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

大门把手被人从外面拧动了。

自然，对方没有钥匙，门锁也有在好好履行职责，因此门没有开。

太宰静静地躺在自己那床仙贝似的被褥上，思考着门的对面是谁，有什么目的。

一般人的话，恐怕早就会疑神疑鬼地想是不是小偷。可是，首先，这里是武装侦探社的员工宿舍，一栋从外表看上去就不像是住着什么有钱人的普通公寓。其次，哪怕是没有经过专业培训的小偷，也总该知道，对门上下其手时，不要拧得像回自己家一样那么的理所当然，除非周围有人看着而你又在尝试碰运气。

但现在可是凌晨两点，太宰轻飘飘地瞥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这一时间点会在外面游荡的住民，整栋楼上下或许只有他一人。

咔嗒咔嗒。

门把再次被拧动。这次的动静透着一些主人的不耐。太宰只觉莫名其妙，这是在不满什么，没有钥匙就进不了屋，难道不是很平常的事吗？但这几下响动让他联想到了某黑黑的、小小的蛞蝓。

不及十秒的时间里，他已在脑中构想了无数种结果。最理想的是对方见打不开门，放弃，就此离开。最糟糕的是那扇质量一般的门惨遭武力爆破，动静之大惊醒邻里，房间主人将要迎接的便是一笔宿舍房门的修理费，以及来自某眼镜同事的说教。

那还是挺讨厌的，很麻烦所以讨厌。

太宰不得不靠着意志力，把身体从被子上拽起。房间不大，人腿又长，他三两步就到了玄关，一鼓作气打开了门。

咚。

一只手捶上太宰的胸口。显然，外面的人恰巧想要敲门，只可惜门被拉开，握成拳的手就落在了比门的手感好那么一点点的人类胸膛上。

太宰看着比他矮一个头的不速之客，正是自己猜想的那位，黑黑的、小小的，中也。

他夸张地长长叹出一口气，问：“……所以，深夜两点，非法组织从业者跑来我等良民住宅是想干什么，夜袭？你的话走窗户不是更快捷吗？”

“……”中也没应声，默默做了个深呼吸，依然停留在太宰胸口的手顺势往上一抓，扯住他的衣领。

“诶？什——？”

咔——

被刻意压得很轻的开门声。

太宰下意识地先把中也往自己的方向一拉，让人完全踏入屋内，再探出头往外循声看去，恰好与隔壁房间探出小半个身子的少女对上视线。对方神色警惕，仔细一看还能发现有意藏在袖子下的银光。而她的上方，有半个白色脑袋在门框边欲探又止。

太宰朝她温和地笑笑，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又用嘴型说了句无声的“没事”。

少女紧绷的表情这才舒缓下来，她点头示意，缩回了房间，紧跟在锁舌扣合声响后的是防盗链挂上的声音。

不愧是小镜花，杀手的警觉真可怕。

太宰顺手关上了房门，再重新看向中也，反而对上一副“你在干什么”的不解表情。

这是我这边该摆的表情好吗。

罢了，有的时候，狗狗就是很难理解主人的举动的。

在心里迅速找了个理由完成自我说服，太宰拍拍那只经过刚才一番小波折、现在仅仅是松垮垮地揪着他衣领的手，说：“行了，如果是夜袭就赶紧动手，不是的话我明天还得上班呢，要知道现在是普通人的睡觉时间，小狗再怎么精力旺盛也要有个度。”

或许是话语里有哪个关键词触动了中也的脑内处理器，他稍扬起下巴，脸上有些恍然，像这一刻才想起自己夜闯他社员工宿舍的意图。

然后，他说：“哄我睡觉。”

太宰突然发现自己听不懂一些日本语，还是说刚刚中也讲的其实是汪汪语？这么说来，前几天直美她们在聊一个可以翻译猫狗语言的手机软件，现在是不是紧急下载一个比较好……

而中也没给太宰过多的思考时间，他三两下脱掉鞋子，毫不客气地拽着太宰的胸襟就往房里走，大摇大摆得仿佛自己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太宰被扯得不得不向前半倾着身子，以一个极其别扭的走姿跟中也一同走到地上的被铺边。

太宰的耳朵捕捉到来自中也的小小一声“嘁”，他无奈地暗自抱怨，像我等拿微薄薪水的小职员睡的当然是普通被铺，怎么可能比得上干部大人高级公寓里的超豪华舒适大床。

若是往时，这些肯定不会只是无声的内心独白，眼下夜深，刚才的明天早班也是实话，此时此刻的太宰可不想牺牲宝贵的睡眠时间来和中也拌嘴。

中也随意除下帽子和外套，他上身只穿了件简单的白衬衫，平日的马甲领结短外套等一概不见踪影。

太宰沉默地看着他的动作，直到对方不耐烦地拍了拍被子示意自己一起躺下时才歪了歪头，但依旧不挪脚，一脸原始人初见火的奇妙又不敢靠近的表情：“诶？原来真的不是什么新型恶作剧吗？让我哄中也睡觉，认真的吗？”

“啰嗦，反正你不是有做过这种事吗。”

借着由窗户淌入狭小房间的微弱亮光，太宰这才发现中也的脸上没什么生气，刚才在玄关处太暗，又被对方的突然闯来整得摸不着头脑，所以一直都没注意到。现在一看，虽然中也跟平时一样面无表情，但在太宰眼中，完全是一副精力见底的疲倦模样，随时倒下昏睡过去都不出奇。

太宰顿时掌握了一切。

“所以说，中也又忘记了劳逸结合这回事，一连通宵好几天，导致现在被森先生和红叶姐强制休假赶回家，却发现已经过了最想睡的时候，怎么都睡不着了？”

中也抿唇，别过眼神：“……”

全对呢。

失眠是都市人的通病，可中原中也的失眠与常人有些不同。别人因为怀揣心事、喝多了咖啡、白天睡得太久这类再常见不过的理由而在深夜里辗转反侧时，中也往往是由于体内的引擎没有完全熄灭，所以大脑迟迟不能顺利进入睡眠状态。

加上本人的耐药性差，像服用安眠药获取一段安稳睡眠等常规做法，反而会让他在醒来后好一段时间头脑发晕，实属弊大于利。

单方面了解过情况，太宰轻轻吁气，掀开被子从另一侧钻进了被窝，面朝中也侧躺下。

“过来。”

中也原先只缩在被铺边缘，一个翻身就会滚出去。听了太宰的呼唤，表现出难得的温顺，默不作声地往里蹭了蹭。

太宰顺着他靠近的动作，把唯一的枕头往对面推了推，让中也正好枕着。

在前搭档的手伸过来，搭到自己身上时，中也闭上了双眼。

太宰的唇张了张，未等他要说些什么，进入睡眠准备状态的人抢先警告：“不许唱奇怪的歌。”这下他到了嘴边的话便成了一声无奈的轻笑，轻声反驳：“不会的啦，我是那种人吗？”数秒的安静后，橘发的脑袋点了点。

“好过分呀，中也。”

一句抱怨的话被轻轻道出，却听不出半点埋怨的意思。

太宰说完，手开始温柔地抚摸着中也的后背，像在给小猫顺毛，如此数个来回，感受到中也的呼吸变得平稳一些后，转而轻轻拍着。

这种情况，如中也方才所说，以前的确有过。

当时的港口黑手党与一个组织争夺地盘，对方组织规模不大，却不知从哪招揽来那么多异能者，而且似乎有提前调查过黑手党的主要战力构成，总之非常棘手。太宰一边不停地根据实时战况变更作战指令，一边暗想如果森先生有对方首领这样的招人能力，刚当上首领时也就不至于那么困难。

战场上，稍有大意就有可能会被敌人一举反攻。这将近一个月的拉锯战中，太宰的睡眠都变得碎片化，最长一觉只睡了三个小时。所幸的是港口黑手党渐渐占据了上风，保守估计不到两天就能彻底把那个碍事的组织捣毁干净。

在这之前要先做好准备。

“中也。”

下午刚歼灭掉敌方一个小据点，回来等待指令的中也正坐在沙发上发呆，听到太宰的呼唤，身子一个激灵：“啊？”

“去睡会吧，”太宰看了眼时间，“大概四五个小时，差不多要收尾了。”

“哦……好。”

中也没推辞，靠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半蜷缩着，似乎要就着这样的姿势入睡。太宰看着那团原本就不大的、这下更小只了的身影，本想吐槽句这样睡真的不会腰酸背痛吗，可转念又想现在也找不到什么床铺，除非直接睡地上。

他抿抿唇，把话咽下，重新投入到自己那份工作中。

太宰右耳戴着通讯用耳机，左耳还能捕捉到来自搭档的动静。他听着部下的汇报，抽出一丝注意力来默默数着中也的呼吸拍子，过了一会，拿起身侧的对讲机下了新的指令，接着看向那一小团身影，直接指出：“中也，睡不着么？”

中也闻言，身子明显僵了一下，像深夜偷偷躲在被窝里玩游戏机结果被查房的母亲抓包的小孩。他没转过来看太宰，只小声含糊地应道：“啊、嗯……”

顿了顿，他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又说：“喂，太宰，不能直接行动吗，我……”

太宰一口打断了搭档的提议：“不——行——中也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等下直接晕倒在前线的话我这边可是要分人手去抬你回来的呢，好麻烦。”

中也立马起身扭头反驳：“我才不……”

“好啦，过来？我现在累得快死了，没有时间和小狗吵架。”

中也一脸困惑，却还是出于对搭档的信任，听话地离开沙发，走进了太宰，在还有一步距离时停下，警惕地问：“你该不会要一锤敲晕我吧？”

“虽然很想这么做，但很可惜现在我并没带着锤子，稍微忍耐一下吧，下次一定会给中也的脑袋来上完美一锤的。”

太宰坐着的沙发只比中也那张大了一点点，勉强能容纳下两个少年的身躯。他把放在身侧一些物件三两下转移到另一边的茶几上，腾出了空位。中也听了他的发言，啧了声，脸上带着些许嫌弃，依旧顺着搭档的意思挤进不多的空间坐下。

未等他问太宰接下来要干什么，脑袋就被一摁，紧紧靠在了对方的颈窝处。

倒不是没有过一些亲密接触——比如争吵上升至打架扭作一团，只是这番举动属实让中也感到莫名其妙，怎么看都不觉得与他的休息有关，正要开口：“喂……”

“嘘。”太宰用手顺了顺中也的发尾，“安静，睡吧。”

“哈？但这样子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中也本想这样反驳，可依旧落在头上的手以某种奇妙的力度及节奏开始了轻柔的抚摸。或许是有所感染，他反射性地噤声，见太宰也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于是姑且闭上了眼。

视觉关闭，其他感官便变得更加灵敏。不管是从后脑一直顺到脊背的轻抚，还是充斥在鼻腔里的属于太宰的味道。这是无法精准定义为某一气味的味道，消毒水、战场上不可避免沾上的硝烟气息、与自己相同的沐浴露……多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对中也来说，是一闻到就知道对方是太宰的气味。

实际上，外出执行任务时，假若身侧环绕有这股气息，中也会不自觉地感到安心，行动也会比单独一人时更加放任自我。也许是因为在森的撮合下，两人（心不甘情不愿地）组成搭档完成了不少或大或小的任务，其中不乏命悬一线的困境——不如说游走在死亡线边缘正是黑手党组织成员的日常生活——而每当这种时候，往往是由太宰先想出解决方法，再由中也凭借过人的身体能力去将那些听着就离谱的计划化作现实，如此往复，两人已在不知不觉中构建了非同一般的信任关系了吧。

此时，甚至连中也本人也没察觉到，自己正因被太宰的气息包裹而渐渐放松下来。起先怎么都不见冒头的睡意也慢慢上涌，意识朦胧间，身上好像被谁盖了张柔软的毛毯，但他无心睁眼确认，只梦呓般含糊唤了声：“太……宰？”随后很快就坠入了睡梦当中。

睡着了啊。

太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默不作声地盯着前搭档的睡颜。他稍微回过头看了眼，身后的地板上还有中也方才脱下的帽子和外套，正堆成一团小黑山，放任不管的话明天大概会变得皱巴巴的吧。

在心中挣扎了三秒有余，太宰最后还是选择了投降。他先无声地长叹一口气，然后给霸占了自己枕头的不速之客掖好被子，再动用浑身最后一丝活力离开被窝，把“小黑山”拎起、展开、重新叠好，再郑重其事地把帽子放在最上端。

完成这一艰巨任务后，太宰才重新钻进被窝。像感知到对方的到来一般，中也往他的方向蹭了蹭。太宰愣了下，接着笑笑，也主动靠近过去。

“晚安，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