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国的商船来来往往，繁荣市井的喧嚣声却从未因此停留，璃月是提瓦特最繁忙的贸易港口，这样习以为常的景象早已不足以引发人们的注意。
  达达利亚就是坐着至冬的商船，毫不引人注意地来到这座将与他产生千丝万缕联系的陌生城市。
  热闹，繁华，富有，这是达达利亚对璃月的第一印象。
  第二印象是一位好看的不像话的先生，仅仅是偶然擦肩的惊鸿一瞥，便足以让达达利亚念念不忘。
  于是他不自觉地悄悄关注起这位让他印象深刻的先生。
  第二次相遇并非偶然，达达利亚照常在工作之余跟踪那位先生，刚好在他遇到困难时挺身而出。
  那位先生想买一块矿石，却粗心地忘记带上摩拉。
  “账记北国银行就好。”眼看那位先生面露难色陷入尴尬的境地，达达利亚脑子一热便脱口而出，换来对方令天地失色的一笑。
  借着感谢的由头，达达利亚得愿以偿问出了他的名字，钟离，钟离先生，真是个好名字，哪里好达达利亚也说不出来，但在舌尖绕着钟离二字，他心底就莫名地喜悦。
  除了名字，还有更意外的收获，钟离先生为了表示感谢，请他去万民堂吃饭。
  达达利亚高高兴兴地跟在钟离身后，尽量装出冷静从容的样子，身后商贩嘀咕着奇怪，有缺陷的夜泊石，看走眼之类的怪话，也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璃月有句俗话，感情都是餐桌上吃出来的，不无道理。
  第一次在万民堂吃过饭，两人的交集在有意无意之间，竟是越来越多了。
  
“钟离先生！今天万民堂出了新菜品，一起去吃吗？”
  “先生！云先生明天要登台，我刚好有两张票，一起去听吧？”
   “昨天路过那家先生常去的瓷器店，好像有个花瓶看起来不错，要一起去看看吗？”
  达达利亚偷偷摸清了钟离的喜好，每次找钟离见面都要按着钟离的喜好挑借口。
  说实话，他用不会筷子，听不惯璃月戏，也看不懂古玩瓷器的门道，但钟离喜欢，所以他试着用钟离送给他的筷子练习，听钟离低声给他讲解曲中意，在钟离品鉴古玩瓷器时努力记住一两个词。
  “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磐，滋润细媚有细纹，实属佳品，公子阁下觉得呢？”
  等等，什么天，什么纸来着？
  “确实很，呃，很漂亮！先生喜欢的话就买下来吧！”
  好吧，今天的执行官也被璃月古语击穿了。
  
  
  达达利亚的努力没有白费，他和钟离的关系进步得很快，达达利亚本是奔腾好战的海浪，但在钟离身边却伪装成无害的细流，一点一点渗透进这位老璃月人如岩石般不变的生活，硬是侵占了他身边最近的位置，让不少明里暗里喜欢或崇敬着客卿先生的人恨得牙痒痒却也无计可施。
  因为客卿先生不仅完全默许了达达利亚这种带有占有性质的行为，还与他相处甚欢，无论达达利亚带着什么问题，什么请求来找他，他总是一口答应。
  “达达利亚只是孩子心性，自然有着旺盛的占有欲，就像小孩总希望自己的朋友只有自己一个朋友，他在璃月又是一个人，我自然要多看顾他。”这是钟离的说法。
  “先生不要老是拿我当孩子嘛。”达达利亚想说自己可不止想做钟离唯一的朋友，但他真实的渴求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钟离先生对他很好，好到达达利亚甚至不敢试着把他拉下云端，他怕钟离会反感，会失望，会收回这些令他沉迷的优待。
  钟离像是达达利亚从未遇见过的光亮，让这个从黑暗中拼杀出来的孩子不自觉地被吸引。
  没得到之前，达达利亚对这些是嗤之以鼻的，但当他真真切切地体会过被包容、被宠爱的感觉后，再要他放手？想都别想。

  
  相处久了，达达利亚已经能把握好和钟离相处的度，即不能太亲近引起怀疑，也不能一直原地踏步，听起来困难，但就达达利亚的体验来看，似乎没那么困难。
  因为钟离对达达利亚的忍耐好像一直没有什么限度，有时候反而是钟离一些无意的举动会让心怀鬼胎的达达利亚感到不好意思。
  比如餐桌上手把手地教他用筷子，比如在戏台下为了让他听清解释而靠地极近，带着霓裳花香的气息扑洒在颈间，温热地发痒，比如傍晚冷风习习时为他披上自己的外衣，比如在热闹街道上怕他被人流冲散紧紧牵着的手……
  有准备的时候，达达利亚会找借口避开这种暧昧的事情发生，毕竟钟离对他还没有情爱的心思，他不能污了人家的清白，要是没有准备，比如他还在苦思冥想找什么借口约下一顿饭的时候，虽然他也不想，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有些过激的举动，包括但不限于一爪子拍开钟离的手，一步跳开拉远距离等等。
  真是太丢脸了公子阁下！达达利亚总是唾弃自己对钟离充满野心却又过分胆怯，每次下定决心却轻易被钟离一个温柔的笑，一个专注的眼神惊到，又默默缩回安全区。
  

  虽然达达利亚暂时还没有摸到钟离对他耐心的边界，不过钟离的原则他也不会作死去试探。
  钟离先生很看重契约，达达利亚是知道的，他见过几次钟离对待失约者的做法，卖假货的商贩被千岩军抓走了，进监狱之前还赔了钟离一大笔钱，这笔钱最终进了达达利亚的口袋。
  约好见面请教的学者延误了时间，被钟离拒之门外，学者也不敢多说，只是送了一个珍贵的花瓶到往生堂赔罪，这个花瓶被钟离转头换了摩拉，那些摩拉也进了达达利亚口袋。
  达达利亚有时候怀疑钟离是在用一种很新的方式填补他在北国银行开过的账单。
  总之达达利亚是清楚的，他绝对不能违反了和钟离的任何契约，他不敢赌自己在钟离眼里的重要程度值不值得无视原则。

  清楚是很清楚，但有时候运气差起来，真不是人能决定的。
  愚人众的工作并不固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难以解决的欠债人需要负责璃月的执行官公子出手。
  达达利亚无所谓，都是战斗的机会，他不会拒绝，一般他都可以很快解决突发任务，然后美滋滋地去赴约，但总有不走运的时候。
  本来都要追上逃跑的欠债人了，可天上突然倾下大雨，树木繁密的山林本就是对方的主场，又有厚重的雨幕遮蔽，雨水冲刷走一切痕迹，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离达达利亚和钟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可他的任务还是没有进展，跟在他身后的愚人众面面相觑，他们都能感觉到自家执行官心情很差。
  这种任务没有时限，公子大人是为什么而心情不好呢？难道就因为一场雨？他们想不明白。


  因为下了雨，今晚天色比往常暗了许多，这种鬼天气也没人会来买棺材吧，于是胡桃撑着油纸伞出来关门，准备歇业，可刚刚合上门，就有人来了。
  “谁啊？哦，是你，你说钟离？他在呢，进来吧，我给你指个路，你自己去寻他吧。”胡桃给突然造访的客人指明了去钟离院里的路线，像是知道什么内情，她也没有怀疑这么晚还下着雨，怎么会有人来敲一家殡仪馆的门。
  真是天可怜见的，胡桃看着那个颇为狼狈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转身回了大堂。


  冒着大雨赶到往生堂的时候达达利亚没有犹豫，但站在钟离房门外，他却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敲门。
  屋内很快响起脚步声，像是达达利亚初次心动的死亡倒计时，完了，他胡思乱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是不是也得给钟离先生什么东西赔罪，要给多一点，毕竟和钟离先生关系这么好的也就他一个了，不能被别人比下去，要不干脆把先生绑回至冬吧，到时候把工资卡都给先生，以后得到什么好东西也给先生……
  无论在等待的这几秒里脑子里过了些什么惊世骇俗的念头，门被打开的时候，达达利亚脑子里也只剩一片空白了。
  “达达利亚，你……”
  “钟离先生！”达达利亚猛地打断钟离，他突然反应过来，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那干脆就把心意表明了，至少不留遗憾。
  达达利亚下定决心，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一点，“对不起，先生，我失约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很努力地赶回来了，可是…你能不能不要生气，你要我做什么赔罪都好，只是别不理我，我真的……”很喜欢你。
  达达利亚说不下去了，他被自己的呜咽声堵住了喉咙，他闭上眼睛，准备接受最终的审判。
  

  但事情的发展和达达利亚想得好像差距有点大，他捧着热热的姜汤，身上已经换上了钟离的干净衣服，他呆呆地做在钟离床上，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钟离提醒了一句，他才记起把姜汤喝了。
  没有达达利亚想象中的拒之门外，没有冷漠的绝交，除了一开始把他塞进浴室洗澡换下湿衣服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钟离还是那个处处包容他，照顾他的钟离先生。
  “先生，我违约了，你不生气吗？”达达利亚乖乖喝完姜汤才开口问钟离。
  “为何要生气，”钟离无奈，“不是什么大事，在我面前，你不必这么小心翼翼。”
  “可是我让先生等了很久。”达达利亚低下脑袋。
  钟离失笑，“无妨，我本也是要在茶馆里久坐的，只是没有你的陪伴，难免少了点趣味。”
  达达利亚脸上发烫，“可是先生不是很看重契约的吗，我看先生都没再和那些人来往了。”
  “你和他们不一样，”钟离起身，“别多想，赶紧休息吧，可别染了风寒。”
  什么叫我和他们不一样啊，达达利亚脸上的红晕已经无妨掩饰了，他干脆顺着钟离的话，拉过被子蒙住脸，在心里反复品味着，偷偷地傻笑着。
  直到钟离也躺上了床。
  达达利亚惊地坐起来，“钟离先生，你，你也要睡这吗？”
  “是，有何不妥？”钟离淡定地反问。
  “没，没什么，就是我一直一个人睡，不知道我睡着后安不安分。”达达利亚随口找了个理由掩盖自己不正常的反应。
  朋友一起睡一张床是很正常的，不要多想了，不然先生要怀疑的，达达利亚警告自己。
  钟离笑起来，“无妨，我不介意，快睡吧。”
  达达利亚满口答应，又缩回了被子。

  灯被钟离熄灭，屋子里陷入黑暗，屋外雨还在下，达达利亚背对着钟离，心脏跳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钟离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像是睡着了，达达利亚小心地转了个身，想偷偷看看钟离，没成想直接对上了钟离在黑暗中微微泛光的眼睛。
  达达利亚打了个寒战，莫名有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先生，还没睡吗？”达达利亚小声地问。
  “还没，你睡不着吗？”钟离关心地询问，这让达达利亚觉得，刚刚那种危险的感觉或许只是错觉。
  达达利亚倒不是睡不着，钟离就像是个不断散热的热源，把他身上的寒气都驱赶走了，被热气烘着，可能也有点淋久了大雨的头晕，他其实是想睡觉的，但心跳的实在太快，扰得他无法入眠。
  “我给先生讲讲我们至冬吧。”达达利亚没头没脑地提议。
  “好。”钟离温和地应下。
  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达达利亚觉得钟离好像比刚才躺得更近些。
  无所谓了，在这样的雨夜，躺在喜欢的人旁边，感受着源源不断的暖意，达达利亚不知不觉就说了很多，钟离是个非常合格的听众，偶尔会问个问题，让话题继续下去。
  达达利亚迷迷糊糊间觉着，要是钟离现在问他什么他都会告诉他，好在钟离也是知道分寸的，愚人众什么的敏感话题他一个字也没提，只是问他的小时候，问他的爸爸妈妈，问冬妮娅，问托克，问他至冬的雪原是不是和大家说得一样洁白，冰层之下是不是也活跃着值得一钓的大鱼，是的，是的，爸爸妈妈都很好，冬妮娅很听话，托克有点淘气但是也是乖孩子，至冬的雪原白得让人无法久视，冰层之下无论活跃着什么都逃不过他的鱼钩……
  达达利亚越说越小声了，他终于睡着了，在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会永远包容他，给予他庇护的安全港中，一夜好梦。


  “达达利亚，在想什么？可是哪里没听懂？”
  “没什么，就是刚刚台上说得那句诗，很适合先生。”达达利亚回过神，笑着回答。
  “哦？是哪一句？”钟离好奇地问他。
  “陌上人如玉，先生就是这样的。”达达利亚还不知道自己误解了古语的意思。
  钟离也不说破，就着错误问他，“那你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吗？”
  达达利亚摇了摇头，莫名地生出点紧张，下一句是什么？
  “是……”

  “公子大人！”
  两人的对话被突然出现的愚人众打断，达达利亚心下一乱，他交代过，如果不是那个任务相关的事，就不要在钟离面前找他。
  任务，达达利亚心情一坠，他突然不敢直视钟离了，“抱歉，先生，有点急事。”
  “无妨，你先去忙吧。”钟离体贴地点点头。
  达达利亚踌躇了一下，还是放弃了多说些什么的念头，“再见，钟离先生。”
  希望可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