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客甩了甩刀确认武器的状态，他们正在往伊比利亚去的一条渡轮上，天色沉暗，还待在甲板上的客人只有寥寥几人，镡铎尼斯似乎在发呆，从维多利亚的战场回来后，炎客经常发现他盯着虚空恍神。
“有什么要说的，趁你现在还能呼吸，说。”
炎客走到镡铎尼斯面前，他不喜欢这人身在此处却又精神涣散的样子，看上去很容易死在莫名其妙的地方。
“只是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而已。”
镡铎尼斯的目光随着语言的组织逐渐凝结成型，他扯了扯嘴角下意识地要笑，又在炎客的注视中打消了念头。鼻腔呛进海风的气味，镡铎尼斯舔了下有些干裂的唇肉，将脑中的想法梳理成词。
“我原本觉得所有呼吸的东西都差不多，活着，代谢废物，然后死去。很简单的流程，单纯至极，枯燥又无聊，赋予再多意义也只是个名头，生物总擅长为自己的行为冠上些借口，和需要填充燃料的载具没什么区别。”
“现在呢？”
“嗯？”
“我问你现在觉得是什么，‘原来’，你刚才是这么说的。”
镡铎尼斯的目光茫然而迟缓地挪动着，他看了看自己手掌心上的纹路，纵横交错，有石棺冻伤的青紫，有源石切过的疤痕，像雷姆必拓荒野上干裂的土块，像切尔诺伯格雪地里流淌的血。
“...我不知道。”
他摇了摇头，如同锈掉的机械，惊觉自己被血肉束缚。
“那就继续想。”
炎客掐住镡铎尼斯的腮帮子，居高临下睨视他眼中的黑夜。
镡铎尼斯眨了眨眼，眼睫像是扑扇的羽毛，乌鸦般覆盖在带来无数死亡的浓黑上。炎客曾听过一位精英干员的玩笑话，说博士像被逐出河谷的女妖，因为他学艺不精，只会敲响丧钟却不带去挽歌。
“闾唔陪沢唔（你要陪着我）。”
镡铎尼斯哼哼唧唧地在萨卡兹的拿捏中挤出这句话。
“我等着砍下你的头。”
炎客松开手，看着镡铎尼斯两手揉搓着被掐红的脸肉，而那双眼在听到他的回答后像听了什么情话一样，柔软着舒展开来，看着就不太聪明的样子，炎客嘴角抽了抽，差点骂出一句你有病吧。
“其实有一些事我应该没有对你说过。”
镡铎尼斯抿了抿唇，炎客知道这是他产生情绪变化时的小动作，于是萨卡兹选择等待对方组织语言，瞧瞧这狗嘴里究竟能不能吐出象牙。镡铎尼斯纠结地卷弄着炎客衣装上的带子，看上去话说的颇有点不情不愿。
“我知道这听起来会很荒唐...虽然我对战争无比熟悉，也引导了无数次战场的冲突——但非要说的话，我其实并不希望看到这一行为所带来的事实性发展。”
行，狗嘴里不一定有牙，舌头也可以拔了。
炎客翻了个白眼，他都有点佩服自己的耐性了，什么河谷女妖论，镡铎尼斯就一纯种的欠揍玩意儿。作为险些也成为眼前人计谋底下一条亡魂的种族，炎客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的听觉是否受损。
“人都死了，你现在难道是跟我忏悔自己其实也不想杀人吗？那你要不要呜呜呜呜冲进疤痕商场，拿着个扩音器说你其实也不想开战，都是为时或者随便什么玩意儿所迫？逛一圈的时间都用不着，顶多八分钟，我从你尸体上拔下来的刀都能卖一笔大的。”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我知道，但你说出来以前真没想过会被我捅一刀？”
镡铎尼斯移开了目光，炎客几乎要为过于熟悉这人本性的自己而发笑。
“噢，看来你起码脑子还没烂完，提前预判过我的情绪是吧。”
炎客看镡铎尼斯小幅度点了点头，像是学堂里左顾右盼然后被老师点名的学生，眼睛飘来飘去但就是不敢看他。
“其实我只有九成把握，但我知道你就算捅了也会把我扔给凯尔希。”
镡铎尼斯的视线扫过炎客身上漆黑的结晶，他走近两步，伸手轻按住炎客搭在刀柄上的手指，摩挲他嶙峋的骨骼与病变组织。
镡铎尼斯见过萨卡兹病发时的样子，那像是草原上被偷猎者打穿股骨的猎豹，尖锐的痛觉折磨大脑，将机警放大成神经质流于表象，凡试图接近者都会被挠个皮开肉绽。此时猎豹熔金的瞳孔注视着他，生命的热烈在这具皮囊下盛开，在镡铎尼斯的手掌下搏动。
“我从来不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从不。”镡铎尼斯短暂地斟酌了一下用词，“何况那是成功率最高的选择。”
“你想起来了？”炎客微微眯起眼，他的手几乎要叩开刀鞘。
“一点点片段而已。”镡铎尼斯摇了摇头。
“那你*卡兹戴尔俗话*在这儿瞎扯个什么。”
“是啊，那我到底在说个什么呢。”镡铎尼斯笑了笑，“真奇怪啊，我居然会产生那样的想法。”
炎客瞥了眼放自己手上还不挪开的爪子，镡铎尼斯总是摸着摸着就从结晶摸到识别码上，手腕内侧偏薄的皮肤被一遍又一遍的搓揉，留下一块明显的红印子。
镡铎尼斯的声音和头发被海风卷扯得乱七八糟，炎客看到他凝视在海面的某一个点上，又随着浪涛的波峰被摇曳，目光再度很快地涣散开去。
“炎客，你在意这个世界...不，这片大地吗？”
镡铎尼斯少见地正经念出了他的名字。
炎客把刀靠在钢板上，指尖打了个火星点了根烟，掸了掸烧开的烟灰。镡铎尼斯闻不惯烟草味，他刚想要闭气，嘴唇便被抵上了烟嘴，炎客拿烟的第二指关节蹭到了他的嘴角，于是镡铎尼斯下意识张嘴咬住了烟，辛辣呛鼻的气温烧进他的身体，像是火场。
生理反射忠实地表了态，镡铎尼斯捂住嘴压住烟，弯下腰咳得眼泪模糊了视线。小小的一条棕褐色劣质卷烟，出自独角的萨卡兹之手，让曾有恶灵之称的人类比面对千军万马时还要狼狈。
炎客没有笑，仿佛抹去了硝烟与烈火一般，现在他像是卡兹戴尔黑色的雪了。
“你脑子里真的有很多无聊的问题。在意又如何，不在意又怎样？”
炎客揪住镡铎尼斯的发梢，逼迫他仰起头来，逼迫那双模糊而虚假的眼睛直视自己，火焰平静地烧进无光的夜晚。
“镡铎尼斯，你，还有医疗部那个菲林，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圣母情节？总觉得自己必须为这片大地做些什么才对，不然就要半夜梦到死魂灵然后被吓得哭出来？要不要找女妖来给你唱歌安慰你？ ”炎客收紧了手上的力气，俯视镡铎尼斯因吃痛而微皱的眉尾，“卡兹戴尔的崽子从小就呼吸同类烧成的灰，源石粉尘比雨水更常见，不懂如何拿刀的人就会死。”
他松开手，向下掐住镡铎尼斯的脖子，镡铎尼斯的上半身被萨卡兹几乎压出了栏杆，海水的咸涩沾湿了兜帽。炎客抬腿挤开镡铎尼斯的膝盖，黑色的角几乎要捅进他的眼眶，镡铎尼斯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双手自然垂在两侧，悬在海风里晃荡，炎客侧过颈子，从镡铎尼斯嘴里咬走了烟。
“不会抽烟要怎么做？吐掉它，掌握它，交给别人，等它烧尽——在卡兹戴尔，没有人会把选项交给别人，烟也不会凭空消失。”
镡铎尼斯张开双臂，海风承托起他的身躯，海水又几乎要将他吞噬，颈骨快要折断般后仰，他的目光朝天望去，乌压压的云沉了下来，快要下雨了。
“这不一样...提、萨卡兹，这不一样。”他近乎软弱地吐露出傲慢的词句，“人要对自己的造物负责。”
“...哈，我明白了，你把这片大地当成自己的东西，而你现在就像个看到死物自己长腿乱跑的科学家，又神经质又控制狂，还要坚持演出一幅尽在掌握的样子。”
“真是辛辣的评价，倒也没有——”
“的确，你这人比我描述的还要恶劣几百倍。”
炎客对着镡铎尼斯的脸吐出烟气，他的眼睛在雾气中亮的像火，这簇火苗从战争的废墟里一路烧到了镡铎尼斯身上。
“所以我给不了你任何答案，就算能给也不会告诉你半个字。”
炎客拽住镡铎尼斯的手臂，他用牙齿咬住烟头，声音有些含糊，另一只手托住镡铎尼斯的后颈，把人从摇摇欲坠的位置硬扯了回来。镡铎尼斯顺从惯性被炎客拉入怀中，海风凛冽的咸涩敲打他的脊柱，他的脸压在炎客的肩侧。黑色的晶簇刺穿萨卡兹颈间的皮肤，镡铎尼斯闻到了野玫瑰的烈然香气，他想起之前送给炎客的种子这段时间正是花期。镡铎尼斯在卡兹戴尔的碎瓦下找到了烂掉的花，他拂开虫子挖出花种，将那几枚种子带回罗德岛，放在了炎客的房间桌子上。
“唉，我说你是不是跟莱塔尼亚的那群家伙学坏了，都会对我用放置play了，还是之前去哥伦比亚出差的时候学到了洗脑术？我就说那几个大老板不是什么适合相处的对象，都让你学坏了。”
炎客看上去真的很想骂些什么，但他只咬着烟敲了下镡铎尼斯脆弱的肉体。
“那你是不是最近和那群萨科塔混太熟，被甜食毒坏了脑子，真以为自己是神了？”
“或许呢。”
“嗤，如果你这种家伙都能是神，那神也太多愁善感了，和我们有什么区别。”
“哈哈，很高兴你能这么认为。”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