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叶堵塞下水道口，南新华街成了河。行人趿拉着塑料拖鞋，自行车划开蛇形水波，汽车溅起丈把高的水和高八度的骂。雨天难打车，红色夏利船一般推开波浪，表也是红的，司机全然不看路边一眼。霍秀秀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特地穿了塑料凉鞋出来，事实上脚上穿什么不重要，金万堂什么都没打算告诉她，根本不管她穿高跟鞋还是光脚。

“奶奶让我来的。”

金万堂抬眉觑她，额头皱得像黄梅天旧窗纸，内房暗得厉害，只他嘴里那颗大金牙特别反光：“丫头，你今年才多大？这话，小九爷说，我信，你说，我怎么信呢？”

霍秀秀失笑：“霍家的事，哪好这样说？”

“那我问你，霍当家托你办事，可有信物？”

“信寄到您手里了呀！可别看我年纪小，就要赖。”

“我这铺子信可太多了，你说哪一封？起个头我好想一想。”

霍秀秀张了张嘴，信上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想显得自己越俎代庖，翻看长辈信件这种事说出来太不礼貌，况且情报上她本就不占优势，说多错多，万一被揭穿伪造笔迹，事情就难办了。开水壶轻轻鸣响，金万堂倒了最后一泡茶，分给她一盏，而后用开水过一遍茶具，倒掉茶叶。水声逐渐融入雨声。她明白，这是要关门的意思。

“您这是打发我呢，还是打发我奶奶呢？”

“瞧这话说的，哪儿敢拿您寻开心呢！”金万堂接过空茶盏，壶底最后一点开水涮过，和另几只收到一起，“我年纪大了，一下子真想不起来，你要是拿不准，又着急，打个电话问问？”老家伙将电话机掉转方向推到她跟前。

“急倒是不急。”霍秀秀不睬他的逼迫，也作势要走，“只是，我看您推三阻四的，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啊？”

“哪儿能！我就是个做生意的，胆子小着呢。今儿个下雨，冷，丫头早点回家，有事明日再议不迟。”

店铺伙计闭了门，内堂更暗了，她只得跟金万堂一道从后门走。屋檐底下七扭八歪挤着几辆大杠自行车，伙计鱼贯走过他俩身边，跟老板打过招呼先后骑车冲进雨里，伞也不打。金万堂的车压在最里面，他撑伞推车走了几步，回头见霍秀秀站在原地，良心发现似的问：“丫头怎么走？”

“您甭操心，司机来接我。”霍秀秀打心底拒绝和老头子同坐一辆车，还是俩轱辘的。

“胡同太窄，车开不进来，你得走到南新华街等。”金万堂一手打伞，一手扶车把，龙头朝西，车筐里当天的《北京晚报》几个呼吸的工夫淋成一坨深灰色，“一道儿走吧。”

“这么好啊，送我到路口，怎么，怕我跟奶奶告状？那干吗一进门就问我多大啊，女人的年龄能随便问吗？”

“得，得，我的不是，眨眼间霍家小丫头长这么大了。这不，心里还当你是个孩子呢。”

“哦，所以才什么都不告诉我啊。算啦，您先忙！接下来我也还有别的事，咱们明天再会。”霍秀秀转起雨伞先走一步。

水珠擦肩甩落，却是尽数落回雨幕，一点没沾到金万堂身上。他低头看见她的塑料凉鞋，舌尖顶着大金牙含糊不清道了句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