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寒冷然而没有雨和雪的一个晚上，若陀看到孤零零一朵石榴花在没有翠绿叶子或者湿润树皮的干枯枝桠上开放，重叠的花瓣像一颗心脏或者一团火，正在跳动，正在燃烧，正在放出光和热，正在用一种兴高采烈的劲头在行将遭到北风摧折的道路上高歌猛进。活过了悠古的岁月，龙王知道这是异象，要么是地脉异动，要么是元素潮汐，再不然，该是他自己的幻觉。果然摩拉克斯站到他身边来，楼台临水，枯池照月，岩神提着一盏灯，轻策竹削的提柄，萃华木筛的纸浆，上好的小蜡放着朦胧的亮光。他问：在看什么？

      岩神有洞悉万物的眼睛，威严和仁慈交织在明亮的金波里，凡存在的物事必为他所看见。若陀现在确信榴花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夏季的幻梦，于是镇静地说，没什么，可能是没休息好，看东西有些迷糊。

      摩拉克斯的眉头皱了皱，幅度很小，但可以排除脸被冻僵的可能。这时候他还没有后来在往生堂当客卿时那么温和的神情，思虑考量都藏得特别深。他望进那双由自己亲手赠与的眼，也只看到冬季的萧条夜景。龙的手和神的手都不太热，碰在一起时才开始升温，他们中的一个说还是避一避夜风为好，另一个就同意，这样类似的对话发生一千两千三千次，在漫长好似凝固的岁月里，非人的超然存在于无人注视之处上演人间的剧目，乐此不疲。于是楼榭上没有了远望人，寒气被隔在门扉外头，岩神熄灭手内的灯，窗纸像灯纸一样开始透亮，屋宇接替提灯成了更明亮硕大的一盏光源，他们接替烛火开始燃烧。

      神明的长发静时像垂挂的柔顺丝绸，动时像夜晚海边深色的浪潮，因月光的照拂受到有节律的鼓振，故不疲不休地反复涌上多礁的岸。龙从岩层、山峦与地脉中脱胎的身骨是崎岖岸岩的本质，拥抱湿润潮汐一遍又一遍，粗粝锋利的棱角伏下，表皮几乎生出苔植。但与他交合的其实是另一片陆地，另一座高山，岩石的共鸣在齿根骨隙嗡然作响，震荡对抗着死寂，滚烫对抗着寒凉，幻觉般的浅小金光在室内流淌。这时候摩拉克斯撑着身子去亲覆压己身的龙王，但软唇在眉睫间一点即退，这在疯狂激烈的情事里甚至像误触，很快被更深的缠吻覆去。要到明日，要到他重新推开窗户，若陀才会看到夏天的影子从苍茫天地间退去，冬岁里照常理迎到寒梅怒放。