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新居】全站开放中
注册 / 登录
支持我们
浏览分区作品
原创 二创
登录
注册
Wid.6082361
【无惨炭】若我来过你一生111-126章

作者 : CCadence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鬼灭之刃 鬼舞辻无惨 , 灶门炭治郎

标签 无惨炭

状态 连载中

文集 若我来过你一生

271 4 2022-2-25 23:55
Chapter 111  年轮  2021.7.23更新

炭治郎并没有走远,他半蹲在一棵槐树上,拢着手往里呵气,升起一团团的白雾,逐渐迷了眼。
他心里很平静,遇见堕姬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他以往想象中那样突兀,将她带到这里,了却一个心愿后,也没有意料中的如释重负。
只是做了一件他会去做的事罢了,很平淡,也很真实。
炭治郎又呼出一口气,看着那雾缓缓上升,又缓缓散去,像极了那虚无缥缈的回忆。
那些浴血奋战的时刻离他已经很远,数百年过去,炭治郎早不是当初那个头脑发热的少年。他看着山川变化,看着人潮汹涌,看着或陌生、或熟悉的角色一个个登场又离去,见证着他存在以前就发生过的种种。
人们口口流传的故事,持刀对立的敌人,在炭治郎的生活中慢慢变得鲜活。
活得久了,看得多了,便觉得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是天赐,每一个人都是绘卷的一笔,渐渐的,历史中便有人生百态,时光荏苒。
炭治郎知道自己是又在多愁善感了,但这种感慨并不是无端而来的,就在几天前,一封信寄到了他的手里。
寄信人是晴子,和炭治郎相遇时她只有五岁,可如今已经结婚生子,在日本的另一侧安稳地生活了下来。
每隔一段时间晴子都会给炭治郎写信,用稚嫩笨拙的笔法写下她和珠世游历山河的所见所闻。
她说她们到了最高的山顶,那里比云还高,抛却杂质后的天空是沉静的,她追寻已久的星星点缀在上面,不争也不抢,就淡淡地发着光。
那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天空,她在那封信的结尾对炭治郎说,世间浩渺无际,而她却那样渺小而孤独,这或许也是一种指示。
于是在十六岁时,晴子便和珠世告了别,独自踏上追星星的旅程。
一路上,她被欺骗,被鄙夷,被人骂做巫女,别人都说她是一个疯子,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像她这样自由而孤僻,为了天上的星辰而四处奔波。
就连炭治郎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的一席话会对晴子带来如此大的影响,他曾想过劝晴子放弃,去过一个幸福美满的普通人的生活。
但无惨却阻止了他,拿起那封信仔细看过之后,无惨道:“这有什么不好?”
“这当然……”炭治郎说到一半没了声,他扭头瞪无惨一眼,嘟囔道:“我也没说不好,我只是想她过得简单一点。”
无惨理平了信纸,看着女孩的落款,那笔法张扬有力,比寻常人更多了一分豪爽和洒脱,不由得赞许地点了点头。
炭治郎在一旁拍他的胳膊,不满道:“你在听我说话没有啊?”
“在听。”无惨拉过炭治郎的手,把那封信摊在他们的手心,语带叹息:“炭治郎,你为什么总是执著普通的生活呢?”
“人的一生是自己的,没有人甘愿平庸,你所向往的普通,对于另一个人来说或许不可企及,或许嗤之以鼻,这都看人本身如何度量,很多事情,没必要去改变。”
炭治郎沉默了,他低下头,稍长的鬓发挡住了他的双眼,慢慢的,他收紧手指,扣在无惨的掌心,闷闷地“嗯”了一声。
从那之后炭治郎就不再去纠结关于晴子的事了,他们时常会在晴子的所经之路上做好打点,让女孩走得顺畅一些。
无惨说得没错,人生这种东西,只有拥有它的人才明白其中的意义,而旁人,没有资格置评。
后来,在某一段时间,晴子的书信变得多了起来,她开始在信里提起另一个人,是她在路上遇到的一位友人,那个少年不懂天文,看不懂晴子画的星辰,但他看得懂晴子。
在无数嘲笑的声音中,他陪她走过雪山丛林,登过险峻的山,吹过海岸的风,最后,他拿起笔,在那一幅幅星辰图中画下那个孤独的少女。
其中一幅画被晴子寄给了炭治郎,画纸的上方是璀璨星河,而女孩就在下方抬头仰望。
晴子在那次的来信中说,她决定跟着少年回他的家乡,听说那里的星星也很美。
现在,晴子已经和那位少年成了婚,有了一个女儿,晴子告诉炭治郎,女儿原本打算起名叫炭子,但后来想了想不太礼貌,便改了一个寻常的名字。
炭治郎看到这里颇有些哭笑不得,他合上信纸,心中不仅仅是欣慰,还有怅然所失。
女孩长大了,终有一天她会变老,会离去,百年过后,或许记得她故事的只有她自己,和见证过这一切的炭治郎。
岁月的残忍从不在一朝一夕,而是在漫长的旅程中,一点又一点地剥下人们最珍贵的回忆。
因此,越是走得长久,便越是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懈怠。
晴子也好,堕姬也好,还有那些和炭治郎有过交集、没有交集的鬼,如果注定失去,那便都值得被珍惜。
这就是炭治郎很简单也很朴素的想法。

夜深了,因为天寒,梅花林中的虫鸣少,显得周围更加空旷肃穆,炭治郎搓搓冻红的手,思考要不要再去把玉壶敲出来带他回去。
但他只是这样想了,并没有动,就这么懒懒地靠在树上,直到一个温热的怀抱将他拥住。
无惨手上拎着一条披风,仔仔细细地把炭治郎裹进去,顺势握住他的手,放在手掌里揉了揉。
比起炭治郎来说,无惨的手要更大一些,指节又长又细,能够将炭治郎的手完完全全拢住,安稳又踏实。
炭治郎稍微偏头靠在无惨的颈边,朝着身后的热源缩了又缩,最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进去,抬手点点无惨的胸膛,道:“那个被童磨带回来的女孩,你别为难她。”
无惨对此不置可否,他把手搭在炭治郎的后腰,道:“你们之间有过节。”
无惨的语气很笃定,在一起了这么多年,对于炭治郎的情绪变化他总是敏感,炭治郎深知骗不过他,于是简单讲了几句在花街发生的事。
他隐瞒了自己的受伤与苦痛,但无惨却一听就了然,脸色沉沉地不再开口。
“这些都是会发生的事情。”炭治郎微微弯起嘴角,放松地抬起头,望向夜空。
“以前我不太愿意跟你说这些,但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们的人生是一条注定的路,从远走到了近,很多东西都避无可避。”
就如同树的年轮,时间早已把命运刻进了他们的血和骨,一圈又一圈,他们只不过是在向着目的地前行。
突然之间,炭治郎侧头给了无惨一个很轻的吻,吻在他的嘴角。
无惨低头,便瞬间坠入到那温柔的双眸。
炭治郎缓缓地笑了,他想,幸好在这广袤无垠的时间中,他们还有彼此。
幸好,还有爱与勇气。


Chapter 112  光影  BGM:  2021.7.26更新

黑死牟最近总是在做一个相同的梦。
鬼并不太需要睡眠,只在力量消耗过后会有一段时间的倦怠期,而就在这个时刻,他每每闭上眼,脑海中都会浮现起一片坟。
那是埋葬着继国家祖祖辈辈的地方,他曾也应当进入那里,成为祖祠中的一碑。
但他逃离了,从生死轮回中脱身而出,最后连他的弟弟也被他亲手送入了那个坟场。
黑死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循环做这样的一个梦,梦里虚无寂静,只能听到属于他的呼吸,时而轻,时而急。
修习呼吸法之人最忌心绪不稳,黑死牟自认他的剑术无人可敌,真要用尽全力拼个高下,恐怕就连身负日之呼吸的炭治郎也不是他的对手。
但每每来到这里,他的心便慌了,连带着呼吸也乱了。
缘一身死时已逾八十,他们在同一日降生,却在不同的时刻死去,双子的一人永久地停在了他的八十余岁,而另一个,则活到了连自己都记不清年月的时候。
有时候黑死牟会想,自己究竟怎样才能变得更强,世间已罕有他的对手,而记忆中的那个人,却早已没可能和他相较一个输赢。
他想不明白,但又仿佛钻牛角尖一般要去想,要去试,于是黑死牟找上了炭治郎,想再和他交一次手,看看孰胜孰负。
可他来得不巧,再过几日又是年夜,是炭治郎要给无惨庆祝生辰的日子。
为避免暴露身份,他们将大宅换了小院,住在京都城郊的一座山上,院子里养着不少瓜果蔬菜,一眼望去就像是一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家。
而此时那个少年正搬了一个大石臼,煮了一锅的粳米,倒在里面捣年糕。
那石臼颇有些大,少年身量不高,拿着舂头换了好几个姿势都觉得使不上力,于是干脆搬了个大石凳放在一旁,踩着凳子才将将舒服一些。
无惨的院子特别选了背阴的地方,白天也能出来活动,黑死牟抱着刀站在不远处盯着炭治郎,见他半脱了外衫缠在腰上,露出一截细长的胳膊,随着使力的动作而凸显出好看的肌肉轮廓。
炭治郎和缘一一样都是偏瘦的身形,黑死牟明白,呼吸法的运用其实更多来自于心而非身体,黑死牟自认有一身坚毅的体魄,但如何才能释放心中的那股力量,他却一直想不明白。
“上一大人,别看了,来帮个忙呗。”另一边,炭治郎抹了抹额边的汗,朝黑死牟吆喝道。
黑死牟六眼一动,慢吞吞地走近,道:“无惨呢,你怎么不找他?”
“他就算了。”炭治郎嫌弃地摆摆手,“一个蛮力下去整个石臼都能被他掀翻,不指望。”
这番话炭治郎说得自然,黑死牟却默不作声地盯着他,把炭治郎盯了个大不自在,举着胳膊左瞅瞅右瞅瞅,还以为是自己身上沾了灰。
黑死牟接过他手上的舂头,上前几步凿在粳米里,转头道:“这个怎么弄?”
“唔……就这样,再这样……然后就可以了。”炭治郎夸张地比了几个动作,看得黑死牟是云里雾里,试探着戳了几下才找到方法。
炭治郎得了空,拿帕子擦了擦石凳,索性就坐在一旁看黑死牟,他下意识摸过耳上的耳饰,故意道:“你好像是第一次捣年糕,你们家里没有这个传统吗?”
黑死牟早就发现了,炭治郎好像并不喜欢叫他现在的这个名字,平日里除了揶揄般的“上一大人”,他们对话里只会有“你”这个称呼。
他没有答话,手上的动作不停,渐渐地,年糕发了黏,粘在舂头上抬起和捣下都费力,黑死牟目不斜视地看着面前的一团白,只觉得心里面也发了痒。
也许是捣年糕这件事消磨了他的耐心,黑死牟这样想道。
炭治郎见黑死牟不理自己,在石凳上晃了晃腿,心中无奈。缘一已离去了一百多年,他和无惨都从当年与鬼杀队一战的事情中走了出来,可唯独还有一个黑死牟自顾自地困在那段时间里。
他们在往前走,黑死牟却固执地背过身,向着相反的方向一意孤行,不撞南墙不回头。
然而他的南墙,他的执念,早已经不在了这个世上。
炭治郎不知该怎样去开解这个男人,或许他和缘一之间的纠葛就是命运,两人从始至终都在向着对方奔去,可却被洪流越推越远。
炭治郎对此无能为力,却又想要有所补偿,思忖再三,也只能发出一声长叹。

今年的宴会办得格外热闹,炭治郎先前花了许多心思在这群鬼身上,于是很快便和他们打成了一片。
席间黑死牟屡次瞟向无惨,无惨的神情一直都是淡淡的,但眼神却从没离开过那个活泼的少年。
身为鬼王的威严,身为爱人的宠溺,竟如此融洽地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黑死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想,关于炭治郎,关于无惨,他或许永远不会明白了。
夜未过半,黑死牟便悄然离开,只有无惨在身后给了他一个淡漠的眼神。
他手中拎着玉壶敬的那坛酒,在不远处寻了个山坡坐下,迎着夜风看向不远处的城镇。
一百多年过去了,夜晚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平日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过年过节时才会有彩灯高悬,连带着天也亮了起来。
黑死牟仰头给自己灌了一口酒,辛辣的味道从喉咙一直延伸到五脏六腑,但鬼并不会醉,也不会饱,只能以此寻求难得的刺激。
听说童磨为了一醉,竟将自己没日没夜地浸泡在美酒中,但就算是这样也只换了一身酒臭,毫无功效。
黑死牟不知道童磨被什么所困,当然也许只是闲了,想追求些不同的东西,无论是哪种,黑死牟都觉得不可理喻。
他们都是走在夜里的人,不是谁都能像无惨那样拥有光,黑死牟自认不能去奢求。
又是一口酒下肚,被那夜风一吹,黑死牟竟觉得头脑有些发晕,他睁大了眼睛去看天,正巧有一束烟花从下升起,“砰”地一声炸开在他的眼瞳之中。
光影绚烂之间,他仿佛听见了一缕悠长的笛声,顺着那五彩的烟火余焰一直向下坠,直到消失不见。
恍惚地,他又梦到了那座坟场,和那一个离去已久的人。
那人站在光里,他却只能一动不动,委身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Chapter 113  炎夏  BGM:  2021.7.30更新

自那年年宴后,炭治郎就再没有听过关于黑死牟的消息,他好像是就这样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一点痕迹也不留下。
炭治郎问过无惨,但无惨也是语焉不详,炭治郎猜测他们还有联系,无惨却只撩了一下他披散在背的长发,没有正面回答。
他说,人都要为自己活着,旁人帮扶再多,也比不上自己的一次幡然醒悟。
无惨说话总是这样的论调,不咸不淡,炭治郎听得牙痒痒,伸出手在他面前对着空气死捏一把,又气又无奈。
“我听说堕姬接了童磨的位置,她还好吗?”炭治郎缓了口气,朝无惨问道。
“她的能力很不错,特别是有妓夫太郎的存在,很容易把鬼杀队杀个措手不及,上弦六的位置她当之无愧。”
“但至于她好不好……”无惨摇摇头,“那只有去问她自己了。”
炭治郎叹了口气,一个侧身躺在榻榻米上,双手叠在脑后,斜着眼看向无惨。
无限城的一切都是安静的,只不时传来一些楼阁移动的咯吱声响,在这样空旷的环境下,无惨翻书的声音便格外清晰,沙沙的,像是拿着羽毛在挠炭治郎的心。
无惨在找关于彼岸花的记载,太多太多年过去,他对此毫无头绪,也没有想过要放弃,面对着这样的执著,炭治郎不知道到底是该喜还是该忧。
无惨重视他,炭治郎是打心底里开心的,但他不愿看到无惨在这条路上越陷越深,无惨被心魔困扰,炭治郎也同时觉得胸闷难当。
这些年炭治郎一直陪着无惨,看着他又招揽了不少鬼,陆陆续续地,许多熟面孔出现在炭治郎面前,每每面对他们,炭治郎心中总是升起酸涩。
命运的终点就快要到来,他知道,无惨也知道,但无惨从不投降认输,他和他在很多地方是相像的,只要认准一个目标,不论前方有再多阻碍,也一定会坚持走下去。
所以炭治郎才感觉既欣慰又无力,这种情绪是复杂的,他看着那个小孩一步步长大,成熟,无惨在变,炭治郎爱的准则也在变,渐渐的,炭治郎甚至都回想不起曾经那个鬼舞辻无惨的模样了。
那些记忆被覆盖,重新填满属于他们的故事。
炭治郎躺在无限城中天马行空地想着,突然,眼前的光被一个黑影挡住,他定睛一看,见无惨正半跪在他身边,俯下身笑意柔和地看着他。
炭治郎伸手揽过无惨的脖子,疑惑道:“怎么了?”
“走,带你出去。”无惨顺势搂住炭治郎的腰,把懒洋洋的炭治郎拎起来,帮他整理好衣服。
“去哪里啊?”炭治郎靠在无惨肩上打个哈欠,然后警觉道:“我最近怎么这么容易困,不是刚刚才休眠了几天吗,别是上次遇到魇梦给我下了血鬼术吧。”
无惨被他逗笑了,眉眼一弯,道:“还不是你天天躺在无限城里不走动,放心吧,他不敢的。”
他哪里不敢?
炭治郎在无惨看不见的地方小小地翻了个白眼,不知道为何,他和之前相遇的那些鬼都算是能够和解,可偏偏就总是对着一个魇梦失控。
他们两人的相处模式很奇怪,说仇敌也算不上,更不是童磨和猗窝座那样互相看不起,每次狭路相逢,炭治郎都觉得心里头不爽得很,魇梦也是同样,一个直率,一个心机,明里暗里什么事都非要争个胜负,连那只脚先踏进无限城都要抢。
无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头觉得有些好笑,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如此孩子气的炭治郎,因此对魇梦也另眼相待了几分。
“走吧走吧。”炭治郎想想自己确实好久都没出门,不由得心潮澎湃,嗖地一下就窜起来,兴奋道:“看你带我去哪里。”
无惨拉起炭治郎的手,嘴角有着不明显的轻松笑意,只是轻轻地一扯,炭治郎眼前光影骤变,再睁眼时已到了一条昏暗的小巷中,有隐约的光亮透在巷口,同时伴随着喧闹人声,热热闹闹地传进炭治郎的耳中。
他瞬间开心了起来,拽着无惨就往外跑,两人啪嗒啪嗒地踩过小积水坑,一股脑地扎进了嘈杂人世。
此时正是七月炎夏,天热得不像话,闷得人喘不过气来,街上不乏光着膀子的汉子,一齐抬起硕大花轿,从街头游到巷尾。
有人在那花轿上敲起太鼓,“嘣嘣”声不绝于耳,沉稳之中又不失欢乐,许多人的言语被那太鼓声掩盖,纷纷抬起头去看,嘴边带笑。
人群中,炭治郎拉着无惨追那花轿,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要追,但正如文豪泼墨落笔,抬腿一跑,便从心中泄出一股酣畅淋漓的遒劲之力,让他兴奋不已。
无惨没有阻止炭治郎,只是跟在他的身后,等少年将那花轿追到了巷尾,一个拐弯到了另外一条街,才将紧握的手小小一拉,抱住微微喘气的炭治郎。
炭治郎从无惨的怀里抬起头,双颊微红,扑朔的大眼睛里闪着光,颇有些期待地看着无惨。
看到这样的炭治郎,无惨的心突然一紧,像是被一双巨手捏住,闷闷地发着疼。
炭治郎是喜欢人世的,之前他们还经常外出,看遍山川水岸,但自从黑死牟失踪后,监视鬼杀队的力量便薄弱了下来,无惨不得不亲自上阵,派出无数手下,只为一步步将产屋敷的所在地挖出来。
自此,他们出行的时间少了许多,炭治郎没有怨言,但无惨知道,一条鱼在岸上太久会渴死,炭治郎也是同样,他喜欢的生活,自己却不能给。
鬼和鬼杀队的博弈既隐秘又漫长,无惨不敢预言终点会在多久之后到来,也不敢期望炭治郎所向往的生活何时能降临到他们的身边。
无惨觉得有些挫败,他俯身把头埋在炭治郎的颈窝,张开嘴小小地叼起一块皮肉磨了磨。
炭治郎被弄得发痒,他哭笑不得地抱住无惨,道:“不就是一句话吗,有这么难说出口?”
无惨蹭着炭治郎摇摇头,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炭治郎在白天独自出行是什么时候,为了陪伴自己,炭治郎已经放弃了太多太多,甚至是自己的生日。
“生日快乐。”无惨闷闷地道,语气委屈,“虽然已经过了。”
两天前炭治郎正在陷入沉眠,而无惨则被一条关于鬼杀队的消息通知去了关东,在那里遭遇了“柱”的袭击,等他再赶回来时,两人都已经错过了那个重要的日子。
炭治郎一下子就明白了无惨的心思,他胡乱揉了一把肩上毛茸茸的脑袋,笑道:“行啊,那就罚你陪我玩儿完整个祇园祭吧。”
说着,炭治郎狡黠地眨眨眼:“足足半个月呢,够你赎罪了。”


Chapter 114  眷恋  BGM:  2021.8.2更新

炭治郎本意只是想开一个玩笑,可他万万没想到无惨竟当了真,抛下一切杂事,专心致志地陪他在外面疯玩。
在最开始的两三天,炭治郎心里其实也是虚的,不停拉着无惨问他到底有没有要事,有的话可以放他一个人在外面。
无惨听后微微挑了挑眉,俯身用那血红色的瞳孔盯着他,带着一丝丝的威胁道:“怎么,赶我走?”
炭治郎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就是问问,你之前不是挺忙的吗?”
无惨直起腰笑了,他将两手插在宽大的黑色和服袖子里,引人注目的卷曲短发垂在颊边,被那暖洋洋的灯光一照,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慵懒柔和的气质。
“笑什么笑!我给过你后悔的机会了。”炭治郎抬手勾了一把无惨挺拔的鼻梁,说完这句话后自己也憋不住弯起唇。
无惨把手从袖子掏出来,拉过炭治郎的手,低笑道:“放心吧,没有这种选项。”
和炭治郎相握的那只手很凉,无惨偏低的体温为这炎炎夏日带来难得的清爽,与此同时,却有一股暖意慢慢地从炭治郎的心中渗出,在夜里绽开了花。
他抿唇笑着回过头,不再接茬,只是牵着无惨向前走,嘈杂的人声荡在耳边,却像是隔着千万里,模模糊糊,反倒是身后人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和那早已熟悉的冷香气味格外清晰。
“你还想玩什么?”炭治郎稍稍抬起头,朝无惨问道。
这几天他们早把祭典这条街逛了个遍,买了无数稀奇的小玩意儿,在街上炭治郎是看什么都喜欢,无惨买回去之后他又愁没多大用,零零散散地送了不少出去,就连远在九州岛的童磨都被炭治郎从无限城隔空扔了一把钢扇,正正好砸在头上,差点没把他天灵盖掀了。
恶作剧成功的炭治郎偷笑不已,又如法炮制地给堕姬送去了女孩子用的香薰,堕姬一边嫌弃炭治郎的品味,一边将那香薰收在了柜子里。
几乎所有和炭治郎相熟的鬼都收到了夏天的礼物,魇梦被他塞了一手哄小孩的饴糖,气得牙根痒痒,又碍着无惨在场不好发作,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那糖含在了嘴里。
炭治郎还买了一把武士刀的挂饰,金属打造,刀柄雕刻得极其精巧,想要送给黑死牟,但他旁敲侧击问了无惨多次也没得到黑死牟的下落,只得作罢,把那小刀暂留在了无限城。
炭治郎心里正盘算着,无惨却冷不丁地停下了脚步,炭治郎伸了个头过去一看,竟是一处捞金鱼的小摊,有个小女孩拿了小渔网去捞,扰得红红白白的小鱼苗在水里一顿乱窜,又活泼又可爱。
炭治郎一看就乐了,戳戳无惨的胳膊道:“想玩?”
无惨意外坦率地承认下来,眼神中带有笑意,仿佛是回忆起了什么,炭治郎给小贩付了钱,蹲下身稳准狠地一捞就是两条金黄色的小金鱼,浑身流光,煞是好看。
旁边的小女孩“哇”的一声惊叹,眼中满满的都是羡慕,炭治郎笑着捞过女孩的小水桶,把那两条金鱼放进去,道:“送你了。”
女孩是个外向的性子,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给炭治郎道了谢,拎起水桶一蹦一跳地跑到旁边找父母去了。炭治郎回头想把渔网递给无惨,无惨却没要,蹲在他身边指着池子里的一条鱼道:“我要那个。”
无惨难得对这种东西感兴趣,炭治郎心中有些惊讶,他循着无惨的手看过去,只见一条极其特殊的黑色金鱼贴在水池边上,和池壁的颜色几乎融为了一体,不仔细看根本不知道那里还有一条。
炭治郎瞬间领会到无惨的心思,微微红了脸,顺着水池的边缘一把将那黑色小金鱼提溜起来,放在水桶中,然后转头揶揄无惨:“你是不是还要一条红的?”
“对。”无惨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又指着水池另一头,“要那条最红的。”
炭治郎轻声一笑,跑过去接着把那条红红的小金鱼也给捞了起来,再回头时无惨已给店家结过了金鱼和水桶的账,从他手中接过小桶。
捞到金鱼后,无惨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连走路也轻快了起来,炭治郎落了半步在他后面,看着他外露的孩子气,笑着,也怀念着。
那年他们也是同样,拎着比现在这个还大的水桶带回去一条黑色的锦鲤,池水荡漾,碎成了许多的光,一黑一红的鱼尾一摆,便是他们的一个惬意午后。
时间轮转,山河都变了样,炭治郎和无惨从未真正回去找过产屋敷曾经的那座宅子,但炭治郎知道,无惨不愿离开京都,是心中还有执念。
他们离开了那座大宅,可那两条锦鲤没有,炭治郎之前以为鱼的寿命不长,但无意间听玉壶谈起锦鲤一般能活上五到六年,不禁心中伤感。
那池水无人照料,早晚会干涸,池中的鱼或许至死也不会知道曾有两个少年将它们接回,又将它们遗弃。
正如那棵冬日开花的桂花树,也许凋零,也许伫立,但却永远没机会再见了。
这样想着,炭治郎突然伸手拽住无惨,将他拉了一个激灵,桶里的水都快要洒出来。
无惨疑惑地转过头,道:“怎么了?”
“过来。”炭治郎简短地道,转身把他带到一个卖首饰的铺子前,细细地挑了一条绸带,然后就开始扒拉无惨的衣服。
无惨手上提着东西不方便躲,只能一脸懵地看着炭治郎,炭治郎轻车熟路地从无惨衣服暗袋里掏出一个锦囊,打开拿出那小小的木牌。
木牌上的文字因为年月的侵蚀已经变得有些模糊,无惨曾找工匠在上面镀了一层金,于是数百年来木牌本体其实并未有太大的损坏。
但那木牌上的绳子便没有如此的好运气,早在风尘中化作沙,不知道飘在了哪处的泥土中。
炭治郎小心翼翼地将绸带绕过木牌上的小孔,打成结,示意无惨低头。
无惨听话地弯下腰,随后那木牌被挂在了他的脖子上,炭治郎仔仔细细地将它埋入无惨的衣领,贴在胸口的正中,紧挨心脏。
他们已经走过了太久太久的时光,许多东西被放弃、被丢弃,遗失在漫长的路上。
但却仍旧有记忆,有诺言,有最最宝贵的感情在陪伴。
因此在纷扰人世中,他们还能充满期待地问出一句:“接下来该往哪里去?”


Chapter 115  小孩  BGM:  2021.8.5更新

他们去往了城中的一条小溪,夏日的夜晚闷得发慌,就连小溪边的微风都是潮热的,一波又一波,直吹得人屏住呼吸,浑身发汗。
到这时无惨的体质就展现出优越性了,鬼的感知能力很弱,不仅仅是情感上,还有冷热,不怕热不怕冷,让炭治郎好一顿羡慕。
于是炭治郎捞起无惨的和服袖子,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将整个人都贴在无惨手臂的皮肤上,冰冰凉凉,不由得满足地长叹一口气。
无惨盘膝坐在地上,身侧的热源不断扰动着他的心绪,该有的、不该有的想法都在炭治郎靠过来的一瞬涌上心头,他只得低头去看水桶里的金鱼。
炭治郎见状凑了个头过来,道:“这鱼怎么办啊,带回无限城养吗?可我再过几天又要休眠,看你有没有时间照顾了。”
说罢炭治郎微微皱起眉头,困扰地把头搭在无惨的肩膀蹭了蹭,像一只躁动的小猫咪。
无惨侧过头去摸炭治郎的脸,轻声道:“放了吧。”
“放了?”炭治郎惊讶地睁大眼睛,瞳孔又圆又亮,里面倒映的是无惨沉静而悠远的神情。
无惨回头看向溪水,那溪水流得并不湍急,在夜里几乎听不见哗啦啦的声音,但光影错落间,光是活的,水也是活的。
“没法养,不如放了。”无惨垂眼,将手伸进水桶,两条金鱼被吓得四处逃窜,但由于桶小,不停地撞到桶壁,一声又一声,令人心悸。
“别吓它们了。”炭治郎拍拍无惨的手,他抬眼盯着无惨的脸,不同于以往的运筹帷幄、沉静淡然,今晚的无惨似乎更添上了几分脆弱,连眼神都是颤的。
炭治郎明白他是在不安,他们身边有太多太多确定、又不确定的因素,虚虚实实,无法捉摸,或许活在这样的人生里,本身就是一种不幸。
炭治郎眨眨眼,极其突然地从地上窜起来,无惨不明所以地抬头,被炭治郎伸手拉起身。
他们走到溪水的边缘,炭治郎从无惨手里接过小桶,蹲下身,轻柔地将小桶缓慢倾斜,让桶口接触到清澈的溪水。
月光洒在那两条小金鱼身上,一红一黑,鳞片反着绚丽的光,像极了炭治郎曾在大城市里看到的彩灯。
金鱼摆摆尾,好似是有些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探了个头出去,随后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两条鱼就猛地钻出去,顺着溪流不见了踪影。
一切发生得突然,炭治郎没有缓过劲,傻傻地抱着个小水桶蹲在那里,最后还是无惨将他拉了起来。
炭治郎低头看看水桶,又抬头看看无惨,愣愣地道:“这就没了?”
一声轻笑,无惨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他附身搂住面前的少年,语气愉悦而调侃:“嗯,没了。”
如鱼得水,这是一个经常被挂在嘴边的词,但其中的“水”又指向什么呢?
是隅隅一方,还是天高海阔,到底哪一处才是归宿,或许就只有那已经游向远方的金鱼才能知道了。

两人又在溪水边逗留了许久,直到月亮高悬,他们才原路返回,从已经安静下来的街道慢慢走过去。
转入小巷,无惨正欲带着炭治郎回到无限城,却被炭治郎拉了拉衣服。
炭治郎给他比了个噤声,指着小巷深处低声道:“你听。”
无惨侧耳,发现小巷中竟传出细弱的小孩哭声,若有若无,要不是两人耳力好,根本听不见。
“过去看看。”炭治郎脸色微微沉下来,率先往那个方向走去,无惨跟在后面。
巷子并不深,走几步就到了头,炭治郎寻声在一个破摊贩前蹲下,借着月光看清楚里面有一个小孩。
小孩年纪不大,估计还没有十岁,抱膝蹲在木桌下面,身形小小的,很瘦,但看衣服着装又不像是贫苦人家的孩子。
炭治郎微微清了清嗓,柔声朝那小孩道:“你是谁啊,怎么在这种地方?”
听到炭治郎的声音,小孩警惕性地缩了缩,哽咽地摇摇头。
炭治郎感觉有些难办,他给无惨打了个手势,索性趴在地上去看里面的小孩,伸出手想去牵他。
“是找不到家人了吗?要不先出来吧,哥哥带你去找。”
那小孩听到家人两个字,哭得更厉害,一边哭一边打嗝,越来越激烈,喉头发出“嗬嗬”的声响,已经是喘不过来气了。
炭治郎心道不好,连忙让无惨抬起木桌,探身去把那小孩抱出来,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他:“没事了没事了。”
但那孩子的症状却不见好,趴在炭治郎的胸口一阵猛咳,声音又闷又沉重,这瞬间勾起了炭治郎一些不太好的回忆,他下意识抬头去看无惨,心跳如鼓。
无惨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接收到炭治郎的目光,蹲下身在那孩子胸口的几个穴位一按,慢慢的,那孩子的喘息缓下来,终于回归了正常。
炭治郎抿抿唇,低头去看那孩子,只见他脸色苍白,眼睛旁边还挂着一圈的泪水。
“好了好了,不哭了,我带你去找家人,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小孩点点头,随后细弱地开了口:“可我……不会走路。”
不会?炭治郎疑惑地转头朝无惨确认,无惨给那孩子把了把脉,道:“先天体弱,应该是长期卧床,导致下肢能力差一些。”
听到无惨这么说,炭治郎瞬间心疼起来,他把那孩子抱在怀里,掂了掂重量,轻得要命。
“走吧走吧。”炭治郎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愉悦一些,“你给我指路,我带你回家。”
那小孩乖乖靠在炭治郎的怀里,已经没有之前那样排斥,小孩体弱多病,记忆力倒还不错,炭治郎听着他的话左拐右拐,不过多时就看见一个大宅子。
宅子修得有些气派,虽然比不上京都中的名门望族,但也算是一个境况好的家庭。
炭治郎上前敲了敲门,只听里面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门锁一响,一位年迈的老人走出来,看见炭治郎怀里的小孩瞬间眼睛一亮,又惊又喜。
“唉哟,我的老天爷,总算是回来了!你父母出门找你找了大半夜了!”
看着老人的模样,炭治郎心下放松了几分,但他还是找小孩确认了一下老人的身份,那小孩点点头,说是一直对他很好的邻居婆婆。
炭治郎把那孩子交给老人,老人对他不住道谢,话里话外都是一番喜气,炭治郎摆摆手,让老人好好照顾孩子,便领着无惨离开了。
一路上无惨都没怎么说话,炭治郎悄悄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不好,心下叹息,握住他冰凉的手。
“没事的。”炭治郎和无惨并肩走在街上,低声道:“那孩子会好起来的。”


Chapter 116  妄念  BGM:  2021.8.14更新

回到无限城后,炭治郎思来想去,心中总是不安。
那个孩子给他带来的感觉太过熟悉,当年他无法放下多病多灾的无惨,如今自然也放不下那个瘦弱乖巧的孩子。
过了祇园祭无惨又开始玩失踪,独自留在家中的炭治郎每日是坐立难安,于是索性挑了个日子去拜访那个孩子。
小孩的家并不好找,炭治郎循着记忆绕了好几个深巷,才在京都城东的一个小集市旁看见了熟悉的院子。
还未走近,炭治郎就听见一串小孩的嬉笑声,紧接着,一群男孩从那院子里跑出,哈哈大笑着和炭治郎擦肩而过。
炭治郎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上前敲敲院门。
门没有锁,炭治郎探了个头进去,先前他送那孩子回来时有过匆匆一瞥,现在的院子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似乎是空旷了许多。
“打扰了。”炭治郎试探着喊了一句,没有人回应,于是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子的装潢很简单,大小不一的鹅卵石铺在四周,中间留出一大片空地,只有零星的几棵杂草点缀在土里。
炭治郎环顾四周,只见那鹅卵石再往上是一个小门厅,一旁有雕红的石柱支撑着房屋,屋顶不高,明明该是大气而质朴的构造,却因为缺少了装饰,显得过分冷清。
正对着炭治郎,那小孩坐在门厅,双手抱膝把头埋在手臂,不时发出细细的抽噎声。
炭治郎心头一紧,连忙走过去,又怕惊扰了敏感的孩子,于是只在他不远处蹲下,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那孩子仰起头,眼角还挂着降落未落的泪珠,整张脸都哭得红了。
炭治郎见他还认得自己,这才往前面挪了几步,贴在他身边,轻声道:“怎么了?刚刚那些孩子欺负你?”
那孩子没说话,小小地摇了摇头,炭治郎又紧接着安慰他:“没事的,要是他们欺负你,你就给我说,我帮你教训他们。”
“不是的。”那孩子开口道,声音有些沙哑,“他们没欺负我,他们是来找我玩。”
此话一出,炭治郎顿时明白了几分,他抿抿唇,手一撑在那孩子的身边坐下来,换了个话题:“你父母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家?”
“父亲出去干活了,母亲在集市。”那孩子蜷缩起身体,闷闷道。
炭治郎在心中暗暗叹息,轻轻拉了一下他,道:“外面风大,我们先进去好吗?”
“嗯。”那孩子小声答应,侧身用手扶住柱子想要站起来,但手哭得发麻,尝试了两三次都失败,顺着光滑的柱子慢慢滑下。
炭治郎看不过去,上前一把将那孩子抱起来,找到他的房间,把他仔细地窝进被褥里。
小孩窸窸窣窣地钻进被子,把凉被当头一盖,也不说话,就这么把自己闷在里面。
炭治郎扯了扯被角,给他拉出一个呼吸的空隙,然后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没事的,会好起来的。”炭治郎放缓了声音安慰他,手指拂过小孩乱糟糟、有些过于长的头发,那发丝黑得很亮,像极了曾经的那个小少爷。
记忆太过遥远,炭治郎已经不能完全想起,但心中的那份不甘和委屈却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有任何消磨。
被家族忽视的孩子重病在身,既无奈,又绝望。他们要的其实都很简单,对于世上的许多人来说,活着,或许是天经地义。但在看不见光的角落,却有人为此拼尽全力,那些被迫放弃的自由和安稳,是他们心中最深的倒刺,牵扯到五脏六腑。
炭治郎无法对此感同身受,但他依旧会疼痛、会难过,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那小孩在抽噎中慢慢地睡去了,脸颊红红,嘴角却慢慢地绽开一个开心的微笑,也许在梦中,他一口答应了大孩子的邀约,和他们一起疯跑在大街小巷。
在那个不存在的时空,少了乖巧和矜持的他,也许会是令街坊邻居头疼的调皮小孩,做尽捣蛋的事。
听起来很坏,但这是他想要的,也是炭治郎想要的。

数日后,炭治郎在无限城中堵到了回来的无惨,一路将他拉到了城东。
他们到时太阳刚落山,那孩子的父母都在,炭治郎简单说明了来意,带着无惨走进房间。
相比起炭治郎的急切,无惨的表情是淡淡的,对于炭治郎做的一切他都不置可否,炭治郎让他帮忙看看那孩子的情况,他也就照做。
和那孩子父母交流完小孩的病情后,已是三更天,无惨答应不时上访,也开了一些药方给那孩子的父母。
告别后,无惨并没有第一时间进入无限城,反而缓慢地走在大街上。
上一次和那孩子相遇时无惨就表现出不对劲,炭治郎偷偷看了他好几眼,见他不是高兴,也不是不高兴,心里头越来越摸不准,于是抬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怎么了?冷着一张脸。”炭治郎从他身边探了个头,问道。
无惨摇摇头:“没什么。”
“没什么才怪,你看看你的嘴角都快耷拉到下巴了。”炭治郎嘴里嘟囔,“是因为那孩子的病吗?”
方才炭治郎在一旁仔细听了无惨的话,那孩子的病不容乐观,但炭治郎直觉并不仅仅是因为此。
果然,听到炭治郎的话,无惨停下了脚步,他稍微侧脸看着炭治郎,细长的瞳孔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亮。
随后只听他缓缓地道:“炭治郎,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该去管的。”
炭治郎心中一颤,酝酿起些许的难过,他低下头道:“你觉得我不该去管那个孩子吗?”
“在我看来是。”无惨答得坦率,他拉起炭治郎的手,用力地握住,“我不是要否定你的做法,但有些事情不应该再发生了。”
“比如呢?”炭治郎倔强地反问道。
月光将无惨的面容照得清晰,他深深地看着炭治郎,眼中有万千飞雪闪烁,最后都凝作无尽冰川。
“炭治郎,你没有第二颗心再去拯救一个人了。”
无惨的语速很慢,语调很低,像是温吞的河水,一步步淹没炭治郎的脚踝、胸口,乃至全身。
炭治郎想要张口否定,但却不知道该反驳些什么,因为无惨说的是对的。
人活在世上,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但真正永恒的陪伴却是了了,数百年走来,炭治郎为了无惨已经费尽心力,打碎了骨呕出血,就算是这样,他们也依旧看不到终点。
炭治郎遭受的已经够多,无惨不愿再让他承担如此的痛苦。
“我明白……”炭治郎低声道,他的眼眶有些湿润,“但你曾经经历过,这一次说不定可以办到。”
无惨不说话了,拉着炭治郎缓步向前走,炭治郎捏紧无惨的手指,这仿佛是一种寄托。
“试试吧。”炭治郎呢喃道:“至少我们得试试,对吧?”
街道上没有旁人,只装了他们,看起来孤寂又安静,无惨手臂使了个巧力,将炭治郎拉到他身前,然后轻轻地搂住了他的腰。
他没有明说,但炭治郎却能够感受到无惨的挫败和低落,有些事他没忘,无惨也没忘。
正是因为经历过,才深知其中的凶险,于是才越加不安。


Chapter 117  想法  2021.8.23更新

“来,过来。”院子里阳光正好,炭治郎心血来潮,要和那孩子一起玩跳格子的游戏,于是用炭笔在地上画了小方格,蹲下身,招呼着他跳过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那孩子已经能够勉强走路,炭治郎对此是兴奋不已,天天往城东跑,颇有要在绫木家住下的架势。
绫木是那孩子的姓,炭治郎没有特意去打听那孩子的名字,只是听他的母亲叫他“累”。
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时,无惨也在一旁,对于这个名字,炭治郎要说自己内心没有一点波澜,,那是骗人的,起码无惨就看出了他的一瞬僵硬。
无惨是个聪明人,比炭治郎更加善于察言观色,他猜到了一些事,但却并没有明说,有些事,他只有等炭治郎开口。
炭治郎的低落并未持续太久,过于轻松的心态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炭治郎觉得他的内心好像在缓慢地发生着变化。
不知道这种变化追溯起来,到底是从何开始,也许是上一次遇见堕姬,给她递出一支雪中的梅,又或许是经历过猗窝座的痛、童磨的疯,更或许,是从缘一死去的那一天。
对于终将出现的人事物,炭治郎已经不会感到过分诧异,就如走马观花,当人知道前方到底有什么样的光景,那心就会自然而然地偏移到花的颜色、花的香气、花的本身。
有了心理准备,面对累时,炭治郎已经不会再有比较特殊的情绪,这只是一个小男孩,是和他在一个普通时间里相遇的一个普通人。
小孩总会敏锐捕捉到身边人的变化,在治疗进行一段时间之后,除了父母,他最黏的就是炭治郎,他喜欢这个阳光明媚的大哥哥,喜欢炭治郎眼中时时刻刻的关切和尊重。
而相对于炭治郎,他对无惨的态度就要激烈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无惨总给他喝难以下口的药,累每次见到无惨都要往母亲身后缩。
炭治郎常常拿这件事和无惨开玩笑,笑他凶神恶煞,但炭治郎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明白,无惨并不讨厌累,累也并不害怕无惨。
他们就像是镜像的两边,同类人或许真的有一种特质相吸,无惨和累的相处比起炭治郎和累的朋友关系,更像是长辈和晚辈,关心有余,亲切却不足。
逆着阳光,累跌跌撞撞地向着炭治郎跳过来,一个不察撞入了少年的怀里,炭治郎伸出手去揽,眼睛却被阳光刺得发了痒、生了痛。
有一个顷刻间,他仿佛看见了近千年前的那个孩子,笑着跳着,从小小的庭院那头朝他跑来。
这份快乐,炭治郎当年有多么想给,无惨有多么想要,如今想来,就有多么遗憾。

当晚无惨来了,他最近好像很忙,但一旦有空便会来带炭治郎回家。
京都城说小不小,但有鸣女的无限城在,只需要无惨的一个念头就能到达任何的地方,可炭治郎不喜欢,他们便日复一日地走着那些曲折蜿蜒的小径。
今天炭治郎心情不错,走在路上甚至还哼起歌,调走得七拐八拐,无惨无奈至极,心道或许只有炭治郎自己才会觉得这歌好听。
“无惨。”炭治郎突然叫了声他的名字,微微仰起头,摊开手去捞那天上的月亮,语调轻柔。
“已经快一年了。”
无惨知道他说的是和累相处的时间,一年过去,那孩子并没有长多少,依旧是瘦瘦小小的模样,能慢慢走路并不代表他的病在痊愈,现实远远比想象更加复杂。
累的病和无惨一样,大部分来自先天的不足,无惨的体弱的原因已经无法再去具体考证,但累的身体状况他们却很清楚,有缺陷的心肺注定不够支撑他活到成年。
在炭治郎和无惨出现之前,绫木夫妇为了给孩子治病,已经快要散尽所有家产,就连院子里的桌椅板凳都被拿去换了钱。
炭治郎了解到这一点后,只觉得心中空荡荡的,没有太多不甘、也没有太多愤怒,他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拼尽全力,却换不回一个生命的延续。
他和他们,都在这个满是白雾的泥沼里迷失了太久太久。
炭治郎目视前方,向无惨发问,语调看似很轻快:“我们还有机会吗?”
深夜一切都很安静,他们走过一户人家,从门后传来几声凶狠的狗叫,炭治郎随意地侧头看了一眼,然后听到了无惨的声音。
“很渺茫。”
无惨看过一些属于炭治郎的记忆,知道他们未来生活的时代有多么先进,国外的铁路、企业和医疗都在一场战争后快速地渗透进这个国家。
就连无惨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他在百年后能做到,而现在,没有办法。
每个时代都有着局限性,历史压着人们的尸体前进,那些躯体不只是属于革命者,更多的却是生错了时代的无辜者。
他们也许根本来不及嘶吼、挣扎,就淹没在了滚滚而来的时间洪流之中。
听到无惨的回答,炭治郎轻轻地点头,道:“我知道了。”
然后他转过身,正对着无惨,微微仰起头去看那双凌厉的眼,道:“无惨,那如果把累变成鬼,是不是就可以让他活下去了?”

炭治郎说完那句话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谁都没有开口,随后,一双手缓慢地遮住了炭治郎的眼。
无惨触到了温热的湿润,从他的掌心一直蔓延到心口,又暖又涩。
“炭治郎,你太累了。”无惨带着几分命令的语气,低声道,“把绫木家的事情放一放,先回去好好睡一觉。”
炭治郎抬起手,搭在无惨的手背,不易察觉地点点头。
是啊,他好像是真的太累了,当一个人太过于执着一件事,便终究会剑走偏锋。
脑中一片混沌,炭治郎无法控制自己如何去想,又如何去说,潜意识之中,他似乎真的认为自己是没错的。
而更令他无所适从的是,他并未对自己这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感到胆战心惊。


Chapter 118  欲望  BGM:  2021.8.30更新

“他真的这么说?”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树下响起,有惊讶,更有几分不可置信的嗤笑。
世上难得有人能这样对无惨说话,他屈膝靠在一棵参天大树上,身影藏在枝桠中,浅浅地挑起眼尾去看那人。
夜色已经降临,夏日的闷热给这份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更添上一层躁动,但尽管如此,无惨眼中的寒意仍旧将黑死牟刺了个激灵。
树枝一阵晃动,宽大的和服中探出两根锋利的荆棘,几个借力后,无惨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他并没有立刻收回荆棘,黑色的茎身绕在无惨的身后,如同两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虎视眈眈地盯着面前的上弦鬼。
相比起背后的荆棘,无惨本人倒是冷静许多,他拨了拨额前的碎发,随意道:“别理它,最近很不安分。”
黑死牟听言皱起眉,不赞同地看向无惨:“你到底多久没吃过人肉了?”
无惨没有答话,从童磨那件事之后他就很少进食人肉人血,身体也随之发生异变。起初只是血肉拉扯般的剧痛,从心脏逐渐蔓延,贯彻全身。虽然痛感在之后的日子里慢慢消退,可直到如今身体中也还隐隐有阻塞之感,时常会有一部分血肉像现在这样不听使唤。
期间炭治郎无数次尝试劝说他喝自己的血,但无惨总是阳奉阴违,甚至联系珠世将炭治郎的药换成了普通的调养药方。
没人比无惨更加了解他身体的变化,但令他自己都惊讶的是,渐渐的,在不适之余,鬼不进食人血就无法生存的铁律好像对他并不起效了,他依旧生龙活虎地活着,甚至连力量都未消减半分。
无惨想,如果这就是以疼痛换取的异变,那他似乎是赚了。
黑死牟明显是不能理解无惨的想法,虽说这份异变在现如今看来并无大碍,可以他们的身份,生与死的间隙就只在一瞬,任何不安因素在战斗中都会变成致命的弱点。
这个道理无惨并不是不懂,他已经在这个水深火热的世上活了快一千年,死亡离他很远,同时也很近,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拖入深渊,可终究,无惨还是选择了炭治郎,选择了那唯一的软肋。
“无惨,你不能按照炭治郎的意愿去活。”黑死牟皱眉道。
这句话似曾相识,黑死牟离开前说过,而此时此刻又再提起,话是同样的话,但两人都知道其中的意义变得不同了。他和他相爱的年月太过长久,从最初的热烈,到平静隽永,无惨无论是意识还是认知都在慢慢朝着炭治郎靠拢,这是一种对自我的压抑,而压抑的结局只会是爆发,或者毁灭。
无惨微微抬起头站在山林尽处,从山坡下再向上望去,能看见他挺拔的身形,风拂动无惨的衣袖,撩开他的额发,随后露出那双冰冷而张狂的血红双眼。
他缓缓笑了,侧头朝黑死牟看去,语调上扬地问道:“那你觉得炭治郎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要我把绫木累变成鬼呢?”
无惨轻笑一声,仿佛是愉快至极,甚至是有些疯狂,身后的荆棘也随之颤栗。
他低叹道:“我们啊,早就不分彼此了。”

黑死牟从背后看着无惨,面色看似冷静,但身上的汗毛却在一瞬间竖了起来,他明白无惨是疯了,或许是早就疯了,在他们的交易形成之前,在数百年前,那个草丛中,见到那个少年的第一眼。
一路走来,黑死牟一直认为无惨是被炭治郎蛊惑了心智,身负那样强大的力量,无惨却不懂得珍惜,将心力白白浪费在一个人类的身上。
可就在此时,黑死牟终于了然,无惨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变革者,或许能够是,但偏偏有一个炭治郎横冲直撞地闯进无惨的人生。
至此之后,无惨便只为两个人活,他并非是放弃了自己,而是恰恰相反,无惨太懂得自己想要什么,他是自私自利的,也更冷酷无情,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欲望。
——他想要和炭治郎在一起,不惜一切代价,不顾一切旁因。
黑死牟不敢去想无惨究竟是从多久开始撒下的这一张网,每个人,每个出场和散幕,无数的因果轮回缠绕在一个炭治郎身上,将他和无惨的联系越缚越紧。
对此,无惨到底是否参与,是否操纵或是推波助澜,当结局已经成型时,有意或无意,都已不再重要。
鬼舞辻无惨,他从来不是一个时代的变革者,而是永远为他自己服务的,彻头彻尾的野心家。

“对了。”无惨缓缓回收了那躁动的荆棘,朝黑死牟问道:“你之前说的那个锻刀村,有消息了吗?”
“我让玉壶去查了,在这方面他比我有优势。”黑死牟抱着刀站在无惨身后,语调平静。
黑死牟曾在鬼杀队生活了数年,手上的这把日轮刀便是由锻刀村的工匠打造,他一直护若珍宝。
当年他不辞而别,一是为了追寻自己的归宿,二则是受了无惨的命令前去追查产屋敷的所在,可没成想到这两条路兜兜转转,竟被黑死牟走成了同一条。
缘一的刀被工匠带去了锻刀村,具体在哪里不得而知,黑死牟原本并未对此有执念,但在那夜过后,心中不知为何却升起了一份期待,他想,如果找到那把刀,那把曾供奉在继国一族祠堂中、拉开他们一生序幕的刀,或许他所找寻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好,那就让玉壶继续查,最好能把产屋敷也一并揪出来。”
无惨沉声吩咐道,转身将要离开,突然转头向黑死牟道:“炭治郎一直在打探你的消息,注意不要和猗窝座他们接触太多。”
“好。”黑死牟答应下来,随即觉得有些好笑,“说白了你还是不信任他?”
无惨听言皱了皱眉,道:“这不是信任的问题,他想如何做我都不会阻拦,而我,也有我该去完成的事情。”
“行。”黑死牟点点头,逐渐走向另一边的夜色中。

和黑死牟分别后,无惨并没有回到无限城中,而是循着小路下山,停在了一座宅子前。
上锁的大门并没有拦得住无惨,他很轻易就翻入了庭院,就在他站定后不久,对面房间的拉门被拉了开,缓缓走出一个小孩。
那是累,隐去了惯有的笑容后,就连眼角也显露出些许的锋利,无惨看着他,不得不感叹这个孩子和自己真的很像。
经历像,模样像,就连对着炭治郎装出来的天真无邪也像。
无惨勾唇笑起来,他缓缓走近,将两只手插在衣袖中,居高临下地看着累。
累也抬头,他没有问这个男人为何会半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房门口,他并不是傻子,人前人后相处了这么久,有些事情累隐隐约约已经有了猜测。
“我有方法让你活下去,至于能活多久,要看你自己,或许是数年,或许是数十年,也或许是成百上千年。”无惨道,低沉好听的声音带着蛊惑。
“如果你想的话,就让我看看你的欲望究竟有多大吧。”


Chapter 119  活着  BGM:  2021.9.8更新

在三岁之前,累其实并没有站立行走的意识。
他出生在一个皑皑白雪的冬日,漫山遍野都飘着寒冷的白,而他却是其中一抹异样的黑。
刚降临这个世间的孩子皱巴巴的,像只没毛的小猴,只头顶长着细碎的黑发,身上还沾着血和粘液,哭得又细又软,男人两只手就能将他稳稳地捧在掌心。
新生儿的降生带来了欢喜,同时也带来灾难,不久后,大夫诊断累是先天性的心肺不足,他并没有救治的办法,最好的补偿只有陪伴,让这个孩子安安稳稳地度过他的童年。
那日,累的父亲将大夫请出了宅子,妻子在房中失声痛哭,他关上门,踉跄地和妻子紧紧相拥。
“没事的,就算砸锅卖铁,我们也要请最好的大夫来治病,再艰难也一定会挺过去的。”
男人颤声安慰着,而累就躺在他们的身旁,不哭也不闹,嘴唇因为缺氧而发着紫,一双漆黑的眼滴溜溜地望着他的父母。
这是他对这个世界的第一份感知,充满了他未能理解的悲伤和绝望。
在无数大夫的调理下,累终于跌跌撞撞地长大,由于常年卧床,他的下肢异常纤细,就连站立都很困难。
起初他是没有这份意识的,被迫困在房间里的孩子,他所接触的一切都是柔软,有父母无微不至的关怀,床头摆放着他最喜欢的小人画,还有一个母亲送他的小小提线木偶。
那时的累并不了解行走,父亲说他只用老老实实地待在这个房间,一切都会变好,他也就照做。
但在某一个夏日的午后,从一个男孩的风筝掉在绫木家院子里开始,一切都变了。
街坊邻居很少提起累,于是男孩并不知道累的存在,他偷偷地翻墙进来捡风筝,一个抬头却冷不丁看见窗前的小小身影,吓得大叫一声,差点将午睡的母亲引了过来。
男孩连忙捂住嘴,强行镇定下来后突然对累产生了兴趣,正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吸口气状了壮胆,小跑到了累的窗前。
男孩踮起脚尖,问道:“你是谁啊?”
累没有说话,紧紧抿着唇,有些警惕地看着那个男孩,男孩见状歪了歪头,又继续问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是新来的弟弟吗?”
“不是。”累小声回答,“我从出生起就待在这里了。”
“噢……”男孩拖长了声音,但还是不太理解,思索一番后对累提出了邀请。
“今天天气很好,要出来一起玩风筝吗?”
累看了眼那男孩手里的风筝,心中泛起小小的期待,但随即便被更深的胆怯所覆盖,他摇摇头,额前的碎发也低落地盖住了眼。
“好吧。”那男孩悻悻地道,又礼貌地道了句“打扰了”,拎着他的风筝一溜烟就从墙头翻了出去,动作利落而爽快。
那是累第一次接触同龄人,也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和他们,是真的不同。
当晚累朝着父亲大发了一通脾气,他不懂为什么自己就偏偏要被困在这个狭小的房间,为什么他就不能像那个男孩一样奔跑在阳光下,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
男人说他只要听话地待在房间里就会变好,但对于累来说,当他认识到自己和别人有差异时,一切就开始变得更加糟糕。
争吵中,男人被累气得脸通红,抬起手想打又舍不得,最后只得将低声抽泣的妻子拉出房间,只留累一个人在房里,盖着被子哭了一夜。
从那天后,累被允许出门,但他行走不便,到哪里都需要被母亲抱着,起初累还觉得新鲜,外面的大街小巷、嘈杂声色都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人间烟火,声音、光彩,这些无不比他的小人画更加栩栩如生。
但慢慢的,一些传言也飘进了他的耳朵,大人们对他和母亲投来怜悯的眼神,不大的孩子追在他身后嬉笑打闹,最爱看他跌倒在地站不起来的窘迫模样。
流言蜚语中,他突然开始怀念当初闯进院子里的那个男孩,他记不清那个男孩的脸,唯独记住了他轻巧翻过高墙的利落身影。
等到又一年的祇园祭,累已经学会了简单的行走,但他身体弱,走不了两步就开始气虚,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母亲一手挎着篮子,里面装着许多补贴家用的器具,沉得她一边肩膀都塌下来,另一只手还得护着累,跟着他的节奏走走又停停。
路过成衣店,就在母亲侧身的间隙,累突然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嗖地一下消失在巷口,他心头一惊,不顾母亲的叮咛,跌跌撞撞地就朝那个深巷跑去。
累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追什么,或许他想要追上那个男孩,给他一个晚了太久的答复。
更或许,他只是想要追上曾经那份纯粹的想望。
那个身影不出所料地消失了,累气喘吁吁地坐倒在地,等他再回过神,他还能找到回去的路,却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身、凭借自己的力气回到母亲的身边。
绝望和悲愤在一瞬间侵蚀了累的心神,他缩在一个台子下面,浑身颤抖。
他不懂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遭受这一切的折磨,小小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因为缺氧而有些意识模糊。
不知道为何,累突然在这个时候想起邻居婆婆给他讲的那个故事,那个父亲为了救孩子,淹死在河水里的故事。
小孩子不成熟的心智在这无助中慢慢滋生出愤恨,累抱着膝,泪水氤氲了双眼,他憧憬着故事里那个舍身为子的父亲,在此时此刻,他的父亲该来救他,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在他拥有这份残缺身躯的时候,父母就该救他,而不是放任他陷入这没有尽头的期待和憎恨。
而就在这时,炭治郎出现在累的面前,将他送回了家。
少年仿佛天生就是太阳,他的乐观来自于强大,累喜欢炭治郎,喜欢他的开朗和健康,见到他,累觉得就连自己都变得活泼了起来。
累贪婪地汲取着炭治郎给予的温暖,比起家人,炭治郎好像更理解他想要什么,更能给他包容和保护,慢慢地,累也注意到了炭治郎身旁的那个男人。
男人朝他父母介绍的名字是藤原介一,但炭治郎私底下却叫他“无惨”,累对他最初的印象是冷漠,男人的那双眼中藏着凌冽和残酷,唯独只在看向炭治郎时带有几分温情。
这本该是令人畏惧的,但累看着无惨,却感觉到无比的熟悉。
累还太小,琢磨不清这份熟悉来自于何处,但无惨知道,他们的经历太过相似,年少时期的痕迹早已刻在了骨血中,无论度过多少时光,作为同类人,只需要一眼,就能从那痕迹中找到千丝万缕的牵连。
夜已过半,夏日的暖风吹得人心慌,累毫不掩饰地直视着无惨的眼睛,无惨今日卸去了伪装,血红色的鬼瞳彰显着他的身份。
累曾听过关于鬼的传说,和那父亲的故事一样,都被他作为慰藉牢记在心里。
他想,他不懂什么叫欲望,也不懂他的欲望有多大,他只是觉得,既然他的父亲没办法像故事里那样拯救他,或许应该由他来拯救自己。
于是累挺直了身体,目光和语调都冷下来,道:“我没有什么欲望,我不想死,我想活着。”


Chapter 120  别离

在一个稀松平常的下午,炭治郎来到了绫木家的宅子。
那庭院比炭治郎之前来更空了,夫妇俩忙活着收拾行李,女人看到炭治郎,掩饰性地低下头,偷偷红了眼眶,最后被丈夫劝回房间。
男人把炭治郎邀进厅堂,从杂物里洗出两个杯子,倒了些已经冷掉的白水,道:“家里乱,只有将就一下了。”
“没关系。”炭治郎抿嘴,给了男人一个淡淡的笑容。
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凝固,炭治郎心里藏了许多话,但他想不出该怎样委婉地提出,最后还是男人先开了口。
“我们……明天就走。”男人苦笑道,他的面容还年轻,眼尾却已经出现了些许的皱纹,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疲态。
“这里是我曾祖父的宅子。”男人抬起头望那房梁,语调颤抖,“我从记事起就住在这里了,家里一脉单传,在父亲走后,我接管了宅子。”
“累出生之前,我还想着说如果是个男孩,就把这宅子传给他,如果是个女孩,就招个婿,怎么着也不能把宅子送给外人,可谁想到,可谁想到啊……”
说着,男人发出一声呛哭,他的喉间仿佛是堵着什么,又哑又沉,像是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了炭治郎的心里。
这段时间炭治郎和男人的相处并不算多,作为一家之主,男人每天起早贪黑外出务工,只留下妻儿在家中,累还太小,不懂父亲的劳苦,但炭治郎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男人无疑是深爱着累的,为了不过多变卖家产,他在外面接了三份工,拿到的钱几乎全部砸进了药房,可兜兜转转到了最后,男人身为儿子,守不住老宅,身为父亲,更守不住自己的孩子。
炭治郎拿不出话安慰男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顶梁柱慢慢被压垮,连脊骨都倒在地上,扬起又苦又涩的烟尘。

那天和无惨对话后炭治郎便陷入了沉眠,等他再醒来时,绫木家已是翻天覆地。
当晚,炭治郎怒气冲冲地找到无惨,拉着他讨要一个说法,无惨低头看着他,道:“这是让累活下去的最好办法,你当时不也这样认为吗?”
“我……”炭治郎语塞,他想说自己当时是被猪油蒙了心,但理智让他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无惨注视着他的眼睛很亮,被夜色衬托后,璀璨胜过星辰,比月亮更冷,比天幕更深,炭治郎被这双眼注视了太久太久,已经久到将其中的深情视作理所应当。
仿佛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炭治郎心中的不满和愤怒在顷刻间偃旗息鼓,他颓然地叹了口气,随后握住了无惨冰冷的手掌。
他应该想到的,无惨从未真正拒绝过他任何一种要求,只要是他想要的,无惨从不吝啬给予,就如同无惨刚刚所说,让累活下去,这是炭治郎内心的渴望,无惨看到了,也如他期望找到了方法。
他还该如何苛责呢?
于是炭治郎放弃了追问,他把无惨拉到溪边的石头上坐下,靠在他的身边,把头埋在无惨的颈窝,闭眼整理自己五味杂陈的心情,低声道:“那累的父母呢?他们怎么说?”
听到炭治郎的话,无惨皱皱鼻子,道:“累不适合再和他们住在一起,但他们不愿意离开。”
无惨的语气中带着罕见的困惑和不解,炭治郎苦中作乐地笑了一声,道:“毕竟也是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他们当然……”
说到一半,炭治郎住了嘴,他支起身体,刻意地清清嗓子,没有再往下说了。
无惨很聪明,从小就见惯了世人的种种脸色,从前缺乏的人情世故也在这数百年间慢慢丰富,他识过情爱,尝过羁绊,却唯独不理解“父母”二字。
爱有许许多种,父母的爱诞生于生命诞生之前,每个人生而具有,这或许是唯一一种不需要付出就能够获得的爱。而正因为得来轻易,许多人便会视之当然,不珍惜、不回报,甚至是不知足。
累便是如此,但他年纪还小,炭治郎也不愿去过多要求,而这件事放在无惨身上,留给炭治郎的就只剩下委屈和心疼。
变成鬼后很多事情都不可控,就连珠世也差一点杀死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无惨不懂累的父母为什么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不离开,偏要守着累,守着那栋宅子。
这份执念,这份如火种般顽固的爱,他未曾、也再没有办法去体会,于是他不解且困惑,更觉得累的父母是疯了。
炭治郎揽着无惨的胳膊,偷偷侧过头去看他的侧脸,欲言又止。
他想告诉无惨,产屋敷和宏是爱他的,但语言终究是太过苍白,无惨如果无法感受,再绚烂的辞藻也没办法描绘这感情的万分之一。
毕竟这一段缘分,早在数百年前的那一夜,就被匆匆地画上了句点。

之后的一段时间,炭治郎几乎每天都会去绫木家,劝累的父母搬去个隐秘的地点,而累则由他们带走。
累的父母完全不能理解炭治郎和无惨的要求,屡次将炭治郎扫地出门,而最后打破僵局的却是一次争吵。
累在父母面前大发雷霆,哭着喊着控诉父亲的冷漠和欺骗,他说,有父亲为了救自己的孩子,不惜投身到江水中溺死,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却要扼杀掉让他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在这场闹剧后,累的父母终于松口,他们告诉炭治郎会在近期搬走,而累后面的日子,就要拜托给炭治郎了。
说这话时,男人的背佝偻了许多,女人也脸色憔悴,炭治郎心里是又酸又涩,回到无限城后拉着无惨难受了半宿。
绫木家彻底搬空的那一天下起了小雨,男人和雇佣来的车夫将最后一点东西搬上车,低头用衣袖囫囵抹了一把脸。
炭治郎撑了把伞,正正好地把累遮住,车子将要启程时炭治郎拉了拉累的衣服,道:“去送送吧。”
累红了眼,但心里有气,撇过头不理他。炭治郎心情复杂地抿抿嘴,抬起头目送着那车子晃晃悠悠地远去。
炭治郎不知道在以后的日子里累会不会后悔,而他,已经开始有一丝悔意了。


Chapter 121  存在

鬼的血液进入人体后,会破坏人体原有的细胞,从根源将人的身体重组,这种变化带来的痛苦无疑是巨大的,炭治郎的右眼便曾遭受过此种疼痛,到如今依旧让他记忆深刻。
听无惨说,人变化为鬼时的感受因人而异,鬼杀队的剑士因为经络中呼吸法的保护,变成鬼的过程漫长且痛苦,普通人所耗费的时间更短,但危险性也更高,不成功便成仁,只有迅速死去和蜕变重生两种选项。
但令炭治郎和无惨都没有想到的是,累在接受无惨的血液后,反应却极为剧烈,鬼的细胞在那小小的身体中肆意疯长,将他原本就脆弱的心肺摧毁得一干二净,随之而来的便是无穷无尽的剧痛和焦躁。
累刚开始还会哭,躺在床上撕心裂肺地喊母亲,冷汗混着血珠从他皮肤渗出,其间还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恶臭,将被褥湿了个透顶。
后来累慢慢平静下来,没有力气再哭再喊,连动一根手指都如同拨千斤重,只能躺在床上虚弱地呼吸。
炭治郎一直陪着累,看着他遭受的一切,心里就像是被堵了好几斤棉花,闷闷地喘不过气来。
无惨时不时会来,他好像在期待着什么,这种期待在累的变化时限越拖越长时达到顶峰。
在两人的密切关注下,累的变化逐渐停止,这时离他接受无惨的血液已经过去了整整半个月,当他再度睁开眼时,身体已经在休眠中脱离枯槁,变回了正常小孩的身型。
和其他的鬼一样,累的脸色是惨白的,看上去气色很不好,但炭治郎知道,现在的他已经比之前更加强大,强大到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活下去。
炭治郎心情复杂地呼出一口气,强行打起精神,抬手想摸摸累的白发,安抚一下小孩。
可他还没有摸上,累就敏捷地一侧头,“啪”的一声打落了炭治郎的手。
炭治郎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讷讷地张开口,不知所措地看向累,然后在那孩子的眼中看到了漠然和陌生。
看到累的眼神,炭治郎的后背一阵战栗,寒意从皮肉一路凉到了心底。
这种无辜、无情,又带着些许狂妄的眼神,炭治郎太熟悉了,他曾在那田蜘蛛山和这双眼睛的主人生死相搏,命悬一线。
他在草丛中,看着空地上的那个小男孩,炭治郎本以为那是在山中迷路的小孩,却冷不丁见他撩开厚重的头发,露出眼中如血痕般的下弦之印。
随后,那个男孩朝炭治郎幽幽问道:“你是谁?”

累好像忘了很多事,又好像没忘,他会在炭治郎想要接触时冷不丁地躲开,却又在下一刻仰头笑着向炭治郎讨糖吃。
鬼会继承原本为人的五感,但除了人血和人肉,任何食物都无法给他们带来饱腹感,但就如玉壶嗜酒、童磨食花,鬼也会有自己喜欢的味道,而累的喜好便分外贴合他的长相。
在累醒来之前,无惨就出了趟远门,再一次行踪全无,炭治郎心中也免不了有担忧,但他同时也放不下累,想了想只联系了童磨问无惨的去向。
童磨很少来到无限城,他在九州岛有自己的地盘,过得是风生水起,见无惨不在,他胆子也大起来,在无限城中摇着炭治郎先前砸给他的钢扇,慢慢悠悠地才逛到炭治郎在的房间。
童磨到时炭治郎正在教累哪些东西该吃,哪些东西不该吃,在纸上稀里糊涂地画了一大堆,童磨见到累的第一眼就抬起扇子捂住嘴,意味深长地“哟”了一声。
“啧啧啧,这才多久没见啊,无惨大人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炭治郎白了他一眼,童磨呵呵笑着转到桌子这端,不见外地一屁股坐下来,在累不善的眼光中夺过他手里的纸,用扇子点了点,朝炭治郎道:“你养宠物呢?幼不幼稚啊?”
“别乱说话。”炭治郎警告道,拍拍累的肩膀让他先出去,累不服气地站起身,临走前还在炭治郎背后瞪了童磨一眼,把童磨逗得哈哈大笑。
“说真的,你这是收养了一个孩子?”童磨止住笑,大大咧咧地斜靠在桌案上,拎起一张纸,挑了挑眉。
“要吃鱼肉蔬菜,不能吃……”童磨指着炭治郎潦草画的一个人影,再度笑出声:“画得还挺形象。”
炭治郎羞恼地从童磨手中扯过那张纸,道:“我让你来不是为了这个……不对,也算是吧。”
“累这几天越来越躁动,几次三番想跑出去,都被我抓了回来,再这样下去我怕他哪天真的会……”
“真的什么?”见炭治郎闭口不说,童磨控制不住劣根性非要去逗他,被炭治郎回了个“你有病吧”的眼神。
“嗨,多大点事,我们不都这么过来的。”童磨语调轻佻,迎着炭治郎不满的表情继续道:“你不会真以为我会说些不该杀人不该吃人的话吧,你还要不要我活了?”
听童磨如此随意地说起这个话题,炭治郎不适地皱起眉,但他没有再深究其中的对错,这种事他和无惨掰扯了几百年也没得出个结论,自然也不会和童磨多费口舌,他只是觉得累还是个孩子,本不应该在这天真无邪的年纪去面对血腥和死亡。
炭治郎将他所想给童磨说了,对面的人怔愣半响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坐都坐不稳,手肘敲在桌案上,直把上面的东西撞得乱飞。
“笑死了笑死了,我还第一次听到你这种说法。”童磨抹了抹笑出来的泪花,下一刻突然身体前倾,手中的钢扇舞出残影,直直就要割开炭治郎的脖颈。
但他来不及更近一步,炭治郎的动作比他更快,童磨的钢扇还未到,他的喉咙就已被抵上一个尖物,炭治郎稳稳地握着原本躺在桌上的茶刀,眼神凌厉。
就在两人僵持中,童磨突然低声笑了,他向前凑了凑,让茶刀划开他的皮肤,渗出鲜红的血液。
他道:“你看,就算你比我强,我照样可以杀了你,而其中的差别只在于,我会先一步被你捅穿脖子罢了。”
“炭治郎,这就是你和我们的不同,你还不明白吗?鬼的存在,就是死亡本身。”


Chapter 122  争端  BGM:beloved  2021.9.26更新

童磨走后,炭治郎坐在原地沉思了许久。
他不知道自己具体在思考些什么,种种思绪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像是雷电即将来临时的云,和风和雨搅作一团,不分彼此。
炭治郎其实非常清楚,事情远没有他认知的那样复杂,他想要的无惨已经帮他达成,累不用再遭受病痛的折磨,那个孩子可以随心所欲地活着。
但正是这种不可控的随心所欲,让炭治郎不得不有担忧、有挂念,时至如今,累父母离开时的那场雨仍旧下在炭治郎的心里,时不时便将他冻得一个激灵。
是他将累带走了,是他让累失去了原本应有的关怀,那么他就理应补偿。
说来累还是一个孩子,不知天高、不知利害,鬼的身份在一瞬间将他从受害者变成潜在的加害者,如果拯救一条命的代价是伤害更多无辜的人,炭治郎绝不会接受。
如此悔意和顾虑交织在心中,让炭治郎变得小心翼翼、甚至优柔寡断,有些行为现在想来,就连炭治郎自己都觉得好笑,好笑中又夹杂着一丝心酸。
炭治郎弯下腰,将额头抵在手心,疲惫地闭上双眼,突然非常想念无惨。
这么多年过去,他和无惨几乎算是形影不离,他的生活早和无惨纠缠在了一起,对于炭治郎来说,无惨或许不仅仅是他爱的人,更是他得以倚靠的风向标。
他们的思想和观念有许多的碰撞,这是无可避免的,数百年的人生中,他们磕磕绊绊,却总能找到一条相互支撑着走下去的路。
无惨走错了,炭治郎会去拉一把,而炭治郎迷茫时,也习惯了待在原地,等着无惨来找到他。
炭治郎的心跳在加快,心中的念头一旦冒出就再无法抑制,他果断地站起身,准备在离开前叮嘱一下累不要乱跑,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小孩。
站在无限城中央的大厅,炭治郎大声喊着累的名字,却怎么也不见人影,于是疑惑地叫了声“鸣女”。
鸣女的回应很快,就在炭治郎话音刚落时,他所在的地面便开始震动,周围楼梯折叠延伸、门扉重组,眨眼间,炭治郎便已到了鸣女的坐台。
炭治郎也不含糊,开门见山便问:“累去哪里了?”
鸣女低头不语,手指拨在琵琶弦上,指尖竟有微微的颤抖,明显是有犹豫,炭治郎观察入微,很快便反应过来。
“是无惨?”
见鸣女不敢回答,炭治郎无奈地抿抿唇,不再难为她:“好了不问了,带我回个家吧。”
炭治郎口中的家是他和无惨在京都郊外的那座房子,为了隐蔽身份,他们从不在一个地方待上太久,以免引起怀疑。
但现在有了无限城,炭治郎和无惨并不经常住在那宅子里,只是隔三差五回去一趟,也不太合和周围人接触,因此便留了下来,当做他们的一个落脚点。
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炭治郎就是下意识觉得无惨应该是带着累回了那座宅子,他让鸣女将他放在了不远处的街上,还未等站定,炭治郎就被那嘈杂的人声惊了一惊。
无限城中不分昼夜,炭治郎原以为无惨是夜里将累带走,可没想到出来竟已是正午,炭治郎看了看头顶的太阳,不知道无惨到底又在搞什么名堂。

他们的宅子里街道并不太远,向西走过几个农田就到了院门,还没走近,炭治郎就闻到了无惨身上的那股清冷气息,他站在门外侧耳听了听,只听见一些细微的响动,于是疑惑地推开门。
正对院门是宅子的主厅,无惨正插着手站在台阶上,累就在他的身前,背对着炭治郎的方向,好像正在和无惨对峙。
之前为了无惨能够在白天出来活动,炭治郎在院子里种了很多树,树荫遮住了大部分阳光,但依旧有些许亮洒在地上,一阵风吹来,眼见着一束光就要照在累的身上,炭治郎心里如同巨石坠地,陡然一紧,连忙几步冲上去抱住累,将他一把放在台阶上。
“你们干什么啊!”炭治郎吓得脑袋直发晕,抬起头朝无惨怒道,声量有些不可控制。
无惨好像是没料到炭治郎会发这么大火,皱起眉头一时之间没有说话,炭治郎稳了稳情绪,转头向累问道:“没事吧,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累摇了摇头,抓着炭治郎的袖子不放,炭治郎又再三检查了一下他的皮肤,没有发现明显的烧灼痕迹,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你先别说话。”炭治郎侧头堵住了无惨的嘴,蹲下身帮累理了下衣服,问道:“累,你告诉我,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累还一脸懵懂,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道:“没做什么,无惨大人让我站在院子里,但是院子里好热,我好难受。”
炭治郎听言,缓缓地沉下了心,眼中闪烁。他低头整理了一下情绪,故作镇定地将累支开到大厅,转身拉着无惨进了厅堂后面的书房。
门唰的一声拉上,无惨发觉出炭治郎的不对劲,伸手想拉他,被炭治郎一把甩开了手。
“无惨,我知道你想做什么。”炭治郎站在无惨对面,低垂着眼不看他,语调中竟带着一丝丝的颤抖。
“因为累变成鬼的时间长,所以你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可以克服阳光的鬼,对不对?”
无惨没有答话,炭治郎深吸一口气,气极反笑:“所以之前你那么频繁去看望累,只是想看看他到底什么时候变成鬼,然后你就可以开始你的实验。”
“无惨,对于所有被你变成鬼的人,你是不是都抱着这样的想法?想着鬼的数量多了,总有那么一个会帮助你克服阳光,可以让你真正地获得永生。”
说着,炭治郎抬起头,眼中泛着泪光,他紧紧盯着无惨,咬牙道:“无惨,你真的太自私了。”
无惨对炭治郎先前的话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但听到这最后一句,心里头也泛起火气来,他在袖子里握起拳,指甲扎进掌心,烦躁地舔了舔嘴唇,又缓了一缓,这才开口道:“你冷静一点,我在旁边能出什么事?炭治郎,你未免也太不信任我。”
“这不是会不会出事的问题……”炭治郎哑着声音说了一半,心中是一阵又一阵的难过和愤怒,堵得他胸口都泛起疼,连话也说不全,但他不想对无惨发脾气,只能深呼吸勉强控制着情绪。
“你太在意他了。”无惨皱眉道,“不管怎么说,累已经变成了鬼,他远比你想象得强大,不需要你处处呵护……”
“我说了这不是累的问题!”
狭小的房间中,炭治郎突然在无惨的面前崩溃,他大声将无惨的话堵了回去,紧接着站在原地哽咽地哭出声来。
少年少有如此情绪崩溃的时候,哭得手脚都发麻,站也站不住,他缓缓地蹲下身抱住双膝,哭声闷闷,却又异常撕心裂肺。
无惨一时之间蒙了,再顾不上生气,两步走上前蹲下来想要抱住炭治郎,被炭治郎一把推开,无惨只得强硬地把少年拢在自己的怀里,贴着炭治郎的耳根一边轻吻,一边安慰。
炭治郎靠在无惨的肩膀上哭得更厉害,他双手揪着无惨外衫领口,像是泄愤,又像是在寻求一个支撑。
“你总是这样……你对祢豆子也是这样……”炭治郎带着哭腔一顿一顿地开口,“你从来不考虑其他人会怎样,会不会受到伤害,会不会丢了性命,你只在乎你自己。”
炭治郎抽噎一声,委屈得身体直发颤,他觉得冷,于是往无惨的怀里缩,但得到的温度却只有了了。
他又一次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扯着无惨的衣服,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撒泼打滚。
他说:“无惨,我不想啊,我真的不想啊,我不想看到我爱的人变成我最讨厌的样子,我不想讨厌你,我想爱你……”
他说:“无惨,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在意的人,明明只有你啊……”


Chapter 123  家人  2021.10.2更新

炭治郎再醒来时,入目是古色古香的横梁和衣橱,房间角落里点了安神的香,香气很淡,对于常人来说几不可闻,但对于嗅觉灵敏的炭治郎来说已经足够了。
炭治郎侧过身,前一夜哭得闹得累了,现在骨头里还留着一丝疲乏,他舍不得从又暖又软的被窝里支起身来,于是只是侧枕着,伸手将那炷香掐灭。
这里是无限城,炭治郎没有回来的记忆,他只记得自己最后靠着无惨沉沉地睡去,梦里总萦绕着一股似有似无的冷香,眼睛上也是冰冰凉凉。
炭治郎将手指按在眼睑,没有红肿,也没有应得的酸疼,想来梦里的触感便是无惨用帕子沾了冷水在给他冰敷,让他现在醒来时能舒服些。
这样想着,炭治郎拢了拢身上的被子,将脸又更深地埋入枕头,眼睛缓慢地眨了眨,随后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心里又闷又酸,更多地却又带着一些微疼和柔软,炭治郎一时之间消化不了如此复杂的情绪,裹着被子在被窝里郁闷地翻滚两下,这才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身来。
床边是一个矮桌,上面摆放着紫砂制的茶杯,炭治郎起身觉得口渴,见里面有水便探手过去拿,等手指碰到茶杯时却眼睫一颤,愣了一瞬。
茶杯壁上是热的,水温也刚好入口,炭治郎低头轻啄了半口,再咽下时那温热便顺着喉咙一路淌下,暖意融化在四肢心肺,让炭治郎的手指下意识更扣紧了几分。
“人跑得倒快。”炭治郎低声嘟囔一句,仰头将杯里的水喝了个见底,随后放下茶杯起身穿衣,嘴角已挂上了一缕本人都没察觉的浅笑。

昨夜和无惨大发了一通脾气,把前些日子的郁结一清,今天炭治郎的心情格外舒畅,走在无限城中都觉得脚下是轻的,他出神想着无惨在他醒来之前是如何讨好地温了茶,又如何匆匆忙忙地跑走,突然感到可爱。
这样想着,炭治郎已循着累的气息到了书房,他轻车熟路地推开门,见那孩子正缩在无惨的书桌上,认认真真地看着一本书。
炭治郎探了个头去看,见累手中居然是无惨自行编撰的医书,不由得好奇问道:“你看得懂?”
累摇摇头,抬起一双懵懂的大眼睛,说无惨大人把他带到这里就离开了去照顾炭治郎,他觉得无聊,就只能看看里面的插画打发时间。
炭治郎抬手揉揉累的头发,将那医书从累的手里取过来,换了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买回来放在书架上的画本,道:“看这个吧,以后无惨的东西还是不要乱动了。”
说罢,炭治郎转头想要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但临了又站在书架旁发起了呆,随后低头缓缓翻开手里的医术。
无惨的书法是练过的,在他遥远到数百年前的小时候,一个别院里就住着两人,炭治郎每日起床便会拉开门,将房里的书案摆在门边,趁着日光大好,炭治郎会在庭院中打扫一下前夜的落叶,而那小少爷则伏案一笔一划地练着字。
小少爷手中的笔划过那案上粗糙的宣纸,划过那集市中柔软的绸带,最后落在那枯燥繁琐的账册之上。
然后时至如今,熟悉的字迹写满了整本册子,炭治郎细细读来,他见过的、没见过的,世上除了无惨,再无另一个人能花数百年的时间去找寻这些药草,再将其形状、功效,事无巨细地记录在案。
炭治郎一页一页地翻着,翻到最后,手中的书页竟有些颤抖,他垂眼忍住了突如其来的湿润,随后踮起脚尖,将那书小心地放在了累够不到的位置。
书架上已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墙的书,从新旧上来看,炭治郎能够非常轻易地辨别出哪些是无惨的,哪些是他的。
手指无意识地滑过那些白了书脊、翻起毛边的册子,炭治郎眼中闪过无数种情绪,最后都定格在一抹淡淡的心疼和释然。

在简短的对话后,书房又陷入一片沉默,累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画本,而炭治郎则盘腿席地而坐,微微仰头去看那一墙的书,暖红的眼中有光芒一亮一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累那边细微的声音停了下来,随后听那孩子跳下椅子,噔噔噔地跑到炭治郎身边,蹭着他坐下,突然问道:“炭治郎,‘家人’是什么意思啊?”
“叫哥哥。”炭治郎侧头,无奈地纠正累,累哼哼两声没理他,炭治郎也没再追究,见累死死地攥着画本一页,不禁疑惑,“为什么问这个?”
累翻开手里的那页,指着上面的一幅图,还有旁边他少数认得的几个字,道:“上面说了,人生下来就有父亲和母亲,他们是一家人,但我却记不得。”
炭治郎一眼便看到那画着一家三口的图,不由得心头一紧,他抿抿唇,转过身面对着累,认认真真地道:“累也是有家人的,他们只是有事离开了。”
“也像是书里画的这样吗?”累摩挲着书页的边缘,有些不安,“他们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不要我?”
炭治郎轻叹道:“他们没有不要你,你生来有疾病,为了给你治病才将你托付给我和无惨,他们离开是因为爱你。”
“我不明白。”累茫然道:“家人不应该就是一直在一起吗?为什么他们不在我身边?”
炭治郎被累问住了,有些事他不方便说得太细,说出来累也未必会理解,正在他蹙眉思考怎样解释时,累突然抬起头看他,问道:“炭治郎,你和无惨大人住在一起,你们是家人吗?”
听到累的问题,炭治郎心中倏然泛起一丝涟漪,有那么一瞬间,他脸上仿佛还停留着昨夜无惨捧在他侧脸的微凉触感,他想起一夜未散的冷香,想起那桌上未曾凉下的茶水。
他下意识转头去看旁边那铺满一墙的书册,眼中仿佛有一层又一层的海浪,拍打在岸上高耸入云的礁石,一刻不息。
随后他转过头,弯眉一笑,道:“是的,我们是家人。”
“那我呢?”累急迫地拉住炭治郎的衣袖,追问道:“我算是你们的家人吗?”
这一次炭治郎没有再回答了,他将手搭在累的头上,轻轻地抚摸,像是个亲近而又疏远的长辈。
“累……”炭治郎叹息一声,道:“你还太小,我说了或许你也不明白,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一些事,如果你能记住其中一部分,就已经足够了。”
“累,并不是一辈子时时刻刻都陪伴在你身边的人才被称为家人,真正的家人,无论相隔再远,离别再久,当你每一次回头,每一次审视自我,都能在自己背后看到他的影子,都能在自己的骨血中,看到他留下的痕迹。”
炭治郎伸手帮累抹去一行无意识流下的泪,笑了笑:“世间不可能会有事物能分开家人,就连死亡也不足够,这种联系,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斩断的。”
累看着炭治郎,看着少年那双过分成熟的眼,视觉渐渐模糊。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哭,又为什么而哭,小小的孩子抽噎着低下头,带着哭腔道:“我不明白,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炭治郎俯身把累轻轻拥在怀里,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背,低声道:“没关系,这些道理对于你来说还太深太早,但一定有那么一天,会明白的。”


Chapter 124  所爱非我

自那之后,无惨再没出现在炭治郎的面前,炭治郎联系了他所有能够接触到的鬼,最终在堕姬闪烁其词中明白,无惨是在躲他。
近数十年,后悔这种情绪已经很少出现在炭治郎心头,不知道是不是相处的时光太长,他和无惨的生活越过越平淡,曾经激烈的争论也好、对立的信念也罢,都再难以影响他们的内心。
炭治郎一度认为这是他们都在时间中成长,长大了、成熟了,便不会轻易被情绪支配,他甚至想过,或许每一段感情走到最后,都会是如同家人般的细水长流。
但这一次的争吵却像极了一艘偶然闯入冰川的帆船,将他们秘而不宣、埋在深深冰层下的恐惧和野望尽数掀开,暴露在朗朗日光之下。
大厦将倾之时,仰头透过向下坠的冰山,炭治郎首次体会到阳光的刺目,刺得他泪流满目。
炭治郎一直都是直白的性子,他习惯了把内心所想一件一件铺平、晾晒,再分门别类地整理、归置,在他心里总有一条过于明显的分界线,让他清醒地区分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在很遥远的从前,这份清醒给了他抗争的勇气,初次来到这个时代时,炭治郎也曾庆幸过他拥有这样明辨善恶的能力,让他不至于迷失在陌生而漫长的时光之中。
但在数百年后的今天,炭治郎却开始怀疑自己。他告别堕姬之后魂不守舍地游走在不熟悉的街巷,周围嘈杂的人声让他感觉到疏远的舒适,同时也异常空虚。
背靠砖砌的外墙,炭治郎微微仰头看向对面一户人家的瓦檐,房屋的样式已经和他记忆中的一幕幕过分相似,不自觉地,炭治郎抿了抿唇,感到一阵惶恐。
人们总看不清距离自己太近的事物,无论是情感或是日夜陪伴的爱人,当一切都太过熟悉,熟悉得如同心跳呼吸,谁又会去在意呢?
一月又一年,他们似乎已经在平淡的拉锯中消磨了许多时间。
炭治郎不想苛责无惨太多的,他也曾深刻反省过、试图去改变过,但这样的想法就如雨后春笋,不知道在什么时机就会破土重生,他无法控制。
或许是他从心底里觉得,无惨应该走上另外一条人生的道路,一条更美好、更幸福的道路。
另一个,更值得那个孩子去闯去体会的人生。
浅浅呼出一口气,炭治郎能感觉到他的双唇在颤抖。所谓后悔,是一缕微风过后的山崩海啸,被极其微小的情绪调动,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想,大抵他也是不够清醒的,比起推着无惨走向自己认定的人生,炭治郎更想要无惨在他身边快乐而自由地活着,就只是活着,不必在意任何人的眼光,也不要再勉强回应他的期待。
这是何等,矛盾而煎熬的渴望。

最终,在漫无目的的追寻中,炭治郎没有等到无惨,却等来了累出逃的消息。
累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瞒过了鸣女的眼线,在两天前从无限城出逃,然后杳无音讯。
这无疑是在炭治郎的心头更添了一捧雪,惊得他脑袋一阵晕眩,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吩咐玉壶联系他手下的鬼,让他们在全国范围内打探累的行踪,不到半天,就有了回复。
他们看见那个白发的孩子迷茫地在东京城外徘徊了许久,随后往北而去,隐没在层层的山林之中。
往北。
炭治郎猛然想起了什么,一瞬间后背惊出冷汗,他来不及做进一步的部署,命令鸣女将他送到了一座深山中。
他只来过这里一次,山中的一切都已经变得陌生,却在踏上这片土地时闻到了一股特殊的气味。
那是属于鬼的气味,夹杂着丝丝的血腥味。
本该被埋藏在深处的记忆在顷刻间被唤醒,炭治郎身形一晃,几乎摔倒在地上,随后他稳住重心,朝气味传来的方向拔腿跑去。
狭长的山道,杂草踩在脚下一深一浅的触感,划过耳畔的凌厉风声,像极了那夜的雪,将炭治郎全身血液冻得冰冷。
就在前面了。
绕过根根分明的树木,炭治郎眼前的光景不停变换,一瞬是葱郁的灌木,一瞬是皑皑雪景,鼻端的气味仿佛变了,变得更加熟悉而可怕。
还来得及,一定还来得及。炭治郎喃喃自语。
他想,这一次,他绝对要赶上。
转过山坳,拨开藤蔓,大步跨过挡在身前的巨石,炭治郎猛然从茂密的树林中钻出,眼前的视野在顷刻间开阔。
空地上是一块被打理得很好的菜园,而此时,藤条架倒了,一对夫妇呆愣愣地坐在木屋前的一片狼藉中。
天光将要破晓,目之所及处已经泛起一丝丝的白,被丈夫护在怀里的女人抬起头来,看向炭治郎。
她的眼中含着泪,却已没有光,只剩下崩溃的悔意,瘦小的身躯仿佛就此被彻底摧毁。
女人一手捂着丈夫肩膀上的伤,炭治郎闻到的血腥味便是从那里而来,一边祈求地望着炭治郎,颤声道:“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说着,女人失态地嚎啕大哭起来,哽咽道:“我的孩子……他,他还那么小……救救他,让他活下去……”
炭治郎简单察看了一下男人的状况,确认没有生命危险后稍微松了一口气,哑声道了句别担心,转身寻着累的气味向山林的更深处跑去。

累并没有走太远,他就站在木屋后的山谷边,小小的身体迎着凛冽的风,一头张扬白发被风吹得乱了。
他听到炭治郎匆匆而来的脚步声,起先是急促的,随后不经意顿了顿,显然是看到了他,之后那声线便变得又轻又缓,仿佛是怕惊扰到自己。
真温柔啊。累不合时宜地想。
接着他低下头,看向怀里熟睡的婴儿,那是个男孩,大概也就几个月大,身上还弥漫着甜腻的奶香,此时紧握着小拳头,缩在累的手臂间睡得正香。
“该怎么说呢?不愧是我的亲弟弟吗?居然能在我怀里睡着。”累突然开了口,声音低哑。
他似乎笑了笑,语调变得有些扭曲:“在我这个想要杀了他的哥哥的怀里睡着呢。”
“累……”炭治郎轻唤他的名字,没有立刻走近,而是在距离那个孩子几步远的地方席地而坐,放松了声音。
“想谈一谈吗?”
“没什么好谈的,我都想起来了,所有、所有,但我更期望我永远都记不清。”
累的声音轻得像是一场细雪,在无人知晓时飘落,又在人们余光也不见处自顾自地消融,化成一滩死水。
炭治郎缓缓叹了一口气,他的心跳还有些快,看着累孤独的背影,却又变得更快。
虽然这样不好,但炭治郎不可抑制地透过累看到一个孩子,倔强的、绝望的,他们跌在泥里,却还仰望星光,只不过天空太过遥远,拼尽全力伸长了手臂也不能够到。
“累,跟我回去吧,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你如果想他们,我会带你来。”炭治郎缓声劝道。
累没有回答,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怀里的男孩,微微侧头,道:“炭治郎,那你愿意跟我走吗?永永远远做我一个人的家人。”
炭治郎愣住了,他讷讷地瞪大了眼,累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反应,毫不意外地咧嘴一笑。
“看吧,所以我说没什么好谈的。”
他再度低头,只不过这次是望向深渊,低声道:“曾经我想活,但现在却不这么想了。”
如果活下去的代价是看着他的家人逐渐开始新的生活,然后忘记他,这未免也太痛苦。
“等一下!”炭治郎意识到什么,迅速站起身来,但累却充耳不闻,闭上眼,抱着熟睡的婴儿朝着悬崖一头栽下。
电光火石之间,炭治郎抓住累的衣领,他用尽全力把累往后拽去,累只觉得身体一轻,双手一个脱力,怀中的婴儿便向山谷坠去。
“念——”累失声叫出那个孩子的名字,一个红色的身影从他身侧窜出,在半空中搂住襁褓,却已来不及撤身后退,累眼睁睁见他们滚下悬崖,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在扑出去的那个瞬间,炭治郎其实什么也没有想,他只是下意识这么做了,但当身边的风变得如同匕首般刺骨时,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下坠,随即从心头涌出强烈的后悔和不舍。
他还不能在这里死去,他还在等一个人,那个人也还在等他。
炭治郎大喝一声,左手向山壁甩出,握住上面带刺的藤条。身体还在向下坠,手心被粗糙的藤条磨出血,细小的毛刺刺入皮肤,搅得血肉模糊。
突然,一股大力落在炭治郎的左臂,那力道太急,炭治郎的身体不稳,狠狠撞在山壁,疼得他眼冒黑光,一声闷哼咬在牙关。
炭治郎抬头,见他左臂上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蛛网,将他整个人和粗壮的藤条固定在一起,阻止了下坠的趋势。
累趴在悬崖边,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恐,他的嘴唇在颤抖,最终却只是落下两滴泪来。
那泪水被风吹得冰冷,啪嗒一声打在婴儿的侧脸,熟睡的孩子被冷意唤醒,张开嘴,在炭治郎的怀里凄厉地哭起来。
哭声惊扰了一场醒不来的梦,累怔怔地看着那个小小的婴儿,眼中有隐约的渴望,更多的却是绝望。
他道:“炭治郎,带他回去吧,我不会再去打扰他们了,你也别再找我了。”
他又道对不起,说他来不及把他们救上来了,再不走,他会死在无惨的手里。
最后的最后,炭治郎听到累的声音飘在风里,迷茫的孩子在问他,或者又是在问自己。
——你说啊,为什么世上已经没有人,最爱的是我。


Chapter 125  喜欢你

炭治郎并没有等太久,在累离开之后,便有破空声自上而下,一只臂膀用力搂住炭治郎的腰,炭治郎顺势扑进来人的怀里,熟悉的气味让他下意识放松下来,将口鼻埋在无惨的脖颈。
无惨宽阔的肩背为他挡下了山谷里呼啸的风,触手之处暖而充实,炭治郎忍不住放任自己闭上眼,将所有都依托在无惨的身上。
直至这时炭治郎才陡然明白,原来只有当重逢,才会让人意识到思念究竟有多强烈。
想来无惨也是同样吧,炭治郎能感受到腰间那双手的颤抖,他抿唇笑了笑,心里头是又酸又甜的暖意。
无惨从悬崖翻身而上,将炭治郎稳稳放在草地上,起身就要去追累,却被炭治郎一把拉住了手。
“别去。”
无惨皱起眉,微微侧过头,正想出言讽刺,转眼却陷入了炭治郎满是焦急的瞳孔中。
炭治郎指着山巅那一抹日出,气急败坏地骂他:“他不要命,你也不要命了吗?还不快走!”
说着炭治郎就要站起身来,他右手抱着念,左手又有伤,撑了几次也没撑起来,疼得他倒吸凉气。
“手上有伤,别乱动。”无惨低喝,俯下身直接把炭治郎拦腰抱起,快步走到了高大的树林中。
他们找了个遮阴的地方坐下,念已经哭得累了,小小抽噎着再度睡过去,炭治郎低头拍了拍襁褓,然后低叹一声,自暴自弃般向前栽倒在无惨的肩膀上。
“别去追了,让他去吧。”炭治郎喃喃道。
说不难过是假的,毕竟也是相处了那么久的一个孩子,一切相遇既是命中注定,也是事在人为,炭治郎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在一条滚滚长河中分出支流,谁也讲不清会流经何处。
“炭治郎,你对他就这么容易心软?”
头顶传来无惨的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炭治郎却觉得可爱,低声笑了出来,被无惨不赞同地扫了一眼。
炭治郎把襁褓放在大腿上,空出一只手去揪无惨的脸,看他一脸愤懑又发作不出来的模样,不住发笑,笑着笑着,炭治郎的眼神变得深了,他近乎贪婪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从上挑的眼尾到挺翘的鼻尖,再到因为愤怒而抿紧的双唇。
极其突然,却又恰到好处地,炭治郎探身覆住那双唇,轻轻撬开咬紧的牙关,给了无惨一个安抚性的吻。
这个亲吻很短,无惨却僵硬得不行,他们湿润润地分开后,无惨还失神地望着炭治郎,眼波闪动。
炭治郎抬眼看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道:“我想见你,结果你一直躲着我,现在我还受伤了,这个时候你是不是该留下来陪陪我?”
太过了。
炭治郎就这么挑眼看着他,细碎的光透过叶子,和影子一起落在那双眼里,荡起一片柔和的爱意。
就只是静静注视着,无惨已经觉得快要受不了自己澎湃的心跳。
明明一路早想好了对策,但当真正面对炭治郎时,无惨的脑海却又只剩下空白,就连对累的强烈杀意也在炭治郎温软的声音中慢慢淡了散了。
无惨轻啧一声,不自然地别过眼,狠狠道:“受伤了就跟我回去上药。”
与他凶狠的语气不同,无惨拉起炭治郎的动作却很轻柔,他小心地扣住炭治郎左臂外侧,领着他朝山下走去。
离他们重逢还不过一会儿工夫,外面已是日头大盛,炭治郎好说歹说总算把无惨劝住,自己前去将念还给了绫木夫妇。
夫妇俩感激涕零地接过孩子,女人急切地察看襁褓内孩子的状况,随后状似不经意地扫了眼炭治郎的身后,神情泛起淡淡的哀伤。
炭治郎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眼神,若有所悟,但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把累的事告诉他们。
既然已经决定不再见,或许就不该再有牵扯。
要做到这一点很难,但炭治郎看着夫妇俩抱着孩子重获至宝的喜悦,心道,离绫木夫妇重新开始新生活的日子不远了。
而对于累,炭治郎眼神一暗,他模模糊糊地想起那座山,想起累所谓的“家人”。
炭治郎曾拼尽全力想要改变那被注定的结果,但当事情真正向着一个定点出发时,一切却又好像极其顺理成章。
世界其实是慷慨的,它给人以选择的权利,面前敞开无数条道路。但似乎,只有选择了其中一个特定的选项,他才会是一个特定的他,而非其他的任何一个人。
他就是他,他们就是他们,这件事无力阻挠,更无力更改。

送念回家后,炭治郎刚刚踏进树林,就被无惨一把抓住,眼前光景倏的一变,脚下已经是柔软的榻榻米。
炭治郎笑着看无惨把他小小心心放在书房的软塌上,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包伤药和纱布,半跪在他的身前,捧起他的左手,先是细致地挑出里面残留的尖刺和落叶,上好药,再仔细地一圈一圈包扎起来。
很简单的事,无惨做得极其认真,认真到有些冒傻气。
炭治郎也认真地看着他,仿佛一辈子也看不够一般。炭治郎一直以为自己是放下了曾盘踞在他心头的仇恨,才会爱上无惨,但此刻,看着无惨精致的眉眼,男人和记忆中的那个人长得很像,却又很不一样,炭治郎已不会透过他看到记忆中的那个鬼舞辻无惨。
这样想着,炭治郎俯下身,张开嘴,在无惨的颈侧轻轻咬了一口。
很小的动作,亲昵而温柔,却在心头泛起一波浪涌般的甜。
这是他的无惨,炭治郎对自己道。仿佛是一个失而复得,带着点彷徨的确认。
他仍会记起那些惨痛的往事,记起那深入骨髓的仇恨,但与此同时,更加让他刻骨铭心的却是爱,他深深地爱着这个和他一起走过数百年,让人时而心疼、时而无可奈何,却再也无法放下的孩子。
炭治郎起初不能理解为何无惨好像比他更在意他对累的看法,但现在却似乎能够明白了,在累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后。
——你说啊,为什么世上已经没有人,最爱的是我。
累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耳畔,问出这个问题的男孩在寻求一个答案,听到这个问题的炭治郎也才真正想清楚,无惨也在寻求一个答案。
于是炭治郎轻捧起无惨的脸,他轻轻贴上男人的额头,和他鼻尖相触。
他们的呼吸都乱了,清浅地打在对方的唇间,炭治郎忍不住向前吻了吻,发出一声低笑。
他今天好像笑了很多次,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觉得高兴。
或许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所以高兴,也或许,只是因为见到了无惨,就没来由地高兴。
像个傻子一样。
轻轻闭上眼,炭治郎的语调很轻,就像是喃喃自语。
“无惨,我记不清我有没有对你说过这些话,应该是没有的吧,我一直觉得挺说不出口的。”
无惨愣愣地看着他,炭治郎在笑,不是欢快的开怀大笑,而是一种极其清澈,仿佛一湖春水,带着一些宠溺的笑。
他又吻了吻他。
“无惨,我喜欢你。”
这次吻在眼睑。
“最喜欢你。”
“在这个世上,我最喜欢你。”
炭治郎微微抬起身,看着无惨有些迷茫的眼神,再度轻笑。
“所以啊,你有的时候,也可以恃宠而骄一下的。”


Chapter 126  交心

说出这些话后,炭治郎也有些莫名的羞涩,他抿抿唇,眼中透露出无奈。
算起来他和无惨已经确认关系了数百年,一个多么长的数字,长到不论是世人还是他们,都只剩下一个关于时间的概念,再往下细究,已不剩什么具体的记忆。
而尽管如此,当告白的话说出口时,他的心脏依旧跳得剧烈。
他们已不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却在此时此刻,犹如少年人一般,青涩地表达爱意。
无惨的唇凑了上来,欣长的身躯压下,将炭治郎松松地困在软塌上,炭治郎顺着他的动作抬起头,望向那双鬼瞳。
他们都是红色的瞳孔,无惨的红要更艳一些,给他细长飞扬的眉眼平添上几分惑人的颜色。
不知是光线、或是他自己心理的作用,那瞳色在炭治郎看来仿佛是更深了,隐去浮于表面的锋芒毕露,拨开云层后,见到黑夜里蛰伏的危险和贪婪。
炭治郎被无惨看得软了腰,心口泛起难耐的麻痒,他启唇迎合无惨的亲吻,右手抚在男人的脸侧,似是安抚地摩挲着。
慢慢的,无惨的吻由深变浅,最后维持着伏在炭治郎身上的姿势,探出灵巧的舌尖轻轻舔舐过炭治郎的唇珠、嘴角,来来回回,像极了一条初次捕获猎物的幼狼,品尝猎物的方式既小心翼翼,又极不知足。
“你刚才的话……”炭治郎听无惨低声道,声音喑哑,气息不稳。
“我听不太懂,你解释一下。”
无惨虽然身材修长,但好歹也是个高高大大的成年人,压在身上实在不好受,但炭治郎没说什么,只是把别别扭扭的右胳膊从他们紧贴的胸膛抽出来,抬手搂住无惨的后背。
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却是实实在在将无惨纳入了自己的领地,无惨明白这是炭治郎在告诉他:
——“别怕,我不会逃,我是你的。”
无惨低下头,用尖齿去咬炭治郎细嫩的脖颈,咬得炭治郎连着心口后背都一阵酥麻,含含糊糊地催促道:“你要回答我的问题。”
语气有些霸道,有些委屈。
炭治郎被逗笑了,他仔细思考一番,才认认真真地开口:“无惨,你知道我的,我是一个把什么事都分得太明白的人。”
“你应该早就感受到,关于你,关于鬼,很多事情我的态度都举棋不定,若即若离。”
炭治郎幽幽叹了一口气,想给无惨一个浅淡的笑,却有泪珠猝不及防地从他眼睑滚落下来,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声道:“明明我已经确定了我很爱你,明明我曾经对黑死牟那样信誓旦旦地说,我会找到解决的办法。”
炭治郎大口呼吸着,却怎么也压不下那份愧疚和难过,说出的话也开始颠三倒四起来:“但是无惨,我发现我做不到。”
“我也很讨厌我自己,我的态度很讨厌,我对你莫名其妙的坏心情很讨厌,我想对你说我真的努力去改变了,但这句话却又很残忍,就像是我在推卸责任一样。”
“对不起。”
情绪来得又快又急,像是要把心脏扯掉一块,疼得炭治郎不住颤抖,他和无惨脸贴着脸,哽咽着道歉:“对不起……我那天不该对你发脾气,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无惨紧紧搂着怀里的人,他感受到炭治郎的难过,心里头酸涩难当,太过于复杂的情绪随着炭治郎的声音层层涌出,他应接不暇。
变成鬼后,无惨的感情变得淡了许多,他有些怔愣地体会着这太过于久远的感受,但他早已在漫长的年月中忘了该如何分辨这些情绪,因此,他变得惶恐、变得焦躁。
大脑下意识的保护机制起了作用,迅速而剧烈地抗拒着无法辨析的情绪,无惨顷刻间失了神,他目光游离地看着炭治郎,满心满眼只剩下一个想法:他的炭治郎在哭。
他不想炭治郎哭的。
于是无惨凑过去吻他,嘴里喃喃道:“我没有怪你,我没有怪你……”
无惨其实不怎么清楚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他只是机械性地安抚炭治郎,直到怀里的人逐渐平静下来,然后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眼对视。
炭治郎的眼圈泛着红,眼中还含着些未散的泪,但出乎无惨意料的,他的眼神异常坚定。
炭治郎捧着无惨的脸,表情严肃:“无惨,接下来的话你认真听我说。”
他没有急着开口,而是等无惨找回理智,炭治郎紧紧盯着无惨的瞳孔,里面散去的光缓缓聚集,变回一个倨傲又锐利的眼神。
这才对啊。炭治郎抽抽鼻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接着,他放缓了语速,道:“无惨,我不想听你说违心的话,我要你对我不满,能懂吗?”
“我不是一个完美的人。”炭治郎哭过后轻松许多,对着无惨展颜一笑,挂着泪珠的眼尾向上一翘。
“我会犯错,会犯傻,会钻牛角尖,会惹你生气。”
“所以你要恃宠而骄一点。”炭治郎用鼻尖顶顶无惨的,语气俏皮。
“你要对我的坏脾气不满,要在我无理取闹的时候教训我,我对你的一些不切实际的要求,你不想做,就无视掉。”
听着炭治郎的话,无惨又有一瞬间的迷茫,他不确定地扫视着炭治郎的表情,困惑又不解。
炭治郎见状使劲挠了挠他的头发,扯得无惨一阵呼痛,然后又转手去掐无惨脸上的软肉:“听清楚没?我不要你为了我委屈自己,我说了,我最喜欢你,最在乎你,这个世上谁都不能让你受委屈,就算我也不能,懂吗?”
话音落下,四周的空气静了一瞬,随即,炭治郎感到身上一沉,无惨几十公斤的体重就这么压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重死了重死了!”炭治郎连忙用手去拍无惨的肩膀,但不论他怎么扑腾,身上的人都纹丝不动。
再之后,一声轻笑响在他耳畔。
炭治郎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那声笑,是轻松,是愉悦,却又像极了在哭。
他软下身子,轻抚着无惨的后背,眼中是无奈的宠溺。
一路走来,只有炭治郎最是知道无惨的这一份真情流露,有多珍贵。
极缓慢地,有一只手摸上炭治郎的侧脸,轻轻捏住,无惨的声音闷在软塌的枕头间。
“那我是不是可以报你刚刚掐我的仇了?”
炭治郎愣了愣,紧接着笑出声来:“嗯,当然可以。”
你永远可以。

收藏
文澜德Wland2.4.0 beta

Powered by kumame

hellowland.lofter.com

我们需要你的支持!
帮助中心
服务条款
公告栏
创作辅助工具
浏览器推荐
Keep Writing,Keep Think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