦的一切努力就是为了那一天而做准备。

这样的话,他一定可以…敦深呼吸一下给自己打了打气,兴冲冲的准备明晚用的上的东西。给芥川的口罩还有雾化器必不可少,还有驱蚊水,创可贴和其其他他有的没的的东西。

当穿着一身休闲服运动鞋的芥川,看着背着大包小包的中岛敦,桌上让他头疼了一倍。拖着敦到医院大堂的芥川,一面说着“你是什么第一次修学旅行的小鬼头吗?”一面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扔出来。

最后留下的只有雾化器和一些医疗物品。敦在执着的一定要将给芥川带得外套留着后,碎碎念着和芥川一起出发了。

“…人虎…为什么要坐这个。”芥川看着面前骑着自行车的敦,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疑问句硬生生因为语气变成了陈述句。

“因为我没有买摩托车啊,更别说汽车了。电车人太多了你又不喜欢,对你的呼吸道也不好。”敦回答得一脸坦然,想了想后补了一句,“会场离医院蛮远的,以你的主治医生的身份,我可以断言,你绝对走不了一个来回。所以还是我载你更好。”

虽然非常不爽中岛敦这番贬低自己的言论,但理智告诉芥川他是对的。自己这副羸弱的身体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啧了一声后芥川还是翻身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

敦将芥川的手环在自己的腰上,上了链子就准备踩踏板。芥川一开始下意识想挣脱开这个别扭的拥抱,随后重心下移令他不由得抓紧了敦的衣服。

太久没出过医院让他忘记了,医院正前方的一段路是下坡,而中岛敦这个疯子居然还在加速。这个人真的是大人吗?听到风声呼啸间中岛敦甚至欢呼了一声时,芥川不由得这么想。

想起那个夜晚敦哭泣的破碎声音,芥川半阖眼眸,将中岛敦抱得更紧了一些,他能感觉到敦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后又放松了下来。

很明显,中岛敦的心情好了起来。

就算在医院里被人叫做“没有心的人偶”,但这点程度芥川还是明白的。这种想要被人需要的感觉,想要成为别人依靠的感觉。芥川将敦腹部的T衫捏到皱褶四起,闭上了眼。

吵嚷的噪音,拥挤的小道,泛着红光的灯笼,夏日祭已然开幕。

有一点敦一直误会了,芥川并不是因为所谓的洁癖或高傲才厌恶人群,而是正好相反。每当看到牵着父母的幼童,脸上无忧无虑的笑,还有三四个少年,刚放学后在街上踢足球的样子,那些在白日无所顾忌奔跑的人,他就越发感受到自己的可悲。

于是他将窗帘关上,让那些烫得灼人的阳光全部抗拒在外。

直到一缕阳光不屈不挠的照射进来。

敦见芥川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角,明明是快十八岁的大男生了,身子骨却仍然瘦弱的宛如十五六岁的孩子。犹豫了一下,他选择握住芥川的手。芥川的手背上总是有密密麻麻的针眼,让敦不敢用力。手心里满是汗,不知道是哪一边的。

敦拿出钱包,此刻是体现他身为大人的高光时刻,为了今晚他特意取了不少钱出来,医生的高工资加上他平时莫名的省吃俭用,让他比外表看起来要富裕很多。

…虽然说是比外表比起来还是有点伤人了,他今天可是换上了一件新衬衫的。没办法,审美不高这一点他有自知之明,选衣服的时候没敢乱选。

他还问过芥川要不要帮他买衣服,因为这人一天到晚穿病号服,芥川白了他一眼,说适合我现在穿的衣服他有。似乎是他的父亲定时会送一些过来。

但那位父亲很明显不清楚自己儿子的营养不良,po衫松松垮垮套在芥川身上,让他有一种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的既视感。

“那,从哪里开始?”芥川终于出了声,他总算是说服了自己,牵手是大人和小孩间很正常相处模式,因为这个傻瓜还在把我当小孩看而已。看着敦一副纠结的样子,完全没想到敦和自己一样也是第一次参加夏日祭。

敦的目光瞄到一池水光潋滟的摊位,扯着芥川慢慢移动了过来,池中金鱼红红火火的欢快畅游。不久后两人就一左一右拿着捞金鱼的小网和碗碗。“要比谁捉得多吗?”敦这么问道,芥川不和他废话,直接开始。

结果是芥川以三比零的成绩傲然胜出。

“不应该啊…捞金鱼这种事情又没办法作弊,为什么你的网不会破啊…”三局内已经换了三个网的敦,拿着残破不堪的最后一个牺牲品晃了晃。

芥川嗤笑了他一声:“是你太没有耐心了。”

我倒觉得我有耐心过头了。尤其是对你。敦如此付费着,然后在老板问要不要拿袋子将金鱼打包带走时看向芥川。芥川轻轻摇了摇头:“我那里养不了它们。”

看着刚被捞上来的金鱼又活蹦乱跳的回到水中,芥川松了一口气。然后非常自然的又两指勾过敦的手腕,牵了起来。敦看了看芥川无自觉的侧颜,不由得笑出了声,这声轻快的笑意很快消散与周身的嘈杂之中。

接下来两人随性的玩着,敦打枪打中了一个布偶,被芥川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敦得意的叉腰:“随你怎么说。”然后将布偶硬是塞给了芥川拿着。

沿途敦一直在吃,从冰沙到热狗,然后是炒面鲷鱼烧还有章鱼小丸子。以至于芥川怀疑他是不是饿了一天只等现在。芥川对那些小吃一律敬谢不敏,于是敦给他套了一个狐狸面具,然后往他手上塞了一个苹果糖。

芥川咬了一口糖果,心想原来书上说的梦幻一般的甜食也不过如此,还没有敦平时带来的平豆糖好吃。

突然敦稍微屈身,在耳边对芥川轻声说:“好像人越来越多了,要不要回自行车那边?”芥川点点头,帮芥川挡开前面人群拥搡的敦,没发现芥川的耳尖,已经红得和他手上的苹果糖一模一样了。

“人虎!到底又要去哪?!”这回是上坡路,芥川拎着敦还没吃完的一盒盒小吃,另一只手揽紧了敦的腰。夏日祭的灯光逐渐远去,几盏路灯散发着无力的照明,还有些单就一闪一闪地苟延残喘着。

漆黑一片的道路上,芥川并没有什么惧意,仅仅是坐在自行车上,享受着微风吹起鬓角的感觉。

敦停下了自行车,他们来到了一个小山坡上,似乎还挺多孩童在这里玩,沙池和爬高架,秋千到跷跷板一应俱全。

如果人虎说什么让自己在这里享受童趣的话,芥川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把他按进沙池里洗洗脑子。

好在敦没有,他靠在爬高架旁拍了拍身子:“这里看烟花应该会很不错哦!人又少,反正烟花在哪里都可以看得很清楚嘛。”接过芥川手上的袋子时,敦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想都没想就开口道:

“要不要我抱你上去?”

看芥川眼角一抽一抽的表情,敦欲哭无泪的想,有没有什么药可以治嘴瓢的。芥川猛的把小吃袋子抽回去,“没收。”他淡淡地说。

敦耷拉着脑袋靠着铁架。

在等待烟花的这段时间里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平时在病房里也是如此,所以并不觉得尴尬。芥川想起刚才敦的话,自己先一步爬上高架坐好。可以看见中岛敦的头顶,还是蛮新鲜的体验。芥川瞟了几眼看着时间嘟囔怎么还没开始的敦,几经开口,最后一咬牙想要拍拍他的肩膀:“中岛——”

“————嘭!!”

盛大的烟花在两人头顶上炸开,缤纷的色彩,在黑夜里绽放出独特的绚烂。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啸划破天际,两人的面容上都是不间断的光影交替。

芥川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见烟花。以往的夏日祭,他都是紧闭窗帘闷声诅咒这枪声一般的噪音,此刻这些噪音与他的心脏鼓动相重合。目不转睛,芥川第一次清楚的感受到了自己心脏正在跳动。

与这漫天的绚烂一起。

原来,在就算没有太阳的黑夜里,也会有这样的光啊。

芥川低头看了一眼中岛敦,烟花的紫金色的光彩与他瞳孔的光芒重合,不,他眼里的更为璀璨。心脏的轰鸣更加严重了,让芥川有点喘不过气。

该死,不是在这个时候犯病吧。芥川咬牙切齿的想,绝对不能暴露给这个白痴,这么一来,他更为昂首挺胸,看着铺洒天际的普罗米修斯之火。

敦呆呆地看了一阵夏日的烟火,他听说过非常的壮丽,没想到会到这个地步。火光燃烧天际,将这一个小镇都照的一片明丽,犹如不夜天。芥川应该也不讨厌这种吧,他带着激动的心绪回看芥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爬上高脚架上坐着的少年。

少年扶着铁架,挺直腰板面对这片人间美景,终于让他见到了这个世界的繁华美意。

他眼里是从未见过的光芒。

敦的心跳停止了一瞬,随后越来越快,耳边越来越听不见。敦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急忙移开了视线,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全是芥川方才的模样。一如既往的专注,眼中却有着璀璨,嘴角扬起似有若无的笑意。

原来他也会有这样的神情吗。

心脏太吵了,敦不由自主的移开了一点,不想让芥川听到这可疑的心跳声。一想到自己要将芥川送还给人间烟火,心里就空落落的。

想什么呢中岛敦,敦死命摇了摇头,不去管芥川会不会觉得奇怪。这明明是一开始的目的啊,让芥川过上幸福的生活。现在居然对他动了心,无论是站在医患的立场,还是成年与少年的年龄差上,都很成问题。

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见证了两个人的心猿意马,兵荒马乱。

最后在归途时,一个不敢搂紧腰,另一个不敢回话,都担心自己的一举一动会不会暴露什么,相顾无言。



当夜,敦的头宛如被什么细线一下一下的撕扯着,分裂着。他认得这个感觉,这个伴随了他半生的感觉。躺在床上大口喘息的敦,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坐起身来,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泣不成声。

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

第一次产生这种疼痛,是他十岁的时候。大半夜抱头痛哭着,父母千方百计的哄着,医生也对他的头疼束手无策,年幼的敦扯着母亲的衣衫,瑟缩在她怀里,不知道要怎么和他们说自己看到的事情。

一个面色很凶的黑发大哥哥看着自己,和疼痛一起浮现的面容曾一度成为他童年的心理阴影。

明明在这之前他非常喜欢黑发的,邻居有一个黑发哥哥上学时,刚学会走路的中岛敦就会跟过去,拉都拉不回来,不知为何,黑色让他感到安心。

中岛敦十三岁时,第二次头疼虽然不像第一次那样来势汹汹,现在想想也许是幼年过于恐惧而夸大了感触,但仍然不好受。仿佛落与梦中,他又一次看见了那个比他大很多的黑发男子,表情也没那么凶。

自己和他仿佛像拍电影一样在战斗,有时候对手是他,有时候是不认识的金发男子,或者是其他人。敦可以感觉到风的滋味,却没感受到除头疼以外的疼痛,明明黑乎乎的东西都穿透了他的身躯,明明他整个人都被打飞在空中失去意识。

醒来后的敦气喘吁吁,觉得这个梦真实的有些过分。

自那之后敦的脑海里时不时就会浮现出一些画面,不再是激烈的争吵和撕打,而是一些可以说是平淡的日常。在咖啡厅坐着的时候,会看到那个人给杯子里加四五块方糖;在街上,会看见那个人讨厌狗的神情;在夜路上走着的时候,会看见那个人的黑色大衣随风飘荡,和他并肩而行。

渐渐的,他明白了这些幻影的实体。那恐怕是过去的影像,再往前推一点,就是前世的记忆。

那个世界的我,和他,都好帅气啊,像电视上的超级英雄一样。敦这么想。

初中时期的敦,因为不知道要如何融入集体,在最开始需要拉帮结伙时错失良机,再加上那显眼的白色头发和眼睛,虽然没有被欺负,却也有被有意无意的孤立。那个黑发男子的身影在敦眼前时隐时现,渐渐的,敦把他当成了倾诉对象。

就算知道男子看的人并不是这个自己,敦也将他当成了自己内心深处最重要的一个部分,不敢和父母说的,不能和同学说的一些有趣的事情,他都会告诉这个,时不时面容冷漠,时不时在他身旁环臂小憩的陌生人。

中岛敦十七岁时,突然能听到那个男子的声音了。这个时候自己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人虎”,他总是这么称呼自己,敦猜是因为梦里的自己有时候会有老虎爪子的缘故。还有那个奇怪的“在下”的自称,敦曾在镜子前这么自称过,结果因为太滑稽而笑了出来。

除了一刻不停的嘲讽和相互厌弃,男子时不时也会说一些不那么刺耳的话,因为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所以敦还是没能知晓男子的名字。但以前经常会看着他捂嘴,有甚者会弯下腰,敦还以为他是要吐出来,听到声音后才知道他是在咳嗽。

而当敦可以听到男子的声音后,那阵咳嗽声就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以至于同桌因为感冒而咳嗽时,迅速拿出了止咳药,引得同桌不停的侧目。而那男子无意间的轻咳,或者受伤后咳出血的画面,这一切都让敦在高中的最后报考志愿时,选填了医学院。

他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是单纯希望,和那个黑衣男子一样被咳嗽折磨的人更少一点就好了。也许这就是他会记得这一切的意义,如果可以帮到别人的话,前世的自己也会开心吧。

中岛敦二十岁时,一个平淡无奇的生日的晚上,梦见了男子为保护他而死的场面。

在那之后的事情就没那么清晰了,大概前世的自己仍然成功的拯救了世界,但在黑衣男子死去时那股钻心的疼,一直延续到了现在。敦大汗淋漓的躺在床上,试图去感受另一个自己,他在想什么。将这份记忆遗留给了自己,他会希望自己做什么。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在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上,全力以赴。

只有这样,他脖子上沉重的镣铐才能解,他才能再一次自由的呼吸。

自从最后那一次梦之后,敦就看不见男子的影像了,他大概明白是因为已经看完了的缘故,男子在自己身旁的时光,贯彻了他长大成人的始终。而那阵咳嗽声依旧彻夜不绝,让敦毫不犹豫的在实习期报了呼吸科。

中岛敦在二十二岁时,见到了自己的第一个病人。至此,他回想起来了那个男子的名字——芥川龙之介。

和自己认识的,活生生的芥川度过的回忆,仅仅只有一年。却越来越多的代替了黑夜里闪过的,那道漆黑的人影。敦确信自己为何来到这个世界上,那就是为了替芥川做些什么,为了让芥川重回阳光下,将前世自己剥夺的未来还给他。

有了新的人生目标,虽然这个目标对象和自己完全不对头的恶劣小鬼,但他总算是可以坚定的迈出步伐,不再像以前一样浑浑噩噩的。敦感觉自己的生活突然丰富起来了。

中岛敦在二十三岁时,发觉自己在小了五岁的病患身上栽了初恋的当晚,他回想起了自己对芥川最后一样认知,明白了前世的自己最后嘶喊的感情的实质。

敦回想起的,除了容貌,声音,相处的经历,名字之外。

还有他对芥川龙之介的爱。

终于可以听见的,自己前世软弱的内心,无时无刻不在对芥川表达爱意,却从未说出口。直到最后一刻,也仅仅是呼喊着芥川的名字。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中岛敦坐在床沿上,看着窗外皎洁的月,一夜无眠。



今天本来也应该是平淡无奇的一天,芥川摩挲着书页,中岛敦刚刚去开了一个院内会议回来。芥川抬头时,却正好被敦避开了视线。

近来一直是如此,自从那场烟火祭之后,敦就一直在躲避着芥川。递书时稍微碰到自己的手指就吓得松手,检查时也有些心不在焉,吃饭时也不像以前那样机关枪似的说话,更重要的是根本不敢直视芥川的眼神。

这让芥川非常别扭,一开始他还觉得是自己情窦初开所以想多了,后面发觉敦的躲闪是事实后,他直接开始不耐烦起来。

如果是因为自己的想法暴露给了对方,而让敦为难了的话,那他会迅速切断自己的情愫,一刀两断从此不会再对敦有任何逾矩的想法。虽然有些冷酷,但如果敦那么希望的话,他做得到。

但敦躲闪的眼神里不只是那些东西,芥川认得这种眼神,那是迷茫。

在遇到敦之前,在洗手间的镜子前,芥川无数次见到镜子里的人,就是这样的神情。

敦不应该是这样的。只有这个傻子不应该变成如此颓废的模样。

被子下的双手握紧成拳,芥川决定诸付行动。

另一方面,敦自然也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头,但是他不敢面对芥川,不敢面对芥川一无所知的那副面容。如果这个时候自己和他告白,他认为是对芥川的不公平。

为了使自己能得到活下去的允许,为了使自己能够重新自由的呼吸,他才对芥川如此尽心尽力。为了这种自私的目的而自顾自的闯入芥川的生活,自顾自的对他好,最后连芥川的未来都要收入囊中?中岛敦全然没有这样的自负。

换句话说,敦不认为应该在芥川身边站着的人会是自己。

现在的芥川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执拗了,也不再一味的寻求认可,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璞玉早已成型,他变得更加光芒耀眼,迟早这个小小的病房里再也关不住他,适合他的天地是那样广大。

自己已经拖累了他上辈子,这辈子就放过芥川吧。如此告诫自己的敦,却总是抵挡不住看见芥川时的心脏狂跳。只能在耳根红透前逃离病房,在心跳速度被察觉前收回手,在芥川发现自己眼神里的动摇前先一步回避视线。

逃跑,这是他唯一擅长的事情。

可一直以来,对芥川有求必应似乎成为了融入骨血的本能。以至于芥川强横的握住他的手,让他晚上过来病房一趟时,他大脑空白的点了点头。

懵着回到家,看了看日历的敦,这才注意到,这几天过得浑浑噩噩的,差点忘了今天是芥川真正的生日。夏日祭时自己并没有提起这一茬,之前自己也没说过知道他的生日,大概芥川是想要以这种方式让自己陪他庆生吧。

现在去买礼物来得及吗,说前些天的那场烟火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会不会太不要脸了。敦哭兮兮的如此想,哪怕提前准备一个小蛋糕都好啊。

最后敦还是硬着头皮,两手空空的到了芥川的病房,不出他所料,房间里并没有什么蛋糕或其他装饰,和傍晚前自己离开时别无二致。

芥川仍然穿着那件有点松垮的病号服,窗帘全开,月光扑洒在床上,印下几道有些扭曲的阴影。他一直看着窗外,就像和敦初遇时那样,敦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芥川听到声音而看了过来。

“站在门口做什么?我没有不让你进来。”

“啊…那个,觉得刚刚的你真好看啊什…啊不不不没有没什么!”所以说有什么药可以治嘴瓢吗,明天他去精神科看看好了。敦欲哭无泪的想。

“好看的话,为什么不凑近点继续看?”敦真没想到芥川会接这个茬,他都做好了被芥川嗤笑一声被一个枕头打出门外的心理准备了。敦抬头看向芥川,他的表情似乎真的毫无所谓。

很快敦就明白为什么芥川会允许他的浑科打律了。

因为等敦和平时一样坐定在椅子上,没来得及和芥川正式说一句“生日快乐。”时,芥川就以不容他逃避的目光直视着他。

“中岛敦,我喜欢你。”然后如此一字一句的说出来了。

敦的大脑在那一刻彻底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想法浮现,感情似乎都被这句话的信息量震惊倒无法体现在神经末端。嘴角抽搐,时间过了多久呢?可能才几秒吧,敦感觉时间在自己的感知里被无限放大,自己的心跳,芥川眨眼的速度都变慢了。

好不容易的,敦终于找回了说话方式,可是一开口,嗓音就破碎的惨不如听。

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哭了。

“…不行的,这样。太狡猾了,这样的话,不就是,不就只有…”敦擦着眼泪,话语断断续续的像扯了线的珠子,毫无逻辑。

这样的话,不就只有自己的心愿实现了吗?

芥川似乎没有意外的看着,眼底里甚至没起一丝波澜。他没有疑惑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敦自己冷静下来。

敦咬了咬牙,试图露出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笑容:“不行的,芥川。你和我的年龄…”

“五岁而已,硬要算的话,是四年零八个月十五天。无论在道德还是法律上,都是合理的年龄差。”芥川接话的迅速,感觉像早就知道敦会这么说一样。”

敦摇摇头:“你只是因为,因为在这里,只有我对你比较友善而已。这不是爱哦,芥川。”

你以后会回到社会,会遇到比我对你更好更温柔的人,我不能在这里就夺走你选择的权利。

芥川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床单已经被他揉成了扭曲一团,他以敦来不及反应的速度扣上了敦的肩膀。

然后给了他一个漫长而缠绵的吻。

敦最擅长的逃跑无计可施,无处可逃,只能笨拙的回应芥川的强势袭夺,鼻息间气息染上了暧昧的色彩,漆黑的瞳孔里,敦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他在看着我。只看着我一个人。这一个认知比什么都要让敦感到喜悦,也比什么都让敦感到愧疚与恐慌。

芥川的呼吸很快不畅起来,推开敦后捂住嘴一阵地咳,另一只手制止了敦立刻想要拿药的心。他抹了抹有些红痕的嘴,然后一把扯过敦那有些长的过分的刘海,脑袋抵在敦的额头上,眼神坚定。

“别和我再说什么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的蠢话。这样你懂了吗?不是你对我做了什么而让我心动,是我选择了你。从一开始就是。”

“而且,你脑子里搞不好在想吧,我以后会碰上更好的人。那些也和我没关系,我只知道在我与黑暗中痛苦喘息挣扎之时,唯一伸出手的只有你。”

“在那时,救了我的人,只有你。”

就算是没有出过门,没有接触过人,没有感受过爱的人偶,也明白自己正在干什么,以及想要干什么。这些感情,都是眼前这个爱哭包教会他的。所以现在,是时候出师,回馈给他了。

敦的心脏又是一阵狂跳,以和刚才不同的速率和意味,眼泪仍然在不断地掉着。拯救,芥川这么说了,自己拯救了他。

明明是一直以来的目标,感受到的心绪却没有预想中的轻松。太复杂了,太沉重了,这一切都。如果,如果自己能在这个时候,将这一切重担都——

“放下吧。你可以休息了。”芥川抱着敦,声音还不如刚才有感情,毫无起色,环住敦脖颈的手也是冰凉的,可这个怀抱却让敦觉得,比任何东西都要温暖。

他终于颤巍巍的抱住眼前的人,自长大以来第一次放声大哭。比那天晚上醉酒时还要哭得痛快,比记忆的最后的声音还要嘶哑。

芥川将头抵在敦哭得一耸一耸的肩膀上,越过玻璃看向窗外清冷的月光。他想起敦喝醉来这里时,似乎也是这样的月。月下的爱人,借着醉意,告诉了他自己记得的一切。

如何将幻影当作友人,如何因为过去的回忆而决定了人生的方向,又如何因此与现在的自己相识。

老实说,芥川对此毫无感想,因为过于非现实了。唯一的想法仅仅是,如果那个所谓前世的他身体不和他一样差的话,也许现在自己就不会见到这个中岛敦了吧。

如果前世的自己看到现在的中岛敦,也许也会同样觉得火大吧。“在下救你的命不是让你牺牲自己来还债的。”之类的。所以,芥川要斩断这种连锁,首先就是让敦自己解开束缚自己的锁链。

尽管锁链的存在可以让敦留在芥川身边,但芥川才不是需要同情之人。

“芥川,唔,芥,芥川。你听我说。”敦似乎终于想要解脱了,他将芥川搂得更紧,一抽一泣地咬着牙说道,“我其实,对你…”

想说我喜欢你,就和他一样,但好害怕,如果芥川知道自己因为无谓的幻想而对他好,会不会伤害到他。可在敦还没想好措辞前,芥川就双手一拍抬起了敦的脸,力气大到敦觉得自己被扇了一巴掌。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和现在的你没有关系。和现在的我也没有。”

“中岛敦,你给我听好来,我喜欢现在的你,而现在让你像个鼻涕虫一样号啕大哭的,也只有你眼前的我。不是那个什么‘在下’,也不是什么‘人虎’!”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混乱中自己反而平静下来了,可能人一到临界点的时候都会这样吧。敦在这一刻,似乎真的听到了,自己脖子上传来了铁索破碎的声音。

到这里就可以了吗。

让比自己小的恋人安慰自己,真是,太不像话了。他轻轻吻上芥川的脖颈,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谢谢”。随后就在芥川怀里,失去了意识。

这是中岛敦自出生以来,睡过的最香甜的一个晚上。


之后的事情在敦看来,仿佛神明按了人生的加速器。

自己第二次在病房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毯子,趴在书桌上流着口水嘀嗒。而芥川则不见身影,等他回来时问及去了哪里,本人却漫不经心的以一句“什么都没有”给带过去了。

两人在那一天里仍然各干个的事,仿佛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境。

不久后敦才知道,芥川那时是去给父亲打了电话,有史以来他第一次主动联系了父亲,想要出院和复读。父子间的具体谈话,敦并不了解,只是芥川顺顺利利的办了出院手续,敦在和芥川一起收拾病房打包行李时,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院长也来了,拍着芥川的肩带着慈祥的笑,亚美这才告诉敦,院长和芥川的父亲是故交。怪不得放任芥川一直呆在医院里也没有事。

自那之后芥川回到了学校,备考准备攻读文学院,虽然班里的同学大部分都比他小,似乎也没有人找他的事,学院生活过得平淡无奇。但食堂的饭菜似乎难吃得要命,咖喱里的面粉都没有搅拌均匀。

要问敦为什么会知道这些,那是因为出院后,芥川理所当然似的住进了他家。明明自己还没有给他告白的回复,他似乎默认了什么似的就直接搬行李和敦同居了。

虽然敦的确没有阻拦的意思。

敦现在除了要在医院上班,还要帮芥川准备便当和晚饭。吃饭期间芥川也问过有没有什么难搞的新患者,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不会有比你更麻烦的患者了,结果被芥川弹了一个脑瓜崩。

晚上芥川备考前敦会给他热牛奶,休息日芥川也会陪敦外出骑骑自行车。兜风的时候,敦突然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所以你之前的告白,我到底要不要回复啊。”

坐在后座的芥川大概白了他一眼,无奈的低沉男声传来:“你说呢?你与其想这种无聊的问题,还不如想想什么时候买辆车。”

敦笑出了声,声音很快散进了春日的微风里。

哦,对了,因为敦原来的住房只有一间主卧。所以两人理所当然的晚上躺在了一张床上。

然后听着彼此的呼吸声陷入沉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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