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知道，他的生命已经被截断在2003年了，都等不到勇气号登上火星的那天。”



这句话来得很突然。不过也不奇怪，他们这种人的思维永远在宇宙里漂流，漂到哪里是哪里。

“啊，其实我不知道来着。”所罗门正在用指节敲车窗，给车载音乐打节奏。他模仿了一下中国鼓的声音，一边随口说，“而且勇气号上火星这事我也不知道。你说漏嘴了，扣钱扣钱。”

于是真冬从放水壶的空格里掏出两枚蓝色鱼缸水晶扔到后座。

所罗门欣然收下，塞进口袋。“讲道理，我要是真知道的话，之前就不会白费力气搞骚操作。我都根本不会过来。”

音响里《天鹅》放了一遍又一遍，现在又倒回了前奏。

“是啊，你不会来这里，你会打个电话找借口把布鲁诺叫走。”

“然后我们度过一个十分快乐的圣诞节，我会和他打台球，滑雪，唱圣诞歌，穿丑毛衣，分享老照片，并且在新春佳节到来之际目睹他发生车祸或者遭遇枪击案。”

所罗门说的话恶毒仿佛诅咒，语气倒是十分家常。

“对你的朋友可真不客气。”

所罗门礼貌地辱骂了他。“言重了，他的生命线不就是你剪断的吗？”

“不要这么说嘛。他还是我造的呢。严格来说，他其实是我儿子。对了，听说你想当我后儿，来，叫爸爸。”

所罗门用力地辱骂了他。




车里安静了一会，只有玻璃被敲击的闷声单调重复。真冬终于忍不住切了车载音乐，换成抽麻泡妞的公路燥歌歌单。

第五个脏词从耳边窜过的时候，真冬开口说：“这次是真的救不了。别试了。”

“是个人就能上，为什么他去？”

“你亲朋友你还不懂？只要他能上，他一定会去。”

“……我当然懂。”就是懂才觉得可恨。

“多亏你从中作梗，他还多了几天好活。他自己都觉得这条命是你给捡回来的。”

“亏他还知道。我呕心沥血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就为了帮他捡命，他转手就丢了。我救他是为了看他英勇就义吗？”

“所以……算了，他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吗。”

“好犟一男的。人民公仆，名字起得够合适的，境界我等凡人不可及也。”

“你在我这里嘲他又没用。”

“那我现在也见不到他真人啊。你赶紧替我传达一下，就说他再生爸爸要辱骂他。”

“你对他亲生爸爸说什么哪。”





所罗门不再敲车窗了。

“我寻思，你把这个人弄出来，就是为了让他死在某个新年之前吗？”

“怎么会呢，你想多了，这么说多难听啊。出生又不是为了死，虽然生死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窗外落起雪来。车窗上结了一层白雾，所罗门擦了擦，又擦了擦。

傍晚，街道在雪中显得模糊。车内温暖，路上却冷清。

“……他对我来说是朋友，虽然有时候也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所罗门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惆怅。

“可他在这里却是真实的人。活生生一个站在那儿，会呼吸，会说话；夜里开灯，还能照见他脸颊上细细的绒毛。他去送死那天，终于倒在我怀里，躯壳是温热的，体魄健康，理所当然地占据一部分空气。如果不出意外，他还有很多年好活。

“活着本身是多珍贵的体验啊……但他好像从来不在意把活着的机会给别人。当然，像他这种人大部分都活不久。所以你说说看，为什么他偏偏要活到我认识他的那一天，然后在我还没忘记他的时候就预备去死呢？”

所罗门忽然笑了一下。

“够自私的。”

真冬嗤笑。

“他要是真有那么自私就不会叫你们过来了。再说，你俩彼此彼此。你个骄傲的赌徒。”

“……别再叫这个尴尬的称号了好吗谢谢你啊。”



还有五公里到达目的地。

“……我创造他，是因为世界需要他。他离去，是因为世界需要他离去。”

“他的人生，完全是为世界而存在的吗？”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为我。”

“上次我希望从世界手里夺走他，于是我发狂了。有东西告诉我，如果不能夺走他存在的意义，就夺走杀死他的权利。”

“一个人可不能把好事坏事都做绝。”

“放心，他现在已经准备好回到你身边了，我想拦也拦不住。”




“啊，说起来，他其实有句话想告诉你来着，托我给你传达一下。”

所罗门一条腿迈出车。没有停顿。

“诚意不够，让他以后亲自和我说。”

“……行。那就以后。保重。”

“有缘再见。”




车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